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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八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5-20 21:50:07      字数:4967

  这天傍晚,林新伍正在家中楼房前的坪院里将那辆草黄色的军用卡车改为翠蓝色的民用卡车时,忽然从有线广播中传来乡政府一项通令:全乡各村运输专业户请注意:乡政府指令你们明天早晨八点钟连人带车来乡政府大院子,有重要事情为你们办理。不准无故不来,不准迟到,违者,将给予加重罚款!请全乡干部、群众听到此通知后,互相转告,特此通令!
  林新伍听完通令后思忖:油漆还冇塗完,就要把车开到乡政府去,把车开到乡镇府去干么子呢?去就去吧,省得惹麻烦……
  翌日早晨,林新伍驾驶着昨天连夜塗改颜色完毕后油漆尚未干的解放牌驰入乡政府大院。
  全乡各村的运输专业户驾驶或新的或旧的或改装的各式各样的卡车和运输拖拉机陆陆续续驶入了乡政府大院。
  林新伍等一群青年运输司机不知通令的具体内容,仨仨俩倆聚在一起猜测议论道:
  ‘’……难道又不准农民搞专业运输了?
  ‘’那也难说……
  ‘’一清早就要我们开车来,不来要加重处罚,不晓得出了么子大案子?
  ‘’金田村砖厂约了我今日早晨去运窑砖,咯下失信了。
  ‘’东塘村湘粉厂约了我今日早晨运湘粉去省城,没想到却到了乡政府。
  ‘’黄金村林场约了我今日一早运树苗去郊区,失了信,人家会骂娘的。
  ‘’到底要我们来做么子?
  ‘’来了好久了,冇看见乡政府干部的影子,九点多钟了,乡政府干部何解还不来办公?
  “……”
  “大家放心,”林新伍说,“谁敢不要我们当运输专业户?我咯辆车还冇运头回货,不能白白耽误时间。报纸上、广播里天天都在喊时间就是金钱,大家都耽误不起!伙计们,走,进去问问乡政府干部,看看究竟要我们一清早来做么子?”他自告奋勇率领一群以青年农民为主体的运输专业司机去乡政府办公室谘询。
  乡政府办公室大门紧闭。敲门,毫无反应。
  林新伍向乡政府一位协理员打听,方知乡政府主要干部在会议室开会。
  林新伍等一群运输汽车司机来到乡政府会议室门外的走廊上。
  乡政府会议室内烟雾弥漫。乡长、副乡长等乡干部在同一群穿着各式制服的陌生人在谈论着什么。
  “刘乡长,”林新伍站在乡政府会议室的门口喊道,“我们咯些汽车司机早就开车来了,不见乡干部。把我们通令来做么子事情哪?”他问。
  “你们在院子里等一等,我们开完会就会来的。”刘乡长说。
  林新伍懊怅地同其他汽车运输司机们一道踅回乡政府大院,焦躁地等候着乡干部……
  ……运输专业户的汽车司机们在发着牢骚,他们在跟那些穿着“四个兜”的乡干部门面红耳赤地争辩起来。
  “咯位是南泽湖村的林新伍。”刘乡长不知干什么去了未公开露面,一群穿着各式制服的人在曾副乡长及乡政府其他干部的陪同下来到了林新伍的汽车前。曾副乡长把林新伍介绍给随同他一起来的几个穿着各式制服的人。“咯位是县保险公司的吴副经理;咯位是县交通管理局的张副局长;”曾副乡长把几个穿制服的人逐一介绍给林新伍。“咯位是县税务局的彭科长……”
  “小林,你的汽车翻了身或撞了车,我们保险公司为你保险,按原购买价格负责赔偿保险金。”身装四个兜服装的县保险公司吴副经理对林新伍说,“我大约对你的汽车的价值估算了一下,根据财产保险的有关规定,汽车全年保险价六百块。‘’他拿出交纳保险金的发票凭据。
  “吴副经理,你何是开口就想我翻车、撞车啊,我还冇开张呢!再说,我冇带现金来。”林新伍不悦道。
  “冇带现金不要紧,”吴副经理说。“我已同你们乡信用社联系好了,信用社已同意为你们咯些运输专业户提供保险贷款。”
  “好吧,既然咯样,那就同你一起去信用社,我贷款交保险金吧。”林新伍说。
  “慢点,小林,等一会。我们一起去乡信用社。”身着交通管理制服的县交通局的张副局长拦着林新伍,“我们是收养路费的,预收半年。你咯辆四吨卡车,半年共计预收二千五百二十块,请你交钱吧。”他掏出交付养路费的发票凭据。
  “我还冇开张运货哩!”林新伍愠怒道:“你看,汽车上的油漆还冇干,就要交半年的养路费。是咯样吧,从今天开始算我交养路费,半年后的今天我不会少你一分钱!”
  “冇钱?冇钱信用社同意贷款。”张副局长打起了官腔:“如果抗拒不交,那就吊销你的牌照!”
  “吊销牌照?”林新伍瞪着张副局长:“我的汽车更换地方牌照才几天时
  间,你就要吊销?‘’
  “公路是国家的,你不交养路费,就要吊销你的汽车牌照!”张副局长仍然打起官腔。“就要取消你开车的资格!现在给你5分钟时间考虑,再看你的态度如何?”
  一辆上海牌轿车在乡政府大院外高鸣着喇叭,由于乡政府大院被各式各样的运输专业户的车子塞住而驶不进来。
  林新伍独自点燃一支香烟,站在自己的汽车旁吞云吐雾与张副局长对峙着耗着。“现在给你5分钟时间考虑”。张副局长发出通牒。
  “小林,我们决定预收你半年的税金。‘’穿着税务制服的县税务局彭科长沉着脸,好像欠了他多年的三百吊钱未还。”每天算你一百钱的收入,一个月下来就是三千块,那么半年就是一万八千块,按国家税务法规定的百分之三收取税金,请你预交五百四十块钱。‘’他从手提包内取出一个牛皮票夹子作欲开票具发票的姿式。
  “我还冇开张赚一分钱,‘’林新伍克制不住烦恼的情绪。“确实冇钱交咯么多衙门的钱,等我开了张赚了钱再交吧。”
  “乡信用社为你们咯些运输专业户大开绿灯,随时贷款,咯还不行吗?‘’张副局长在一旁迫不及待插进话来。
  “林新伍,”张副局长话犹未尽,曾副乡长凑上来对林新伍宣布道:“乡政府决定对全乡运输专业户每年收取五百块管理费,预交一年。等会你去乡信用社支取贷款时,别忘了向乡政府预交五百块管理费。”
  “乡政府哪个部门管我们咯些运输专业户?”林新伍冲曾副乡长:“办公室设在哪里?由哪个干部负责?我们都想见见他。”
  “关于咯个,乡政府正准备研究成立一个运输管理办公室。”曾副乡长回答。
  “连个管理办公宣都冇成立,就要收取五百块管理费,咯也太过火了吧。”林新伍忍不住冷笑道。
  “可以预交嘛!”曾副乡长说。“请你们咯些运输专业户不要忘了,你们贷款买车都是乡政府大力支持的,赚了钱,多少也要作点贡献嘛!”
  运输专业户司机们在与县交通局、县税务局、县公路管理局、县保险公司、乡政府向他们预收各种经费的人发生着激烈的争论,出现了对峙的局面。
  “我已向你们讲好了。”林新伍据理力争:“等我开半年车后,保证按照有关规定分文不少交你们的钱。我已在乡信用社贷款九千块,凭你们的面子再去贷四千块钱的款,加起来就是一万多了。乡信用社的利息比国家银行高出几倍,我背不起。”
  “你想抗税?”县税务局彭科长横眉竖眼喝道,张得大大的嘴巴半天没合上。
  “哪个想抗税?”林新伍说。“我是在跟你们讲道理!”
  “把你的驾驶执照交出来!”县交通管理局张副局长刚愎地冲林新伍道。
  “交驾驶执?我违反了交通规则哪一条哪一款?你凭么子资格收我的驾驶执照?‘’林新伍气愤得面红耳赤,他亳不退让凛然道。“你们以为农民好欺负?走,我同你们到县里说理去!”
  汽车司机们拥护着林新伍,纷纷说要跟这些衙门的人员去县里说理。与此同时他们把林新伍认作了当然的领头人,从四周向他靠拢过来。
  “你小杂种简直像一头野牛!”县税务局彭科长喷着唾沬星子朝林新伍吼道。
  “你像什么?‘’林新伍受到了侮辱,气愤地回敬彭科长:“你杂种也不照照镜子瞧瞧,你简直就是一头叫驴!”彭科长生着一张驴脸。
  “你?…”彭科长恼羞成怒暴跳起来欲伸手来揪林新伍的衣领。
  “你敢动老子一下,看老子不打烂你咯张驴脸!”林新伍凛然不可犯,他伸出指头愤怒地警告欲动手的卢科长。
  “五伢子,林新伍!什么事情动这么大的火?”县长唐国栋出现在乡政府大院的走廊上。年初被选为县长的唐国栋这几天来在各区、乡巡回检查工作,按照预定的工作安排恰值他今天上午来南泽湖乡检查工作。当他乘坐的上海牌轿车驶到乡政府大院门前时被拥堵在大院内的各式各样的车辆阻住了。唐国栋安步当车走进乡政府大院看到这些穿着各式制服的人围着运输专业户汽车司机纠缠不休,他扫了扫院内各处的人群,一眼瞥见了正在据理争辩得面红耳赤正伸出手指严厉警告彭科长莫动手打人的林新伍。他脱口而出:五伢子,旋即改称林新伍!
  “唐县长!”林新伍循声望去见是唐国栋便惊喜地脱口称呼道。
  唐国栋举步朝林新伍走来。
  曾副乡长等人朝唐国栋点头哈腰打招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唐国栋扫了扫聚集在乡政府大院内各式各样的车辆和一大群中、青年汽车司机。“曾副乡长,刚才究竟是什么事情争得面红脖子粗的?”
  曾副乡长支支吾吾地向唐国栋说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
  运输专业户的汽车司机们纷纷朝唐国栋围拢过来,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认识唐国栋。
  “唐县长,是咯么回事……”林新伍见曾副乡长吞吞吐吐地说着含混不清的话,他朝前走了几步理直气壮地把发生冲突的基本情况报告给唐国栋。
  “曾副乡长,咯是搞的什么名堂?”唐国栋魁梧的身躯兀立在人群中,他听完林新伍所报告的情况,厉声地质问。
  曾副乡长在搜索枯肠试图辩护。
  “是这样吧,”唐国栋不待曾副乡长回答.果断道:“请各位司机同志向县保险公司交纳五百元汽车保险费。万一出了交通事故,保险公司会支付保险赔偿金的。你们咯些运输专业户无后顾之忧。至于养路费,我认为没必要先预付半年的金额,只付当月的金额就行了。至于税金,应当让汽车营运半年或者一年以后再按规定交纳。交通管理局和税务局的同志,你们回局里向你们的局长说一说这件事,就说是我唐国栋说的,惹了麻烦由我负责!”随即,他对曾副乡长说:“曾副乡长,是谁规定乡政府向这些运输专业户收取五百元管理费的?是谁派了个什么样的野鸡官来管运输专业户?如果是乡政府作出的这项决定,必须立即撤销!如果是你擅自作主张,要检讨,要处分!”他看到这时候到来的乡信用社蔡主任,便问道:“蔡主任,你们信用社今天准备发放多少贷款?”
  蔡主任回答:预备贷放二十五万元。
  “这个数目不小哇。”唐国栋道。“蔡主任,今后乡信用社发放贷款要遵守有关贷款制度,不要随便哪个衙门一开口你就同意贷款。贷款金额有限,应当优先贷给那些急需资金的专业户发展商品生产。我看呐,今天的贷款就不要贷了。几百块汽车年保险金和月养路费,他们咯些司机们都能拿得出来。一年以后,我相信,他们是不会拖欠交通部门、税务部门的款项的……”
  县保险公司吴副经理及其随同人员很神气。
  曾副乡长以及那一群穿着各式制服的人神色颓然。
  运输专业户的司机们在交头接耳议论:
  ‘唐县长为我们作了主!
  ‘’是呀,唐县长为我们撑了腰!
  ‘’听唐县长的,把保险费交了,咯确实是为我们着想哩!
  ‘’交保险费要得,交了保险费放了宽心,睡得觉着。
  ‘’只交当月的养路费还差不多,我们把当月的养路费交了,省得开到半路别个来找麻烦。
  ‘’过半年、年把后,我不会拖欠一分钱税金的,当交的嘛!
  ‘’唐县长真正体谅我们农民司机,他郎家晓得我们刚起步……
  ‘’官大一级如泰山,那帮人刚才好凶的,咯下被唐县长镇住了。
  ‘’要不是唐县长来了,不晓得争吵到么子时候才收得场?
  ‘’说不定会打起来……‘’
  唐国栋走至县保险公司吴副经理、县交通管理局张副局长跟前:“请县保险公司和县交通管理局的同志处理好这事,把处理结果明天向县政府办公室汇报。”他转过身子对运输专业户司机们说:“各位司机同志,你们明天上午都带现金来交年保险金和当月的养路费。”接着,他催促道:“太阳旺旺的,好天气呐,你们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拉货赚票子!”
  唐国栋提醒了运输专业户司机们,各自走向自己的汽车、货运拖拉机。
  “唐县长万岁!”一个青年农民司机激动地高呼。
  “你这小鬼,出什么洋相,乱弹琴!”唐国栋朝那位呼喊口号的青年农民司机厉声道。
  青年农民司机扮了一个鬼脸跨进驾驶室。
  运输专业户司机们心情舒畅笑逐颜开纷纷跨进驾驶室发动马达。顷间,数十台引擎轰鸣起来,喇叭高鸣长奏,交融成一阕雄浑的交响乐。
  “五伢子,买了一辆汽车,不错呀!”唐国栋见林新伍还没有离开,高兴地说道。“家里情况怎么样,你爹爹还好吧,”他问。
  “刚分家不久,兄弟们都当专业户了;”林新伍欢悦地回答唐国栋。“我爹爹当我们兄弟的顾问了。”
  “嚄,”唐国栋高兴道。“好嘞!这又是你出的好主意吧。”
  林新伍默认地笑了笑。
  “我就晓得你是个聪明的傢伙!告诉你爹爹,说我有时间一定去参观他郎家顾问的那些专业户,去看看他郎家这个新顾问。”唐国栋亲切地拍着林新伍的臂膀。
  林新伍高兴道:“欢迎你来:我爹爹经常念着你呢。”
  林新伍告别唐国标;他跨进驾驶窒发动马达,引擎轰鸣融入雄浑的交响乐中,随着驱动的车流驰出乡政府大院。
  运输专业户司机们沐浴着媚明春光驾驶着各式各样的车辆鸣奏起欢快的喇叭驰向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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