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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二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5-14 13:23:29      字数:8326

  “噢?何解哪?咯是何解哪?老子的票子比别个的细些嗳?那还了得!那还了得!!”林长发左腿跨前半屈着,右脚腘桡起,威风凛凛地踏在巍峩堂皇宏敞明亮的长沙车站售票大厅第14号窗口前不锈钢栅围栏内的钢板上,右手掌搁在左腕上揎着衣袖,拉开了欲格斗的架式。他头上缠裏着一条崭新的羊肚白帕巾,上身着一件全新的藏青色对襟棉罩衣,下身穿一条簇新的酮蓝哗哒裤子,腰间系着一条半新的士林蓝纱卡围裙,脚穿一双蚌壳式元青色灯芯絨棉鞋,鞋面上濺着星星点点的已风干了的泥浆,一把青布阳伞的两端系着一根白色尼纶绳斜挎在他略显佝偻的肩背上;一张宽阔的饱经风霜的黧黄中透着红润的面庞,白茬茬的胡鬚匝匝密密地包围着抖动的双唇,一副浅褐色的锐利的眼睛透出怨怒的光射向14号售票窗口内。他的整个姿式与神态呈现出一副要强的善不罢休的使出了浑身解数的羼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企盼期求的复杂的形象。
  刚才,林长发唇间恬然自得地衔着一支箍着一圈金泊纸的雪茄烟,左手拎着一只椭圆形的漂白斜纹布袋,右手攥着一把钞票排在14号售票窗口前长蛇阵般的购票队伍中。他双脚踏在平滑光亮的水磨石地面上,随着长蛇般的向前缓慢缓慢移动的购票队伍而缓慢缓慢地挪动着脚步。当还隔着前面两个购票乘客的时候,他毫不吝啬噗地吐掉那支还剩有大半截的雪茄烟。经过熬等和期待了一个多小时,轮到林长发购票的时刻终于来临了!他郑重地把那只攥在手中的一叠折成长条形的橙红色面值伍圆的钞票伸向14号售票窗口道:“我要买一张15次最快的火车票。”他以期待的目光注视着14号窗口内的女青年售票员。
  14号窗口女青年售票员烫着时尚的双花卷发,内衬嫩黄色高领毛衣,外罩一件敞胸的银灰色哗哒呢时装,左胸上别着红地黄字的售票员符号;一对长长的睫毛充满自信的水灵灵的眼睛,一张端庄清秀的矜持的面庞,从容不迫熟练地工作着。她接过林长发递过来的一叠钞票,展开,敏捷地摩动拇指、中指簌簌地点数币额:5张;5张崭新的被折成一道道棱角的橙红色面值伍圆的人民币。“喂,你有六毛角零钱吗?”她抬起头,说着还算比较规范的普通话问林长发。她的声音通过挂在有机玻璃售票窗口上端的装在一个小巧玲珑的台式盒子内的扬声器播送出来。
  “有,有,那有!”林长发一边高声回答,一边解开胸前的一瓣对襟钮扣,右手斜伸进胸口袋掏出一把角票拣出几张凑成六角钱递给女青年售票员:“咯是六角钱哩。”此时在他的大脑神经中倏地闪现出:火车睡票涨了6角钱。
  女青年售票员接过林长发递过来的零钱后娴熟地在一张火车票上嘎地一声打上戳印,捏起两张伍圆的人民币连同火车票递给林长发。
  林长发接过钱及火车票不禁一愣,顿生疑窦:“火车睡票跌价了,跌了咯么多?”他忖度着。“昨日上午在镇上供销社生资部余会计屋里,明明听到朱艾奇说他花25块钱买了一张15次到广州的睡票,难道是我听走了耳?怕莫是咯位姑娘搞错了吧,金钱上的事马虎不得,人不能贪小利……”他在14号售票窗口前的不锈钢柵围栏内磨磨蹭蹭不肯离去。
  “喂喂,你买了火车票就走唦!”一个挨在林长发后面的操本地口音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催促林长发。
  林长发佯装没听见。
  “喂!”台式场声器中传来女青年售票员的揶揄声:“贫下中农咧,你买了票何是还不走嘞?”她此刻换说着本土话,“后面还有那么多人要买票哒,你冇看见?真是…”她垂下眼脸爱理不理林长发,催促道。
  “喂,姑娘咧,你找错了钱哒。”林长发昂起头冲女青年售票员道。“年轻妹子贴赔不起呐!”
  “贫下中农咧,你晓得算账不哪?”台式扬声器中又传来女青年售票员揶揄的声音。“我告诉你,你给我二十五块六角钱,火车票是一十五块六角,我退找你十块钱,错在哪里?”
  “你放耐烦点唦,”林长发说。“我是维护你好哒,姑娘哩!”
  “好、好、好,你快走开,让后面的人来买票。”女青年售票员很不耐烦地打着手势,再次催促林长发快点离开售票窗口。
  林长发慢腾腾地走出了不锈钢栅围栏。
  等那位中年男人购买好火车票后,林长发把拎在手中的椭圆形漂白棉布袋往镶着大理石板售票窗台上一搁,随之将身体跻进不锈钢栅栏内。“同志,我还有一件事要问问打票的姑娘,罗唣你一下。”他对一个挨上来购票的大学生模样的男青年像解释又像恳求般说。
  大学生模样的男青年通融而有礼貌地向后退让几步,腾出一小段空间给林长友。“姑娘咧,我刚才是要买到广州去的15次最快的火车票呐!”林长发谨慎地对女青年售票员道。
  “冇错哒,是买的15次到广州去的特快车票哩!”女青年售票员满不耐烦,“是帮你买的最快的到广州的票!”她补充了一句,把‘’特快‘’换说成‘’最快的。‘’
  “我看不合卯辰呀!”林长发仍疑笃层层。
  “跟你讲了是的,票上印得清清楚楚。”女青年售票员恼了,台式扬声器在剧烈地震荡:“你咯个乡里老倌子,哪里咯么啰嗦,蛮讨嫌哒!”
  “姑娘咧,莫恶唦。”林长发全然不顾女青年售票员的恼怒,他欲走又止,“我是要买一张睡票呐,你是帮我买的睡票不?”他睽睽地注视着女青年售票员,倾着脑袋竖起耳朵谛听回答。
  “什么嗳?”女青年售票员偏着头蹙着眉侧着耳朵惑然问林长发。
  “我是要打一张15次最快的火车睡票!”林长发扬着手中的火车票:“咯是睡票吧?”
  女青年售票员眼一瞥嘴一撇双肩一耸,忍俊不禁,哂然一笑。
  林长发意识到了什么,惑然地望着女青年售票员。
  “冇得!”女青年售票员勿庸置疑回答林长发。“你出么子洋相喽!”
  “噢?!”林长发愕然望着女青年售票员,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手中拿着的不是自己欲求的睡票。
  “走走走走走,”女青年售票员鄙夷而嘲讽地望着林长发,焦躁而不耐烦地打着手势:“莫碍别人的事,你一个乡里老倌,连票的牌子也搞不清楚,还摆么子格喽!”
  “摆格不摆格,票子一样大。”林长发说着把两张伍元的人民币连同火车票攥在一起递给女青年售票员,“姑娘咧,我把票子补足,再罗唣你帮我换张睡票。刚才,只怪我冇讲清楚…”他谦和地笑道。
  “跟你讲了冇得睡票买!”女青年售票员压抑住恼怒,她模仿着林长发的话。
  “我是要买张睡票!你咯里有睡票买,有人买过睡票睡过,我亲耳听到的。”
  “冇得,讲了冇得买就冇得买!你哪里咯样听不清楚?!”女青年售票员甩着脑袋瞪着眼睛极不耐烦地说道。
  “冇得嗳?冇得也要买一张!”林长发毫不妥协,坚定道。
  “冇得就是冇得!你,你走开!”女青年售票员终于抑制不住攥着拳在售票台上连连捶打,面庞窘迫得红扑扑的。“我今日起早了,碰了你咯个说不清的’兜腮胡子’!‘’声调尖锐,台式扬声器再次剧烈地振荡。
  林长发心里明白,如果买不到这张美妙梦想的睡票,是决不能善罢甘休的,今日豁出去了!他暗自运了运蕴积在躯体内的能量,感觉到热流涌动昂扬亢奋。“还好,功夫还在。”他悄声道。他决意进行一场壮伟的抗争拚搏!他拉开架式,使出浑身解数,猛然朝后一退,身体撞在他后面的那个大学生模样的男青年身上,大学生模样的男青年猝不及防将身体撞在他身后的一个戴黑框架的中年男人身上,以此连锁类撞殃及这排购买火车票的长蛇阵般队伍的每一个人……如此,林长发在来自五四海东西南北中麇集在长沙车站售票大厅的中国公民的代表们的面前展示出这一场具有伟大现实意义和深远历史意义的抗争拚搏特写:“哐浪~~!”林长发倏地抬起左腿,来了个“雷公踏地”的武功招式,击踏在搁在售票大厅14号售票窗口前不锈钢栅围栏底部的钢板上。钢板铿然轰响哐浪震荡,惊动了麇集在售票大厅的中国公民代表们。“咯到底是何解哪?你咯位姑娘硬是不买睡票把老子,嗳?!你跟老子喊你们铁路上的大脑壳出来,老子跟他去评理!那还了得!”林长发怒目圆睁瞪着14号窗口女青年售票员。
  麋集在长沙车站售票大厅的中国公民代表们被震撼了,数排购票队伍开始骚动起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天南地北的四面八方的各种不同身份不同职业的好奇不解的关切的惊诧的询问的穿着各式服饰的说着普通话的说着地方话的……各种各样的眼光各种各样的表情各种各样的语调,全都集中于林长发。
  14号窗口骄矜的女青年售票员见到这般阵势张惶起来,鹅蛋形的面庞困窘得火烧火燎,当她被困窘到高峰的时候幡然领悟:这个老农民是要买一张l5次特快列车的臥鋪票,而他却把臥舖票说我是睡票;可是我这个窗口不售睡票,睡票设在专用窗口。今日确实碰了一个从来冇碰过的“兜腮胡子。”一个乡下老倌子哪能有咯么多钱买臥舖票呢?我一个月的工资也只有三十多元呀……先不管钱多钱少,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结束这场风波。这一下我成了新闻人物了。要是有记者在这场的话,这可是一件最新的新闻。谁说冇记者呢,窗口外面那么些戴眼镜的,胸衣袋上挂了两支甚至三支钢笔的人难道冇得一个记者?倒是记者还好办些,千万莫是作家!如果这些乘客中有作家的话那更不妙了――作家亲临此境目睹了这个真实的场面在其笔下要多精彩就会有多精彩!甚至还可能会把我这个时候的心理活动全部窥探,我是一个文学青年,小说迷……那也会把我写进小说,写个标题《老农民买睡票》短篇小说,我也会成为这篇小说中的人物……先不管乘客中有记者也好有作家也好,那是后篇文章,随他怎么去写,最重要的是眼前,应当尽快解决眼前这桩伤脑筋的麻烦事。“老人家,我咯里不买睡票;买睡票在23号窗口,请你郎家到23号窗口去买睡票。”她睁着一双屈窘得泪莹莹的眼睛耐心耐烦地解释道。
  “姑娘,23号窗口在哪里呀?”林长发收起了刚才的那副架式,怒火燃烧的眼神转瞬间变得柔和慈蔼,他探询地问。
  “23号窗口,你郎家往右手边走就会看得到的。”女青年售票姑娘对林长发说,她特意将手伸出窗外朝右边指了指。
  “姑娘,劳为你把咯张不是睡票的票退了。”林长发谦和恳求道,他说着把那张I5次特快列车硬座票递进售票窗口。
  14号窗口女青年售票员踌躇着。因办理退票不属于她的工作范围,是在另一个窗口专门办理。为了迅速平息这场风波,避免再节外生枝,她决定破例代林长发办理。她接过林长发递进来的火车票后动作娴熟地退还林长发的车票钱。“一十五块六角钱,你郎家数一数。”她微笑道。
  “冇错,冇错。”林长发接过钱攥在手中连声说道,“姑娘,都怪我不懂铁路上的规矩,你莫见怪喽!‘’他歉意道。
  "好、好!不见怪,不见怪,你郎家快去买睡票!”14号窗口女青年售票员隐隐地露出不易察觉的嘲笑的神态,接着她如释重负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售票大厅的人们在不绝于耳地议论、猜测:
  ”这老头打睡票是个什么玩意?”一个操北方口音的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自言自语。
  “这老头所指的睡票,就是臥舖票。”另一个中年男人在一旁南腔北调解释道。无论是从哪个方面看,他是一个地道的本地人。
  “这不是一个农民老汉吗?”
  “是一个地道的农民。”
  “他买睡票干啥?“
  “睡嘛!‘’
  “没买到不就算了呗,为啥要拚命呢?”
  “你去问问那老农呗!”
  “……”
  林长发奋力挤出人丛,目光搜寻着买臥舖票的23号窗口。
  “老人家,是到广州去出差还是去探亲?”仍然是那位操北方口音的中年男人,他三步并作两歩走到林长发的跟前问道。看来,他不问个水落石出的原因是不会罢休的。
  “同志,不瞒你说,我是到广州去看我的六伢子。我屋里六伢子在部队里立了功,他部队里往我屋里寄了立功喜报。趁得咯向得闲,我去看看。”林长发略显气喘回答。
  “您为什么非要买臥、非要买睡票不可呢?”操北方口音的中年男人穷追不舍,看上去像一个领导干部什么的人物。
  “如今作田码子口袋里有票子了,买张把火车睡票那是小菜一碟!张把飞机票、火箭票也买得起!”林长发不假思索道。
  “哦,哦,”那位像领导干部什么的人物回转身子向几个同僚说道:“我问这农民老头干嘛非要买张卧票不可,他回答得很简单:如今农民口袋里有票子了,买张把火车睡票小菜一碟,张把飞机票也买得起!还说要买什么玩意的火箭票。火箭能坐人吗?真是稀里糊塗……”
  凌乱的购票队伍重新排列成多路纵队,仍有不少的人的眼光跟踪着林长发。
  林长发拚力挤开稠密的人丛终于寻找到了23号售票窗口。几名乘客在购买硬臥票,看上去已办理完毕购票手续。
  23售票窗口内坐着一位身着铁路青呢服的中年胖子男售票员。
  “同志,劳为你帮我买一张到广州去的睡票。”林长发仓皇地把攥在手中的二十五元六角的人民币递向23号售票窗口,“请你咯位同志,帮我的忙,买一张15次跑得最快的睡票!”他补充说了一遍。
  “什么?”胖子男售票员蹙着眉,阴着脸,操着普通话问。
  “你们铁路上那位打票的姑娘刚才说,买睡票在你咯里买!”林长发见情况不妙,只好打出14号窗口女青年售票员的招牌。
  一位青年执勤民警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他刚才目睹了林长发在14号售票窗口前发生的情况,他担心林长发又会闹出笑话,于是他凑近23号售票窗口向那位胖子售票员解释了一番。胖子售票员终于明白了。他要林长发交给他买臥票的钱,然后他递给林长发1张15次特快列车硬臥票。
  林长发对那位热心肠的青年民警说着感激的话。
  “同志咧,我还要罗唣问一下,有最软和的睡票买冇喽?”林长发欲走,踌躇了一下回过头来冲胖子售票员问道。
  “那是把外国人睡的!”胖子售票员不耐烦地回答。
  “把哪个睡的嗳?”林长发又问道。
  “把外国人睡的咧!”胖子售票员再次不耐烦回答。
  林长发听清楚弄明白了:最软和的睡票床是把外国人睡的。他在幸庆之中仍不满足,颇感懊憾。他想:要是能买到I张最软和的睡票的话,那回去后就更加扬眉吐气了。“外国人的票子大些哎?”他在懊憾中向胖子售票员发出诘问。
  “那我不晓得外国人的票子大些不,这是上面规定的。”胖子售票说。
  “同志,咯不能怪你喽。我回去后要我们县里的陈书记、唐书记、周县长给你们铁路上的大脑壳写封信:最软和的睡票不能都把外国洋人睡,我们中国的老百姓也有资格睡!”林长发忿忿不平。“见到你们铁路上的大脑壳就罗唣你把我的话转告给他们。”
  “那最好。省得我天天要费很多精神向乘客作解释。你老人家说得对,我们中国老百姓也有资格睡最软和的睡舖。”胖子售票员对林长发的话似信非信,这时候他倒是对林长发感兴趣了,脸上露出了笑容。
  “同志,我搭火车去了,罗唣你了,少陪。”林长发将左手上的衣袖捋至手臂瞅着腕上的手表:8时差5分。他牢记着五伢子对他再三叮咛的话,一定要赶在8点二十分之前上火车。时间不多了他得抓紧。他把衣袖拉下来再次朝胖子售票员报以感激的笑意,转身走出了23号售票窗口钢栅围栏。
  “喂、喂、喂!老人家,老人家!等一下,等一下!”23号售票窗口胖子售票员将脑袋伸至窗口旁高声朝林长发呼喊。
  林长发回转身子愣愣地望着胖子售票员。
  “你郎家手里拿的是一张预售票,咯张预售票今日不能上火车;”胖子售票员将普通话改换成本地话,“预售3天,要等到大后天咯时候才能上火车去睡。”他耐心地向林长发解释。
  “嗳?”林长发把那张攥得紧紧的15次特快列车硬臥票松开凑近眼前仔细辨认着背面的蓝色日戳:15次特快一九八三年二月三日下午八时二十六分开他惘然了。这下确实要多耽误几天好时光了。多耽误几天好时光犹可,问题是这几天将如何安排?是先回去住几天然后再来搭火车呢?还是在省城里待几天?他思索着权衡着。回去是万万不可的,各方面都不允许自己这么做,虽然自己已买好了睡票,但还冇睡,不论怎么向别个解释都是解释不清楚的,都是无法交差的。他在徘徊犹豫中很快拿定了主意:还是在省城待几天为妙,先把省城的热闹世界看个饱,平常还冇得咯闲心哩。先去找家旅舘住下来,明日早上起来打电报把六伢子,告诉他是坐二月三日15次最快的火车。到了六伢子部队后再要六伢子打个电报给屋里说声不能回去过小年了,只能回去过大年,免得屋里人不放心……他主意已定,情绪也就跟着稳定下来。于是,他对23号售票窗口胖子售票员说:“同志,又劳为你了,要不然,我又会多个冤枉事,又会出蒜相;我大后天咯时候再来搭火车,劳为你了。”
  “你郎家好走!”男胖子售票员回敬道。
  林长发告别男胖子售票员。
  “老人家,老人家!”林长发刚离开23号售票窗口不远又传来那位男胖子售票员对他的急切的呼喚声:“刚才买了睡票的老人家,缠白头巾的老人家!请过来!请你郎家过来!”他的半个脑袋已伸出了售票窗口外用本地话语无伦次地高声呼唤。
  林长发听淸楚了是刚才那位男胖子售票员在呼唤自己,他车转身子走近23号售票窗口,睁着一双惑然的眼睛望着男胖子售票员:“同志,是你在喊我吧,”他为了更进一步证实是在呼喚自己,慎重地问道。
  “对,对,是我在喊你郎家。”男胖子售票员高兴地答道。
  “同志,刚才金钱上冇出岔子吧?”林长发认真地问道。
  “冇,冇出岔子。”男胖子售票员说,“是你郎家运气好,由于咯位同志临时有急事,来办理签证,‘’他指着挨售票窗口的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说,“他买的今日的睡票不睡了,”他自鸣得意地模仿着林长发所称谓的睡票的词儿。“他要大后天再去睡,正好跟你郎家的睡票对换一下。”
  “哦,那好,那好!”林长发喜出望外,忙不迭地说。“托福,托福,我今曰遇到贵人啦!”
  “老人家,那我们就换换吧。”那位前来签证的乘客对林长发说。
  “托福,托福!”林长发一边与对方换着同车次不同日期的臥舖票一边说。“你们俩位一齐跟我到马路对面的那家大舘子呷一餐,我作东!”他诚心诚意慷慨解囊。
  “老人家,离开车时间只有二十几分钟了,来不及去上舘子了。”男胖子售票员笑道。
  林长发踌躇起来。“那就每人呷我一根烟。”他掏出一包精制的从市场上花高价买来的雪茄烟分别给俩人敬了一支。
  “欢迎你郎家以后再来买睡票。”男胖子售票员接过雪茄烟笑着对林长发说。
  “会打常来买睡票的。”林长发一本正经道。“我的左邻右舍都会来买睡票的,有最软和的更好。”
  “老人家,以后会有最软和的睡的。”男胖子售票员仍然笑道。
  ……林长发大步朝售票大厅的北门口走出。此时仍有不少排队购买火车票的乘客的目光注视着他。
  “老同志,”仍然是那位操北方口音的干部模样的人在关切地询问:“睡票买到了吗?”他模仿着林长发说睡票的词儿。
  林长发昂起额上沁出汗珠的头笑逐颜开地扬了扬了手中的火车票,庄严地宣告他已幸运获得了1张当日15次特快列车硬臥票的使用权。
  “老人家,袋子,你的袋子!”一个男青年从大理石售票窗台上拎起林长发那只椭圆形的塞满了土特产的袋子朝他奔了过来。
  林长发顿然想起来了:这是刚才全力抗争拚搏时遗忘在14号售票窗台上的那只袋子。他对那位男青年道:“后生子,真是搭帮你了,要何是样感谢你才好呢?”
  “老人家,不用感谢,只要你买到了睡票就好,我也乘过15次特快,不过是买的站票;离开车只有二十来分钟了,要赶紧呀,别耽误了上车时间。”男青年说着把沉甸甸的袋子递给林长发后旋即急匆匆回到购票队伍中。
  “我今日遇到的贵人多呐!‘’林长发望男青年急匆匆离去的身影感慨道。他一手拎着沉甸甸的袋子,一手攥着那张经过抗争拚搏而获得的睡票,在众所关注的目光中精神抖擞地走出了售票大厅。
  
  车站广场华灯璀璨,火炬钟楼奏起深宏悠扬的《东方红》乐曲。此时是:公元一千九百八十三年元月三十一日北京时间20点钟。
  《东方红》乐曲袅袅的音韵在寥廓的天宇萦绕回荡,往来奔驰的车辆轰鸣喧哗,涌动的人流络绎不绝……
  林长发踌躇满志气宇轩昂行走在巍峩雄伟的长沙车站大厦宽阔的走廊上。虽然对睡票的事未能尽善尽美,譬如没有最软和的睡票买,因为那是属于外国人的专享权,对于这个问题他回去后一定会要五伢子带他去向县里的大脑壳们反映的,要县里的大脑壳们写信给管铁路的大脑壳们解决这个现实的不合理不公平的存在。一定要让管铁路的大脑壳们深刻认识到中国老百姓的票子不比外国洋人的票子细。但他毕竟是胜利了,并且是在大厅广众之中抗挣来的这张睡票的使用权!更具重要意义的是回到家里把睡票展示给左邻右舍看了后定会不迳而走传遍全大队说不定还会传遍全公社呢!当然会很快传到朱艾奇的耳朵里,他断言朱艾奇至少一个月不敢出屋露面。想到这些,他感到志得意满了。“我怕我的票子比别个的细些呢!那还了得!”他竟脱口说出了这句精神胜利者气壮的话。“今日还算走将,到底买了睡票,等会我就要睡的……那还了得!”他幸运地想。
  林长发又经过几番小小的折腾终于来到了I5次特快列车的臥厢内。
  “同志,劳为你帮我找找我的睡铺。”林长发一手拎着布袋,一手攥着那张硬臥票递给女列车员。
  女列车员含着几分嘲笑的神情望着林长发,她明白林长发所说的话接过车票比较热情地引导着他找到了自己的臥舖位罝。他对女列车员说毕感激的话后便一屁股坐在自己拥有享用权的臥舖上。他来不及去品享睡票的感觉,他确实累了,尤其是在这时候更觉疲乏。他撩起放在他身旁的那只椭圆形的装满了土特产的漂白棉布袋子的布缨子抹着额头上面颊上的汗珠,长长地如释负重般呴了一口气。
  15次特快列车奏出一声激昂亢奋的长呜,接着轻缓地掣动了一下,接着吭隆吭隆滚转了,接着车厢内不知从哪个匣子里播送出一阕雄壮的激越的立体声进行曲。
  铿锵锵!铿锵锵!铿锵锵!……列车的钢轮加速了与钢轨拚搏的节奏,朝着正南方向风驰电掣般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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