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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八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5-04 11:41:50      字数:10350

  第二轮讨论会开始,轮到林长发发言了,他说——
  我咯次到县里来参加万元户代表大会,心里头确实感到非常高兴,还跟县里的大脑壳一起坐在台子上,政府咯样抬举我,看得起我!还把照相的机子放肆对着我照,照得我的眼睛都放花了。又把留得话住的那管子放肆往我的嘴巴上送,我的嘴巴都快讲得起泡了,真不敢当!我咯辈子算是见了一回大世面。咯是我早些年做梦也冇想到的……
  我屋里赚的票子并不多。今年一屋人统共有一万六千五百三十块。咯些数字都是我五伢子记下的,在他的手里有一个小本子……
  坐在台子上的万元户要达到咯个数(他竖起两个指头。)才能有资格坐得上去。我本来是不够资格坐在台子上的。只是卖了一点老。刚搞互助组的时候,我参加了县里的头一次劳模代表会。我不是呷了饭冇事干在咯里翻古,是心里有话想说一说。那个时候是李开云县长掌印把子,我是坐机帆船来的。我还冇问县里的大脑壳,晓不晓得老李县长如今在哪里搞大事,在哪里当大干部。……自从老李县长调走后,作田码子冇过过好日子。
  ……我们那里有个叫朱艾奇的人,他是公社里的组委,一个土皇帝。那些年他说的话就是皇帝老子说的话,哪个不听,他就要整得你五痨七伤。我被他整了十多年,他还把我打成新富农,黑帽子戴了几年。咯次趁着来开会的机会,我要县里的大脑壳帮我摘掉。我们公社的唐书记也来参加开会了,他晓得我的事。
  ……早向宋干部他们到我屋里去熨贴票子的数字,朱艾奇也跟着去哒。宋干部,你们那天走后,朱艾奇他还赖在我屋里冇走。他骇我说政策又变了。我说:哪个讲的政策又变了?那还了得!朱艾奇他呷住我不认得字,拿出一张报纸,他说是中央常委会的文件,我对朱艾奇说:你胡说八道!我冇听说政策又变了。朱艾奇还是骇我,他的手里举着报纸,眼睛望着天念经。他骇我说中央常委会的文件上写了:上了一万块钱的户主起码要坐二十年的班房。我看朱艾奇的神色不对头,他在造谣,他在伪造中央常委会的文件,他在破坏中央常委会的政策,他是来骇我的。我望着朱艾奇那副鬼样子,非常气愤!我对朱艾奇说:你在造谣!如今政策大于天!变了政策,那还了得!我放肆吼了他一顿。我说:你跟我到县里去!咯下朱艾奇反被我骇住了。他就往外跑。我说:你往哪里跑,你想跑也跑不了!那还了得!我就去抓朱艾奇,到底有一把年纪了,我一下冇把朱艾奇抓住,他就从我屋里堂屋的后门跑,我一巴掌拍在八仙桌子上,桌子上的盘子、杯子、碟子震得乒乓响,放肆帮我助威。朱艾奇听了骇得打了一个趔蹿,提起野猫子脚一溜烟跑了。我当时火冒三丈,又是一巴掌往八仙桌子上拍下去,一下冇留神拍在一只茶杯上,划开了一道口子,还真流了不少血。
  林长发说到这里,抬起那只缠裹着药纱布绷带的手晃了几晃。这时候他的额头上、脸上沁出了细细密密的凉冰冰的虚汗。
  市报记者神情专注,手不停笔地记录下林长发这一大段气壮如牛的然而确实是从农民肺腑里发出的愿望着政策长期地持续稳定不变的心里话。
  林长发撩起腰围裙的襟角,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又继续说开了:
  ‘’那天,我连夜打发我屋里的五伢子来县府里找公社的唐书记告了朱艾奇一状。唐书记第二天一清早坐吉舖车到了我屋里后,我亲自向唐书记告了朱艾奇一状。唐书记听了后气得鼻子里冒烟,他要我五伢子带路去抓朱艾奇。只有几袋烟的工夫就把朱艾奇抓来了。唐书记当着我的面放肆训了朱艾奇一顿。唐书记说要把朱艾奇捆起来送到公安局治罪。后来是我出面做的转弯,才免了朱艾奇一索子……朱艾奇如今冇得狠讲了,他得了么子昏血症,撤了他组委的职,下放回去了。如今朱艾奇冇得一点权力了,随哪个都不怕他了!
  ‘’我看呐,趁得政策还冇变,放肆发狠赚票子。等到万一政策变了,票子已经到手了。嗲嗲一代,子孙一世,要趁得时气好,过过清福日子。
  ‘’我咯个人有话瞒不住,憋在心里不好受。趁得今日人齐话圆,大家的见识又比我多,我想问问各位,万一哪天政策变了,大家会何是样搞?我们今日在咯里打好商量。‘’林长发以探询的目光依次望着其他三个万元户。
  万元户们面面相觑,面面相觑之后是沉默。大家确实被林长发提出的这一攸关他们命运的话问住了。
  记者以惊慕的眼光望着林长发。
  宋干事已停下了记录,他对林长发的问话表现出无关要旨的神态。他以为林长发提出的这个问题不合时宜。他是一位初出茅芦的青年干部。无论是从内在气质和外在形象来看,他都不像农民家庭出身。他不懂得农民的疾苦,不懂得当今无论是在何时何地何种环境何种场合,每当农民相聚相会在一起话着丰年的同时总免不了要相互探询政策英明与否,决定着他们命运的兴衰存亡的极为重要的问题。至于宋干事是何种家庭背景出身和在何种生活环境中成长的,确实难以判断出来。反正他不像这位中年市报新闻记者涉世较深,对农民的坷坎曲折的命运有较多的了解甚至比较深刻的了解。反正宋干事是一个干着抄抄写写记记录录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县委机关的宣传干部;反正宋干事这个县委机关的宣传干部现在已耳闻目睹置身于农民对政策的深度探究与严肃的讨论之境了。若不是林长发这位勤劳朴实坚忍顽強而又狡黠自尊的农民在讲叙朱艾奇在他家宣读“中央常委会”的政策时他不故弄玄虚而是披露真情实况的话,那么,将是对宋干事进行一次最具真实而形象的现实教育!也许宋干事听过各种形式的政治课或读过各种各样的政治书藉。然而,他很可能没有去实地实情实景接受过纷繁复杂光怪陆离、真善美与假恶丑、光明与阴暗、文明与愚味混杂在一起的现实生活的教育。不然的话,他怎能麻木不仁,漠然视之呢!怎能对农民提出的这个最具现实意义的问题而无动于衷呢!
  “依我看,政策不会再变动了。”西瓜大王吴海山指头伸进棉帽中搔了一阵脑瓜后,率先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你又不会掐算,你何是会晓得政策不会再变呢?”林长发冲吴海山问道。他能在精神上气壮如牛,揶揄、奚落朱艾奇,然而他在窥探政策会不会变的节骨眼上,他可不敢在精神上来半点不懂装懂。他要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得出政策不会再变的言之可信理之可据的理论依据和事实根据来。尽管朱艾奇威胁讹诈他那场虚惊和余震已平息,但他仍然担心以后会变。多舛的命运,历经磨难的生活体验与感受实在是太深了。他曾出席过这块被解放了的土地上召开的首届英模代表会。可就在那次英摸代表大会的几年后,随着没完没了的政治运动和兴起的政治风云的变幻,随着政策的变动,一切都被变得支离破碎,变得一塌糊塗荒诞不经!他林长发的青砖瓦屋变成了破旧的稻草房,中坚的依靠对象变成了被专政的新的黑富农和牛鬼蛇神,丰衣足食变成了陋衣不足食。他不能不盘根究柢,不能不多问几遍何解?林长发没有立即表达自己的思想观念。他蹙着眉头沉吟,把那只缠裹着药纱布的右手搁在藤椅的扶手上,左手在轻轻地抚摸着尚未癒合的的微微痒疼的伤痕。当人们的主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的时候,终于发言了:“我说呐,吴海嗲讲的错是冇错,打得一百个圆圈。我也晓得,咯几年来,是邓副主席在帮作田码子撑腰,费了心,费了力,伤了'神。如果有中央常委会的大脑壳要变政策的话,邓副主席会挺住的。我晓得邓副主席他郎家是不会签名盖章的。咯个,作田码子都放得一百二十个宽心……我喜欢打破砂锅璺到底,如果下面的人要变中央常委会的政策的话,大家说何是办?”林长发把探询的目光首先投向西瓜大王吴海山,然后又挨个地投向其他与会者。他吃过朱艾奇的苦头,伤痕犹在,尚未癒合,现在仍被药纱布缠裹着,仍在时时隐隐地发痛。按林长发的思想观念来说,朱艾奇如今是冇得狠逞了,如果还有像朱艾奇这样要变“中央常委会”的政策的人来他面前逞狠、讹诈、骇唬他的话,那又如何去对付呢?这不能不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必须趁这个机会向贤者讨教对策。有了对策后,就不怕像朱艾奇那样的人来骇唬了。
  大家都被林长发问住了。
  市报记者自有锦囊妙计,他打算告诉林长发这些万元户户主们:如果下面的干部肆意违背中央的现行政策,就向各级党组织、政府告状。如果有的地方党组织、政府不闻不问,就告诉他这个当记者的,到时候他定会为之奔走呼号。他还打算把自己的通讯地址及电话号码留给这些万元户。可是他仍然不作声,仍以记者的职业的眼光来观察、透视着当今中国农民的心理。当然,在适宜的时候,他将献上这条良策。
  “是,是的。林发嗲讲的,又合,合了我,我的卯辰。万一下面把政策变,变了,大家打算何是搞?何是搞?!”三军元帅赵种田同意林长发的观点,此刻,在他的老憨子的形态上添加了浓重的忧思的色彩。
  “嗯哼!要不是我把咯件大事提出来,到时候只怕大家都会受骇。‘’林长发见大家都被他提出的这个问题问住了,并且又立马得到了三军元帅的共鸣和支持,此刻他神气十足,自负地望着西瓜大王:”吴海嗲咧,你郎家是贤者哒,我当然拜贤者为师,你郎家说何是搞?‘’
  吴海山很尴尬,开始自诩为大理论家的尊容扫荡无存。他的嘴唇微微嚅动了几下,好似有什么妙计献出来,权衡之后,又觉得不妥。他悄悄地取出一根火柴梗剔着牙齿,捏火柴梗的手遮住半张脸。看得出,他仍然在绞尽脑汁想良策。
  “嗨!”忽然,刘胜全一拍大腿,他的整个身子都耸动了,那顶扣在他膝腿上的棉冬帽滚落下来,“有办法了!”他像发现了新大陆,神釆飞扬,庄严地宣告。
  大家的精神为之一振,连见多识广的市报记者也用专注的目光望着刘神财。
  西瓜大王剔牙的火柴梗在手中僵住了,他凝眸望着刘财神。
  “刘嗲,”林长发凑近刘财神,他以恭敬的态度迫不及待地问:“你郎家想出了么子好办法哪?”
  “写信把邓副主席!”刘胜全脱口而出。
  “我看,打长途电话要快得多!”西瓜大王觉得刘财神的主意慢点想出来,他可能也会想出类似的办法。他反应很敏捷,借着刘财神的抛砖引玉加以发挥,觉得打长途电话的方式高于写信。他不慌不忙地拔下剔牙的火柴梗,以农民的那种特有的自负和矜持的姿式等待着对他的主意的认同及赞赏。
  “各位老嗲,我看拍电报比打长途电话更快些!”宋干事被万元户们的情绪感染也参加献计献策了。“邓副主席政务非常忙,不一定天天在办公室,打电话不一定随时能接到。如果打电报,邓副主席的秘书一定会送到他郎家手中。”宋干事的思路非同一般,釆用哪种方式最有效心中有数。
  “各条办法都、都要得。不过,我看最,最好是坐火车,亲自到,到北京的那,那个…”三军元帅主张坐火车亲自到北京,去北京的哪个地方他却讲不出来。他掐断话向林长发求教:“林发嗲,你郎家先头讲,讲邓副主席住在么、么子会哪?”
  全国人大常委会被朱艾奇篡改为“中央常委会”的名称被林长发袭用过来,居然发挥强大的作用,居然成了林长发得以炫耀自己得以招来别人向他求教那个至高无上的决策政策、方针、路线机构名称的资本。他能不格外春风得意?他能不格外精神满足?他能不把自己所遭受的屈辱、恫吓、讹诈、威胁、创痛成倍地补偿?是得意满足补偿的时候了!林长发郑重其事地说:“如今腰包里鼓起来了,依我看呐,也要学点时事。看报纸不认得字,有广播喇叭听哒!如今家家户户都安了广播喇叭,只怪得有些人自己不去听,还不是不晓得走最高政策文件下来的地方喽…我天天听广播喇叭,有时候我屋里的五伢子还念报纸给我听。讲给各位听,我别的的时事不如人家,但北京走政策文件下来的地方,我晓得!赵嗲吔,北京走政策文件下来的地方是中央常委会。邓副主席就住在中央常委会里头,一点也冇错。”林长发说完,悠然自得地吸着香烟,他在心中自鸣得意地哼了一声:那还了得!
  万元户们洗耳恭听,最认真听的是三军元帅。
  市报记者忍俊不禁,但处理得很好,旋即用手卷着话筒凑在唇间佯装咳嗽,接着又偏过头去,“呸!”出了那声笑。确乎没有露馅,确乎没有产生不好的社会效果。
  宋干事亦很聪敏,他紧紧地抿住嘴唇,终于敛住了笑。
  “对,对的,林发嗲讲,讲得对。邓副主席就住在、在中央常委会。”三军元帅谦虚地向林长发学会了这个万元户们所向往的神圣的名称,他继续说道:”那,那就亲自坐火车到中央常委会去找邓副主席!(天晓得,他说这句话时竟说得这么连贯而流畅。)请他郎家批、批条子,盖个大关防,来惩办下面,变,变政策的人。我看咯个办法最,最好哒。又快,又听,听得实在的信手,我们几个人一起去,反正如今都买得起火、火车票。‘’这位憨厚的三军元帅居然用自负的神态来期待着大家对他刮目相看,因为他是第一个提供了现代交通工具信息的人。
  “依我看呐,坐飞机最好,一骛就到了北京的中央常委会。反正如今不缺票子,张把飞机票,我看各位都买得起。”林长发来了个登峰造极!“如果各位怕坐飞机跌下来,我来为个头。我带我屋里五伢子一路坐飞机去。我屋里五伢子能说会算,还会写!到了邓副主席那里,他会把话讲得清楚,会把事情讲得切切实实。你们哪位如果不信的话,就请问宋干部,看我吹牛皮冇?”他荣耀道。
  “对,林发嗲你郎家的话讲得好,你郎家的五伢子是很不错的,说话有条有理,确实能说会算,还会写哩!”宋干事附和着林长发。
  “作田码子冇得资格坐飞机。”西瓜大王泼冷水了。“我早就听说过,要是干部,要是县官以上的大脑壳才能有资格坐飞机。林发嗲,我劝你郎家就不要做咯号好梦了。”
  “持县、团级的证明信就可以坐飞机。”市报记者在一旁极力支持和怂恿,积极地提供情报。至于坐飞机能不能一骛就到了中央常委会,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他在这种场合下决不能泼万元户户主们的冷水,不能扫他们的兴,冷他们的心。只能加油只能鼓劲!值此,当吴海山提出作田码子没有资格坐飞机的见解时,他就及时地热情地欢欣鼓舞地提供情报。
  “我冇讲错哩!我讲了要上县官级大脑壳才能有资格坐飞机嘛!”西瓜大王自以为得到了记者的证实,无不炫耀自已的见识广慱,旁敲侧击林长发道:“我看哪,有的人不晓得时事,就不要乱出点子。你再票子多,冇得县官级的脑壳,莫去做坐飞机的梦!"他狡黠地朝三军元帅睞了睞眼睛,表示自己已为他报复了林长发。
  “吴嗲,你郎家听走耳了,当然,只怪我刚才冇把话说清楚。”市报记者耐心而谦虚地解释。“我是讲凭县咯一级开出的证明信,就能够坐飞机。”
  “有些人不懂时事,就莫逞里手!”林长发分明是对西瓜大王反唇相讥,“有的人还说我不懂时事,到底看哪个不懂时事?!那还了得!”他又得到了精神上的补偿。
  西瓜大王自讨没趣,默不作声地埋头抽着香烟。
  “我看话莫讲散了,条条路子通中央常委会,通邓副主席那里。大家打好商量,看走哪条路子最好,最快。”沉默了一阵的刘财神说。
  “我,我同意刘嗲的话,大家打,打好商量。”三军元帅随即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大家纷纷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摆出了各条理由,发表了各种意见,选择、权衡走哪条路最合适。最后,殊路同归,大家的意见统一了:认为坐飞机最好。其好处在于:飞机速度快,如果有人胆敢变中央常委会的政策,面禀邓副主席后就能迅速返回把消息及时传递给大家,省得夜长梦多。如果邓副主席得闲的话,请他郎家与万元户们派出的全权代表合个影,那更是锦上添花!只要把邓副主席批的那张条子盖上中央常委会的大关防,他们就把变政策的“细脑壳”扭送到县里、市里、省里去。县里、市里、省里的“大脑壳”们不敢不法办像朱艾奇那样的变政策的“细脑壳”。万元户户主们向市报记者请教了一些尚不能理解的疑难问题。记者都一一作了解释,献计献策点石成金。凡是能满足万元户户主们的心愿和精神的,记者都极力赞同、支持,使万元户户主们心情舒畅扬眉吐气精神振奋,无后顾之忧。记者自己则心情异常激动欣然笑起来,从心底里为农民唱一支兴奋曲鼓舞曲振奋曲进行曲!他充当着这主旋律的歌唱家!至于他心中隐隐感到有些歉疚,则另当别论。他除了这样做,还能有什么高妙的招儿呢!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文学创作如此,新闻创作亦如此。这位市报记者擅长采写农村题材的新闻作品,他经常深入农村,对农民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且有较强的对生活的观察力和敏感性。去年上半年他根据自己深入农村生活挖掘到了第一手材料写出了一篇题为《五荒六月卖余粮》新闻作品而荣膺全国最高新闻奖――范长江新闻奖。这次他特地来该县釆访生产责任制先进代表表彰大会,若在题材、主题、人物、事件把握得当及写法上不落窠臼,创作出有特色的新闻作品,必将再次叫响全市全省乃至全中国。再若他记者生涯转作家职业的话,写曾置身于今天这个场景的时候,在细节上根本用不着去耗精力进行想象也能写得生动活泼妙趣横生。
  坐飞机去北京中央常委会面禀邓副主席这是已铁定的了。万元户户主们首推林长发为赴京全权代表。但大家仍然有些放心不下,既然宋干事已反复证实了林长发的五伢子能说会算还能写,那么就请五伢子偕同父亲林长发一道赴北京。至于差旅费用,组长吴海山提议:由他们这个组的四个万元户四一二十二摊分承担,一切都按发票或其他什么票如实报销支付。当说到这件事的时候,林长发生气了,他大度而认真地说:“笑话罢!区区两张飞机票,几晚旅舘费,几天饭钱也要破费大家,提出来都不应该!只有大河里有水,还怕小河里冇鱼?”经林长发这么一说,大家都默不作声了。反正两张飞机票,几晚旅舘费,几天饭钱,谁都承受得了,随便哪个出都行。接着,林长发又提出了一个颇有见地的主意。他建议大家各自负责自己所在的公社、大队的情报工作。只要发现要变和违背“中央常委会”政策的干部,也就是万元户户主们所指的“细脑壳”,就立马向他林长发报告。他林长发立马带五仔辗转来县里开证明信,(开证明信这事刚才已同宋干事交涉好了,宋干事满口答应到时候由他负责办理好。)再辗转到省城坐飞机去北京中央常委会邓副主席那里批条子、盖中央常委会的大关防后,立马坐飞机返回来与大家同心协力扭住那个胆敢变政策的傢伙来县里、去市里、省里法办。万元户们称林长发想得周到,想得严了缝。共同的利益和命运命维系在一起,心往一处想,计朝一处献,力往一处使,团结起来勤劳致富向前看,向钱看!不再相互揶揄不再反唇相讥,宽舒地放下了心,得到了巨大的精神支柱和精神满足。这确实是一个空前的伟大胜利!这空前的伟大胜利当首推林长发。
  市报记者对这英明的决策,伟大的创举,报以欣慰、爽朗的笑声。应当感谢他在一定的程度上和范围内给予万元户们的精神支持。
  宋干事无疑地上了一堂现实生活中的真实的具体的形象的教育课。这对于他今后的工作、人生和社会的思考等方面将大有裨益的。并且他已开始思考了。他首先思考到:为什么农民总是要提“邓副主席”。尽管党中央已不设副主席了,但农民总是改不掉这个称呼。于是,他进一步思考着,在心中抒发着议论和感受:邓副主席这个特定的名称,在当今的中国农民的心目中是抹不掉的。党中央设副主席也好不设副主席也好,当今的中国农民仍然称呼你邓副主席;你邓小平担任中央常委也好中央军委主席也好还是担任中顾委主任也好,当今的中国农民始终称呼你邓副主席!并且你这个邓副主席的名称将在中国农民中世代相传!因为你在当今特定的中国社会历史中为中国的农民谋划和制定了符合国情和农民利益的政策、方针、路线。在短短的几年内,解决了亿万农民的温饱问题,农民称之为第二次大翻身。至于以林长发为代表的农民称之为“中央常委会”的集体领导和集体智慧的结晶方面,他们不会去探究,实际上他们当前要集中精力去勤劳致富,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探究,他们只认你邓副主席!与此同时,宋干事置身于此讨论会场体会和感受到:当今农民为了捍卫符合他们切身利益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及其它多种形式的经济体制持续稳定在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他们会豁出一切的,这是不可逆转的人心所向的新的历史时期的趋势。如果有人要逆历史潮流而动,肆意歪曲和篡改现行的农村经济政策的话,农民理所当然地会动用一切现代化的通讯工具和交通工具去北京报告中央常委会的邓副主席的。当今的农民不像过去那些年月邮发一封平信的费用要花上半天或一天工时的劳动代价。现在农民的腰包里是成百,成千甚至成万的票子。农民会根据不同的实际情况的需要而釆用写信,打长途电话,拍电报,坐火车,乘飞机去北京告状的。看:这些万元户们不是已商量好了吗!一旦遇到损害他们的根本利益的话,全权委托林长发带上他的五伢子乘飞机高速度“骛”到北京去吗!这是何等理直气壮,何等雷厉风行,何等飞黄腾达!思考到这些,宋干事情绪激动起来,他暗暗思忖: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林发嗲要坐飞机去北京的话,我一定帮他在县里开具好证明信。策略方针制定了,全权代表的人选确定了,人心稳定了,心情舒畅了!万元户户主们开始讨论另一个中心议题――勤劳致富竞赛规划。
  “我说呀,诸葛亮的大计定好了,放得下心了。我保证各位回家后躺在床舖上一觉睡到大天光!”西瓜大王洋洋道。“下面请各位继续打讲(讨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位来年有么子好打算,好窍门,都通通气。我又讲个开场白,请各位把肚子里的墨水都吐出来……”
  接下来万元户户主们畅谈起来年勤劳致富的具体规划,相互之间展开了农民独特的热烈的妙趣横生的讨论。
  
  “既然睡得觉着了,那我又不是吹气泡啦,来年我屋里人不赚两万块票子,你们把我刘胜全的名字倒写起来便是了!”刘财神首先发言,他充满着自豪自信。
  “刘嗲,你郎家打算何是样赚两万块票子呢?”林长发以赴京全权代表的身份问刘胜全。
  “至于何是样赚两万块票子,各人有各人的狠,如今门路广,搞法各不一样。”刘财神显然保守,不愿公开自己的具体打算,“我只说一句实打实的话:到时候数票子就是了!”此话囊括了他的全盘规划,使人深不可测。
  “你有你的狠,我有我的狠!”西瓜大王拍着胸脯说,“你刘财神要赚两万块票子,我不赚两万一千块票子,不比你高出一筹的话,明年到县里来比票子,我冇得脸再来当咯个组长。”这个西瓜大王亦不愿泄露自己具体的经济项目规划。
  “我,我看,两万块、两万一、一千块票、票子,冇得么子好吹,吹的。我今年是怕、怕怕子搞的。来年嘛,我咯三军元、元帅,还不过瘾。来年我硬要当、当个,五军元帅!不赚两万五、五千块票、票子,对不起众人!”三军元帅已扩大了自己的军种、兵种,要充当五军元帅。至于扩大何种军种和增加多少兵种,他亦步着前两个万元户后尘不愿公之于众。不过,从他的说话的神态来看,来年赚两万五千块票子是成竹在胸的。
  “各位都蛮有本事,我的狠冇得你们的大。不过呢,我是你们各位抬举起来坐飞机去北京中央常委会报告邓副主席的代表,来年我屋里赚的票子要翻一倍,也就是三万块挂点零头。如果不达到咯个数字,还有么子资格当大家的代表去北京中央常委会见邓副主席呢!莫去现丑!”林长发踌躇满志,竟以是其他万元户户主们推选出来去北京中央常委会的代表自居。他不时地把目光投向其他万元户户主们,以显示自已这个负有光荣而神圣使命的身份。“我看刚才各讲各的票子的数字无凭无据,冇把缝清严。我说呀,最好要立个账本子,哪项哪项赚了好多票子,都要把来龙去脉写清楚。不然,口说无凭,到时候信哪个的?我向各位开绍一个好经验,我屋里去年就立了个账本子。我屋里五伢子把各项数字写算在上面,一分钱也冇遗漏。咯才是实打实的硬傢伙。”
  万元户户主们釆纳了林长发的建议,一致认为这个办法好。纷纷表示回去后一定要把账本子立起来,并各自当场选定了记账人。三军元帅还提出:要把赚的票子的发票及凭据保存好,到时候就更有说服力了。大家共同认为这个主意想得更加完善,这样做就更加把“缝”清严了。
  “哪个是英雄,哪个是好汉,来年再到县里来比比票子看!”西瓜大王激动不宁,他以组长的身份鼓励着组员们。
  “各位都放一百二十个心发狠赚票子。哪个眼红我们赚票子,要变政策的话,不管是刮风落雨跌雹子,我都会火速赶来县府里找宋干部帮我去开县官级的证明,我带我五伢子火速赶到省城坐飞机到北京,去找中央常委会的邓副主席!请各位放心好了,我有五伢子一路保镖,保证不会出岔子!”林长发以赴京的全权代表宽慰着大家的心。他说此番话时,声音比各万元户户主、比他自己平时说话的声音都要激昂宏亮。
  市报记者对自己列席参加万元户户主的分组讨论会的兴致很高,对所获得的素材感到基本满意但仍不满足。他欲知这些万元户们来年将怎么规划怎么扩充勤劳致富的路子,可是,万元户户主们却不愿泄露。为进一步挖掘,他避开正面提问方式,釆取迂回的灵活的办法与万元户户主们逐个地拉开了家常。这一招果然奏效,在十分友好的融洽的氛围中万元户户主们在不经意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年的更进一步勤劳致富的基本规划及其布局。他感到欣然满足,主动把自已的大名、单位、通讯地址及联系电话号码留给了各位万元户户主们。
  话犹未尽,电铃响了,宣布今天的第二轮讨论会结束。
  林长发敏捷地抬起那只受了创伤的缠裹着药纱布的右手,(他已顾不得这样迅捷的动作会引起伤口的疼痛。)捋起左手的衣袖宣告似地说:“呃嘿,我的手表蛮合县里的大脑壳的卯辰呢,你们各位看,短针在6点上,长针在12点上,两根针笔直地连在一起。”
  观察力很強的市报记者最清楚林长发在讨论会开始吋借故去买香烟的真实用意了,他煞有介事地瞅着林长发腕上的手表,赞赏道:“对,林发嗲,你郎家的手表6点正,最合县里大脑壳的卯辰;我的手表还慢1分钟哩!”他抬起左腕在林长发的眼前快速地晃了晃。
  其他几个万元户户主及宋干事不约而同地抬腕瞅着自己的手表,纷纷说自己的手表与县里的大脑壳的手表合上了“卯辰”。然而,此话已无多大的价值了,因为林长发比他们捷手先动疾眼先瞅快嘴先说并且已得到了记者的赞赏,精神胜利者当然数他。
  市报记者与宋干事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各位老嗲,不陪你们了,明天,我还要去釆访县里的大脑壳呢!”市报记者沿袭着万元户们对领导干部的称呼,谦和地说。“反正你郎家们的地址、姓名我都记下了,今后,我一定会来拜访的。”
  “出动你大、大记者了。”三军元帅吳海山说。
  “费了你的心了,大记者!”刘财神刘胜全说。
  “记者同志,欢迎你到我屋里去走走,最好是在明年摘西瓜的时候。”西瓜大王吴海山期盼道。
  “大记者,来年我们在县里比票子的时候,你一定要再来呀!”林长发期待着说。
  市报记者谦和而欣然地笑着,一一应诺。
  大家谈笑着离开讨论会房间走往县政府招待所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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