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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章 包茅沟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5-03 21:11:25      字数:6208

  1994年11月25日
  前几天我们的任务一直是铲修田埂子。虽然黑皮焦亏也说我一天比一天干得快了,一天比一天进步了,但别人的进步似乎比我更快,在我还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糊的时候,别人已经很麻利地干完了任务,我自然又落在别人的后面了。尽管黑皮焦亏对我的态度改变了不少,但张铁龙为此开始天天折磨我,有时候黑皮焦亏还会在张铁龙面前给我烧上一把底火。对于他们的折磨和打骂,我已经无力还手了,也还不了手,因为在张铁龙折磨我的时候,我的周围总是会站着那么几个人。我只好任他们折磨和来回地摆布。为此我也已经没有信心去找干部了,即使找了干部又能怎样?我也很清楚,张铁龙他们已经在干部面前给我上了不少的烂药,即使我去找干部,干部也只不过敷衍着安慰我几句话,或者根本就不把我当成一回事儿。
  张铁龙和黑皮焦亏他们这样糟蹋我,与我一起拉过来的同犯也开始想欺负我了,我真的撑不起腰来。有时我甚至想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更严重的想法是趁着他们夜里睡熟的时候把他们给一个个地杀了!可是一个声音一直在我心里提醒我:不能!你要早点儿回到社会上去!为了能早一天回家,你必须要忍住了!!!
  就是这样一个声音,让我失去了人格,失去了尊严,失去了做人最起码应具备的东西!
  现在,我真的害怕听到“出工”的喊声了,对我来讲,出工就意味着危险,就意味着我会被折磨!
  今天出工,我们的任务是包茅沟。
  黑皮焦亏先是演示了茅沟的包法,然后开始用步子做公尺为我们分任务了。轮到我的任务时,他的步子迈得并不见大,十三公尺的茅沟大约只抵上别人的十公尺长短。在这方面我还是佩服他黑皮焦亏的,在他分任务时已经开始结合一个人的能力和体力的大小,来确定步子的大小了。用他的话说,能者多劳!当然,多劳就有多劳的好处,多劳者在半年的评审中,记功和表扬这样的奖励,自然要优先考虑,劳苦就要功高!
  任务分完之后,焦亏来回向我们强调着包茅沟的要求:“七面光!哪七面光?茅沟埂子两边的面,加上上面的平面,就是六个面了,还有茅沟底子这个面,这样就是七个面。由于现在是冬季,茅沟埂子内外侧都要包上一层土,埂子面上也要垫上一层土,垫上的土要用锹拍实了,内外侧包上去的土也要拍实了。茅沟埂子上面的宽度三十五公分,线棱要分明。”
  十八个人,二百三十四公尺。焦亏不光来回向我们强调着茅沟的包法,同时还不停地数着我们的人数。尽管他和王新可以一头一个站着,二百多公尺的跨度他还是担心这中间会有人乘他们眨眼的工夫让小组人数减少了。我们也都知道,自打我们出工之后每天我们都被他们两个组长严密地监视和看管着。我更真切地感受到了,自从上次焦亏打了我之后他们对我的监视和看管更严了!是不是他们也担心把我打得脱逃了?由此我想到了在入监大队那个干部给我们上的那一堂大课,我一直感觉他对脱逃的分析不切实际,现在我知道了一个更能引发犯人脱逃的原因,那就是暴力!虽然我从没有想过脱逃,但我能感受到那些脱逃人员的心理了。
  “尧克,你也看见了,在分任务的时候我对你是照顾的。我也知道每个人的体质和能力是有区别的。对你照顾了,你再干不完就不好说了。”黑皮焦亏来到我的面前,跳下了茅沟,从我手里接过锹说,“我先干给你看看,这包茅沟更需要技巧。这茅沟内侧包土,锹要把土铲得薄一些,贴上面容易。土帮到上面之后,不要一锹一拍,三、五锹一拍,这样可以节省时间。茅沟埂子要一边一边地包,等内侧包完了再包外侧。茅沟底子上的土要一半一半地取。”他一边干着一边向我讲解着这里面的技巧。
  从黑皮焦亏的手法上来看,他一定是一个做庄稼的好手,因为他干得是那样轻松和娴熟。
  “原来在家的时候谁知道田是怎样种法?都是在劳改队练出来的。别看你现在干活是螺丝鸟,年把半年过去之后,你也会干得这样轻松熟练。首先什么活都不要怕,社会上常说眼是英雄手是孬种,就是人们说的眼高手低。到了这个地方就变成了眼是孬种手是好汉了。乍一看这么多田,就这么多人怎么能干下来呀?可没到干呢,真的一干,不知不觉就干完了。再苦再累的活儿都是人干的,没有累死人的活儿。虽然你干活不怕累,可你该动动脑子,想着怎样干才能少累又能干得快,怎样才能掌握劳动技巧。社会上常说庄稼活不用学,那是老话是笨方法。咱们这些人回到社会上去,就干庄稼活来说,一个人可以抵上好几个人。在这个地方劳动任务大,用笨方法掏笨力气不但人累,还干不出活儿来。说实话,就这锹在社会上干了一辈子农活的人也不一定知道干什么活儿有什么技巧。就这铁锹,挖刨铲甩各有轻巧之处。你就得好好领会这些技巧,掌握了这些技巧,大田里的活儿就轻巧多了。”黑皮焦亏干了一阵,并不见气喘,他把铁锹交给我说,“我第一次来劳改队跟你现在一样,无论干什么活儿别人看着也觉得别扭,自己也没少费力气。后来在干活中间,我就根据别人的经验自己体会着干,慢慢地就掌握了这些劳动技巧,也就慢慢赶上别人了。”
  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在生产劳动中怎么会是一只笨鸟呢?飞不高也飞不远,更确切地说也根本没有飞起来。尽管我很卖力了,可还是经常被别人甩到后面去。有时为了完成任务我真的想去糊,但心里有一种东西不允许自己去糊,自己拙脚笨手的也糊不好,反而会让自己的速度变得更慢,活儿干起来更费力气。是不是有些人天生就有弄虚作假的本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与别人不同的本性?
  由于第一次包茅沟,无论速度的快慢,黑皮焦亏这次并没有十分地强调,但对于作业的质量他倒是不停地提醒着:一定要包得七面光!
  我们也在极力把这茅沟包得像经木匠师傅的刨子推过的一样光滑。
  黑皮焦亏看着我包的茅沟,很认同地说质量上绝对在整个小组数一数二,但速度还是太慢了,虽然我只是比别人慢了十来分钟,但我比别人的任务要少两到三公尺,这样算来我还是给别人远远地落在后面了。
  为了所有的组员能够一起收工,黑皮焦亏让虎背熊腰有点儿女人面相的赵小毛过来帮我。
  “你这个东西真会装憨,天天让人给你带任务!中队的一天三顿饭你比别人少吃了还是咋的?别人的任务能够干完,你为什么就干不完了!”赵小毛很不乐意黑皮焦亏的安排,但他又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把一肚子的怨气撒到我的头上。
  对于赵小毛的埋怨我真的无话可说,尽管他说我为他说我装憨感到十分的委屈。是的,别人能把分到头上的任务干完了,我为什么就不能干完?是自己没有尽力吗?不是呀!是自己像他赵小毛说的在装憨吗?也不是呀!我为什么就摆脱不了自己对自己的那份要求——踏实认真呢?如果我不是极力把包出来的茅沟按着黑皮焦亏他们的要求整得棱角分明,今天我也不可能落在别人的后面。对自己的要求别人是看不见的,对自己的要求别人更理解不了!
  “你这个东西就是欠搞,搞你一顿你就干完了!”赵小毛仍在向我愤怒地埋怨着。
  在赵小毛的心里,我是一个犯贱的品种了!我是那样的品种吗?自黑皮焦亏第一次搞我以来,张铁龙和黑皮焦亏他们经常折磨我,就是把我折磨到了死处,我就这么大的本事了呀!
  收工站队的时候,黑皮焦亏派我往工具房送小组的工具。我很清楚,我原来要求为小组领送工具是我想多付出一些,可现在黑皮焦亏派我领送工具是对我的一种惩罚,而不是我心里想的报偿。他黑皮焦亏很明显地对着整个小组说过——“这个东西干活就是个螺丝鸟,太不赫屌(窝囊,没能耐)了,以后就罚他给小组领送工具!”我愿意为整个小组领送工具,那是我想报偿整个小组每天为我带任务,在这个地方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他们的,只有这样多付出些辛劳算是报偿他们。可黑皮焦亏这么一说,我这样多付出的辛劳就成了一种惩罚,小组组员不需要为我的多付出感到心里不安,相反我这样多付出的辛劳是应该的。
  王新带着我送工具。
  十八把铁锹一下子全扛在我的肩上了,并且要小跑着走上将近两里路才能到达场基上面的工具房。这些把子长短不齐的铁锹在我的肩上不停地颠簸着,让我感到无异于受了一种近于嘲笑的折磨。
  王新在我的身后不停地催着要跑得快一点儿。
  跑得越快肩上的铁锹就越不稳了,虽然这几天我领送了几次铁锹,对于一下子扛了这么多的铁锹多少也琢磨出了一点儿体会,只要把每把铁锹的重心合到了一个点上,让这个重心点稍微靠在肩头的后面,即使铁锹会在肩头上被颠簸着,只要两只手臂抱紧了锹把就不会乱。可以前的那几次是两个人分着扛这十八把铁锹,一个人肩上只有九把铁锹,自然要比这次一下子扛上十八把铁锹要轻快不少。
  这十八把铁锹终于还是在我的肩上不安份了,在王新喊着快跑的催促中,还是有两把铁锹给我颠得乱了。这下倒好,两把铁锹一乱,其它的铁锹也跟着在我的肩上起哄了,干脆有两把就掉到了地上。
  我不得不停下来重新整理这些铁锹。
  “你真笨,连铁锹也扛不好,别说十八把铁锹,就是一百八十把铁锹,要是我扛着也不会像你这样。”王新也不得不停下来,怪罪着我,“干活螺丝鸟吧,扛工具也是螺丝鸟。我看你呀就是特大号的螺丝鸟,还要加上几十个垫子,也拧不紧!”
  王新在羞辱我!真的要让他王新一下子扛上这十八把铁锹,脚下再小跑着,他也未必能比我扛得牢稳!
  我低头重新整理铁锹的时候,忽地发现我右脚上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给王新催跑丢了,只剩下袜子在脚上套着了,并且这分不清是泥是袜子的袜子也已经给跑得脱退了半截,袜腰子在脚跟下踩着。
  “报告王组长,我的鞋子……”我向王新打招呼的同时,回头向跑过来的路上看了看。
  “还你的袜子呢!快点儿把工具送过去吧,其他人还在等着咱们呢!”王新轻蔑地说。
  今天丢了一只鞋子,明天再丢件衣服,说不准哪一天我连自己也给丢了!
  “只要不把你这个人丢了,我就好向干部交待。要是把你弄丢了,那我就得脱层皮了。”王新见我还在为跑丢了的鞋子表现出了惋惜,轻猫淡写地说,“待会儿回来路上注意一下,找不着也就找不着了。只要咱们组报数的时候不是只报了十七个人,什么事儿都没有。要是把你给弄丢了,中队这几十排大田一年白干了还不说,我和你们的正组长就有好果子吃了。”
  我重新整理好铁锹,尽可能地把这些锹头重叠着靠在一起,或许这样扛就不会乱了。我吃力地把十八把铁锹重新扛到了肩上,也果真不是刚才那样乱了。
  从王新当上我们这个组的组长以来,他很少动手打哪一个组员,但他会鼓鼻子瞪眼地骂着吓唬组员,看他那鼓鼻子瞪眼的样子,倒也能唬住人。私下里他好像跟我们组员聊过,都是来这个地方劳改的犯人,谁也不比别人尿得高,大家在一块把刑期度过去就行了。我们也从他这样的闲聊里听出了,他的心并不像黑皮焦亏他们那样恶毒。为此我们很愿意接近他,只是他总是尽量躲着我们,不会跟我们聊得太多。按黑皮焦亏的话说,他王新要是跟我们聊得多了就会让我们掌握着他的心性,以后就不好带我们这个组了。
  送完工具回来的路上,我一边跑一边在路上搜索着我那只丢失的鞋子,可是我没有发现那只鞋子丢在什么地方了。回到小组时,其他组员都已在旁边的大茅沟里洗了手脸。虽然我们今天包的那条茅沟里没有水,但茅沟底儿上的泥土很潮湿,尤其对于我这个不会干活的人来说,整个身上弄的都是泥。组员们洗了,我也想洗一洗,未及我向黑皮焦亏提出要求,黑皮焦亏好像已经看出了我的想法,不耐烦地说:“洗个屌!你还知道要脸呀?站队报数!”
  虽说黑皮焦亏不允许我洗,但我还要脸呀!
  我看了看身上,全身都是泥,我此时的形像一定很像一个泥猴子!尽管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上有多少的泥,但从我满手满身的泥痕上,我能推断出我的脸上有多少的泥。
  我很无奈地站队报数,就这样一身的泥土回了工棚。
  刚回到工棚,院子里的小屌李明民就冲着我们组咋咋呼呼地喊了起来:“黑皮焦亏,T队副的命令,从明天开始,把尧克留监三天帮忙,局里马上要下来检查了。”
  听到小屌李明民喊着说T队副要我留监三天,我一下子激动起来。自打出工以来真的已经很累了,也很怕了,我怕的不是累,是被人折磨。真的能留下来三天,这三天也就不会有人再折磨我了,在这三天里,我的人格就是完整的了,我的尊严也是完整的了!
  “T队副的条子呢?”黑皮焦亏向着远处的小屌李明民伸出手去。
  我的心咚地一沉,一种失望一下子让我感到了一种空白。
  “没有干部的批条,或者没有干部打招呼,我可不敢随便把一个人留下来。再说了,马上要上大坝抬土方了,现在不给他锻炼锻炼,到时候你上去帮他抬土方呀?”黑皮焦亏很是一回事儿地向小屌李明民说。
  小屌李明民走了过来,很理直气壮似的说:“你不相信就自己去问T队副,反正我是按着T队副的话告诉你的。”小屌李明民并没有给黑皮焦亏拿出什么条子,但他仍然很气盛地向黑皮焦亏说,“到时候检查出了问题,你负责!”
  “没有条子我相信你?劳改队这个地方我连自己都不相信,我会相信你?”黑皮焦亏对小屌李明民很不屑似的说,“没有干部的条子,没有干部的招呼,我是不会留人在家的!检查出不出问题跟我没有关系。”
  我对小屌李明民的话感到绝望了!
  “你留不留他我不管,反正到时候T队副问我,我就告诉他跟你说过了。”小屌李明民对黑皮焦亏笑了笑说,“到时候T队副找你,你就不能怪我了!”
  “你拿T队副来吓唬我呀?我是刚来的新劳改呀?给你已吓唬就吓唬蒙了?要是你小屌凭着咱们的私人关系,让我留一个人给你帮忙那倒好说。你别动不动就那T队副来吓唬我。既然你说是T队副要留人,那就公事儿公办,条子得有吧。”黑皮焦亏看着李明民说。
  “私人关系归私人关系,干部安排归干部安排,公私分明,两不搭尬(两个没什么关系),你自己要搞清楚了!”小屌李明民仍板是板眼是眼地说。
  “我当然很清楚,公是公,私是私。不然我就常会给人蒙过去了。劳改队不是社会上,这里面的人都会哈(骗;糊弄),就连菜园组头脑整天发抖的阿龙也会哈着呢。”黑皮焦亏仍不屑地看着小屌李明民。
  “你以为我在跟你哈是吗?这是什么?”小屌李明民忽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子,黑皮焦亏面前一晃说,“T队副的批条!”
  “有干部的批条我就留人,没干部的条子谁说都不好使。”黑皮焦亏伸手从小屌李明民手里夺过干部的批条说,“有了这个,我就好向带工干部交代了。”说着他看了看条子,然后把干部的批条叠起来放进了衣袋,两眼盯着小屌李明民,“刚才你差点儿把我糊弄神经了!”
  “要是我凭着私人关系让你留人,我还会那样嚷着跟你说呀,还不早点儿过来给你打一板子(上支烟),巴结你哈你的二蛋呀!”小屌李明民一直保持着那种钦差一样的神气说,“下个月局里就要下来人检查了,这个月底大队下来预查,中队三课教育这一块儿都还没做呢,就是把尧克留下来帮三天的忙,也不一定能够做完。不过,到时候再说吧,看干部怎样安排了。”
  看见许多李明民拿出了干部的批条,我的心又激动起来了,这份激动在我的心里,我不愿意同时也不能将这份激动表现在脸上。我又想起了菜园组的阿龙,旁听侧闻,阿龙来这儿时还是一个挺精明的小伙子,由于受的折磨和委屈太多了,变成了现在整天脑袋像抽筋儿一样不停地摇晃,说话的口齿也不清楚。据说阿龙变成这个样子,与那个刚得到减刑释放不久的收方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我也开始害怕有朝一天张铁龙和黑皮焦亏会把我折磨成阿龙现在的这个样子,如果我真的会被折磨成这样,我就是一个废人了,什么理想,什么抱负,什么人格,什么尊严,都与我没有任何的关系了。如果我此时表现出了对T队副的条子的激动,万一招惹得他黑皮焦亏怀恨了,等我重新出工的时候他就很有可能变本加厉地折磨我,那样的话我就更有可能随时被他们折磨成中队里的第二个阿龙了。
  明天留下来在帮着小屌李明民做事儿的闲暇,我还要做些什么呢?脏衣服已经脱下来一大团子塞在床下的鞋板上,是不是该洗一洗了?对了,好多天都不曾刷牙了。明天是不是应该认真地刷一次牙?还有,脸也该仔细地洗一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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