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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章 与狼群为伍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5-03 20:37:57      字数:4005

  1994年11月17日
  我像昨天一样出工了,可我感到非常的别扭和不安。从听到张铁龙在院子里一声长吼——“出工了!”的这一刹那间开始,我一直觉得自己仍像昨天一样被人践踏着,被人蹂躏着,不但在践踏着我的身体,也在蹂躏着我的人格和尊严。
  我们组今天的任务是到场基上烧包子,前几天我们烧的包子没能烧透就给雨浇透了,今天我们组要把没有烧透的包子翻起来重新烧。
  我今天仍和前几天一样被分工用麻袋背稻稳子,这活儿说起来和轻巧,但很脏,大部分的人愿意多掏力气,也不愿意一麻袋一麻袋地装,一麻袋一麻袋地背这还会让人身上刺痒的稻稳子。再说了,这活儿说起来轻巧,但也轻巧不到哪儿去,包子那边用量大,也催得急,来回都要小跑。
  “是文人,是知识分子!你们组长也真会给你调剂。”正当我用两手疾快地往麻袋里扒拉稻稳子的时候,张铁龙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后,这样嘲讽着说。
  听到他这样的嘲讽,我不由得浑身一颤,转回头看了一眼张铁龙。
  张铁龙的脸上仍是那样嘲讽地笑着,他抽了一口烟说:“按理说,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应该都是明白人,什么事情都知道该怎么做。可我不明白你怎么有些糊涂,昨晚你与T队副都说了些什么我们都很清楚,你也别以为你和T队副两个人在屋里谈话我们就不知道你都说了些什么了。”
  隔墙有耳?在我与T队副谈话的时候除了值班犯人在门口之外,好像不该有别人接近干部值班室,难道……?我仿佛一下子看清了罩在这个中队大院子里那种互相交错勾结的势力,这种势力很厚重,厚重得把整个中队从里到外笼罩得密不透风。我同时也感觉到对于这种势力我很弱小,弱小的如同大象脚下的一只蚂蚁。
  “明白人我就不用多说,多说也没有什么用处。我再提醒你一次,这儿是劳改队,不是在社会上了。劳改队跟社会上是有区别的。就你这种做法在劳改队你混不开。劳改队这个地方很多时候不是干部说了算,干部是县官,我们这些人就是现管。这个时候农闲我们也不跟你们这些大组劳改太计较,等到忙起来的时候,你就知道是谁说了算了。到了三夏,干部打招呼让你每天插六趟秧,我分给你八趟秧,那两趟殃你还敢不插?干部让你插八趟,我分给你四趟,谁敢多让你插那四趟去?在劳改队这个地方要学得乖一些,学得聪明一些,不要相信干部就能保证你的一切,只有我们才能保证你在这个地方的平安。劳改队这地方只要你能混会混,每天出工我可以让你坐在田埂上看着别人干活,一个组带你一个人的任务很轻巧。这些话你再琢磨琢磨,学得乖一点儿!”
  我很怀疑张铁龙的话,但也开始相信他的话了。
  张铁龙对我很有余味地轻蔑一笑,然后撇了一下嘴,不屑地走了。
  张铁龙这样轻蔑地一笑,这样轻蔑地撇嘴,这样轻蔑地离去,让我不寒而栗。我知道他在向我暗示什么,在向我警告什么。天哪,我是不是真的被抛进了狼群?与狼群为伍迟早会有那么一天,我会被血淋淋地给生吞活剥了。对于这个环境,前几天我还心里还不服气,可今天我从灵魂上开始感到恐惧了。这个地方离社会太远了,离文明太远了!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遭受什么样的折磨,尽管这样,我也没有打算会向他们乞求一份平安。不管他们以后会怎样对我,但我不能失去自己的人格和尊严,哪怕他们会把我折磨得体无完肤,我一样要保持住自己的尊严,哪怕这份尊严在别人眼里狗屎都不如!有人说文明是一种力量,但这句话要看在什么地方来说,在这个环境里野蛮才真正是一种力量。尽管我知道张铁龙对我说的话有些吹嘘,可毕竟干部不可能时时跟在我们的身后,我与张铁龙和黑皮焦亏这样的势力朝夕相处啊!
  背着麻袋我来回地奔跑,几趟下来,我感觉到经过一夜调息的内脏又开始疼痛起来,我止不住咳了咳,竟然吐出一口鲜血来。我真的是给黑皮焦亏他们伤重了!
  “听说你吐血了?”大约黑皮焦亏是听朱伟讲的我吐血了,他竟然主动表现出了几分关切地问我。
  对于黑皮焦亏,我就感觉到他是猫哭耗子。
  “要不这样,你跟姜歪子调换一下,你去铺草省得来回跑了。今天上午就这样慢慢干着,等下午就留在工棚里休息吧。我也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身体真不能干了就调剂调剂,下午留到工棚里休息,这是我的决定,干部要是问起来,我来向干部解释!”黑皮焦亏喊着姜歪子去背稻稳子,并从姜歪子的手里接过铁叉子交到我的手里。
  看着黑皮焦亏这种假仁假义的嘴脸,我很不得冲上去把他生吃下去!
  姜歪子很不高兴地冲着我瞪了一下眼,嘴里咕哝了一句啥子,然后拎着麻袋去背稻稳子了。
  我知道姜歪子不愿意去背稻稳子,可迫于无奈不得不去,他只好把一肚子的怨气撒在瞪我的那一眼上。
  上午收工的时候,张铁龙又噼里啪啦地把几个人打得鼻青眼肿。从我们出工的那一天起,几乎看不到张铁龙哪一天不这样对我们这些掏力气劳动的犯人施暴。对我们这些人施暴是不是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或者是他的改造内容?
  
  ********
  下午出工时,我被留了下来。
  在出工之前,黑皮焦亏把几件衣服和一双脏鞋子交给我,让我为他洗这些东西。
  他娘的!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说是让我留下来好好休息,其实是想让我与他为奴为仆。
  我的脸上又是一阵发热,我不会低贱到去伺候他这样的兔崽子!
  我在床上静静地躺下来,几天来窝在心里的委屈开始翻翻涌涌,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
  时间在疾快地流逝着,渐渐地我不知道自己都是在想什么了,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正在这个时候好像有人推门进来了,并且我感觉到进来的人有些鬼鬼祟祟。我睁开眼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小屌李明民,手里还悠闲地捧着一杯清亮亮的茶水。
  小屌李明民见我看了他,就理直气壮地向我走过来,嘴里还居高临下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礼节性地应了一声。
  见我应了他的话,他径直来到我的床前,一屁股坐到了我的床沿上。
  我与他们这一帮子“达官贵人“之间没有什么可以谈扯的。
  小屌李明民先是拧开茶杯的盖子轻轻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又把茶杯的盖子拧上了,看着我说:“听说昨天黑皮打你了?心里委屈吧,有啥想法?”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小屌李明民这也是在假装着不知道昨天的事情故意套我的话来了。我已经很清楚了,在这个地方如果自己不注意设一道纺线,把自己很坦诚地交给别人,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别人会从你的坦诚中抓住你的弱点,进而更牢靠地牵制你!
  “劳改队这个地方,招子(眼光)得亮,招子不亮吃亏上当,弄个鼻青脸肿你还不知道是真正因为什么挨的打。”小屌李明民说着又把茶杯的盖子拧开了喝一口茶水,然后一边拧着茶杯盖子,一边提醒我似的说,“知道昨天你为啥挨的打吗?好好想一想你这几天做的事儿,慢慢你就会想出一点儿。给你透个底儿吧,大院子里这些值班犯人还想找你的事儿呢,你带那么多好衣服来你能穿的着吗?在大组里干活,那些衣服你穿着不感到扎眼?话我也不跟你说得太明了,你自己琢磨着以后该怎么办吧。”
  李明民的话让我看到了自己被血淋淋地给瓜分了,瓜分得体无完肤,瓜分得片甲不留。面对着这样残忍的瓜分,我已经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了,只任他们对我进行你你争我夺地瓜分。
  “焦亏打你,说起来是因为你干活干得慢,其实那只是一个借口一个理由。这几天你就没有用心想想?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在劳改队这个地方,啥是你自己的?骨头是你自己的,皮肉都不是你自己的。人在劳改队这个地方就图个平安。在社会上不是有那句话吗?破财就能消灾。如果这个中队那么多人都找你的麻烦,你受得了吗?今天这个找茬把你揍一顿,明天那个找个借口又把你打一顿,后天还会有人找你,就是你告到干部那儿,干部又能怎么样?大家一口都咬定你的不是,众口铄金。这些人又经常跟干部接触,今天这个在干部面前给你上点儿烂药,明天那个又在干部面前说你的不是,你就别想在这个地方抬头了。跟你说实话吧,焦亏想着你那身阿迪达斯运动服,他也曾经向你暗示过,可你鸟反应都没有,这就是你不通相(不明白)了,他能不找个借口治你?”小屌李明民说着又喝了一口茶水,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独自燃上了,很傲慢地吐出一口烟雾说,“今天也算我交待你了,其实我们两个什么鸟关系也没有,也算我多事儿。不过你别看我年龄小,在这个院子里我说话多少还算句话,我要是跟焦亏说让他照顾你,他多少也给我一点儿面子。等你家里来人了,心里想着我一点儿,到时候我会罩着你的,你也就少麻烦了。”
  小屌就是小屌,心里的城府没有他们那样深,可能他今天过来跟我说这些,其实是在向我表达他心里的想法,表达他想从我身上弄点儿油水。可我不相信他小屌李明民,这个地方的任何人我都已经都不会相信了,包括干部我一样怀疑。这个地方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除了野蛮和贪欲,没什么人性和人情,别指望着谁对你的承诺都能跟你兑现。他李明民说以后可以罩住我,那也是纯属鬼话!只要他李明民从我这儿得到好处了,他和别人一样会把对我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更不用说指望着他能给我减少什么麻烦了。至于说麻烦,别说是在这个地方,就是在社会上,谁都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但是当麻烦找上门来,作为一个男人,不管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都会毫不犹豫地抵上去。可在这个地方,在这个远离社会和文明的地方,在这个暴力横行的地方,我一个人抵挡不了这样找上门来的麻烦,我也躲不过这样的麻烦。我是不是真的要像小屌李明民说的这样——破财消灾?可我有什么财,那几件衣服真的能帮我消了灾祸吗?他们的欲望我那几件衣服能填平了吗?人心不足蛇吞象啊,那样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多更大的麻烦!如果我真的拿着自己的那几件衣服去迎合这一帮子狼虫一样的东西,我又成了什么东西了?去他娘的吧,我宁愿把那几件衣服烧掉,或者扔到茅厕里,也不会拿着它们去巴结他们这一群龟孙王八羔子,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了?不至于把我整死了,或者整残了吧!我可以失去平安,但绝不可以失去我做人最起码的东西!
  小屌李明民又向我说了些有关劳改队的事情,然后就端着他的茶杯离开了。
  收工之后,黑皮焦亏见我没有给他洗衣服和鞋子,嘴里虽然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但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我不由得在心里一阵的嘲笑,也管不了以后他黑皮焦亏会对我怎么样,反正我不会伺候他黑皮焦亏,即使以后他对我会更恶毒,我也不会像一只狗一样向他摇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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