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草棚夜话

　　先遣队到了杜鹃岭建矿地址所在的龙溪村后，近百人的先遣队员们大部分人的第一晚是在向地质队临时借用的大草棚中入宿的。少数年龄小的和体弱的就安排在当地村民提供的住房和生产队的一间仓库中。因为劳累，尤其是没有电，也没有自来水，队员们就在河边简单地用毛巾擦擦身体。先有通知，队员们严禁下河。先遣队的发电机只发电到晚上八点钟。当地村子在青龙溪水电站没有建成之前，用的是松油灯和煤油灯来照明。而在先遣队的草棚中，严禁使用烛火和吸烟。队员们就地打开自己的棉被，临时支起蚊帐就躺下了。大部份队员年龄也比较年轻，适应力比较差。队员们比较有情绪的一件事情，就是对晚上食堂给他们吃的伙食。对菜，大家倒没有什么意见。因为有一道是红烧肉炖黄豆，还有一道汤是军用罐头煮的海带汤。肉和汤是用小碗和一个军用饭盒分好的，每人一份；饭管够。大家都很满意。就是大米饭是烧糊的，还夹生。
　　队员吃也不是、不吃又实在是饿的厉害。但队员们看到筹建处的乔主任，一个穿着军装、佩戴三点红的副师级军代表兼杜鹃岭煤矿筹建办主任的乔冠英也在场，他依旧吃得津津有味，队员们朝他望着，也不敢再说什么，也确实档不住饥饿，也还是很快吃完了。
　　晚上，大伙们责骂了食堂人员的不是，“真是笨猪！”。又拉呱一阵后，纷纷就入睡了。只有筹建处的乔主任依然与杨工程师俩人在一间临时用军用帐绷搭成的办公室中，坐在一张用军用毛毯铺成的由几个箱子垒成的用来办公的大桌子边说话。马灯黄色的光线照在乔主任的脸上，他特有的国字型脸颊上显出的神态特别坚毅和成熟。在驻地的另一头，是负责值夜班的两个人，李金焰和肖圣文两个在聊天。他们俩人年龄都大出其它队员一截。李金焰三十出头了，肖圣文则接近三十岁。
　　乔主任在吃饭的时候交待李金焰：“这一带流动人员多、民工多、当地山民多，我们对这里的情况并不太了解，而且就是先遣队自己的人员也还有一个逐步熟悉的过程。先遣队有许多材料和生活用品，要保证安全。不能有异常情况发生。晚上要有人值班，要多留意点。”同样是军人出身的李金焰当然立即就明白了乔主任的用意。他说我会留意的。乔主任和杨工俩人平时都不吸烟，但是他们的口袋中都有一包大前门的香烟。大前门牌子的香烟在当年可以好烟，没有烟票根本就没处弄到。乔主任这些东西都是从军供站弄到的。他在省军区作战处还有职务，他经常让筹建处的人拿着他开的手写的介绍信到附近有部队的地方找熟人联系工作，目的就是一个，要材料要车辆要人。因为乔主任是副师级干部，虽然他也才四十出头，但他可能也是燕城这块地方职务最高的人了。他将烟点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杨工也点上一支，听着乔主任说话。
　　乔主任对杨工说“我们现在一切工作都没还没开始，这些年轻队员就有情绪了。这些队员还是太年轻，心理承受力比较差，一顿饭没有吃好，就意见纷纷了。”“我明天要通知李金焰，让他先对食堂人员先进行如何做好战地炊事工作的培训。他们没有经验。在城里食堂做饭他们是用电、用煤球，我们这是是野外，他们确实也没有经验。以前我当工程兵营长时李金焰是我手下的一个排长，后来我当团长时，他是一个副连长。他们那个连队，大锅饭最好吃！”乔主任让杨工拿出龙溪村的地形平面图和矿井的设计平面图。乔主任对杨工说，“我这几天就观察了，现在是秋季，也是龙溪河一年之中水流水势最小的季节。现在上游的青龙溪水库也在施工，我们要抢这个时间，先将矿井与生活区的水泥大桥先建起来。否则又要再等一年。我们拖不起！”“我们至少要抓住枯水期，先将河流分道，打好几个桥墩的基础，再铺上桥板就容易了。没有桥梁只依靠几条小船通行不行，这会误事的！”“我们可以将省军区工程团先调一个连队来，我们配合，他们负责施工。”“还有一个事情，就是我们目前只有护士，没有医生。这也是一个紧迫的事情。护士小问题、皮肉伤可以应对，但大问题，比如有队员重伤、有重病，你还能依靠红药水紫药水么？在班子其它成员没有到位之前，就我们两个，你杨工也是总工、还要兼书记。”
　　杨工说：“难怪领导坚持要你自己来当这个筹建处主任，领导没有看错人。”乔主任回答说：“我并没有上过正规院校，都是在战争中学的。这都是过去的战争逼出来的。过去打仗有多残酷，没经历你就想象不出来。你不前前后后将每一个方案、每一个细节、每一条应对的措施都提前想清楚，你吃败仗事小，可能连改正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你已经被敌人消灭了。”杨工听完乔主任的话，内心暗自佩服，不愧是军事干部，做什么事情都事先有观察、有考虑、有应对的办法。
　　还在黄昏的时候，李金焰就留意了肖圣文，两都有相似之处。不仅因为两人都是高个子，长方脸，都有一米八左右的身材，在南方人中，这已经是少有的大个子了。别人累了都躺在大仓库里休息，但肖圣文却一个人到河边的一块石块上坐下。李金焰想稿清楚这个肖圣文究竟搞什么名堂。只见他肖圣文走到河边，爬到一块大石上，他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一把口琴。这只一支口E调的口琴，他轻声吹起了一首熟悉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馀欢，今宵别梦寒。”这个歌曲的旋律李金焰也熟悉，是由李叔同填词的世界名曲。李金焰立即就感到了心灵的震撼。在龙溪村的傍晚，龙溪河就在先遣队的驻地前的山坡下缓缓地流淌着，河流特有的夜光和龙溪村黄昏中一望无际的成熟的水稻以及在忙着收割的村民的身影，但先遣队的驻地是静静的，只有肖圣文口琴声音显得即悠杨深沉，传出很远。但李金焰却听出了其中的伤感。
　　李金焰走近肖圣文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到肖圣文与他一样结实有力。俩人聊起了天。肖圣文告诉了他自已的故事。他们先谈口琴，肖圣文告诉他自己还有一架父亲留下的德国霍纳手风琴，是60贝司的，还在乡下的未婚妻那，她也很喜欢音乐。霍纳手风琴的声音才真正是迷人。李金焰对肖圣文这个旧军人家庭出生的人的才艺，有点肃然起敬了。
　　肖圣文说，其实他报名参加煤矿建设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听说煤矿收入高，因为他考虑的他准备组成自己的是一工一农的家庭，也叫单边户、农村户，更需要钱。他的未婚妻就是燕城当地农村、他下乡的那个村子的姑娘。他自己出生不好，能找到这样情投意合的美丽姑娘，感觉对她已经就是高攀了。因为他下乡的地方距离杜鹃岭矿并不很远，是同一个燕城县，他在县郊的一个大队，只是地点要比杜鹃岭更靠近县城十多公里。肖圣文在乡下就已经有了一个对象，也就是未婚妻。他当时在下乡的时候就是打算在乡下插队一辈子的。但是后来又有了招工的事情，本来也就是打算要结婚了。
　　这个生产队长的女儿，也在村小学工作，也是一个代课的教员，她上过初中，而且还长相美丽，身材也是即丰满又苗条，真是春色宜人，尤其是她性格温婉、善解人意。但是肖圣文在认识了队长的漂亮女儿之后，他心中就一直有一种负罪感，他认为这个纯真的姑娘真的是不能伤害的，因为他感到自己并不能给她带来她想要的那种真正的田园的农家的传统的家庭生活的幸福。肖圣文心中与所有知青一样，都有自己心中的梦，这个梦具体是什么，肖圣文暂时也说不清。只是肖圣文母亲在与他谈到个人的恋爱和婚姻时，特意告诉儿子：如果你自己还没有想好是否与她生活一辈子，就不能轻易地向对方承诺什么，更不能与她恋爱、结婚，否则双方都会因为这种不合适的婚姻受到极大的伤害。但如果已经有实际的关系、有了感情，那就要负责地走到底，不能惧怕任何困难，因为这就是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但女友并不认为肖圣文因为有一个国民党少将的父亲，他本人也就有什么严重的政治问题，一个人的出生谁能自己选择呢？女友的父亲是生产队长，他也是通情达理的，在乡下的几年，她的父亲对肖圣文是十分照顾的，他运用自己的职权，将肖圣文安排在村小学当教员，虽然是与其它知青一样是拿工分的，但已经比其它知青都轻松得的，除了“双抢”这种特殊的季节，至少不要与其它知青一样天天下农田了。
　　 如果肖圣文没有招工，他也是准备考虑与她结婚生子、生活一辈子的。在村里的时候，肖圣文教她拉手风琴、识五线谱，她十分聪明，手指的天生条件也很好 ，修长而灵敏，她学得也很用功也很投入。他离开村子的时候，她已经能独奏十多首前苏联的手风琴歌曲，如著名的《山楂树》《小路》等等，但这些歌曲当年都是不能出现在公众场所的，只能远远的走到山上去偷着拉。她已经完全能胜任小学的音乐老师的工作了。离开村子的前一周，她把自习的一切都无保留的主动的献给了肖圣文。可见这个乡下姑娘对他的爱是多么地真诚和热烈。
　　第二天李金焰起了个早，按乔主任的要求，他到食堂。这个食堂就在一处空地上，其实就是四根木桩加上一块防雨盖顶，四边透着风，还有一大堆木材。锅碗瓢盆全是放在地上的。一个木架子上的一块木桌子就是放菜和肉的地方。因为先遣队员们要干体力活，乔冠英交待食堂早上早饭必须也是煮干饭，就是大锅饭，否则大伙没体力干活了。李金焰叫饮事班长叫来另外两个饮事员。来到食堂的锅灶旁，锅是一个大号行军锅，一锅饭可以让一个连队上百人吃饱。李金焰指挥他们先放水、然后下米，多余的水要舀出来，然后生火烧水，在水沸腾之后要再让大米煮个半熟，约十五分钟，然后再退火保温。将饭烧焦的问题往往就出在退火上，退火不到位，锅底的温度依然很高，饭就烧糊了；退火太干净，锅底没有温度，饭又煮成夹生饭了。李金焰在部队上煮过这种大锅饭，大锅饭、大锅肉很好弄的，关键你要掌握规律和技巧。炊事班人员仔细看着李金焰的操作，闻着大锅饭特别浓厚的饭香，个个佩服得五体投地。“部队真是出人才的地方啊！有这门技术，以后我们就不会挨乔主任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