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李老二也死了

　　第二天一早，刘胖子带着徒弟三牛和二喜早早赶来了，到了李宏俊的院子，看里面没几个人。不见村里人来帮忙，也没有大老支指挥人干活，倒是看到老二李世荣正忙着招呼宏佐打了糨子贴丧榜，另外在每扇门上都贴了一个大大的“哀”字。
　　李老三站了一会就打着哈欠走了，他得回茶馆忙活，这阵子茶馆生意不错，他每天都会来店里转一转，一方面是为了和这些烟客联络一下感情，二是瞅机会，看柜台这边不注意，偷拿几块银元花花。老婆管得太紧，柜台上负责的就是自己的小舅子，这小子是个死心眼，他姐让他管好钱，每天茶馆收的钱一分不少上交，李世营气得肚子疼，没有好法子。
　　刘胖子问李世荣，是厨子买菜，还是你们主家自己去买。如果厨子买菜，请先支付买菜的钱。李世荣知道厨子买菜里面有很大油水，这样的机会怎么能拱手让与别人，就答应说自己买，厨子只管做菜。
　　刘胖子见买不成菜，油水少了许多，只能从工钱上打主意，眼下没要紧的是定下发送的日子，这样工钱就好算了。今天带着两个徒弟来，工钱自然从今天算起，到哪天送殡，数数日子，工钱就出来了。
　　听到刘胖子关心哪天送殡，李世荣笑笑说：“不急，阴阳先生还没来，到底哪天出殡还没定下来。今天初四，日子肯定来不及，明天初五，更是不好。我大哥昨天进的家，哪天死的也不知道，没法算三天，因此，只要挑一个好日子送到地里才是真的。”
　　刘胖子听了后悔昨天没和李老三说妥日子，现在师徒三个连锅碗瓢盆都带来了，主家还定不下办菜的日子，这中间耽误的时间算谁的？他想先小人后君子，必须和李世荣说明白这事，免得最后结账时伤了和气。寻思透了，才发现李世荣不知道忙什么去了，院子里只剩下宏俊呆呆地研究门东边墙上贴的哀榜上的字。
　　到了中午，好不容易等阴阳先生来了，他查了黄历，又和李世荣、李宏俊一起商量了，才定下初六送殡。刘胖子寻思又不能再把家什拉回去，只好都卸下车，搬到院子里靠墙边放下，和李世荣说起自己的担心：”李家二爷，你们初六送殡，今天是初四，初五、初六，共是三天，工钱一共是四块半。“
　　李世荣刚想和他理论，又多了一个心眼，临时不能和厨子弄僵了，这师徒三个万一收拾东西走了，临时去哪儿找厨子去！忍住没说，只是含糊答应下来，说一定少不了他们的钱。刘胖子又强调必须是银元，铜板和纸币是不要的。李世荣早已忙着找人去了墓地，哪里有工夫听刘胖子啰嗦。
　　初五一早，李世荣从宏俊那儿要了钱，亲自去集上买了菜，交到刘胖子厨房里。刘胖子师徒三个忙活着洗菜、切菜、炸菜，好在初五这天人不太多，也不用太劳累。初六这天，又一早来了，把昨天晚上准备的菜都上了蒸笼，等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坐一座就上一桌的菜。因为李世荣弄不准来多少亲戚，和刘胖子商量了这个流水席的法子，虽然麻烦，但是不用担心浪费菜，坐不满桌就不用上菜。刘胖子嫌流水席麻烦，但是想着师徒在这里算是三天，多挣出一天的工钱来，也就忍了。
　　初六一上午都是亲朋好友来吊唁，有磕八个头的，有磕四个头的，也有四勤四懒的，吊完唁都到棚下吃饭。刘胖子和两个徒弟上菜的上菜，烧火的烧火，中间还要穿插着扶了李宏俊去客棚谢客。亲朋吊完了，招呼举重的三十二人吃饭，满满坐了四桌。
　　举重的吃罢饭，棺材从屋里抬了出来，到了一个大道上，亲朋开始奠路祭，然后刘胖子让李宏俊举了老盆使劲朝地上摔去，纸灰散了一地，棺材开始抬起，去了李家新选的林地。
　　这边没有什么事了，刘胖子使唤两个徒弟收拾桌子、凳子，把锅碗瓢盆洗刷干净，等李宏俊和李世荣从林上回来和他们结账。
　　到了傍晚，他们一家才从林上回来，帮忙的乡邻领了白毛巾和烟丝都散了，李老三和儿子宏佐也回了茶馆，院子里只剩下李世荣和李宏俊叔侄俩，还有李世荣的儿子李宏信，刘胖子提出要结账。
　　李世荣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新币说：“你们师徒三个来了三天不假，但是第一天什么活也没干，还在这里白吃了一天，只能算两天，这是两块钱，加上那天给的一块银元定金，共是三块，也不少了。”
　　刘胖子一听上了当，忙说道：“二爷，话说得不对吧，咱们前天可是说好，我们算三天工钱。第一天虽说没干活，我们也没闲着，洗洗刷刷，帮着装棚、支锅，怎么能说我们白吃一天，难不成我们还得付你们一天的饭钱？再说了，我们事前说好的，只收银元，不要铜板、纸币，你怎么给新币呢？铜板不好用，纸票就更不用说了。”
　　李世荣大度地笑道：“付我们饭钱就免了，两天的活，不能再增加了。”说完把纸票硬塞给刘胖子，刘胖子接过票子扔在地上，大风一刮，满院乱跑。
　　戴着大孝帽子刚把腰绳扔到屋檐上的李宏俊看到刘胖子不愿意收钱，问道：“二伯，我把二十四块钱都给你了，当时你从我岳父那儿借的是银元，怎么成了新币了？”
　　李世荣道：”银元让我换成纸票了，装在身上方便，一样花。“原来，李世荣把家里卖粉条收的纸币换了一部分宏俊的银元，一块纸票换了李宏俊的一块银元。市面上纸币一块半换一块银元，这个账他是算透了，除去剩下的四块银元，他换了整整二十块，赚了宏俊十块钱的纸票。。
　　李宏俊对二伯的做法有些意见，但是不好再说什么。
　　刘胖子不依不饶，既不去地上捡钱，还嘟囔必须按三天的工钱结算。有些懊恼的李世荣抬起一脚踢在刘胖子腿上：“滚蛋，不收钱就滚，真是怪了，这年头还有嫌纸票不好的，你有多少纸票，我都要了，我套上马车去你家里拉。”
　　刘胖子挨了一脚，后退了一步，气愤地说：“都说你们李家不讲理，我还真是见识了，我们师徒三个来挣个辛苦钱，不可怜我们也罢了，怎么还打人呢？我们在这里干了三天，应该付我们四块半银元，少了钱我们不走。”说着，他两手扶着膝盖蹲下了。
　　一边站着的三牛早已按捺不住，他娘这些天喘不开，正等着师父分了工钱抓药，眼见钱让大风刮跑了，心里一阵发急，跳了起来，指着李世荣嚷嚷：“四块半银元，少了一块都不行，我娘有病，还等着这钱抓药呢。”
　　二喜也过来解释，说三牛的娘六十多了，喘得厉害，两天一粒米没有进肚，等着这次结算了工钱，去朱先生那儿抓几付药，现在你们这么结算，我们师徒三个一分账，三牛的钱抓药怕是不够。
　　李世荣摆摆手，指着地上的一张没有刮走的纸票道：”要不要你们说了算，反正钱我是付过了，让大风刮跑了，与我们李家无关。“他说完起身要走，打算耍赖。
　　刘胖子瞅瞅三牛，指指李宏俊：“牛，我们向主家要钱，其他人我们不管。”
　　三牛听懂了师父的意思，冲着李宏俊嚷嚷。李宏俊本来就对二叔换了自己的银元有意见，又见三牛站在他面前又蹦又跳，心里彻底恼了，大声道：“钱已经给了，是你们扔在地上的。要就要，不要就走，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三牛让他噎得一窝脖子，一把抓住李宏俊的肩膀，拉倒在地上。李宏俊爬起来和三牛扭打在一起，孝帽子也掉在地上。李世荣看宏俊不是对手，上来拉偏架，在后边抱住三牛的腰。三牛前边抓着李宏俊，后边让李老二抱着腰，倒也没觉得费力，一转身子，就把李世荣甩在地上，手一推，李宏俊倒退了好几步。快步来到师父的驴车上，摸出一把剔骨刀，回到院子，指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李世荣，一刀捅进肚子。李世荣两手抱着肚子，身子瘫了下去，三牛顺势提着李老二的脑袋，一刀扎向脖子，随手一扔，李世荣倒在地上，眼见只剩下出气，一点气也不进了。
　　李宏俊见二叔被捅，大声吆喝：”杀人了！杀人了！“他已经跑出了院子，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巷子里乱拱，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去茶馆找三叔。
　　李宏信本来站在一边看热闹，觉得爹和宏俊二对一，不会吃亏，没想到让三牛三下两下要了爹的命，这才想起来要跑，却怎么也迈不动步。
　　刘胖子看三牛杀了人，自己也吓得腿肚子转了筋，走也走不动，喊也喊不出。还是二徒弟二喜反应快，他冲三牛大喊：“还不快跑，等领赏呢！”说完拉着师父，驴车也不要了，朝大路跑去，三牛在前边已经没了人影，远处只传来咚咚的跑步声。
　　等李世营到的时候，二哥已经驾鹤西去了。他提着汉阳造，又叫了左右邻居给他壮胆，一齐在大街上装模作样地寻了一番，哪里还有三牛的影子。回到宏俊门口，把刘胖子的驴车砸得稀巴烂，让宏佐把驴牵到自己家里。
　　当晚，李世营带着宏俊、宏信去三河口警察队报案，警察们忙着喝酒的喝酒，打麻将的打麻将，队长对着李乡佐两手一摊，无能为力。
　　第二天，李世营提着汉阳造去了镇公所，把二哥被杀的消息告诉了杜乡董，杜招贤心里觉得快意，拿了块毛巾装作擦头上的汗，一边故作同情：“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幸，李家二哥，竟让一个厨子杀了。世风日下，世风日下！李老兄，你看这事怎么办最为合适？”他对李老三一肚子意见，问这话不过是面子上的事，才不想管他家的事呢。
　　李世营还是不忘了吹牛：“要是白天，我绝对不让这个三牛逃出三河口，我一枪就可以把他打趴下。关键是昨天太晚了，等宏俊找到我的时候，到处黑灯瞎火，我想抓他也没法子。昨儿晚上我也去警察中队报了案，不过，他们忙得很，没有出警，我寻思着这事，非你老兄出面不可。给警察队打个招呼，让他们尽快去三湖，把凶手绳之以法。“
　　杜招贤听了，笑了：“李老兄考虑的甚是周详，这凶手着实可恨，必须要抓回来。不枪毙不足以平民愤。不过，老兄毕竟来沂州时间不长，一直在南边发财，不了解这里的规矩。凡是命案，警察中队是没有权限管的，这可是侯局长规定的，必须到县上报案，这是要案，李二哥也是三河口的著名乡绅，怕是宋县长也要惊动呢。我虽说是乡董，你知道的，咱们镇公所和警察各管各的事，我的话他们一样不听。我的话要是好使，你比我还要好使，他们谁敢不给你面子。这样吧，此事不能耽搁，我这就去县上，给宋县长、侯局长汇报。”他说完，骑着一辆自行车，戴上帽子，装作去县上，哪知出了三河口，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再也不露面。
　　李家一直等了三天，也没见到县上来人，自己又去镇公所，杜招贤也是天天不照面。文书倒是客气，说案子已经报到县上，杜乡董天天在县上，关键是警察局案子太多，宋县长也忙着清理乱党，怕是一时半会来不了。
　　李世营没办法，自己也去了两趟县上，宋县长一直不在。侯局长天天忙着抓乱党，配合驻军剿匪，哪有工夫抓人。
　　放了些日子，李老二的尸体实在不能放了，李世营在镇公所放了三枪表示气愤，回家与宏俊、宏信商量，先入土为安，草草下葬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