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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章 开始弯腰活着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4-27 11:31:31      字数:5129

  1994年11月14日
  起床之后,我发现天在下雨。冷冷的雨在很密很密疾快地下着。
  这样的雨天会不会出工?看着外面的雨,我想知道寄往家里的信是不是父亲收到了,如果此时父亲能雨衣雨裤和雨鞋,即使这个天气也要出工,也就可以免去了被雨水浇个湿透。
  “天地日X了,要雨休了!”有人在院子里这样肆无忌惮地野吼起来。
  黑皮焦亏仍在床上躺着,他要我们时刻保持着出工的准备。
  副组长王新穿着衬衣衬裤起来站在监舍门口撒了一泡尿之后又钻进了被窝,同时嘴里大声祈祷说:“就这样往死里下吧,下得天塌地陷,我们就可以好好睡个觉了!”
  “真的还在下吗?”黑皮焦亏从被窝里探出头问。
  “下着呢,还挺大,怕是要雨休了。”王新欣喜地回答着说,“操他妈,这儿的天也真怪,昨天一点儿下雨的迹象都没有,夜里竟然下起雨来了,昨天我们组烧的包子白烧了,该给雨水浇透了。”
  “浇透了再烧,那还怕个鸟呀。”黑皮焦亏回答着说。
  “我倒希望这雨一直下,下到我刑满的那一天再晴天,那样就不用整天出工了。”王新用被子把身子盖得严实了说。
  “别想得那么美气,下个月抬大坝,就是天上下锥子也要出工!”黑皮焦亏说。
  “真的这样一直地下,大坝还抬个屁!”王新不同意黑皮焦亏的说法。
  “大坝肯定是要抬的,这是整个B湖局下来的任务,不是大队的任务。B湖局决定三年把环圩坝加宽加固,内圩河加深加宽。B湖局的任务是死的,突击性的,不会因为天气就有所更改。”黑皮焦亏仍肯定地说。
  “真这样下一个月,就要涨水了,B湖局还不想着把我们往安全的地方转移呀,大坝还抬个鸟。”王新很占理儿。
  “这个地方,旱涝保收,再大的水,几个排灌站一开,马上就没有水了。”黑皮焦亏很知情地说,“外面再旱,排灌站一开,里面又都是水了。”
  抬大坝,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听黑皮焦亏说过,内圩河加宽加深,这不仅是为了防止犯人脱逃,还是为了保障整个B湖劳改队的生产用水。抬大坝是一个抢时间抢效率的繁重劳动任务,每人每天六方土,要从河底抬到大坝上去。到时候起早贪黑,早饭吃完就走,午饭要在工地上吃。这期间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照样出工,每天仍旧是六方土的任务。不到工程完工,任何人都轻松不了。
  外面的雨仍在疾骤地下着,反复我这久违故园的心情。看着这样的雨,我不禁想哭,可我涩涩地总是哭不出来。
  有风不经意地吹过窗子吹进来,我打了两个寒颤。眼望着窗外那段高耸的大墙,我无法不为自己眼下的处境感到心更加剧烈地痛了。
  已经记不清那段尘封发黄的日子,已经看不清自己留下的那串歪歪斜斜的足迹,眼前不堪感受和面对的境遇已经告诉我,生命中又有了一段更深的遗憾。匆匆走过二十多个春秋,说不清的心情也混沌了而是多个春秋,自己拥有的破了又补补了又破的梦也颠簸了二十多个春秋,太多的话还没有说,太多的恩怨还没有结果,太多,太多……太多的故事还没有上演,一切都被这骤来的风雨卷扫得无影无踪,来不及收藏,来不及回报,来不及向自己的心曲说一声珍重,来不及关闭自己敞向季节的心门,暗淡的云翳已经在悄悄地覆盖着自己追寻阳光的心情,不知不觉中,自己和所有对青春的感受擦肩而过,悲伤的日子从此开头。迷惑的心情不用表白,伤心的感受无须诠解,尽管我愿意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改变自己所有的梦所有的错。可我还是无能回答自己,何日才能给自己延伸着的悲剧画上一个圆圆的句号?
  雨一直在下着,我们在等待着雨休的通知,如果不然,一声“出工”,我们就措手不及了。监舍里的卫生很重要,我们不能因为这样的差错而被责罚。被子依然方方正正地叠摆在床上,谁也不敢像黑皮焦亏和王新那样躲在被窝里睡着。
  雨休的通知终于下来了。
  于是,我们纷纷上了床。
  “你们不要快活,明天晚上我要检查六项制度的背诵。哪个要是再背不会,当心了!”黑皮焦亏见我们上了床,从被窝里露出头来嚷。
  黑皮焦亏这样一嚷,整个监舍里的气氛又紧张地凝固起来。有人开始拿出抄有六项制度的本子,和尚念经似的咕咕哝哝地背诵起来。
  我坐在床上,怅然地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在盯着什么,同样也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些什么。
  “他妈的,局里一搞‘三分五管’,就把我搞惨了,二进宫不能外宿。”黑皮焦亏见已经有人开始背诵六项制度了,就继续跟王新闲扯。
  “外宿当然比进来当组长快活多了,那个时候你放鸭子是什么样的日子?虽然说现在也是天天吃不愁穿不愁的,可跟外宿小单位相比,就差点儿劲儿了。‘进了小单位,等于没有罪。’现在在工棚里就没有那自由了!”王新很羡慕黑皮焦亏原来在外宿小单位的日子似的说,“小单位,天天小酒喝着,小曲儿哼着——我是一个单身汉,鸟是鸟来蛋是蛋……,三不知的有个女老窝子(老百姓)下来放一马。进得工棚就有点儿不一样了。”
  “不是有一点儿不一样,是很不一样!”黑皮焦亏很有感触地说。
  “进工棚你怎么受得了呀?在外面你能跟女老窝子放马,进了工棚就没有这一出戏了。”王新开玩笑似的问黑皮焦亏,“你这个人三天不见女人瞅着老母猪都长了双眼皮。怎么受得了?”
  “怎么受不了?想女人了就打马。”黑皮焦亏很坦然地回答说。
  “你说打马我到觉得奇怪了,我们中队打马最有瘾的是二贵了,每夜都打马。”王新十分怀疑地说,“我真想不明白,劳改队的日子这么苦,他又在大组干活,身子怎么受得了呀?”
  黑皮焦亏并没有解释二贵会不会受得了,而是不足为奇地说:“劳改队这个地方,打马是正常现象,你说哪个劳改不打马?只是有瘾没瘾。”
  ……
  劳改队,就是一个奇怪的地方,社会上的同志在这里叫同犯,原来在社会上让人齿冷的事情在这个地方都无须掩饰地正常起来,这儿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如果不是我到了这个地方,这样的事情我怎么都不会相信,原初听袁铁说这样的事情时,还以为袁铁是在胡扯着讲故事。可今天,如果不是我们组的两个组长这样闲聊,我仍会以为袁铁原初讲的这类的事情是他袁铁闲着没事儿逗趣。
  “你对象好像很长时间没有来过了吧?”王新在问黑皮焦亏。
  “对象?你还以为我对她抱着什么想法呀?她早跟着别人跳舞去了。七年的时间,她能有那份耐心等着我?女人都是水做的,会流动的。你在她身边有钱给她花,她就是你对象。你不在她身边了,说不定又变成谁的对象了。再说了,咱们来到这个地方,结过婚的还跑这儿跟丈夫离婚呢,更何况她只是对象?就是我们两个结过婚了,我也不想着她会守着到我刑满。”黑皮焦亏很坦然地说。
  听着黑皮焦亏的话,我忽然想起了艳子,她对我的幻想现在也该降温了吧。是不是应该跟她好好谈一谈?我拿出纸和笔,想给她写一封信。
  
  艳子:
  别再犯傻了!
  这是我对你的请求和忠告!
  不要问我现在在什么地方,也不要问我过得怎么样!
  回想起当初对你荒唐的欺骗,我真的十分有愧,在这儿向你说一句:“对不起!”
  面对我们之间现在这个无法回避的现实,你应该理智儿聪明地为自己多想一想了。不要逃避这个现实,不要幻想这样的现实。不敢面对现实的是懦夫,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是傻子,不会重新设计现实的是庸人。咱们谁都不是懦夫,谁都不是傻子,谁也不是庸人。艳子,静下心来好好为自己想一想吧!!!
  我知道人这一辈子不可能活得完美,可应该尽善尽美。我错走了这一步,在我的心中是一辈子也愈合不了的伤口,是一辈子也驱散不了的阴影。伤是一生,痛是一生。虽然我知道人可以失意但不可失志。可这毕竟是我一生都将背负着的十字架,推卸不了,轻松不了。现在的我已经和原初大相径庭了,原初那个潇洒如风的尧克已经不在了!真的,我现在连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已经对自己开始感到绝望了。如果你现在还在犯傻,将来你会心痛一辈子,绝望一辈子。理智一点儿,聪明一点儿,现在一切还都来得及!
  再说了,我现在是一个罪人,根本没有资格与别人言爱,无论爱和被爱,我都没有这个资格,即使将来重新走向社会,我也会这样时刻提醒自己,警告自己!我不止一次地这样想,将来走向社会重获自由的时候,我很可能走出牢门,就走进了心灵的空门。不是我看破红尘,也不是我变得消极,而是对于这个世界对于所有爱我和关心我的人,对于我自己,我无法交代,我也已经负责不起,我只有逃避,别的好像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欠这个世界的,请这个世界包容。欠这个社会的,请这个社会原谅。欠你们的,请你们理解。至于欠我自己的,我慢慢向自己解释。
  不要怪我变了,我已经变了。
  现在我已经演不好戏了,也没有心情演戏了,请原谅!
  
  尧克
  1994、11、14
  
  我认真地把这封信又读了一遍,然后小心地把它叠放起来,我不知道何时才能把它邮寄出去,但愿远方的艳子此时能感受到我要与她说的这些话!
  
  ********
  吃过午饭,雨还在下着,并且比上午还要大不少。
  冷冷的雨把这个世界浇灌得很冷!
  很多人又像上午一样坐进了被窝,可我们还是让黑皮焦亏赶了起来。原因很简单,上午雨休,下午就不一定雨休了。
  我们只好叠被子铺床整理内务卫生,然后怔怔地静候着消息。
  如果是在家,这样的天气,抱上一本书,坐在被窝里静静地看,看得倦了就睡一会儿,也不会有人问你。可现在,一切行动都被约束着,即使下午真的还会接着雨休,想看书,也没有书看。带过来的几本书都在储藏室里放着。据说,储藏室很少打开,在往里面放东西的时候,我也闻到了一股子很浓的潮湿霉烂的味道,虽然我当时就担心自己的那些东西会霉烂掉,那些书会给虫子蛀掉,可那些东西监舍又不给放,又没有别的可以放置的地方,也只好放在哪个潮湿的储藏室了。至于其他的监舍,好像床铺下面都有柜子可以放置一些常用的东西,而我们这个监舍里床铺没有那样的柜子,只有一个笨拙的碗柜摆放碗筷脸盆和热水瓶牙具,其它能放置衣物等一些杂物的东西再也没有了。
  我仿佛听到隔壁的房间里有喝酒的声音,只是这样的声音很小。
  我已经注意到了,每到吃饭的时候,黑皮焦亏、张铁龙他们几个人就会往隔壁那间叫做犯医室的屋子里跑,然后,黑皮焦亏会从那个房间里端出一些小锅炒菜,回到我们这个监舍里慢慢吃。今天雨休,他们有时间在那个叫做犯医室的房间里摆弄吃喝。
  黑皮焦亏摇晃着从外面进来了。我发现他那本来就黑的脸这个时候变成了紫红色。
  黑皮焦亏进来之后,通知我们说下午接着雨休,然后又摇晃着走了。
  我们为这样的通知感到庆幸。于是,人们又开始往床上爬。
  读书,虽不是自己的什么习惯,但也算是自己的一个爱好,读初中的时候,书包里除了课本之外,还经常会装几本课外书。读了琼瑶之后,便把自己读得早熟了,每天眼前映着书中的故事情节,总会不由然地为主人公的脱俗而高兴,为不尽人意的故事结局而心伤。尽管自己也知道琼瑶的笔太超现实,可总还是渴望着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也能与一位如诗一样温柔、如诗一样圣洁的女孩子,如诗一样缠绵地携手飞渡爱河。就这样渴望了很久,无法走出琼瑶笔下的圈套的仍是自己,洒脱出俗的仍是琼瑶笔下的主人公。被琼瑶的笔唤醒的心事无着无落,漂泊一样的感受把自己的心情拖得很累。后来,认真深究自己,方知是自己中了琼瑶书中的埋伏。自己为这样的豁然开朗感到了几分轻松与骄傲,决计拒绝琼瑶的诱惑,和三毛一起去撒哈拉大沙漠走上一遭。从撒哈拉大沙漠回来之后,却发现自己的记忆已经留在大沙漠了。大约还是不跟三毛为好,她老是会让我的记忆脱离我的身躯,远远地飘荡在那些异域的风情当中。正当自己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叫席慕容的女人在窗外用她那几幅温情的诗歌轻轻地吟唱着一份美丽的感伤。抵挡不住那份感伤的美丽,便打开窗子让席慕容越窗而入,像西厢记里的张生越墙约会一样,不知足的席慕容不知不觉中用她那甜美而伤感的诗歌唱遍了我的空间的同时,还意欲要唱遍我的整个时空,就连那仅属于我自己的梦,她也依旧吟唱。后来,一个叫汪国真的大男孩不约而来,从他那眼睛一样的诗里,我为自己疲惫的心情找到了几分清新。细细琢磨琼瑶、三毛和席慕容,这几个女人竟然诱惑着自己和她们一道疯子一样喜怒哀乐,女人真是“祸水”,如果不是汪国真来得及时,不知道自己又会跌进哪个女人设计的“圈套”里。
  终于,不再为琼瑶的凄婉的缠绵而伤心,不再为三毛的猎奇而忽发奇想,不再为席慕容的美丽感伤而伤感,静静地走出那些不应该属于自己的空间,给自己沉淀出一份清新而真实的心情,认真地拜读自己之后,才发现自己也有令别人感动的优势。自己尝试着些出来的东西别人也一样叫好,不管自己带给别人的这份感动是否会经久不息,或者稍纵即逝,但这是属于自己的骄傲。认识自己,欣赏自己,才能更好地享受自己。可现在,自己还能清楚地认识自己吗?又能欣赏自己什么呢?还往何处谈享受自己?曾经我计划着在服刑期间报名参加大专自学考试,并且贪心地想通过汉语、英语和法律三个专业,但这样一个环境,我已经觉得自己的这个愿望会像遥远的泡影破灭了一样,自己连那破灭瞬间的微弱的声响也听不见。记得有这样一句话,栽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栽倒后不愿意爬起来。我真的愿意爬起来,并且愿意重新站起来走出一路痕迹,可这样一个环境,我还能爬得起来吗?现在我已经开始弯腰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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