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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省立女子师范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1-04-25 10:43:43      字数:4142

  文宝赶到雷神庙的时候,大门紧锁,从门缝里朝里望,空无一人。他顺着垣墙的石头跳进去,发现大殿的门也是锁着的,文耿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好回来如实禀报大先生。
  大先生一脚踢坏了挂在木架上的一个沙袋,举起大刀砍断一枝玉兰,红着眼说:“他再也不是我的儿子,文宝你记着,什么时候见着他的影子,什么时候打断他的腿,固庄他永远不要回来了。”
  原来,二先生到大先生家,犹豫半天,才说出了大概,说外人都在传言文耿和文桐媳妇的事。大先生听了这话,感觉天要塌了,自己英武一世,乡里乡亲谁都佩服,却不料却生了这么个乱伦的逆子。龙生龙,凤生凤的老俗语,让大先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是,二先生向来说话小心,没有根据的话怎好乱说,再说这还牵扯到自己的儿媳妇,说出来难道是多有脸面的事吗?大先生若有所悟,方才还纳闷,秦氏去了雷神庙,却哭着回来了,看脸色非常不好。动用族规惩罚永功时,他提到雷神庙三个字,当时也没有解透。又听说文桐临走前的晚上对着媳妇开了一枪,差点要了小车氏的命。几件事联系在一起,大先生不得不相信文耿定是做下了丢人的事。
  打发文宝去叫文耿,大先生呆在那儿发愣,手里的刀片子抖动着,然后“哇”得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二先生吓了一跳,后悔不该来大哥这里说三道四,忙回去让李贵套车,去三河口请朱先生来给大先生瞧病。
  大先生吐完一口血,倒没觉得有什么难受,除了嘴里有些铁锈味,一切照常。文耿娘和秦氏见了地上的一滩血,吓得哭了起来。大先生是家里的擎梁柱,要是出了事,可怎么了?忙扶了进屋休息,一边催着长工去河沿上瞧瞧朱先生来了没有,家里乱成一锅粥。秦氏恨着文耿,却又担心他让文宝叫回来,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其实,文耿早已没了踪影。早上,等小车氏走了,文耿觉得自己可能惹下了大祸,秦氏去二叔家大闹,很快就会传到爹的耳朵里,后果是什么,文耿比谁都明白,族规上写得一清二楚。
  文耿拣了几件衣服、书本装入箱子,匆忙离开了雷神庙,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去处:诸葛小学。前些日子,黄老师来油坊开会,提起他在诸葛小学教书,眼下只有先投奔于他,再想下一步的出路吧。
  马车、黄包车、步行,到了傍晚,文耿一路辗转才到了二十里地外的诸葛小学。这个地方已经不属于沂州县管辖,县治属于沂水,文耿松了一口气。
  黄老师在宿舍正整理他的汉墓历代碑文拓片,见到文耿愣了一下。文耿说明来意,当然他没有细说他来的原因,黄老师想了一阵,说:“有一个好去处,省立女师缺少师资,推荐你去吧,本来他们邀请我去那儿教授古典文学,我走不开,你正好可以替我。我记得你的古文底子不错。不过,去了济南,你要改一个名字,虽说现在济南风声有些松,还是小心为妙。另外,临时不接到组织上的通知,一定不要参加任何活动,现在省里正在进行组织清查,下一步可能要开临时会议,总结迎接北伐出现的问题,我们犯了一些错误,教训是深刻的,要总结。”
  文耿第二天带着黄老师写的推荐信去了济南。正如黄老师如言,省立女师师资极为短缺,各地都办新式学校,学生数量猛增,都缺师资。文耿试讲了一节课,反响不错,他正式成为了省立女子师范的古文老师,为了纪念这件事,他为自己改名古中新,意思是从古典文学搞出新学问来。
  他遵照黄老师的嘱咐,不参加任何社会活动,每天在办公室认真备课,上课认真教书,下课就在宿舍、图书室好好学习。自从当了教师,他感觉需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教育心理学》、《教学方法实践》、《国学教学基础》等,他都是从头学起。就是古文,他也感觉有很大差距,现在有些后悔,当时没跟着吕先生多念几遍四书五经了,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好在文耿有一股子聪明劲,他会变通,把古典文学与现代社会制度、社会现象巧妙融合,深奥的问题讲得通俗易懂。比如他讲授《史记.陈涉世家》时,把暴秦对人民的戕害是造成陈胜、吴广起事的根本原因,公开在课堂上讲出来,还启发同学深入思考这个话题。而不是传统的理论,说陈胜、吴广是乱民。这种教学方法,很受学生欢迎,校领导、老师们也纷纷议论,一个古文老师能让新时代青年们这样欢迎,真是出乎预料。
  进入新环境感觉日子过得快,眼看快到年底了,文耿早已经适应了这里生活。这天,还不到上课的时间,文耿拿着书本在院子里转悠,这是他的习惯,一边在院子里转,一边思考一些问题,既锻炼身体又帮助思考。他喜欢一个人独处,这样自己的大脑就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在办公室,和一伙人凑在一起,你一言,他一句,除了今天的菜价如何,就是谁家的孩子上了北平,再不就是谁的长衫合身,没意思。他想独立思考一些问题,他们却不给他机会,其他老师在争论一些无聊的话题时,非得拉上几个同盟,才感觉自己说得更有理。文耿思维敏捷,学识还算渊博,往往是他们拉拢的重点盟友。不愿和他们扯这些,文耿只好躲着他们。只有备课时,不利己坐在在办公室,只要能躲得开,当有老师拉他加入同盟时,他总是礼貌地笑笑,指指自己的备课本,意思是还没有完成任务,于是躲过一劫,重新投入到备课中,写完自己的教案,然后就急着回自己的宿舍,不给他们留下时间。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会,看了学校唯一的花园,看了春天才栽下的小树,看了女师的房子结构,他准备回办公室,一会就该上课了,回去准备一下教材。他刚要走开,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走过,她手里捧着一本书正读得入神,根本没看到身边的文耿。文耿欣喜万分,原来这个人正是银月。他叫了一声,银月一愣,看到是文耿大哥,高兴地跳了起来:“大哥,怎么会是你呀?”
  文耿看看四周,简单把经过给银月说了,没提到黄老师的事情,他现在感觉小心为上,毕竟银月现在什么情况,自己也不了解。他提醒银月,以后遇到自己一定不要叫大哥,他现在的名字叫古中新。叫他古老师就可以。
  银月告诉了文耿,自己在女师已经半年多了,她现在是女师初级班学员。她还告诉文耿,崔明桂也是女师的老师,他教授的课程是伦理学。文耿接过银月递过来的书一看,是一本《向导》杂志,文耿读过这类刊物,对银月说:“读这类书一定要小心,可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当局在学校有很多探子,可能你不知道,说不定咱们学校的某一个老师,一个同学,就是探子,你的一言一行,他们都会如实向当局汇报,那就麻烦了。”
  银月听了,只好收起书本。这本书是崔明桂借给她读的,平时,银月经常却他那儿借这类书看。她对文耿一下子变得这么小心很不理解:“你是不是上次被捕,变得谨慎了,我们崔老师可不和你一样,他和我们同学上课时,说话非常随便,讲课内容也很尖锐,我们特别喜欢听他上课,他有时讲到兴奋了,会大骂张宗昌。张宗昌是济南的名人,我们同学都在私下里笑话他呢,说他打油诗写得不错。”
  文耿小声说:“张是山东督军,土皇帝,我上次就是被他的人捕的,你在别人面前不要提这些话题,你的崔老师可能不了解现在的形势,多加小心最好。到时间了,我得上课去了,我住在男教室宿舍最东边那个楼,三楼,没事的时候,缺钱了,可以去找我。”
  银月点点头,她也快到上课时间了。
  有了文耿哥在女师,银月觉得对女师亲切的许多,女师虽说是新式学校,老师大多是老学究,思想不先进不说,当局三天两头来搜查,学校还要不时地请当局官员来学校讲授时局,给学生洗脑。银月有一阵子差点后悔来这里念书了,好在有崔明桂老师不时地关心她,借书给她看,帮她分析时局,她虽说待在学校里,对校外的情况也多少了解一些。同学们都评论她,来的时候是个乡下土妞,现在好好打扮一下,终于可以称得上大城市的洋学生了。
  对一些同学的表现,尤其是一些女生的表现,银月并不认同,她们来学习,目的就是混个学历,有的还满脑子想着,万一哪一天让当局官员看上了,做个外宅也不错。什么是外宅,银月问了崔明桂才知道。等她明白这个意思后,自己先是脸红了,接着就是对这些同学的愤怒、嫌弃。你们还不如我一个土妞呢,最起码我还关心一下时局,关心一下百姓,你们关心的只有自己。
  快到年底,银月有些想家了,不知道娘的身体怎么样,来的时候记得她老是说腰疼,也不知道刘姨是否经常去三河口拜菩萨?大嫂的娃娃应该很让人疼爱吧?二嫂应该还很漂亮,她可是少见的美人。三嫂,唉!不提她了。四弟妹是个能人,油坊应该管理得很好,爹就省心了。
  想了一圈,才想到自己的钱快花完了,应该写信里要点钱吗?怎么好开口呢,自己偷偷跑出来的,这时候爹娘说不定还要生气呢。
  银月有些着急,但是,她心比较宽,实在没钱了,就借文耿大哥的,再不行,借崔老师的也行。他可是说过几次了,花钱找他就可以。崔家是有钱的人家,不缺钱,他还有薪水呢。
  想着什么就来什么,这不,崔明桂在女生宿舍下边喊着银月的名字:“固慕瑾同学,请下楼。”
  银月听到是崔老师的声音,在同学异样的眼光里下了楼,崔明桂经学这样喊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银月想。
  到了楼下,银月却高兴地跳了起来,二哥!是他,文桐正站在崔明桂后边,满脸笑容,看着妹妹。
  银月扑到二哥身边,拉着他的手问:“二哥,你怎么来了?”
  文桐故意逗她:“我怎么不能来?济南是你们家的吗?”
  银月一跺脚,狠狠拉了一下文桐的手:“瞎说,我是问你,不在青岛卖布,怎么有空来济南。”
  文桐脸上正经了许多:“和上次一样,我来济南看布匹行情,顺便来看看你,关键的是给你送点钱花,是不是没钱了?”
  银月点点头。
  崔明桂道:“文耿也来这里教书,我去叫他,我们一起聚一下。”
  听到“文耿”二字,文桐脸立马变了,冷冷地说:“不叫他。”
  崔明桂点点头,对,文耿不是组织的人,说话不方便,还是文桐考虑周全。他不知道文桐现在还记恨着文耿呢。
  银月却看到了二哥脸上的冷淡,文耿大哥和二哥有家里时一直要好,怎么看二哥不高兴呢。她没有多想,唉,想也想不明白,不如不想。
  三个人出去吃了一顿饭,由崔明桂做东,文桐晚上离开时,给了银月五十块新币,走了一头又回身说:“有件事忘了说,你应该感兴趣,你公公死了。”
  银月白了一眼二哥,没有接话。
  文桐愣了一下,笑了:“口误,是李世芮死了,听说让土匪杀了,你临时不用担心李家逼婚了。你别问我原因,我也不知道,爹前些日子给我一封信。是这样的,我给他提起,想回三河口开布店,爹不同意,顺便提到李世芮死了,说是被土匪杀了。具体细节,你可以写信问问爹,爹是个开明的人,写信他会给你回的,再说,学费不够了,要问他老人家讨要才是,我薪水很低,真是供不起你了。”说完,文桐做个鬼脸跑了。
  银月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念叨:李世芮怎么就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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