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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那狗的人生之路      作者:胡昌海      发布时间:2021-04-21 11:00:34      字数:5607

  坐了两天的车,小琴终于回到了黔江县的家。
  经历过战争磨砺的小琴,变得成熟。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小琴快要走到家门口,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突然兴奋的一笑,眼睛弯得像月牙儿一样,仿佛那灵韵也溢了出来。一颦一笑之间,高贵的神色自然流露。
  到了门口,她伸过头,朝着屋里大喊:“爹,妈,我回来了。”
  母亲听到喊声,立刻从屋里跳出来,见是小琴,马上就迎了出来。分别了五年的女儿突然出现在眼前,让二姨太兴奋不已。她拉着女儿的手,说:“快让妈看看,快让妈好好看看。”一件粉红色的披肩小外套,衬托出她绝佳的身材。一双黑色的高筒靴,漆黑的头发自然起伏着披搭在肩上。弯弯的眉眼,弯弯的嘴角,小巧的鼻子由于经常皱起而有了细细的纹,灿若寒星的眸子闪烁着善意和灵动。眼前的女儿让母亲怎么也没有想到,分别五年,女儿竟然变得这么漂亮。
  小琴在母亲的眼神中,显得不好意思,说:“看什么看呀,妈,我又没什么变化。”
  二姨太说:“变了,变了,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孩子回家了,别只光顾着说话,快把孩子带进屋歇息吧。”她们母女还在说话间,大胡子从外面回来,见小琴回来了,忙提醒着妻子。
  大胡子自从和二姨太结婚后,生了一个儿子,现在已经三岁多了。出生的那天,是一个春天的早晨,孩子刚生下来,张博就来了,说是有新的任务:国民党部队虽然答应抗日,但一面还在打压全国各地的共产党,要求留守在黔江县城的所有武装,能调到抗日前线的就调到抗日一线,留在县城的人员转入地下工作,以防止国民党翻脸,也好保存实力。张博交代完任务,准备要走的时候,屋里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张博说:“嫂子生了?”大胡子说:“刚刚出生,是个儿子。”
  张博开着玩笑说:“哈哈,孩子一出生我就来了,这孩子一定要随着我姓。”大胡子说:“好啊,那你就帮着取个名字。”
  张博说:“我刚才开玩笑的,还真跟着我姓呀。”
  大胡子说:“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哈,都是革命同志,生死之交的战友,名字不过一个代号而已,就是跟着你姓那又有什么呢。”
  张博说:“既然这样,现在时候早晨,那就取名张晨,怎么样?”
  大胡子:“张晨,好呀,象征黎明,这个名字好、好。”
  大胡子因为刚生下孩子,组织上决定就将他留在后方工作。
  张晨一天天长大,聪明伶俐,人见人爱。望着可爱的弟弟,小琴搂着弟弟又是亲又是抱的。姐弟俩像是前世的姻缘,注定了难得的亲情。
  一阵寒暄过后,大胡子问及那狗的状况,小琴眉飞色舞地说:“那狗就是田尧吧,现在可了不得了,在抗日前线英勇骁战,枪法又准,深得上面赏识,多次受到上峰的表彰。如今是国军的少校营长,这次回重庆,原本我们要一起回来的,但他的公务繁忙,我就一个人回来了。”
  二姨太听着女儿一个劲地称道那狗,从女儿的眼神中看出了女儿一定喜欢上了这个叫那狗的小伙子了。于是仔细询问那狗的情况。
  二姨太:“什么那狗?到底咋回事儿?”
  小琴说:“那狗就是那狗哟,是一个人的名字。”回答完母亲的话,小琴继续说,“那狗这个人很坎坷的,六岁的时候他爹被人杀害,妈妈被人抢走,七岁时跟人到处漂泊,命挺苦的。”
  小琴的话让二姨太有些惊讶,又问:“那那狗现在咋样?”
  小琴:“我不是刚说了吗,那狗现在了不得了,出川抗日几年,在战场上打得日寇闻风丧胆,深得上司的宠爱。现在人家是国军的营长呢,当官了!”
  大胡子在一旁看着小琴,而后微笑着说:“丫头是不是喜欢上那狗这小子了?”
  听大胡子一说,小琴的脸一下通红,羞涩地说:“爹,您就别取笑我了。”
  “那你给爹说实话,爹也好帮你们撮合撮合?”大胡子说完,盯着小琴,“那狗没给你说,他七岁的时候跟着到处漂泊的的那个人就是我呀。”
  听大胡子的话,让小琴有些意外:“真的吗,那怎么没听您说过呀?”
  大胡子说:“你哪有机会听我说?五年前,我连你的面都很少见到,那时候你还在读书,每次回来都是匆匆回来,匆匆离去的。”
  小琴一想也是,他们高家惨遭灭门的时候她正在外读书。后来听说父亲被土匪杀了,她发誓要为死去的父亲报仇,但社会上传闻,都说父亲一贯作恶多端,树敌太多,让多少个家庭破灭,于是就打消了复仇的念头。她想,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吧。
  小琴在学校学习期间,有好多同学都偷偷传阅着那本《共产党宣言》,让她受到的也是正统教育。特别是《共产党宣言》,她看来以后受到了极大的感染,让小琴的思想受到感化。那时候回家,看到父亲的做派就有些反感,一段时期还竟然与家庭格格不入。特别是杀戮、抢掠的行径让她憎恨自己的父亲。所以在父亲被杀过以后,矛盾的心情在平静一段时间后,小琴似乎忘记了这段历史。
  大胡子说:“你看,这就是缘分。既然喜欢那狗,那就‘巷子赶猪,直去直来’马上和那狗把事定了。你们也都不小了,是到了该结婚的年纪。”
  小琴说:“其实,我这次回来就是要给您们说,我和那狗约定,等抗战胜利后就结婚,如今抗战胜利,我们就可以结婚了,这次回来就是要给你们说这事的。”
  二姨太听着大胡子和小琴说话,有些蒙圈。她拍拍自己的脑袋,说“我怎么听起来越来越模糊,胡子,你给我仔细讲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胡子于是讲述了自己杀人后逃难,路过田明岭的时候遇见那狗,然后带着那狗一起漂泊,还说了那狗的遭遇。然后带着那狗来到黔江,遇到匪老大的手下打劫,后来上山沦为土匪的全过程。还讲述了高老二亲手杀害那狗的父亲,抢走他的母亲,以及枪杀匪老大一家的所有细节。最后说:“高老二真的是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大胡子的话让二姨太大吃一惊:“哎呀,我的妈呀,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本来在女儿小琴知事后,她准备把自己的经历告诉给女儿的,但又怕女儿的心灵受到伤害,于是就隐瞒了这段历史。心想,等女儿长大后再告诉孩子。不想,小琴马上要和那狗结婚,他们可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呢。
  和大胡子结婚五年多,大胡子和二姨太都从来不提及彼此的过去,他们都知道,都是穷苦家庭出身,如果重新提及过去,只能给自己增添思想和心理上的压力,给彼此的心灵带来阴影。二姨太不说,大胡子也不问,忘记过去,或许这就是当下生活的美满。
  但事态的发展,让他们彼此又回忆起自己经历的往事。
  二姨太说:“本来我不想让自己过去的历史给亲人们带来痛苦的,但现在不得不说了。我就是高老二在田明岭抢来的那个妇女,我的真名字叫卢小倩。高老二当时到田明岭的时候,岭上的十几户人家都被他们祸害得家破人亡,只剩下我们姓田的一家,高老二路过的时候,突然发现了我们,当着几十人的面公开调戏侮辱我,他爹,也就是田大锅,田尧的爸爸。对了,田尧是大名,出生的时候,他爹说取个畜生的小名好养,于是取了个小名叫那狗。田大锅看到我受辱,就出来找高老二拼命,结果被高老二出手一枪,当场毙命。那时候那狗不知去向。我被高老二强行带回营地,当夜又强迫我和他睡觉。回到县城不多时,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本想偷偷弄掉怀孕的孩子,不想高老二看管得实在太严。我于是又想到了死,后来一想,那狗还小,他爹死的时候又不知去向,为了孩子,我强迫自己要好好地活下来。后来,又偷偷托人打听那狗的下落,一直都没有消息。一年以后,我生下了小琴,我一边抚养着小琴,一边不断托人打听那狗的消息。十几年过去,一直都没有那狗的音讯,我想命该如此,也就断了这个念头。直到他们高家灭门,我还在想,死了也好。旧仇新怨都一笔勾销了,不想前来的那个小伙子竟然没有对大姨太和我动手,我还在纳闷这究竟是为什么?”
  二姨太的讲述,让大胡子和小琴都很意外。大胡子插话说:“你知道前来杀死高家满门的那个小伙子是谁吗?他就是那狗。下山的时候,我一再嘱咐,只杀高家的男人,因为他们该杀,小孩妇女是无辜的,如果伤及妇女小孩,我要拿他的命来抵命。所以你们才有幸存活了下来。”
  听了母亲的讲述,突如其来的过程让小琴接受不了。小琴哭着双手捂脸,跑出了高家。
  二姨太吩咐大胡子,说:“胡子,快去看看小琴。”
  大胡子说:“让孩子一个人清静清静。换做任何人,都会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那狗自从被国军委以重任以后,整天忙于公务,无法脱身。想等着这次小琴回到黔江禀报她父母后,再回重庆立刻和小琴把婚结了,有了家才有归宿感。可小琴一去就是一个月,他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两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依然不见小琴的影子。那狗想,不会是小琴突然就变了心吧。
  过了半年,终于有空了。那狗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回黔江看看胡子哥,“没有胡子哥就没有他的今天”那狗想。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小琴回黔江了竟然一去不返,他要弄清楚这究竟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狗回黔江高家的时候,大胡子带着儿子张晨出去了。那狗带两个随从进门,二姨太迎了出来。
  本来,自从黔江山的土匪打到县城,收复黔江这一系列的行动,二姨太作为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听说并不亲见。直到那狗一个人杀掉高家八口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听说的就是真的。后来,和大胡子结婚后,也没见那狗几个照面,而且那个时候那狗还认为她是高老二的人,还怀有仇怨,所以哪怕打了照面,也很少说话。充其量就叫一声“嫂子”。
  英俊的小伙子二姨太没有认出来,就问:“官人您找谁呀?”
  那狗说:“胡子哥在家吗?”那狗认识二姨太,五年多她一点都没变相貌。
  二姨太说:“胡子带儿子出去玩去了,一会就回,官人快进屋坐。”
  听说大胡子有了儿子,那狗替大胡子高兴,问:“胡子哥有了儿子?那得恭喜嫂子。”
  二姨太:“敢问官人大号?”
  随从说道:“这就是我们的田营长。”
  那狗瞟了一眼随从,随从连忙闭嘴。那狗说:“我是那狗,嫂子以后就叫我那狗好了。”
  二姨太听说眼前这英俊小伙子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高兴得合不拢嘴。但儿子竟然叫自己嫂子,二姨太有些失望。转念一想,也不怪儿子,这多年母子自从分开后一直不曾见面,母子互不相识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现在母子见面了,究竟该怎样面对?
  二姨太问那狗:“孩子,你今年二十六岁了吧,阴历七月初二生的对吗?”
  随从说:“这是我们营长,你也该叫营长的。”
  “那是,那是。”二姨太忙说。
  “嫂子,别理他们,你怎么这么清楚我的生日呢?”那狗又瞟一眼随从,“我和嫂子说话,不要插嘴。”
  二姨太想,这样的场所还不能明说,于是马上改口,说:“我有个儿子就是这天的生日。”
  那狗第一次听说二姨太还有一个儿子,于是也说:“那敢情好,说明我们有缘。”
  “那是的,可我儿子命苦,六岁他爹就被人杀害,他妈被人抢走,从小漂泊在外,一定是受了不少委屈,遭了不少的罪。”
  听了二姨太的话,那狗纳闷:怎么嫂子儿子的经历和自己的经历一模一样呢?呆滞了半天,才说:“那嫂子的儿子现在还在吗?”
  二姨太说:“在呀,现在混得有模有样。”
  那狗说:“嫂子好福气,几个儿子,老了可以享福了。你儿子近几年到黔江看过你没?”
  正说话间,大胡子带着儿子张晨回来了。老远,那狗就见到阔别五年多的胡子哥,显得格外亲热。那狗跨出大门,一把抱住大胡子:“大哥,想死我吗,一晃五年多,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大胡子推开那狗:“说什么呢,你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别说晦气话,快进屋,快进屋。回来也不晓得提前通知一声。”说着话,大胡子拉过小张晨,指着那狗说:“叫哥哥?”
  那狗吃惊:“怎么叫哥哥?该叫叔叔吧。”
  大胡子一巴掌拍在那狗的背上,说:“没大没小的。”
  两人说这话,走进大门,二姨太早就泡好了茶水,说:“胡子,你怎么一出去就这半天,那狗来了好一会儿了。”
  大胡子:“这不是回来了吗?那狗又不是外人,都是自家人,何必那多礼节的。”
  那狗说:“那是,那是。自家人,随便一点更亲近。”
  说了一些家常,那狗问及大胡子现在的生活境况:“大哥,现在怎么样嘛。”
  大胡子说:“就那样,这几年还算太平,官兵都出去抗日去,黔江还算是平静,听说马上又要内乱。不过我和你妈又生了一个儿子,只想过过平淡的生活算了。”
  大胡子的话让那狗听着怪异,忙问:“你说什么?你和我妈?我妈在哪?”
  大胡子说:“是啊,和你妈。眼前这位高老二的二姨太就是你亲生的妈呀。”
  那狗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大胡子的鼻子:“别瞎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大胡子说:“再说十遍也是,眼前的这位的的确确就是你亲生的妈。”
  那狗见大胡子说话,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就说:“大胡子,你给我说清楚。”
  大胡子于是又从头到尾将其中的原委说给了那狗。那狗惊讶地看着二姨太:“这是真的吗?”
  “你爹说的一点都没错,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二姨太噙着泪眼,望着激动的那狗。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那狗撮着双手,在屋里踱步转圈。然后朝随从挥手,“出去,出去,我想静一会。”随从便乖乖走出了高家的大门。
  大胡子见那狗的窘样,于是说:“还不给你妈下跪,都失散这么多年了,今天终于团聚,应该算是好事。”
  残酷的现实呀,怎么就这样捉弄善良的人们。那狗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不过,现实就是现实。大胡子的话提醒了那狗,这么突然的现实虽然让他一时接受不了,但眼前的这位老年妇女就是自己失散二十多年的母亲。那狗一直站着没有下跪。二姨太忙打圆场,说:“儿子,这不怪你,是妈的错。”
  那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二姨太磕了三个响头,说:“妈,这也不是您的错,要怪就要怪这动乱的社会,要怪就要怪千刀的高老二。”
  二姨太连忙扶起那狗,说:“孩子,见面了就好,见面了就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反正仇也报了,你爹的在天之灵也得到了安慰。”
  那狗母子离别二十年多年终于重逢,算是很欣慰的事。
  但和小琴建立的忠贞的爱情让他难以接受,和大胡子多年患难的兄弟情谊让他难以接受。
  原本哥们相称的大胡子如今成立父子。和小琴山盟海誓的爱情,竟然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
  在抗战前线的五年时间,那狗和小琴相互照顾,相互依赖。战火纷纷的前线,花前月下的战后营地,多少次的爱情誓言,生死相交的战友情交织在一起,并约定好等把小日本赶出中国后就结婚。突然的一切,打破了那狗所有的臆想,想象中的一切全是泡影。
  那狗迷茫。
  晚宴那狗吃得一点也没口味。先前和大胡子花天酒地、胡吃海喝的感觉怎么也找不回来了。那狗只象征性地喝了一小杯酒敬了敬大胡子以示感恩,又给母亲敬酒祝贺母子分散二十年的重新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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