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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去青岛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1-04-20 09:31:59      字数:4955

  第二天,二先生起得很早,因为他一夜根本未合眼。刘氏也睡不着,一夜为文桐担心,哭一阵,数落一阵。车氏留着小车氏在自己屋里住了一晚,也是睡不着,痛骂了文桐一夜,什么野女人生的孩子,土匪一般,话不投机就开枪,哪天让警察局抓了去,也治治他的野性子。说实话,车氏说这些话时,言不由衷,一则想挽回小车氏的面子,毕竟让文桐一枪吓得不轻,二则她想借这个机会,把文桐打发得远远的,腰里别着枪,说不定哪天招来警察,这个家还不毁了?文耿就是一个例子,在济南闹了那么一出,大先生前前后后花了二千多。
  车氏的心思,二先生早已猜到了,文桐身上有枪,他的身份不言自明,看前些日子他几个朋友开会的样子,文桐怕还是一个小领导呢,多大官不敢想,最起码比文耿大,文耿不是也得在下边坐着听文桐讲话吗?
  想到这,二先生真是着了慌,这几天沂州地界不平靖,北伐军围了城攻不进来,城里的国民党、共产党倒是积极,摇旗呐喊。结果北伐军撤了,直鲁联军开始秋后算账,今天抓这个党,明天抓那个党。这不,前天,一个货郞在油坊门口吆喝,文桐过去一看,那人塞给他一张纸条,上边写着:速速离开沂州,直鲁联军开始抓捕。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文桐看了不大在意,二先生可是吓得不轻。
  现在,文桐又露出了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有人报了官,文桐的罪怕比文耿还要重。得想个辙,三十六计,走为上。
  天明了,二先生叫起了文杓,把枪讨了回来,问道:“你媳妇知道吗?”
  文杓刚睡醒,脑子反应有些迟钝,打了一个哈欠,摸摸脑袋道:“还用说!她是什么人,你老人家不知道?没事都喜欢捣鼓事,现在有了这样的事,她不知道要弄出什么事呢。”
  二先生道:“你不要再睡了,叫李贵套马车,快去火车站,给文桐、文柄定两张去青岛的票。”
  文杓点点头,也只有如此了。
  文桐也起来了,自己倒是睡得香,昨天晚上的事他好像忘得一干二净。见到爹在院子里急着走来走去,笑着和他打招呼。
  二先生拉拉着脸说:“你还有心思笑?没心没肺的东西,还不收拾收拾,一会文杓回来,你和文柄快走,离开这里。我们不给你去信,你一定不要回来,现在沂州的监狱快盛不下了,你还没事一般,快走吧,好好在青岛卖你的布。”
  “爹,这是我给她写的解除婚姻声明,一式两份,你老人家收一份,我留一份,我们正式离婚了。按你老人家的吩咐,我一会带文柄走,不过,我和他们的账还没算,早晚我会和他们拉清单的。”
  二先生只当他说的是气话,也没心思和他理论,眼盯着大门,等着李贵的马车回来。
  几天来,文桐的心是热的,开会很成功,下一步沂州的组织工作要四面开花,自己又在油坊挖了地道,以后支部人员开会也有地方了,自己很快就要回到沂州,相信鲁南地区的红旗要打起来了。唯一的遗憾是,北伐动静这么大,结果却是沂州城一战而溃,直鲁联军乘胜追击,又把北伐军赶到了河南、安徽境内。
  太阳到了屋顶,李贵赶着马车回来了,文桐和文柄也草草吃了饭,李贵、文杓帮着放上箱子,刘氏给兄弟俩带足了路上吃的、用的,又偷偷塞给文柄五块大洋。二先生紧紧盯着文桐的箱子,他是担心里面放的枪,万一中处让官府的人搜出来,可是杀头之罪。对此,文桐一笑:“爹你也太小心了,这年头,警察、士兵,没有一个没喜欢钱的,你只要带足了钱,所有的关卡都能畅通无阻,谁和钱有仇呢!”
  文桐、文柄上了李贵的马车,赶紧奔火车站。到青岛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火车在青岛市区的兰山路站停了下来。文柄看着四周高大的建筑,眼睛有些不够用了,出站的时候,他紧紧跟在二哥身后,生怕一不小心,与二哥失散。站外一声响,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然后又响了六声,文柄新奇地寻找着声音,文桐对他说:“那是钟楼,七点了,我们快走,到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坐黄包车如何?”
  文柄当然无可无不可,青岛现在是属于二哥的,自己只是一个客人,当然一切听他的。
  黄包车在市区的路上七拐八拐走着,青岛的路没有直的,曲曲折折,这是文柄的第一印象。市里的人多,黄包车到处都是,一会堵了,一会又畅通载阻。车夫一会跑一会停,文柄只看到车夫后背上一个大大的“车”字,外边圈一个黑圈。
  正颠得难受的时候,住的地方恰巧也到了。文桐给了车钱,示意文柄下车。两个在一个胡同口进去,拐来拐去,两边是一排排的房子,四周远远的地方时不时透过来一线光亮,胡同右边长满了黑黝黝的爬山虎,长长的触须不时打着文柄的前额。
  最终到了一处两层楼处,文柄才看清胡同里竟然还有一个大院子。院子大门朝西,还是朝东,文柄已经弄不清了,门两边各有一棵大树,高约一丈,文柄叫不上名来。
  大门右侧挂一白色木漆牌子,文柄认得那几个字:胶东报馆有限公司。
  文桐扣响大门,伸头朝门缝里看了看,过了一小会,门上突然亮了一个灯,像一个白色的葫芦,发出刺眼的光,
  文柄想了一下,问道:“这是电灯吧?”
  文桐摸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一个十六七岁、着灰布长裙、长相清秀的姑娘开了门,见到文桐,大声喊道:“文桐哥,你回来了,大哥,二哥,文桐哥来了。”她身子已经退到门里,冲着院子叫了起来。
  院子里的一楼亮着灯,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笑道:“什么大惊小怪的,你这丫头,老是不够沉稳,这么大了,在学校里也是这个样子吗?”
  文桐抬脚进了院子,冲那姑娘道:“理想妹妹,谢谢你为我们开门。”
  那姑娘羞涩一笑,才瞅到文柄,忙说:“哟,还带着一个小家伙。”说完咯咯笑了。
  文柄最不能接受的是别人说他是小孩子,更何况这话出自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姑娘之口,因此没好气地说:“你才小家伙!我十五了。”
  “才十五,有什么神气的,我十六周岁,虚岁十七,比你大两岁,你不是小家伙是什么?”姑娘振振有词,顿时驳得文柄无话可说。
  院里那人已经到了跟前,指指姑娘道:“理想,不要得理不饶人,这个性子得改一改,哟,来个小朋友,是文柄吧?我听你二哥说起多次,说你可是聪明得不得了,在家会搞什么大发明,快赶上牛顿了。”
  文柄一愣:“牛顿是谁?”
  叫理想的那个丫头又忍不住笑了:“牛顿你都不知道,搞什么发明!”她已经笑得站不起腰,跑到屋里了。
  文柄真不知道牛顿是哪个,更不明白她为何笑得这样夸张。文桐抚一下他的大脑袋:“怎么样?知道乡下和城里的区别了吧?见识就不一样,城里的孩子学科学,乡下孩子念四书五经。”
  三个人相互让着进了屋,文柄才发现这是一个大屋子,门右首摆放一个大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台不知道名字的机器,一个青年坐在那儿,手上抹满了黑乎乎的东西,正灿然笑着:“文桐,不好意思,两手都是墨,不和你握手了。印刷机老是坏,我得快快修,明天还要出报呢。修不好,老板要炒我的鱿鱼了。”
  文桐道:“二哥,那可不敢炒了鱿鱼,你这地方是我们的老巢,要是老巢保不住,我们几个可要睡大马路了。”
  另一人已经把文桐的箱子接过来,放到墙角处,友好地问:“路上没什么意外吧?听说这几天沂州那边风声很紧。”
  文桐笑着说:“军阀们都这个德性,雷声大雨点小,放心吧,老师。一路平安,连个检查的也没遇到,倒是在济南,花了不少冤枉钱,处处是讨债的小鬼。哪里打点不到,都可能出问题。”
  文柄看到地上摆放着各类纸张,门左首一排椅子,理想已经在小茶几上倒好了热水:“文桐哥,您喝水,一路累坏了吧?来,小家伙,你也喝水。”
  她是故意逗文柄,文柄撅着嘴不理他。
  文桐忙说:“哪里累了。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六弟,固文柄,这是理想,你们认识一下。文柄,这位是我的老师,理伟老师,这位是理义,报社记者,你叫二哥就行。”
  文柄朝他俩鞠躬,理想在后边捂着嘴笑。
  理伟伸出手,拉着文柄的手握了握,文柄感觉到很新奇,在乡下见了面,大家都是作揖问好,这里却是握手致意,要不是前些日子在油坊里见过这种礼节,文柄真是不敢想象。
  理义举着手:“哈!免了,免了,握脏了你的手。”
  理想也过来拉拉文柄的手道:“你好,固文柄同学,欢迎你来到青岛,我叫理想。以后叫我理大姐就行了,讲理的理,想问题的想,合在一起就是远大的志向,理想。在这里,不要见外。哎,对了,你叫文柄,文柄是什么意思?我看你说话文绉绉的,原来是个小学究。”她围着文柄看,众人不解。理想笑道:“我看看他脖子后边是不是还留着大清朝的辫子。”
  三人笑了起来。
  “没什么意思,起个名罢了。”文桐忙出来解围,“乡下叫什么名的都有,小狗小猫一样叫,我们村叫狗子,就两三个。”
  文柄却摇着头,一本正经挺直身子道:“错,文柄者,文士之柄也,指的是点评文章的权威,当时吕先生就是这样解释的。”
  理伟看着文柄,大笑起来:“有意思,老弟,佩服之至,我看你念几年书跟你理义哥哥当记者吧,文章之权威,好。这个解释是对的,不是你们说的,随便起个小狗小猫的名字。来,喝水,先歇一会再吃饭,不然吃到肚里不舒服。”
  理想在他们三个说话的工夫,已经下好了两碗面条,端来给文桐、文柄:“太晚了,不炒菜了,今晚就凑合一顿吧。”
  两个吃了面条,理伟道:“味道怎么样?是理想自己擀的,手艺还可以吧?她弄了一下午,就等着你们来吃呢。”
  文桐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满意地擦着嘴:“用你们河南话说,中!不错,很筋道,理想的手艺越来越长进了,我记得头一次在你们家吃饭,也是理想的手艺,水饺下成了馄饨。”
  理想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以后再不给你做饭了。”
  理伟笑笑,看着妹妹,若有所思。
  文柄坐了那里,看着理想端走了碗,眼只盯着她白白净净的手腕,不好意思再朝上看。理想,一个女孩子怎么取了这个名字,他们的姓也是古怪得很,李姓常见,栗姓也有,竟是一个道理的理,这个丫头一点也不讲理,怎么竟然姓理?以后有时间一定要问个明白。
  看着文柄发呆,理伟说:“明天就去学校吧,我今天已经给机械学校那边通了口信,可以插班学习,先学基础课程,物理、几何,我看顾文柄很聪明,应该没问题。”
  文桐听说理老师已经给安排好学校,心里十分感激:“在你这里住,已经添了麻烦,你又这么操心文柄的学业,我真是……”
  理伟笑道:“咱还用得着客气啥,你弟就是我弟,我们河南人也像你们山东人一样,讲究义气,我力所能及的事,再说,培养一个人才,也是我们的责任,谁让我是老师呢。”
  什么是几何?什么又是物理?文柄一头雾水,他不去想,反正进了学堂,什么就都明白了,倒是担心万一学不好,可是不好意思了。说不定这个叫理想的疯丫头会笑掉大牙的。
  理想听了高兴地说:“正好,我去卫生学校路过机械学校,我带着固文柄上学,每天接他,你们也可以放心了。”
  众人都说好。
  理伟又问:“你今晚还去你岳父那边一趟吧?我白天碰巧见了他,他问你何时回来,我没有瞒他,老人家也不容易,你抽空去交割一下吧,下一步你回沂州,这边不交割怎么行?”
  文桐看看文柄,对一边听他们说话的理想道:“理想,麻烦你把文柄带到他住的地方,我和你哥说说话。”
  理想笑着,招呼文柄跟她去。
  文桐见他们上了二楼,才小声说:“你不说我也会去和他们办理交割,不瞒你说,家里出了一点事,我与媳妇已经解除婚姻关系,其中原因,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因此我岳父又回到从前,成了我舅舅了。他老人家现在还不知道这事,我也不想告诉他,青岛我不打算待时间过长,很快就回沂州,交割的事,我抽空去办,我回沂州后,文柄就交给你了。”
  “沂州你暂时不要回去,那边正疯狂抓人,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你是党的财富。这样吧,布店你不想回,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给编辑说说,你帮着在报馆做校对吧,多少有些薪水,过一段时间再说。”听了文桐的话,理伟和理义都不同意他即刻回去,理义自告奋勇,给文桐出了一个主意。
  沂州那边一直没有信来,文桐只好等着,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终于有了消息,说直鲁联军把北伐军赶到了河南后,双方再次相持,沂州已经风平浪静,抓捕乱党的行动也销声匿迹。文桐在报馆做了一个月的校对,老是心不在焉,听说这个消息后,高兴地说:“我还是回沂州开我的布店吧。”
  第二天,他去了岳父的店里,车父、车母正眼巴巴盼着他来呢。车母看到女婿,更是亲切,问长问短。文桐从怀里掏出一撂大大小小的单据、纸张,这是他去济南的花销,还有剩下的几块钱,都放在桌子上。
  车父道:“你这孩子,单据我用不着看,剩下的钱你留着花吧。”
  文桐只好吞吞吐吐说出去沂州开店的想法,车父想了一下道:“也对,你这样离家近了,老是离家在外也不是个办法。你的手艺差不多了,开个店吧,本钱、布匹,我都大力支持。”
  文桐谢过岳父的好意走了。
  车父对桌子上的单据、纸张没当回事,准备叠成一撂,让账房入账,猛然看到一张纸,瘫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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