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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风云突变

作品名称:男大当婚      作者:芦棚学子      发布时间:2021-04-18 07:13:09      字数:5759

  排长终于向政治处递交了结婚申请,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
  部队干部结婚有一个政审程序,团政治处要发函到女方所在地区的党组织,就女方的政治状况,思想觉悟,生活作风等进行调查了解,以确定女方是否具备成为部队干部配偶的条件。这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结婚当事人是一段既幸福又备受煎熬的时期。
  恋情一旦大白天下,排长顿时轻松得象换了一个人,连脾气都突然间变好了。战士们偶尔犯个错,竟没见他发火。排务会上,他头一次对大家表扬多于批评,和颜悦色通情达理。受宠若惊的战士们都在心里感叹:爱情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啊!
  战士们在平时对排长的严厉心存畏惧,谁也不敢随便跟他开玩笑,但在婚姻大事上列外。这种事情历来都是没大没小,无论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到了这时都得放低身段,被人开个玩笑,说两句戏虐的话什么的,一般不会有人计较。要是有那斤斤计较的人,不仅会被人笑话,甚至会伤了情份。一排的战士们自然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大家装模作样地对着排长的脸端详一番,故作惊讶:
  “哎呀!排长,这几天脸上的骚疙瘩见长啊,心里头是不是火烧火燎的?”
  “久旱逢甘露,也得悠着点哦。”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女朋友漂亮吧,照片拿出来分享分享,不要光一个人偷着乐嘛”
  “什么时候喝喜酒啊?我得想几个节目,好好整治一下你,谁让你训练时对我们那么凶!”
  “对头,要有咬苹果,顶火柴盒啦,还有……过独木桥!”
  排长却佯装虎着脸骂道:“滚!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谁都看得出,他心里其实比蜜还甜。
  听那些结过婚的人说,婚前的等待其实是比结婚本身还要美妙的一种经历。眼看着佳期的日渐临近,心里一天天计算着日子,每一天都漫长得像一年,等待中即有痛苦的煎熬,也有甜蜜的期盼,甚至会有些许惶惶不安,一步步在为即将到来的高潮做着铺垫。唯有经过这样的酝酿,最后时刻的情感喷发才会更加来得销魂蚀骨荡人心魄。
  这期间排长还收到薛春华老师寄来的一个包裹。排长不无抱怨地说:“这个犟妹子!跟她说莫寄莫寄,我这里部队什么都不缺,就是不听,非要几十里路伤精费神地跑趟县城!”明明是埋怨的口气,听起来却满满的都是炫耀。
  原来,薛老师听说排长部队所驻的地区属亚热带气候,潮湿多雨,昼夜温差大。她特地托人从北方买了床狗皮褥子,让排长垫在床单下防潮御寒。
  第二天,排长逢人便夸张地嚷嚷:“热啊!真热!那狗皮褥子,热得我被子都蹬掉了。”
  一张连头带尾巴两尺长的小狗皮褥子,哪里来的如此神奇功效,不过是被心中的幸福烧得发热罢了。但纵观全连的干部战士,算上连长指导员百多号人,能有狗皮褥子防潮的,独排长一人。就凭这点,他确实有理由骄傲。
  所有人中,钟毅的心情最为兴奋。他曾多次畅想过排长结婚的场面:
  ……连队饭堂布置得披红挂金,流光溢彩,高朋满座,热闹非凡。指导员热情洋溢地致祝词,新郎新娘介绍恋爱经过,排长照例大大咧咧,新娘子含蓄羞涩……战士们大呼小叫出节目……
  他想,排长的恋爱从开始到现在,从地下到公开,他是全程见证人,其中的喜怒哀乐也是他跟排长一同经历,排长的婚事对于他简直就象家庭里大哥的婚事。他觉得自己最有资格担当排长的证婚人。只可惜,有团首长连首长在,哪能轮到他出头,他的愿望恐怕纯属非份之想。
  钟毅从外面回来,刚进院门迎头碰上陈进财。陈进财神秘地说:“指导员来了,找排长正谈结婚的事呢。”
  “啊!这么快就批下来了?”钟毅惊喜。
  “恐怕没那么简单。看指导员的脸色,情况不妙。”
  钟毅心里一沉,回到住宿的楼上,见排长住的小屋门紧关着,听不到一点声响,让人怀疑屋里根本没人。
  过了一刻,听到指导员的话音:“嗯……是这个样子的……你的结婚申请政治处研究过了,但是有点问题……”指导员迟疑着,似乎不忍心说下去。
  就听排长焦急地问:“是不是春华还不够晚婚年龄?也不差几个月嘛。”为了执行国家的晚婚政策,部队有规定,男方必须满28岁,女方必须满24岁才能批准结婚。但薛春华虽然不满24足岁,排长已经近30岁,这种特殊情况上头不会不批准。
  “不是年龄问题,主要是别的缘故。我是说,薛春华同志的家庭情况……据政治处调查,她有一个亲戚至今还在外国,属于有海外关系一类。你知道,部队干部是不能跟有海外关系的对象结婚的……这是政治处的批复。”
  可以想象,排长是如何盯着短短几行字的批复看了一遍又一遍,拿信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按他的脾气,大家以为他肯定要爆发了,不料听到的却是他的哀求:“指导员,那只是她的一个远房亲戚,从来没的来往,春华跟他连面都没见过。帮我跟政治处说说嘛,我用党籍担保,绝对危害不到部队的安全。”
  “一排长,我也希望是这样。全连上下没有谁比我更对你的婚姻问题操心费神了,你说,出现这样的意外,我心里会比你好受?能帮我会不帮你?但我确实无能为力,这不是一般问题,是关系到部队干部队伍纯洁性的原则问题,来不得半点马虎。”
  排长急躁起来,音量也放大了:“这算哪样原则问题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解放前就到国外去了,那时候连春华她爹都还穿开裆裤呢,你说说看,跟春华会有哪样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是由组织说了算。组织既然做了决定,那就是命令,作为一个军人,我们只能无条件服从。”指导员耐心地劝解。
  排长根本听不进劝,终于爆发:“组织决定就可以不顾事实了?不讲道理嘛,老子不服!”
  “何秀芳同志,注意你的态度!你要抱怨组织吗?”指导员也声色俱厉地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排长也无言以对了。就听他呼哧呼哧喘粗气,屋内象有一台蒸汽机车头在排放蒸汽,听得出其中的愤怒和不甘。
  “好啦,你冷静一下。”指导员口气缓和下来:“听我一句劝,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更改的余地,尽快跟女方说明情况,中断恋爱关系,别耽误了人家。……好姑娘有的是,等有机会我负责帮你介绍一个。”
  指导员走后,大家看到排长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谁也不理,晚饭也不吃。晚上,换岗的战士经过他的门前,屋里传出一阵用被子捂住的压抑的哭声。第一次听到排长哭,狼嚎似的,听得人心里发怵。
  第二天,起床后他红肿着双眼,虽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但几乎一整天没有一句话,沉默成一块阴冷的石头。大家小心回避,没人敢再提结婚的事。钟毅心里象塞了一团草堵得慌,一场皆大欢喜的事怎么就成了这样呢?他知道部队是讲政治原则的,政治处这样处理肯定有他们的依据。但他就是想不通,有海外关系怎么就不能结婚了?即便真的出身不好,党的政策不还是重在表现嘛?有多少革命前辈的爱人都出身地主资本家,就连军区王司令员的爱人,据说也是当地最大土豪的小姐,不也一样恋爱结婚,并没见他们对革命事业造成什么危害呀。为什么到了排长这儿就成了严肃的政治问题?他很为排长鸣不平。
  但仅沉沦了一天,到第三天,排长忽然像大彻大悟,一切恢复正常。说起话仍然是中气十足,工作起来仍然是果断泼辣,连走路也仍然是落地有声。一个大家熟悉的排长似乎又回来了。但只是“似乎”,从他那故作的落拓旷达中,大家又摆脱不了萦绕在心际的强烈不安。因为他们太了解自己的排长,以排长从不服输的秉性,一件小事都不肯罢休,如此关系终身的婚姻大事,就肯轻易认命?绝对不是他的风格,这种表面的平静没准正是一场惊涛骇浪的前兆。
  指导员耐心地等了几天,不见排长表态,打电话来询问。排长镇定地说:“我想过了,人家对我一片真情,我不能不讲良心。我们之间的事,她的亲朋好友都知道,现在把人家一脚踹掉,让一个姑娘家今后咋个做人?我不能做不道德的事。我恳求组织上再考虑考虑。”
  “何秀芳同志!你一个老党员了,怎么连这点政治觉悟都没有啊?”指导员气急败坏的样子隔着话筒也想象得到:“领导没有强迫你,是希望你能自己主动解决问题,不是让你来讨价还价的!我可以明确答复你:你不要抱什么幻想,没有考虑的可能!”
  “既然这样,我也没得哪样好说的了。领导看着办吧!”排长干脆摆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态度。
  “你什么意思,向组织示威吗?”
  “我哪敢,组织上不是要我的态度吗,这就是我的态度!”
  “你这头倔驴!浑球!简直目无军纪,目无党纪!你……”指导员在骂声中摔了话筒。
  汇报到政委那儿,政委很理解地:“大龄干部嘛,心情可以理解。可以再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要做到仁至义尽。”指示政治处以党委的名义再做做工作,帮助何秀芳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跌交子。
  政治处主任专门来了一趟滂水镇,郑重其事地与排长谈了一次话。用了一个多小时,估计苦口婆心,恩威并施,费尽唾沫。团里的两大政工领导对一个基层干部的恋爱问题如此用心,实属少见,单凭这待遇,换了别人早就感激涕零,迷途知返了。但看政治处主任离开时不太好看的脸色,谈话结果可想而知。
  排长硬抗到底的架势,让所有人为他捏了一把汗。排长的争强好胜固然出了名,但这次他面对的不是某个班排,不是个人,而是上级组织。组织是强大的,不可抗衡的,如果组织居然被个人战胜,它就不叫组织了。
  五连党支部在滂水镇召开一次特殊的支部大会。全连处于分散状态,不可能集中所有党员,但是离得近的两个公社里凡是能来的党员还是赶来了,全连三十二个党员集中了二十三个,超过党员总数的三分之二。会议的主要议题是批评帮助何秀芳同志建立正确的恋爱观。支部大会是基层党组织的最高权力机构,一般只在接受新党员和讨论有关连队的大政方针时召开,为解决某个党员的错误专门召开一次支部大会,足以证明其错误的严重性。
  支部大会安排在军宣队住地的堂屋里,排里非党员的战士被要求呆在楼上的宿舍里自学。钟毅的心思全在楼下的会场,他发现地铺旁边的楼板由于年代久远,裂开一条缝隙,趴着可以看见堂屋的一半,耳朵贴上去可以清晰地听到楼下的声音。
  党员们坐着小板凳自然而然地围成里外两圈,里圈坐的都是支委和党小组长,是党支部的骨干,外圈坐的是普通党员。指导员作为支部书记是会议的主持人,已经预感到这个主持人不好当。通知开会时有的党员就明确地表示了不解:就这么点恋爱婚姻的小事,犯得上兴师动众开支部大会吗?指导员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如果让他有选择权,他宁可面对面与何秀芳吵一架,撕破脸皮也不要紧,只要能把这头倔驴劝回头。问题就在于他没法选择,政委对何秀芳的事非常恼火,对他们工作迟迟没有进展大为不满,指示他们要发挥党支部的战斗堡垒作用,一定要把何秀芳从犯错误的悬崖边拉回来,这既是对党的事业,也是对干部本人负责任。政委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党委的意见,作为基层党支部必须不折不扣执行。
  指导员先介绍了这次会议的议题,以及排长所犯错误的简单事实,接下来他必须表明党支部的鲜明态度,不管他情不情愿。为了引起大家的重视,他直接把问题提升到路线觉悟的高度,他说:“何秀芳同志的错误,表面看是找什么对象的问题,实质是把个人利益凌驾到党的事业之上,是路线觉悟不高的表现。作为党员,为了党的事业不惜牺牲一切,连生命都可以不要,难道一个女朋友都不愿舍去吗?你只考虑个人的得失,为什么就不想想会给党的事业造成多大的损失呢?希望何秀芳同志能深刻认识自己所犯错误的性质,也希望同志们畅所欲言,帮助何秀芳同志提高路线觉悟。”
  进入大会发言阶段,党员们的心情都很纠结。一排长的婚姻难题众人皆知,从情感上都希望他的婚姻能够顺利成功,事情闹到这一步,他们都很同情排长。但从理智上,他们又很无奈,他们知道作为一个党员,必须坚持最基本的党性原则,在党的会议上必须维护党组织的权威,不能跟党组织唱反调,应该旗帜鲜明地表明自己的立场。情感和理智激烈交锋,一会儿偏向这边,一会儿偏向那边,胜负难定,反映到发言上就是思路混乱,吞吞吐吐。有的党员平时说话伶牙俐齿,这会儿也断断续续,通篇充满“虽然”“但是”“也许”“不过”等等模棱两可的转折介词,说半天不知所云。惹得低头记录的指导员几次抬眼莫名其妙地看他。
  与其它排的党员发言中还带点不痛不痒的批评相比,一排的党员发言更多的是对排长善意的规劝。他们不希望自己的排长因恋爱问题而毁了一世英名。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那说的是所谓的“英雄”,真正的英雄绝不会沉溺于儿女柔情不能自拔。他们从内心相信自己的排长不是那样的人。其中一班长的发言最为坦诚,直抒胸襟:
  “何秀芳同志,今天我不把你当我的排长,我的领导。你比我早入伍几年,早入党几年,我把你看作我的前辈,老大哥,跟你说几句兄弟的贴心话。女人事小,前途事大。为一个女人毁了自己在部队的前途,不值的!有的东西失去了可以再找回来,有的东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你一向处事干脆果断,气魄非凡,孰轻孰重,应该明白。凡事看远一点,我们全排战士还等着你带领我们再立新功呢!”
  听着大家的发言,排长挺直腰板坐着,看得出心潮很不平静。一双指头短粗的大手在膝盖上机械地搓动,带动身体微微摇晃,小板凳不堪重负,吱吱嘎嘎低声呻吟,好像快要散架。但他两片厚嘴唇象被胶水粘住一样严丝合缝,对大家的批评劝说没有任何表示,任何辩解。
  发言轮了一圈,都讲完了,表达的角度方式虽有不同,意愿是一致的:希望排长服从组织决定,切不可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
  就剩排长还没发言,指导员看着他说:“何秀芳同志,这是党的会议,对大家的批评帮助,你也可以谈谈你的想法嘛。”
  会场安静下来,大家等待着他的反映,包括在楼板上面偷窥的钟毅也在猜测着排长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态。面对这样的政治压力,任何一个人都很难扛得住,钟毅虽然不是与会者,也能感受到会场的空气是凝固的,不堪重负。他从内心期盼排长能屈服,能一改初衷,哪怕再不情愿,哪怕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低头认输。
  “大家的批评和规劝我都记下了。既然要我表态,我就一句话:今生今世非薛春华不娶,给哪样处分我都认!”排长一字一顿,说的大义凛然。
  全场愕然。
  知道五连支部大会结果的人无一例外地傻了眼,只听说传说中有不要江山要美人的历史故事,没见过眼面前拿个人前途换恋爱对象的真实奇闻,排长又一次成为全团的议论中心。有疑惑的,看不懂这么清楚明白的厉害关系,排长怎么硬往死胡同里钻,简直是脑子里进水了。有钦佩的,竖起大拇指赞排长有情有义,不愧为真正的男子汉。有嘲笑的,讥讽排长太自以为是,把自己当成包打天下的英雄,实为不识时务的傻瓜。
  团首长被震怒了,一个基层连队的排长,竟敢如此无视领导权威,如此无视组织原则,这还了得!政治处给排长摆出两条路:一条马上中断与女方的恋爱关系,可以既往不咎。另一条,固执己见,坚持错误做法,脱军装,卷铺盖回家。等于下了最后通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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