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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章 张铁龙的棍子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4-18 20:54:56      字数:4961

  1994年11月12日
  早晨起床之后,我们纷纷用昨天下午准备的塘水进行了匆匆的洗漱。我又匆匆地用一杯水洗了一双袜子和一个裤头,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用水竟然如此的困难,整个大院子里没有一口井,也没有水管供水,每天只开一次院子的后门,到环着外层大墙的内侧的围沟里稍稍洗那么一下,然后再用开水瓶或者脸盆准备些水带进来候用,洗漱,洗碗的用水紧张得几乎可以要命,更不用说洗衣服了。我也已经知道为什么很多人的衣服为什么会那么脏了。
  我把洗过的袜子和裤头搭晾在监舍的窗子上,还未等我把袜子和裤头抖开,值班犯人又嚷着“开饭了”。
  俗话说的好,不经过挨饿就不知道饭香。现在我已经习惯吃中队的饭了,即便是这早晨的稀米粥,我也觉出了香来。
  我们打回稀米粥,蹲在监舍门口呼呼噜噜很快就喝了个精光,尽管这粥还很烫。喝过稀米粥,黑皮焦亏就让负责的姜歪子打扫监舍,床下墙角,连续扫了四遍,监舍里的地面几乎一尘不染了。未及姜歪子放下手里的扫帚,收方已经在大院子里喊了“出工”的口令。
  顿时,大院子里人仰马翻地慌张集合,尽管这样慌张的集合,但队伍很整齐。
  出工,四个小组加一个老弱病残的菜园组,约五、六十人的样子。
  分组列队报数之后,收方开始为每个小组分工了。
  虽说曾经在看守所里听到过一些劳改农场里的活计,但具体都是什么活儿,仍旧不清楚。我只听到收方分到我们新劳改时说拔油菜田里的草。拔草,应该是很轻巧的活儿了,在我们北方的田地里,草长得很少,也很好拔,想必这儿的草叶会像我们北方的旱田里的草一样好拔。
  收方分完工之后,整个中队里的几个小组里的犯人开始报数出大门了。
  走出中队大院,我才发现外面要比中队大院冷多了,清冷的风像很钝的冰凉的刀子在脸上刮着,耳朵和脖子也被这样的风刀子残酷地刮着,毕竟已经是冬天了!
  我们紧跟在老犯人的后面往前走,大约走得有四、五里路的样子,我们来到了一块比我们L县的那个广场还要大空地,他们老犯人谈着说这块空地叫场基,大约就像是我们北方的打麦场吧。这个场基的两边盖有房子,其中有一边的房子很多,像小时候我记忆中的生产队的仓库,大约那些房子也是仓库了吧。
  由于我们拔草不需要什么工具,我们组没有在场基上停留,其他组在场基停下来说是去工具房领工具了。我们组直接绕过工具房被黑皮焦亏带到一大块田地里。
  这是一块一眼几乎看不到头的油菜地,黑皮焦亏说,这里的田都是标准田,长五百米,宽五十米,这也是大差不差的数字,更多的田长要超过五百米,宽要超过五十米,每块田都在四十亩左右。
  看着这一眼几乎看不到头的大田,我的心里真的有些怵了。
  “今天上午拔草,两个人一塽子,三米五宽,收工时要拔到田那头,草要拔干净了,也要拔得快,稍微放松一点儿,就完不成任务了。今天是你们第一次下田劳动,要干出些精神来。”黑皮焦亏向我们指着面前的油菜田说,“你们也该算出来一个上午一个人要拔多少地的草了,两个人一塽子,自找合手的对象,下面开始下田。”
  下得田来我才发现,在我们家乡,如果谁家地里要是长出这么多的草,地就荒了。就是在我们家乡的荒地上,也长不出这么多的草。我又抬头往田的那头看了看,要两个人把这三米五宽五百米长的一塽子这样稠密的草拔干净,没有个五、六天的时间是不可能的事情。而我们的任务是一个上午就把它给拔干净,这是不是在讲故事?
  黑皮焦亏踱到我的跟前,轻声对我说:“拔长的留短的,不然就完不成任务。在这儿拔草就是这个样子!到三夏的时候,有的草拔,来这儿你没听说过?B湖有三宝,稗子、蚊子茇根草。不单稗子草多,茇根草也多,还有三楞草,到了三夏满田都是,到时候一个人一天要拔三、四亩地的草。劳改队这个地方,很大程度上都是糊,糊弄过一天是一天,刑期也就少了一天。反正这不是你家的,也不是我家的,都是国家的。刑期糊弄过去了,国家也不会给你加刑。”
  我知道黑皮焦亏为什么会跟我讲这个,在他的心里还有对我的一种期望,期望我像他想象的那样有钱,期望我能像他想象的那样有油水。不过,他的话让我很吃惊,他就是我们的小组长?干部是要他带着我们踏实改造的,他竟然这样让我做假?他的减刑也是这样做假换来的吗?不管他黑皮焦亏说的是不是真的,吃了政府的一碗稀米粥,就要对得起这一碗稀米粥。我开始认真地拔起草来,无论长短,一遍过后就要让它起一遍的作用。
  “你这样拔草是不行的,到三夏的时候,一千四五百亩的大田里的草要拔,像你这样的拔法,草拔不一半就到三秋了收割了。”黑皮焦亏见我没有按照他的要求拔长留短,很不满意地再次提醒我。
  我想把自己的手放到最快的速度,可我发现我的手已经给冻得握不住草了。我只好用两只冻得麻木的手一起去抓草,但是,草抓到手里也只是那么抓一下,根本也拔不出来了。这儿的天气也真怪了,也可能是我们昨天没有出大院子来大田,昨天我们并没有感觉出什么冷来,可今天来到大田,忽地觉得这天气冷得像数九寒天。刚入冬季就这么冷,到了三九、四九的天气节令呢?又会冷到什么程度?我疾快地用两手抓着草,尽管不能把它们完全拔出来,但还能抓下一些草叶子来。也正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我和朱伟两个人已经被我们组的其他的犯人很远地抛在后面了,赶在最前面的是黄斜子和姜歪子两个人。我又看了看他们两个人拔过的油菜塽子,草依旧很厚地长在上面,跟没拔过没什么区别。
  “这样拔不行,我们两个已经被别人落下很远了。”朱伟也有些着急了,“别人怎么拔我们就怎么拔吧,我到前面与他们并排拔,等你拔到我做的记号的地方,你再到前面和我并排拔。”
  朱伟说完,站起身来真的到前面和他们一起并排拔了。
  我的两只手在不停地抓着,我不知道如果社会上的人看到我们这样拔草,会不会想到兔子扒窝?我顾及不了自己的两只手是什么滋味了,疾快地追赶着干在前面的人,可我发现我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
  终于,我还是拔到了朱伟做标记的地方。
  我稍稍放心了些,再看朱伟拔过的油菜塽子,简直跟黄斜子和姜歪子他们身后的塽子没什么区别。我的心很痛,可我没有什么办法。
  朱伟在前面催着要我往前过去和他一道拔,不然的话,我们还会落后。可是,看到朱伟拔过的地方,不禁在心里问自己,这样拔过一遍草,能起什么作用呢?长草拔去了头,还会长出来的,没拔到的短草也会长长了的,这样一来,这些草仍然影响着油菜的长势。
  “落后就要挨打!”黑皮焦亏又在我的身后提醒我。
  “这样拔行吗?”我指着朱伟拔过的塽子面,十分不解地问,“这草还这么多,跟没拔有什么区别呀?”
  “什么叫行?什么叫不行?这草还多呀?哪儿还有草?”黑皮焦亏正着脸色问我。
  这不是在瞪着两眼说假话吗?
  “以后还要锄一遍,草就没有了。”黑皮焦亏很坦然地说,“这个时候拔草,只是压一压草的长势,并不是真的要把草拔净了。”
  虽说是生在农村,可长到这么大还很少下田劳动,对于大田里的许多事情还真的不是很明白,或许黑皮焦亏说的是那么一回事儿,我开始相信黑皮焦亏的话了。
  “拔干净了!”黑皮焦亏这个时候很夸张地对我们这样嚷了几句,然后开始在我们的身后绕来绕去的,像是在检查我们拔草的情况。
  “干部来了,手放快一点!”朱伟小声对我说,“不能让干部看着我们落后。”说着,他又向前疾快地挪动了一段距离。
  黑皮焦亏在我们这些人的身后咋咋呼呼地嚷了一阵子什么,他快速嚷出来方言我听不懂,大概是他在向干部炫耀他的认真吧。
  我没有抬头看是不是真的有干部来了,只是一个劲儿地低头拔草,即使有干部来了,我也会仍是这个样子。我想,干部不至于连我的认真也怪罪吧。
  有人被黑皮焦亏喊着回头重新拔草了,之后,我听到身后有几声很响的巴掌打脸的声音。该不会是干部来了吧?如果是,黑皮焦亏不可能当着干部的面儿这样张狂,干部也一定不允许他黑皮焦亏如此的狂野蛮横。我偷偷地抬头向四处看了看,原来是收方过来了。
  收方张铁龙的手里拎着一根很粗的棍子,在我们的身后来回看着。他踱到黑皮焦亏跟前,几乎呵斥地问黑皮焦亏拔得怎么样。
  黑皮焦亏没有回答收方的话,而是催促着我们要拔快拔干净了。
  要拔快拔干净,我们已经不再是刚下田时的那样了。从下田那一刻开始,每个人都不曾放松过,每个人都不曾休息过,每个人的两只手都像机器一样不停地反复运作着。毕竟我们不是加足燃料的机器,我们已经感到有些筋疲力尽了,至少我是这样。
  “回来!”收方张铁龙在我们身后怒吼。
  我们几乎是同时转过头,收方正站在黄斜子和姜歪子两个人拔过的塽子上,用手里的棍子指着黄斜子和姜歪子,两只能冒火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黄斜子和姜歪子,同时脸上的肌肉也因为咬牙而在抖抖索索地动着。
  黄斜子和姜歪子无声地回到收方跟前。
  “你们这叫拔草?!”收方对黄斜子和姜歪子嚷着,同时手里的棍子已经重重地落在黄斜子耳朵下面的脖子上。
  黄斜子一个趔趄,一头栽了下去。
  收方手里的棍子开始噼里啪啦地很重地往黄斜子的背上、屁股上和大腿上落,同时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嚷着:“我不操你妈,你就不会喊我爸!”
  黄斜子不停地在油菜地里来回地滚动着,张铁龙手里的棍子不停地在往他的身上落着。
  大约黄斜子被打得重了,我看见他吐了两大口血。
  张铁龙停下了手里的棍子,转而向姜歪子去了。
  “报告大组长,我一定拔净了!”姜歪子急忙像张铁龙保证说。
  “贱种!不打你,你就拔不干净了!”张铁龙像对待黄斜子一样招呼着姜歪子,只是比打黄斜子少打了一阵儿,但他并没有因为保证而放轻棍子的份量。
  野蛮!残忍!恐怖!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改造???
  “呦,是文人,是知识分子?今天就放你一码。”不知道何时,打过姜歪子的张铁龙已经来到我的身后,很是讥讽地说,“你要知道,我放你一码并不是因为你是文人,是知识分子。你们组长跟我说你挺混世的。劳改队,你是精明人,在这个地方能混就好,但要知道什么叫混世,知道怎么混世,所以今天我才放你一码。”
  听张铁龙的口气,我完全是在他们的手心里进行自己的改造,他高兴握紧一些就握紧一些,乐意放松一些就放松一些。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说了一声“谢谢”,我相信他不敢剥夺我的生命,但他会像对待黄斜子和姜歪子一样摧残我。虽然我会毫不犹豫地与他抗衡,但在这样一个环境当中,我与之抗衡的结果会让我伤痕累累。
  张铁龙又在噼里啪啦地用棍子打人,我没有抬头看他在打谁,可我心里已经火窝得要爆炸了,我真的想冲上去与他拼个生死!
  “快拔草吧!”朱伟见我在发怔发怒,忙提醒着催促我,说,“劳改队,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别人的事儿管不了,也不能管!”
  保护好自己?凭着一个人的力量在这个环境里能保护好自己?朱伟的话也已经告诉我了,在这个环境里,我将永远是身单势薄,我也将永远无能与张铁龙他们抗衡。但是,我要!
  张铁龙几乎把我们这个组的人打了一个遍,借口不是草拔得慢了就是拔得不干净。
  原来,张铁龙他们就是任务的标准!!!
  张铁龙从我们这个组离开了不久就收工了,黑皮焦亏让我们在田埂上站队报数之后,沉默地点了一支烟,过了很久,他才不动声色地说:“今天上午是第一次出工,什么话我也不说了。下午出工你们就要当心了!”说到这儿,他一挥手,示意我们回去。
  走到场基工具房的时候,黑皮焦亏先是让我们停了下来,然后他去了工具房,向坐在工具房里的干部作了请示,经干部批准,他才带着我们回了工棚。
  回到监舍之后,我发现我洗的袜子和裤头没了。
  黑皮焦亏说,估计是给值班的勤杂犯人收走了,因为大组犯人出工之后,这个大院子里就只剩下值班的勤杂犯人了。同时黑皮焦亏也提醒我,以后出工时把东西放妥了。黑皮焦亏接着告诉我说,把东西放在外面会影响中队卫生,如果不是影响了中队里的卫生,值班犯人也不一定会把我的袜子和裤头收去了。
  我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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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出工仍是拔油菜田里的草,由于上午我们都没有完成任务,下午接着上午的草拔。
  或许来这里面的人脑子都真的很转,收工的时候,任务刚好干完。黑皮焦亏没有说什么,就把我们带回了工棚。
  吃过晚饭,我们听到大伙房里喊“打开水”之后,就去了大伙房打了些开水回来,洗过手脸之后,黑皮焦亏让我们坐下来学习。他没有多讲什么,就让我们反思今天第一天出工我们干得怎么样。
  我们也不知道该从哪儿进行反思。我不知道别人都想了些什么,反正大家都在沉默着,在恐惧地沉默着,但我整个脑子里都是张铁龙的棍子。
  晚学习之后,我们听到值班犯人催促休息的喊声之后,就很快上床休息了。
  躺在床上,尽管今天很累,但我没有睡意,我听见有人在偷偷地叹息。如果以后的日子都是这样,我们还有得过下去吗?这个现实,离我听到的和想象的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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