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战流血碑

　　冬天的一个傍晚，西北风从山梁上吹过，卷起的尘土落在屋顶上，蓝瓦上罩了一层蒙蒙的灰。庆山寺对面的西边园子还在惨淡的夕阳下斜照着，一棵百年的老核桃树上，狐喊正寻找遗漏下的核桃，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拿到手里一捏，空壳，早被贪食的松鼠捷足先登了。
　　人都说：半大小子，吃空老子。狐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更何况练武也是费力气，消耗更快，刚吃完饭就饿了。二娘过日子也仔细，他盛饭时看见锅里不多了，就等二爹二娘盛完后用铁铲子铲起锅巴来吃，二爹问起过，他说自己喜欢吃这个，有嚼头。不吃饿得慌啊！
　　所以，这段日子他跟着师父法让练习飞镖，可以省点劲儿。以前跟着管家拿石子打过野兔野鸡，练起来准头还可以，只是出手还不够快。西边园子核桃树多，他就拿着小石子瞄准了枯枝上挂着的核桃打，顺便解点馋。但这个年月，饥饿的不仅仅是人，那些四条腿的也一样。
　　狐林庄狐家屋内火炉烧得正旺，狐天刚刚吃罢蛋羹，小碗和勺子还扔在炕桌子上，狐二爷夫妇俩正逗着儿子狐天玩。狐喊从庆山寺一回来，就到处翻找吃的。
　　二娘斜了他一眼，跟胖嘟嘟的狐天说：“狐天长大了可要有点出息，别一天像个饭桶似的就知道个吃。”
　　狐步月轻声呵斥了一句，“怎么说话呢？喊儿大了，会误解的。”
　　狐喊只顾开箱倒柜寻找，没听到他俩的对话，也没找到吃的，就叫了一声：“二娘，我饿了。”
　　二娘不耐烦地说：“吃吃吃，就知道个吃，那么大个人了，啥活儿也不干，一天吃不够，饿死鬼投胎似的！”她越说声音越高，狐天吓得脸色一变，“哇”地哭了。
　　狐喊手足无措，不知道二娘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想要解释几句，可是看到二娘头都不抬，只顾逗着狐天，“乖，不哭，娘不是说你，娘是说你哥，就是个大肚汉，像他这么个吃法，能吃死你老子。乖，不哭！”
　　狐喊嘴角蠕动着，到嘴边的话还是硬生生咽进了肚子里。他可怜巴巴的看着二爹，二爹抱着狐天亲了又亲，哪有空理他。
　　狐喊不敢再多说话，悄悄地走了出去。狐天的哭声停了，“咯咯”地笑着。
　　可是出了门，他能去哪呢？爷爷的里院黑咕隆咚的。城里广聚德的买卖重新开张以后，二爹找了一大堆借口不想去，因为狐天的出生，爷爷奶奶也就不说什么了，骑着毛驴去了县城。
　　对啊，去县城！这个念头在狐喊头脑里一闪，他刚迈出腿，就犹豫了，还是转身回去告二爹一声吧，免得他挂念。
　　还在院中，就听到二娘骂骂咧咧地说：“就那小心眼儿这辈子也成不了个气候，我都说他啥来，你也在了嘛，敢是我胡说了？人都不大脾气倒不小，走了，走了就别回来了。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还要吵，他这个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消化得快，饿了就给他做点饭。你看你，还……不说了，我去找找孩子！”这是二爹的声音。
　　“回来！你去干啥？他不是走了嘛，有本事死外边不回来。”
　　“你看你咋说话呢？”
　　“我咋说话了？我咋说话了？你今儿个要跨出门槛，我和天儿就回娘家去，你跟那小祖宗活的吧。”
　　接着，就是二爹的叹气声混杂着狐天的啼哭声从屋子里传出来。
　　狐喊眼里噙着泪水，转身出了远门，朝着村外跑去，他再也没有回头。
　　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直响，西北风依然“呜呜”地刮，弥漫的尘沙被席卷而起，铺天盖地而来。冬天的旷野光秃秃的，就任由狂风肆虐，没有什么阻挡。
　　在诫狐渠的路边，狐喊找了一眼窑洞钻了进去，先避避风再说。窑洞不大，一人多高，个子高的得猫腰才能进来，洞里也就是容纳个四五人，这是村民们挖的夏天避雨的窑洞。地上铺着些干草，狐喊窝着身子坐下，棉衣是去年的，他长得快，袖子短了，腰这块儿也露着。平常不是在庆山寺就是在家里，就是在外面也常是练拳，所以不觉得冷。但是，夜幕降临的山野中，西北风扯来了寒冷的空气，狐喊不禁打了个哆嗦。
　　不行，这么冷的天躲在洞里不是个办法。狐喊没多想，钻出洞口一头扎进寒风中，急速地向山口跑去。
　　狭窄的山路两边野兽的眼光或隐或现，时而有野鸡惊飞凄厉的叫声。这些，狐喊不怕，他受不了的是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还好，路边有酸甜的醋栗，他折了下来，一边走一边吃。醋栗受冻以后，更甜了，毕竟醋栗在肚子里融化后汁水比较多，顶不了饭的，没想到越吃越饿。
　　然而，未知的危险却一步步逼近了。
　　走到峁头梁流血碑这个地方的时候，风小了一些，他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颤，练武的人感受危险的感觉要比一般人强一些。这时候，狐喊的脊背一阵发凉，毛骨悚然的那一种。
　　他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但绝对不会是流血碑里这两位可怜情人的鬼魂在作怪。听爷爷讲，在光绪那会儿，有个浪迹天涯的年轻石匠在龙凼沟的寺庙里修石桥，这年夏天山洪骤然爆发，石匠躲在河边崖下避雨，看到有个女子顺流漂了下来，他不顾一切就上岸来，原来是山后财主人家女儿，名叫香云。二人一见钟情，财主嫌弃石匠出身低微，为断女儿情思，赠送金银石匠不收，就将石匠乱棍打死。百姓感念石匠平常为人，将其埋葬在峁头梁，并把他未刻字的一块残碑立在墓穴前。一天，香云趁家人不注意，跌跌撞撞哭倒在石匠坟前，一头正巧碰在石碑上，倒在血泊中。此时，一阵雷声响过，石碑自上而下崩出一条裂痕，裂缝里流出像血一样的红水水。从那以后，石匠坟前的这块石碑的裂缝里每逢下雨便流“血”不止。老百姓习惯叫它流血碑。
　　他这会儿没心思盘算石匠的悲惨故事，他在思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畜生要遭惹自己。他猜测狼的可能性比较大，要是虎豹之类的话直接就扑上来了，不会跟这么久。
　　碰见狼时不能回头，只要你一回头，狼就会扑上来狠狠地咬住你的脖子。你得寻找机会，最好背后选一个可以依靠的东西，没有墙壁没有山崖可靠，哪怕是一块大石头一棵大树也好，总比没有强。狼攻击不像狗扑上来就咬腿，它是在你身前身后来回窜，几下就晃悠的你晕了。而且只扑上来咬脖子，所以，一定要护好脖子。
　　狐喊脑海里想起了爷爷说过的话，他就冷静下来了，但身上的汗毛已经一根根竖起，看来这畜生逼近了。
　　他一闪身靠在了路旁孤坟前的流血碑上，就在这时，斜侧方闪过一条灰褐色的影子，是狼，它出现了。
　　狐喊赤手空拳，和它对视着，无所畏惧的神情镇住了饿狼。他看见饿狼的眼睛血红血红的，嘴角翘起，四只尖尖的狼牙露在外面，仿佛就是魔鬼的化身，恐怖至极。
　　要说狐喊不害怕是假的，有生以来他这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危险。
　　只能和它硬拼了，饿狼在缓缓的逼近。
　　狼的进攻真是电光火石，一闪就到了眼前，狐喊有点慌乱，急忙躲闪，顺势挥拳还击。爷爷说过，狼是铜头铁背麻杆腰，腰是它的薄弱点，他一拳一拳朝这儿招呼。别看狐喊年纪不大，拳头上的爆发力不小。
　　没想到饿狼也不是吃素的，这么近的距离它竟能一个侧跳闪开，这一回合谁也没受伤，不分胜负。它马上发起第二次攻击，还是蹿在狐喊的侧面，狐喊这会儿扎稳了脚跟，没有先前那么慌张了，挥拳直接对着它的腰砸去，这次走空了。饿狼只是虚晃一招就后退了。
　　就这样，饿狼不急不躁频繁发起进攻，一接触就退开。狐喊有点着急了，都说狼狡猾，万一他在等待后援，那可就麻烦了。再说，他饥肠辘辘，在这样消耗下去，体力可吃不住，这样太危险了，狼比人耐力强，就等你没力气了它就和你来真的了，弄不好今夜会成了这饿狼的晚餐。
　　一个疏忽，饿狼在狐喊的小腿上深深地一抓，棉花就翻出来了，幸亏是棉裤，否则就见血了。狐喊着急了，可手里没有趁手的武器，他总想一拳结果它，可是后背不能交出来，饿狼又灵活，狐喊的拳头每每走空。
　　偏偏在这时候，随着体力的消耗，饥饿感越来越强，要这样下去，得好好看看今晚的月色了。狐喊实在不甘心啊，他就是因为肚子饿才离家出走，没想到反而成了饿狼的点心。
　　想想就憋气！
　　眼看狐喊的出拳慢了下来，败落是迟早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