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十七、十八

　　十七
　　土丘一个连着一个，上面长满了低矮的灌木和杂草。土丘并不高，较平坦的地方也被平整出来，种植了一些庄稼。土丘自然衔接处也生长着一些落叶乔木，断续连接绵延开来，树木中间是一条刚能并驱行驶两辆马车的黄土路。
　　正值晌午时分，路上行人几乎看不到，道路显得寂静异常，风吹路旁的杂草和树木发出“沙沙”的响声。这时，只听得道路尽头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得得”马蹄声，由远及近，疾驰而来。不一会儿，即看见马蹄腾起的尘土一路冲来。这是一匹枣红马，并不高大，但肌肉很是健壮，透着力量。
　　策马而行的人双手抓住鞍桥，身子前倾，俩眼紧盯着前方。身体随着马的奔跑而有节奏的耸动着，现出一种焦灼的心情，此人正是杨修武。
　　在商贸公司，自从他接到栗达观的紧急通信，便迅疾离开了公司，几经周折，躲过了警署的追捕。在山上的小客栈里，他苦苦地思索了许久。商贸大楼是再也不能回去了，自己的家乡已是举目无亲了。他很自然地想到了由栗顾争推荐和引导、使他光荣的成为一名共产党员的那个南方小镇。但栗顾争身陷囹圄，生死未卜，敌人正在千方百计找寻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是万万不能把敌人引向那里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要向反方向而去，以保护党组织的安全。
　　就目前来说，走的愈远愈好，当务之急是必须找到一个能够安身立命的场所，将来才可以寻找机会，重新参加革命工作。万般无奈之下，他很自然地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叫杨修花老姐，很早就嫁到了位于北方平原的一个叫河子村的村里。当初，还是自己送的亲哩，这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在他合计好之后，确认再没有抓捕他的人出现后，他便动身了。姐姐出嫁已然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村庄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了，经过千辛万苦，长途跋涉，几经周折，终于打听着辗转来到了河子村。
　　当下，姐弟俩久别重逢，很是高兴。姐姐一家如今生活的也很是清苦，姐夫林水河是个很憨厚的北方庄稼汉子，每日在地里辛勤劳作，勉强维持着一家人的生活。
　　自杨修武来到后，添了一张嘴，生活更加拮据了。为了减轻姐姐家的负担，杨修武便在河子村办起了一个简易的学堂，教孩子们识字，顺便也多少有一些收入，杨修武全部用来补贴家用。
　　姐姐家的几个孩子也再劳动之余，便宜地来识字读书。姐姐家有二男一女三个孩子，大儿子林向山，二女儿林玉芳，三儿子林向平。
　　三个孩子中，老三好学，性格同他父亲一样老实憨厚，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农家孩子的质朴与实诚。杨修武很喜欢这个外甥，而向平也时常缠着舅舅问这问那，觉得这个突然来到的舅舅真不简单，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在舅舅的讲述中，世界仿佛在自己面前，敞开了一扇大大的门。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但杨修武的内心很不平静。他知道这些日子，商贸公司一定也会波澜起伏，不得安宁。栗达观一家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栗顾争到底怎么样了，这也是他最为担心地。
　　他时时忆起同栗顾争共同战斗、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这个年轻人引领自己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使自己看到了国家的命运和前途，以及豁达的栗达观对革命事业理解和支持，关怀和帮助。
　　尤其想到在警察署来逮捕自己的时候，栗达观不顾自己及家人的安危帮助自己尽快逃走时的殷切话语，至今仍在耳畔回响……想着这些，他终于再也呆不下去了，他决定不顾风险，去外边打听一下栗家的情况，顺便寻找一下组织，以便尽快和组织取得联系。
　　虽然他也明白，自己现在是一个通缉犯，出动有很大的危险性，甚至给姐姐家带来风险，但对革命的渴望，对栗家安危的挂念，他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他不想让姐姐担心自己，和姐姐扯了一个谎，就骑马出来了。他专门选择一些偏僻地、人人迹罕至的小路，骑着马奔驰在去吕巷镇的路上。
　　此刻，他正策马疾奔在两旁长满灌木的黄土路上，一心想着快些赶路，但仍不失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突然，对面路的尽头也由远及近腾起一片尘土，间或传过来一阵阵马蹄声，他立刻警觉起来。心想，这个时候，也在这种路上行走，会是谁呢？边想着，边跳下马来，轻轻把马带进路旁的小树林。然后，静静地注视着声音越来越近的路的一头，同时，脑子也在飞快地思索着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
　　
　　十八
　　马蹄声越来越近，饶过一个个土丘旁蜿蜒曲折的土路，变得更加清晰起来。终于，所有的一切都出现在道路的尽头，出现在杨修武的视野里：那是一辆由三匹马拉着的四轮马车，木质车身，前轮小一些，旁侧有供出入上下的踏板;后轮较高，车尾挂着一些照明用马灯之类的东西，随着车子的颠簸而上下左右摇摆地晃动着。
　　车前的横梁座椅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体魄健壮，此刻正挥舞长鞭抽打着马匹的车夫。车共有两辆，样式一模一样，一前一后拉开一定的距离正驰骋在这黄土路上，腾起满天的尘土。
　　虽然天气很热，但里边的车窗帘都拉的严严实实，使人很难知晓里面的情形。由于土路起伏上下、车辙纵横，车走不了很快，逐渐地向这边驶来。
　　杨修武轻轻拍拍自己旁边马的马背，马听话地静静卧下。之后，杨修武也蹲下身子，眼睛透过面前的杂草、灌木，从缝隙中向外盯视着。
　　当车从他身旁驶过时，挂着紧闭窗帘的车厢内突然传来一句带着哭腔地小女孩的童声：“爷爷，咱们这是上哪去呀？！”
　　“啊，孩子，别着急，就要到了！咱们这是回咱们的老家，到你爸妈那去。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他们啦！还有你那还没见过面的小弟弟！”一个略显苍老地声音在回应着小女孩的问话。
　　杨修武听到这声音，心里不禁一惊，怎么这声音这么熟呢？好像是……好像是栗达观的声音，但这种想法稍纵即逝。唉，怕是自己太想他们了，怎么可能呢！他这样想着，车轮已经驶过他的近前，他继续仔细地注视着。
　　就在这时，前面一辆车的窗帘突然被什么东西在里面一挑，随即弹出一团可能是擦拭眼泪用过的手纸。就在这一瞬，透过缝隙，一个熟悉的面容映入杨修武的眼帘：是他，果然是他们！
　　杨修武激动地站起来，几个跳跃，便越过杂草灌木，奔上道路，向已经驶过地马车颤声呼喊；“停下，停下，停一停……”一边喊着，一边向马车奔跑过去。
　　听到喊声，见到有人奔跑过来，两辆马车也一前一后地停下了。两个驾车人稳住马车，扭头向后望着，同时也戒备地观察着四周；与此同时，两辆车厢门也飞快打开，从里面跳出几个人，个个手中都持着短枪，一齐瞄向来人奔过来的方向，同时一齐断喝：“站住，什么人？不许再往前跑了！再跑就开枪了！”
　　正在极度兴奋中的杨修武猛然听到喊声，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去，几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他楞了一下，莫非自己看错了？不会，不会，他自语着，因为他太熟悉对方了。
　　他转而看了一下自己，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自己连日奔波，满面憔悴，一身当地农民打扮，衣服又被树枝挂得十分凌乱，对方自然不会认出自己了。想到这，他急忙摘下头上戴着遮阳的破草帽，挥舞着向车里招手喊道：“栗总，是我呀，我是修武！是修武呀！你们这是上哪去呀？！”
　　车内沉寂片刻，显然对方在辨认来人。随即，车帘一挑，从里面跳下来两个人，杨修武定睛看去，没错！正是自己日夜思念地栗达观和他的二子栗顾商。双方对视一下，片刻过后，都激动地向对方跑过去，然后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眼里流出了兴奋地泪水，激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几个人都沉浸在如梦般地境界中。是的，此时此地在此处相逢，怎能不令人激动，怎能不令人兴奋！
　　当杨修武和栗达观都从激情中回到现实中时，杨修武首先感慨地说道：“自从您通知我逃走，我几经周折终于避开警察的追捕，独自一人逃出虎口，而你们却留在了险处，我感到十分地内疚和痛苦。每当想到这些，我心里都不是滋味……”杨修武眼睛不由地又湿润起来。
　　“哎，小杨，别这样说！”对面的栗达观接过话茬说道，“留下来就会落在他们手中，落在他们手中就是落入虎口，就是无谓地牺牲！是不值得地！革命还需要我们活下来。”栗达观感慨万千地说道。
　　随后，又换了一种口气继续说道：“再说，我这也算是回报呀！那次在客轮上遇险，要是没有你，我也活不到今天呀！啊，哈，哈，哈！”栗达观爽朗地笑起来。“哎，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杨修武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接着问道：“你们，你们这是上哪去呀？我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杨修武问这些，栗达观的脸色不由地变得凝重起来。他简单向对方讲述了一下所发生的一切，其中提及栗顾争还在他们手中，也不知怎么样了；以及权唯明的奸诈、阴险的意欲独霸财产的本来面目。
　　杨修武心情沉重地听着，栗达观简短的诉说完之后，也急切地询问了杨修武脱险经过及近况。杨修武也简要述说之后，再次问道：“栗总，那么你们这是准备上哪去呀？”
　　“我们这是打算回我们的老家四平村，津津的爸爸、妈妈还都在老家。这么多年没回来啦！不知家里变成啥样了？家里的两个小孙子也还没见过我这个爷爷呢！再说那里也相对清静和安全一些，正好避避风头！”栗达观一口气说完，接着喘了口气说道，“你呢？你打算怎么办？不行就和我一块儿回去，一起避避风头，然后再做计议。”
　　杨修武听完栗达观的讲话，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谢谢栗总的好意，我打算仍回姐姐家住一段时间。等躲过这阵之后，就往南方去寻找我们的组织，继续积聚力量，重新开展斗争，把革命事业进行到底！”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车上的苏静云以及小栗津也都围拢了过来，大家一一见过，畅诉别后之情。
　　最后，杨修武打趣地说道：“栗总，顾商，刚才你们的行动真迅速呀！我刚喊了几声，你们就已经进入‘战斗状态’了，弄得我动都不敢动一下！”
　　听杨修武说到这些，栗顾商苦苦一笑：“唉，你不知道，我们曾经被人暗中袭击过，多亏了我们有武器，才没有吃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想来都叫人后怕！”栗达观接过话头说道，“这样看来，还有人在打我们的主意，我们都要时刻小心。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都要保持警惕，都要谨慎。保存自己，才能最后消灭他们！这样吧，你见到了我们，就不用去吕巷镇了，我们一起往回走吧，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大家在一起，还比较安全一些，走，一起走吧！”当下，杨修武返回隐藏处，牵出马匹，和栗家人和在一处，往回走去。
　　夕阳渐渐隐匿于远处的树影叠障处，烘托出一片艳灿灿的晚霞，映红了大半边天、映红了大地、映红了伸向远方的道路。车、马、人在夕阳下，踏着余辉，坚定地、义无反顾地、带着希望与憧憬，走向心中那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