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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章 被辜负的乡情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4-08 17:48:48      字数:5283

  1994年10月2日
  就寝的哨子吹响已经很久了,仍有人在被窝里吱吱咕咕地背着四块牌子。
  我躺在床上,虽然不担心四块牌子的背诵,可我同样睡不着,想着白天丁宣鼓跟我讲的话,越发觉得以后的日子变得有些捉摸不透甚至还有些可怕。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该与家里写一封信求援?我想家了!想我的父亲,想我已经故去的母亲,想我们那个不富足却温暖的窝!
  我辗转反侧毫无困意,我知道夜已经很深了,深得已经跨进了新的一天的凌辰,很多人都已经扯起了呼噜声。正在这时,有人从外面把监舍的门打开了,我忙闭上眼睛假装睡熟了,但是,清晰的脚步声却离我越来越近了。这两天来,我已经知道每天夜里都有值班犯人查房,我怀疑这样的脚步声也是在查房。可是,脚步声在我的床前停下来了,并且有人推了推我的头。我睁开眼,见是丁宣鼓。
  丁宣鼓见我醒了,无声地向我的被窝里塞了一个小塑料瓶。我闻出来了塑料瓶里装的是酒。接着他又掏出了一袋儿花生米和一个裹着的塑料袋。他把这些给我之后,向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转身走了。门又给他从外面锁上了。
  我悄悄地打开那个塑料袋儿,里面裹着的是咸肉。我开始蒙头就着花生米和咸肉喝酒。
  可能是由于在看守所时间太久了,身子虚脱胜不过酒力,这不到二两的白酒竟然把我喝得头大了,还有些发炸地痛。
  酒精的作用估计要比安眠药还有作用,我开始十二分地想睡了,可这散发着酒味儿的小塑料瓶怎么处理?门窗都是紧闭着的,尽管我想到了门后的马桶,但我已经头昏脑胀懒得动弹了,就把它捂在被窝里吧,等明早起床后再把它扔掉吧。就这样,我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
  清早,听到起床的哨子,我连忙在被窝里摸索那个装过酒的小塑料瓶。我的头还有些沉沉地痛。
  在被窝里摸索了一阵,终于摸到了那个小塑料瓶。我把它紧紧地握在手里,唯恐让人看出什么破绽来。但是有这么一个塑料瓶在手里,叠被子就不方便了。我又把这个小塑料瓶儿塞到了枕头下,开始认真地叠被子。来到入监大队之后才知道什么是军事化管理,从起床的这一刻起,首先要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六面十二角十二条棱,豆腐块儿一样棱角分明。被子叠成这样容不得像绣花一样地叠,时间就限制在三分钟之内。被子叠得方方正正还不算,铺面也要收拾得平平整整,蒙在铺被上面的被单子不允许出现皱纹,要像被刨子刨过的一块木板一样。床铺收拾得板正了就该洗漱了,洗漱的时间也很紧张仓促,连刷牙带洗脸,时间也在三分钟之内。洗漱完毕,就要晨操了。
  在我叠被子整铺面的时候,与我相邻的那个我并不知来自何处大号如何称呼的犯人很神秘地问我:“夜里喝酒了吧?”
  “没有!”我果断地摇了摇头。
  “你骗不了我,我一夜都没有睡着。你以为我不知道呀,是那个姓丁的宣鼓给你送的酒。”
  “没喝就是没喝!”
  “喝就喝了,有多大的事儿呀。我也不会打报告。”他摇头笑了一下,“是我夜里没有看明白,这下好了吧。”
  虽然他说他不会打小报告,但我还是担心。洗漱完毕之后,我把这件事儿说给了丁宣鼓,意思是想让他提防一下。即使这个家伙真的会打小报告,管教干部问到我时我也不会承认,更不会把丁宣鼓给供出来,我觉得还是提防一下为好。
  “没事儿,你就放心吧。这两天干部都放假了,值班的干部也很少往这个院子里来,他就是想打报告,找谁打呀。”丁宣鼓笑了笑,安慰我尽管放心了。
  是的,偌大的一个院子,这两天我还真没有看到有管教干部进来过,大约真的是因为这两天放假了。
  听了丁宣鼓的话,我稍稍放心了些。
  刁胜昨晚就有话,说这两天人少,暂不进行队列队形的训练,早操也不进行了,但必须按时起床,任务就是四块牌子。我从丁宣鼓那儿回到监舍,就开始背诵四块牌子。
  与我同来的王明良因为没有读过书,从我们来到这儿的那天晚上开始,他就已经暗暗地跟着别人的后面学着背了,别人念一句,他就学着背一句。可是背到了今天早上,他竟然连一句也背诵不得。他央求我教他。没办法,都是一个地方的老乡,又是一车拉到这个地方的,自然应该教他。
  我先教他背诵《犯人守则》。
  “第一条: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热爱社会主义祖国。”我慢慢地教他。
  “第一条: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热爱社会主义祖国。”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学着背,“第一条: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热爱……热爱……热爱……,热爱啥来着?”他挠着头看着我。
  “热爱社会主义祖国。”我为他感到着急了,像这样学法,驴年马月才能学会呀,明天晚上刁胜就要验收了,他这样背法指定明天晚上背不会了。背不会,刁胜的话已经在那儿放着了!
  “热爱社会主义祖国,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热爱社会主义祖国,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热爱社会主义祖国,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他这样连续这样重复着背了一阵,唯恐眨眼间又给忘了。
  我担心地看着他。
  “好了,记住了。”他重复了好长时间,终于松了口气,笑着对我说。
  “记住了?”我怀疑地问。
  “记住了!接着往下教吧。”他很肯定地回答说。
  “严格遵守国家的法律、法令和监规纪律,努力改造思想,积极改正恶习。”我接着往下教他。
  “严格遵守国家的法律,遵守……努力……改造……思想。”他又犯了毛病,忙摇头自语说,“不对,不对!”
  我看着他,皱着眉头琢磨着该怎样教他才能让他记得快记得住。
  他抬起头看着我,一脸难为情地请求我,说:“一下子别教那么长,教长了,我记不过来,也就学不会了。得一句一句地教,一句一句地教,我学得也慢。”
  我开始一句一句地教他,第一条教完之后,我让他完整地背诵一遍。
  他张开的嘴合不拢了,两眼很愧疚地看着我。
  我知道,刚学会的第一条又给忘了。我向他作了提示,他还是颠三倒四地背得残缺不全。我建议他先仔细地听着我大声背,在心里先有个印象。他点了点头,两眼开始紧盯着我的嘴巴。
  我背下了《犯人守则》,他也听我背诵了《犯人守则》,我问他心里有什么印象。他摇摇头说什么印象也没有,就只知道《犯人守则》有八条。
  “就这些印象?就只知道有八条?”我怎么也理解不了他的记性,“第一条再背给我听听。”
  “第一条又给忘了!”他很丧气地说。
  我摇摇头说:“这样吧,四块牌子我背下来之后再慢慢教你。我背得很快,一个早晨就能背得很熟练了,吃过早饭我开始慢慢地教你。还有两天的时间,两天的时间应该能把你教会了。”
  “一定得教我呀!”王明良恳求说。
  我向他点点头,让他尽管放心了,然后我开始背诵《犯人十不准》、《内务卫生公约》和《罪犯日常行为规范》。
  《罪犯日常行为规范》就像刁胜说的那样,把一个犯人一天改造中会遇到的问题归纳起来,共计三十个问题,对问题的回答,采用押韵的歌谣形式,比如第一个问题——遇到干部怎么办,回答得很郎利押韵:见到干部先站好,几步远是问声好,干部示意再离开,文明礼貌不可少。虽说在这四块牌子当中,《罪犯日常行为规范》最长,但是最容易背诵,大约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已经将它很熟练地背诵下来了。
  早饭是稀饭咸菜。吃过早饭王明良忽然告诉我说四块牌子他不用背了,这儿的杂务组里有我们的一个老乡,刚才那个老乡来跟刁胜打过招呼了,让刁胜照顾我们几个一下,刁胜也答应了。
  “哪一位是我们的老乡?”我几分惊奇,从昨天开始我真的已经十分想家了,虽然来这儿只是三天时间,但是心中总有一种割不断的东西在时刻萦系着L小城,萦系着L小城的每一个角落。
  “就是锅炉房为我们供开水的那一位。”王明良向茶房指了指,“他跟刁胜打招呼说,晚上要是有时间,他会过来看看我们几个,跟我们几个聊聊天。”
  “他来这儿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了!”我的心莫名地升起一种怕来,是有关自己和L小城之间那种失去和被失去的怕。我知道,我是问自己会在这个地方呆多久,余刑五年七个月,不是一个极短的时间段,而是一个极漫长极漫长的日月。在这个漫长的日子里,自己是不是能够得到减刑的奖励,缩短自己的刑期?
  “他被判了五年,还有八个月的时间就刑满了。”王明良似乎很清楚那个老乡的情况,“昨天晚上我去打开水的时候,他问我是哪儿的,我告诉他是L县的,他一听是L县的很激动,说他也是L县的,与我们是老乡。他告诉我不要声张,免得惹出麻烦来,等他找刁胜打过招呼之后再照顾我们,所以昨天晚上我没告诉你。”
  “他晚上真的要过来吗?”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那位老乡,我知道这是受那种所谓的乡情的使然。不管我们这些人多么邪恶,远在他乡听到“老乡”二字,心中砰然激起的乡情是多么的亲近和不容置疑。乡情是无罪的,乡情是清纯的!
  “晚上他肯定会来的,昨天他就说要在今天晚上过来。”王明良很肯定地说。
  “那么,我们应该准备两包烟应酬一下。”我掏出自己的大帐单交给王明良,“去开两包阿诗玛、两包希尔顿,另外再拿几罐饮料。”
  王明良从我手里接过大帐单,就出去开大帐了。
  从未出过远门,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乡遇故知是什么样的心情,今天我才真正感受到。虽然我还没有见到这位老乡,可我已经激动得无法自已了,我慷慨得已经不问自己的大帐上还有多少钱,我知道还足够开这些东西,可以后的日子还需要钱,我真的已经顾不了以后的日子了。
  正在这个时候,丁宣鼓喊我上去帮忙,说是帮他誊写一份稿子。
  我跑上楼,丁宣鼓的手里拿起一篇通讯交给我,让我帮他看看,然后帮着斟酌斟酌。
  丁宣鼓的这篇通讯我真不好说写得怎么样,虽然我不喜欢搞新闻、通讯之类的写作尝试,但我看过新闻,也看过通讯,从读初二开始至今,几乎没有搁置过。从心里讲,丁宣鼓的这篇通讯可以糊弄那些算不上流的小报。尽管新闻和通讯并不强调文笔修辞,但这个很好的题材让这些文字编排得登不了“大雅之堂”了。
  “这是我们这个劳改局狱政科汪科长写的一篇通讯。汪科长又是局内部报纸《B湖报》的通讯员。我来这儿之后,他的每篇稿子都要我帮他修改誊写。今天他又拿来了这篇稿子,可我今天的事情多,忙不过来了,就拜托你帮我这个忙了。”丁宣鼓有些无可奈何地说。
  我看得出,丁宣鼓今天的事情不一定多。
  “帮我这个忙,我也看一下你写通讯的文笔功夫。这两天我在汪科长面前提起你几次了,想让他帮着把你留在这儿。”丁宣鼓看着我,样子十分诚恳。
  我什么也没有说,从丁宣鼓的手里接过一支笔,大刀阔斧地把这篇通讯勾去了不少的文字,然后根据原稿所要阐述的内容,添加了不少的句子,然后交给丁宣鼓。
  丁宣鼓接过稿子认真地看了一遍,琢磨了片刻抬头惊呼说:“回春妙笔!这稿子就这样定了!”说着,他找出一叠子方格稿纸交给我,要我坐下来认真地将这篇稿子誊写一遍。
  我写了通讯稿子的题目。丁宣鼓看了看,不满意地摇着头要我把字写得大一些,要顶满格子写字。我有些为难了,我的字写得不大,很多人看了之后说是女孩子的手迹。但我并不注重字写得怎样,总以为只要能把自己要写的东西记下来就可以了,虽然我也知道一个人的字迹就是这个人的第二形像。所以我不曾刻意写字,就像我不十分注意自己的仪表和穿着一样。可有人说,我的随意就表现出了我独特的别人模仿不了的潇洒风度。也有人评价过我的字,说我的字柔中带有几分韧性,别具风格。
  “字写得小了,首先给人的印象就是那种柔弱无骨感。以后你要把字练一练,写得丰满匀称,给人看了有一种落落大方的感觉。有一句话,文如其人。其实字也一样。”丁宣鼓说着这些,从我手中接过笔,把稿子重新翻开了一页,几分潇洒地写下了通讯的题目,然后他抬起头对我说,“这样吧,这篇稿子还是我来誊写吧,免得汪科长对你的字不满意。对你也产生什么成见。”说完,他坐了下来。
  我十分无趣地下了楼,本来就有些空落的心情这个时候就更觉得空落了。我又想起了那个不曾见面的老乡,心中竟巴不得天早一点黑下来。
  
  ********
  天终于黑下来了,其他的犯人都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默默地背诵着那四块牌子,而我在想那位老乡,并且有点儿心急如焚。可是一直没看到那位老乡的影子。王明良也如坐针毡般的不安,嘴里一直也在叨咕着老乡为什么还不来。直到就寝的哨子吹响了,那位老乡还是没有按王明良说的那样出现。从上午开始一直激动着的心情这个时候彻底绝望了,我有一种被欺骗的感受。我有些郁郁不安地上了床。王明良开始为那位老乡设想没有过来的理由。
  “可能他有什么事儿走不开,要不,他肯定会来的,他跟我说好了的。”王明良像是在跟我解释似的说。
  “也不一定,老乡也不一定就靠得住。我们都是被老乡判刑的,也是被老乡送到这儿的。”我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就是在劳改队,不过来了也该提前打个招呼。对他,我们的心情还不够吗?我自己也舍不得抽阿诗玛呀!”
  “他肯定有事儿了!下午我去打开水的时候,他还告诉我晚上一定过来看看我们几个的。”王明良仍十分肯定地说,忽然,他问我,“你跟卷毛不是同案犯吗?怎么这几天一直没有看见你跟他说话呀?”
  “他是我的同案犯,也是我的仇人!”我有些冷冷地说,“是他拉着我去犯罪,也是他检举我来坐牢。我有什么话跟他讲?”
  “到这个地方,一切都先放一边吧。我们这些老乡再不团结,会招别人欺负的。”王明良对卷毛的不够义气似乎也感到不满,但他还是很大度似的说,“老乡说,劳改队就是这个样子。我们那儿不是常说家室不和外人欺吗?到这个地方,我们就要像一家人一样紧紧地抱在一起。”
  “谁欺负?我不犯人,人还能犯我?再说了,你也看到了,不管我跟丁宣鼓的关系咋样,有丁宣鼓和刁胜这两个人,别人谁敢欺负我们?”我轻轻地说,“睡吧,明天又要起早。”
  王明良也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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