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娘有喜了

　　狐喊离开饭桌，走到二娘面前。
　　二娘冲他摆摆手，用绣帕捂着嘴又是一阵干呕。二爹赶忙端过一个茶杯，二娘拨拉到一旁，二爹看到狐喊局促不安，他也挺尴尬。
　　二娘看着他俩紧张的样子，低声说：“我要喝酸梅汤。”她的脸色似乎有点羞红。
　　二爹一拍大腿，咧开嘴笑了，“难不成是……”后面的话狐喊没听清，因为二爹的身影如同一阵风似的刮出了大宅院。
　　郎中是被二爹拖进院子的，“二爷，你以为我是年轻后生，能吃得住你这般折腾，跟你跑了这一阵，骨头也快颠散架了。”
　　“你不要闲扯了，赶紧给二奶奶看看。”二爹是真着急。
　　“容老夫喘口气儿，我这状态怎么能号脉。”郎中也是个乡下郎中，没那么多讲究，抬起衣袖擦了擦满头的汗水。
　　“嘿嘿！”一向精明能干的狐步云这会儿有点犯傻，一脸憨厚地笑着。狐家二奶奶已经躺在土炕上，狐喊搬了一张长条凳放在光滑的枣木炕楞边。
　　郎中左手捻着颔下稀疏的山羊须，右手三根手指轻轻搭在狐家二奶奶的手腕上。
　　郎中收了枕包，站起身来，满脸笑容，本就少得可怜的肌肉硬生生被拉扯着，比哭也难看，狐喊看着这近乎诡异的笑脸莫名地打了个冷颤。
　　“恭喜二爷，恭喜二爷！夫人有喜了！”
　　原先的猜测经过了郎中的确认，但是狐步云还是不肯相信，毕竟婚后十多年一直没个动静，夫妻俩早就没报多大的希望了。
　　“真的吗？是真的吗？”狐步云竟然手足无措起来，一迭声地发问。狐二奶奶也喜逐颜开，在炕上坐了起来，提醒道：“还不给郎中赏钱。”狐步云高兴的连声说是，“都是狐喊带来的，要不这么多年都不开怀呢。”农村有个说法，妇女不生育，过继一个可以接引孩子。
　　狐步云笑哈哈地送郎中出去。
　　狐喊也忘记了还饿着肚子呢，翻着跟头兴奋地大喊大叫：“我要当哥哥了，我要当哥哥了……”
　　
　　这时候，省城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生逢乱世，夹缝求存、左右逢源者比比皆是，而能存在且独霸一方的更是凤毛麟角。随着在军阀割据时期，龙池凭着过人的胆识成为唐晋之地的一方诸侯。
　　龙池比狐喊大十几岁，唐晋本地人。本来他祖辈经商，家境不错，可不幸的是，龙池的生母在他年仅五岁时就去世了。
　　没有娘的孩子是最苦的，龙池的外祖母可怜他幼小，担心跟着父亲受制，就被外祖母接到家里。外祖父为了避免外孙惹是生非，便将龙池送入村中私塾曲先生那儿管教。别看龙池年龄小，但是他头脑灵活，学习成绩不错，旧私塾那种填鸭似的教育，让龙池很讨厌，他有事没事，就爱上树掏鸟窝，下河摸条鱼，害得曲先生的戒尺，没少往龙池的小手心上招呼。
　　过了两年，他回到了父亲身边，家里开着一个杂货铺，父亲也想让他能够识文断字，以后有个好前程，就把他送到本村的私塾。龙池上书房是个聪颖的学生，深受先生喜爱，满以为这孩子将是他这一生最为得意的弟子。但万万没想到这龙池的想法是，我又不想考状元，干啥让我出类拔萃？看起来有点吊儿郎当。他的个子不高，脾气却不小，有一天先生出门有事，一群学生胡闹，有个恶少硬叫同学从胯下爬过，龙池打抱不平，站出来说了两句公道话，那恶少放下同学，冲着他叫嚣，说他娘去世得早，缺少管教，是个野孩子。娘可是龙池的逆鳞，你怎么说他都好，就是不能辱骂他娘。他冲上去顺手操起墙上挂着的戒尺就是一家伙，吓得这小子再见龙池，只有一个劲儿打哆嗦的份了。
　　这恶少的家族势力不小，十分愤怒，岂能是他家这小买卖人能惹得起的。先生从中周旋，但也得罪不起，最后只好忍痛勒令龙池退学。
　　这个年龄正是顽劣的时候，他在村里经常惹是生非，况且他爹忙着生意，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管教他。在这个乱世，饿殍遍地，饿狼也多。龙池从山里狼窝中抓回两只狼崽子，他想家养着或许能帮他看院，谁想这狼崽子本性难移，咬断牢笼把家里的几只下蛋的老母鸡咬死了。他一气之下，把狼崽子吊在村中老槐树上。一到晚上，狼崽子哀嚎，老狼围着村子嚎叫不止，搅得全村不得安宁。
　　再说龙池得罪了恶少家族，父亲在村里的杂货铺开不下去了，他手里还有点闲钱，就投机和别人搞起了钱庄，结果上了恶少家族的套，家财全部亏空不说，另外还欠下人家一百两白银。
　　现在，因为狼崽的事，他又弄的全村人反对。没办法，龙池父子二人连夜逃离村庄。他的人生闯荡就从逃债开始了。他的父亲为了避免让仇家一网打尽，父子二人到省城后分开避难，龙池先在并州当店员小伙计。谁知，他父亲经商再次失败，龙池被爹坑回了家。
　　家庭经商的一再失败，让龙池想再次读书。本村是没办法读下去了，他找到了曲先生。他在外祖母家住了下来，通过读书，想探究这个“狰狞”的社会真相，他更想通过读书，找到人生的出路。他想过，如果不读书，凭着自己的胆子闯，也有可能成就一番事业。那就像一个蒙着眼睛的人，在一条悬崖峭壁的小道上，快马加鞭，也有可能很快达到终点。但那不仅是玩命，更是对人生的不负责任。
　　龙池一边读书，一边思考着自己“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随着书读得越来越多，他发现，自己脚下的路，真的越来越宽；随着书读得越来越明白，他发现自己的人生更容易被抓在手中。他的读书有了目标以后，逐渐明悟，读书是为人类谋幸福，替造化表功能。个人的成就在此，人生的责任亦在此。
　　后来他投考进了唐晋武备学堂，武备学堂不是戏园子，这是培养军官的学校，将来是要带兵上阵打仗的。所以，对学员的要求有苛刻的要求：太死心眼不成，不是军官的料；太聪明的不成，学课程不踏实；胆小不成，不能上战场；太怂得不成，不能指挥人。起初，他的想法很单纯，他觉得只要跨进了武备学堂的门槛，成功的辉煌和人生的饭碗就被他捏在手中了。可事实是，他一步跨进了武备学堂的校门才知道，成功的辉煌距离自己十万八千里，人生的饭碗高悬在南天门上。距离自己的目标还隔着漫长的路程，优秀的人才总是会脱颖而出的，一年后，他被官费保送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军事。
　　六年后，他学成回国，在唐晋陆军小学担任教官，考中陆军兵科举人几个月后，即升任唐晋新军教练官与标统，级别相当于上校团长。
　　武昌起义爆发后，龙池联合唐晋全省同盟会会员，于同年10月29日在并州发动兵变。起义军攻入城内，杀死巡抚陆钟琦。起义得手后，面对清廷的的镇压之势，龙池不失血性男儿，组织唐晋之军强硬对抗。此时，并州街上不时有残兵抢劫，闹得人心惶惶，商铺更是关门闭户，狐步云不许家人迈出院门一步，各项日常消费只由管家一人出门办理。
　　但好景不长，乱世枭雄袁世凯重新出山收拾大局，唐晋摇摆不定，左右逢源。袁世凯为了稳固江山，笼络各省大员，他封龙池为唐晋都督，从此龙池开始主政唐晋，老百姓暂时过上了较为安宁的日子。
　　龙山县城也再次改旗易帜，狐老爷子看到时局动荡，你才唱罢我上场，乱乱纷纷，天下不太平。另外，狐步月传来消息，老二媳妇就要生养，他一狠心，就暂时关闭了广聚德，遣散了工人，只留管家在店里收些旧账，他老两口带着细软回到狐林庄。
　　不觉已到初冬，这一日，二娘家突然叫喊肚子疼，先是二爹跑出去了，接着奶奶过来了，小脚的接生婆也来了，二爹出去烧水，狐喊刚从庆山寺回来，不明所以，杵在当地上。奶奶拉上了窗帘，就看到了呆在当地的狐喊。
　　“喊儿，你出去吧，找你爷爷练练拳法，今晚就跟奶奶住。”
　　“嗯！”狐喊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小孩谁不爱玩儿，难得有自由的机会，他一溜烟跑到村东岔道东训狐山山坡上的关帝庙里。从训狐山往山下看去，晋阳川尽收眼底。
　　关帝庙没有人住着，只是逢年过节才热闹，平常就是村民们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来这儿判断，显示公平。平日里，这儿就是小孩们的乐园，他们在这儿摔跤、顶牛牛、打砖瓦瓦，都是一些力气对抗和智慧巧夺相结合的游戏。看到狐喊进来，一群孩子横抱着一条腿，另一条腿单跳着涌向狐喊，嘴里“哇呀哇啦”地叫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