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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 十二、十三、十四

作品名称:垅上行      作者:润柳      发布时间:2021-04-07 10:33:03      字数:5084

  十二
  
  黑云越聚越浓,终于沉重得再也托不住自己的身子,而变化成大点儿的雨滴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雷电这对孪生兄弟也不甘寂寞地来凑热闹,“噼哩啪啦”地在撕扯着乌云、撕扯着阻碍它的一切。把它所有的、所能发挥地淫威尽数倾泻给了大自然。整个天空变地情绪失控,泪雨倾盆。
  整个吕巷镇也笼罩在一片云雾、烟雨之中,变得惊悚不安起来。
  就在这雨雾之中,在通往商贸公司的一条胡同里,蹒跚地晃动着一个撑着雨伞的小小身影。只见她卷着裤腿,在风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时用手抹一抹刮在脸上的雨珠,擎着的雨伞在风中左右摇摆;她紧紧地攥着伞柄,生怕风吹走她的这把唯一可以依赖的东西。
  她,就是小栗津,如今已是镇小学堂的一名学生了。别看她年纪还小,可却总有那么一股子男孩子的样子,有一股子冲劲;别人不敢说的话她敢说,别人不敢做的事情她敢做。
  但她学习起来却不含糊,很用心、很认真,成绩自然也就很优异,学堂里的老师都很喜欢她。在家里,爷爷、奶奶自然也是很疼爱她,甚至说是溺爱了,什么事情也都由着她来。在吃穿方面,也总是让她吃最好地,穿最强地,使她整天快乐得就象个小百灵似地,无忧无虑。但她并没有像其他有钱人家的孩子那样娇横、苛刻;相反,她却对人很热心,总把别人送给自己的玩具、食品分给小伙伴们,一起分享快乐。
  对她来说,生活就是一朵五彩缤纷的花,绚丽无比,就象一罐刚开启的蜜,香甜地沁人心脾。一切,仿佛在她面前都那么美好,前进的道路仿佛是那样平坦、那样开阔。
  今天,天气阴沉。她不知什么原因,心情也觉得特别的阴霾,像塞了一团棉花似地,再也快活不起来。
  放学后,雨还在下,而每天照例来接送她的爷爷的小汽车却还没有在学堂门口出现。她透过窗户看着窗外,内心不禁一团疑惑。这是怎么回事?以前从没有出现这种事情,不管爷爷有多忙,每天放学后,总要腾出时间准时来接自己;在车上给自己讲有趣的故事、神秘的传说、诱人的童话,以及谈论怎样捉蜻蜓、怎样制成标本……
  想着这些,她再也在教室中坐不住了,不来接自己,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莫非爷爷……她不愿往下推想下去了,她要自己走回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她不顾迅急的风雨,硬是撑着把雨伞走进了雨中。
  当她浑身沾满泥水,终于回到家门口时,她想,家里人一定会很惊讶地奔出来,惊叹她的“历险”。然而,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
  整个大院中几乎没有人走动,只有雨点儿继续肆孽地打在叶子上、房顶上、铁门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咦,这是怎么了?”栗津自言自语地说着,又满脚泥水地蹒跚着向奶奶的居室跑去。她毕竟年岁太小了,又是第一次在雨中自己走回来,她一步步地挪上台阶,然后气喘嘘嘘地来到房门前;推开房门,只见外屋也静悄悄地,隐约听见有人在低声地抽泣。
  她心中陡得一惊,扔下雨伞,穿过外屋,径自向卧室奔去。抽泣声就是从卧室传出来地,她急速地拉开房门:只见奶奶一个人坐在床边,正掩面抽泣。面前放着一张照片,奶奶正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照片,喃喃自语着:“这都是怎么回事呀!这都是怎么回事!唉,我的争儿,你可千万别出什么大事!”栗津看到奶奶的背影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奶奶这样伤心,看着奶奶的样子,她也觉得鼻子酸酸的,她委屈、着急而又疑惑不解地问道:“奶奶,这都是怎么啦?你们这都是怎么啦?”
  苏静云听到小栗津的声音,猛地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她回转身,擦擦红肿地眼睛,这才看清进来的是栗津。她陡然想起,忘了接孩子回家了!她急忙站起身,奔向栗津,一把抱起孙女,紧紧地把孙女搂在怀里;却心痛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大滴的泪水滴落下来,落在栗津的头上、肩膀上。
  栗津见奶奶哭了,便忙用小手抹去奶奶脸上的泪珠,也颤声说道:“奶奶不哭,奶奶不哭,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奶奶你怎么啦?家里到底出什么事啦?爷爷他们呢?”
  “唉……”苏静云听到孙女问这些话,便叹息一声说道:“你爷爷和你二叔他们去警察署了,听说你那个在外头的三叔被警察给抓起来了,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唉,真让人着急呀!这可怎么办好呢?”
  栗津见奶奶哭个不停,当下,也不知所措。
   十三
  雨在尽情地抒发了自己的情感之后,终于悄悄地停息了。
  时间已是第二天的早晨,雨过天晴,太阳又从东方露出了圆圆的笑脸。绿叶、树木、草丛被雨冲洗得清亮、干净,显得一尘不染;此刻被微风一吹,而轻盈地摆动着腰身。
  山谷里的小溪,由于昨日的雨而变得有些涨满,有的地方还发出“哗哗”地湍急流动声。
  在小溪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客栈,木质结构,茅草盖顶,门口的招幌在风中摇摇摆摆地晃着。这是一个为来往挑夫和上山砍柴人们准备的临时休息地方,走累了、口渴了,天气不好的时候,人们习惯在这里驻一驻、歇一歇,吃点简单的东西,喝点茶水什么的,也是一个满不错的去处。来这里的大多是普通老百姓,几乎没什么城里人。
  走进屋里,只见里面摆了几张桌子,以供人们使用。时间虽然还早,但屋里已经有了几个人。在靠近屋角的桌子旁,坐着一个有些与众不同的人。只见他身着灰色长袍,面容清瘦,略显憔悴,但更多的还是疲倦。头发有些乱糟,衣角裤腿也沾了不少的泥水。
  此刻,他已吃完面前简单的早点,正满腹心事地喝着闷茶,但一双眼睛却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他抿尽了大茶碗中的最后一些汁水,只剩下孤零零的碗底。他并没有放下已经喝尽的茶碗,仍用手平端着,注视着碗底,似乎正想着什么。许久,才像是下了决心似地,迅速而又轻轻地把碗放于桌面上,然后,起身拿起放在脚边的雨伞、包裹之类的东西,向店家付完款,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径自走了出去,沿着门前的路,一直向北走去。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穿插着走了许多小路。夕阳西下,玉兔东升,这样朝朝暮暮、日日夜夜地长途跋涉,他终于来到了一片广袤地大平原上。
  这里,地势平坦,一眼望不到边。远处天际间孤零零地横卧着一些或大或小的村庄,房屋绰约地掩映在树隙之间;村庄周围是一块一块儿的方方正正地绿色庄稼地,但势很不景气,说是绿色,其实也就是枯黄色。田野里响着水车的单调而又沉闷的声音,一声声传遍了大地。
  此时,这个人来到了一个沙土坡前,他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向土坡上走去,不一会儿工夫儿他便登上了土坡。这样,面前的村庄便尽收眼底了。他望着不远处的村庄,眼里闪着热切地光,仿佛思想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童年时代,他在努力地找寻搜索着童年的记忆,眼前的一切使他觉得既亲切又陌生。
  突然间,一声布谷鸟的叫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又回到现实中来。他慢慢跨过沙土坡,向就在眼前的村庄走去,不一会工夫儿,他便来到了村庄近前的田地旁。他向一个在田地里忙活的人打听了一下,然后就拐向了一个在周围方圆几里还算是较大村庄的道路上。
  村落之间,离得都不远,没多长时间,他也来到了这个目的地。此刻,村庄里很冷清,人们大概都去地里干活儿了,人迹的稀少,使本来有些窄窄的街道倒显得有些宽阔了。
  几个小孩子在沙土堆前玩耍,几只小狗懒洋洋地来回溜达着,不时低头用鼻子嗅这嗅那,好像在找寻什么东西,大概是可吃的什么东西吧。突然看见这个陌生的来客,便忍不住抬头“汪汪”几声,算是尽了一点儿本能的职责。
  来人无暇顾及这些,只是努力地从记忆中找寻一些什么。他走向孩子们,向他们打听、询问着;然后在热心孩子们的指引下,来到了一户栅栏门前。
  他迈着踌躇地脚步走向前去,抓住门上的铁质门链轻轻地扣打了几下,仔细听听,里边没有什么动静;他略略迟疑了一下,又重新扣起来,同时嘴里说道:“谁在家哩,有人吗?谁在家哩,有人吗?”
  终于院内尽头里屋的门“吱扭”一声,接着听到一个人走动的声音,紧接着同时传来一个妇女有些沙哑的应答声:“嗯,来啦,来啦,谁呀?”
  来人一阵惊喜忙,急忙接话茬说道:“这是杨修花家吗?”
  说话的同时,只见从院里走出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妇女,边走边探头问道:“谁哩?你找谁?”
  来人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妇女,当他终于从记忆深处认出面前的人时,便显得有些激动起来。他急促地说道:“姐,是我呀!你认不出来啦!我是修武,小武子呀!”
  “小武子?你是小武子?!”中年妇女重复了一句,然后便抓住来人的胳臂,仔细地端详起来。终于,她也认出了来人,眼睛顿时湿润起来,“小武子,没错,是小武子!哎呀!我的兄弟,你这是打哪来呀?这么多年,你上哪里去了?”
  “哎,姐,一言难尽呀!”
  “来,兄弟,咱先不说这些,快进屋来,喝口水润润,瞧你这哑巴嗓子!”
  当下,两个人激动地手挽着手,从院门走向里屋。
   十四
  燥热的午后,日头讨厌地照着。大地像是下了火,看哪哪都要像冒烟的样子,让人烦躁不安。吕巷镇警察署门前站岗的哨兵,也都纷纷躲进门口的岗亭里,起劲地扇着扁圆的大盖沿,嘟哝着、咒骂着这燥热的天气。
  在院内西侧的看守所内,空气却显得有些沉闷、凝重,探访室的周围立着几个看守。从窗户看进去,可以看到屋内有一老一少两个人。只见那老者五十来岁的年纪,双鬓已经搀杂了不少的白发,显得有些苍老。
  此刻,他正用颤抖的双手抓住面前年轻人的胳膊,含着热泪低声说道:“孩子,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相见!哎,也怪我们疏忽,这下可苦了你啦!爸的心里……哎,难受得很哪!只是为你们担心哪!”
  对面的年轻人披头散发,浑身血口子、血印子,衣服也一条条的,显然是刑罚后留下的印迹;身体十分虚弱,每动弹一下都很困难,但眉宇间依然是那样坚定和果敢。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强笑着对老者说:“爸爸,您别责怪自己,是儿子不孝,连累您老人家,只觉得对不住你们。不过不要为我担心,我挺得住!干革命就是要有付出,就是要有牺牲,就是要流血。我们有许多好同志都已经倒在了敌人的枪口和屠刀之下,但是革命的战士是杀不完、打不尽的。革命的洪流是会越来越大地,革命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地!爸爸,您不要难过,您现在的身子也不大好,要多保重……”
  年轻人哽咽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妈还好吧?小津津还是那么调皮可爱吧!想起上次我走得时候,她缠着我讲了好多好多外面的事情,小家伙听得可入迷呢!不停地问这问那。哎,真想他们了。”
  这个年轻人正是不久前因参加革命工作而不幸被捕入狱的栗达观的三儿子栗顾争,这个老者正是来看守所探望儿子的栗达观。
  当下,栗达观接过儿子的话茬说道:“顾争啊!家里不用担心,我们都挺好的。唉,孩子呀,我只是为你担心。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就……唉,这个世道呀!”
  栗达观悲伤地抚摸着儿子的伤痕,心如刀绞般难受,深深地父爱使他不禁又滴落下伤心的泪水。父子俩还想再说点儿什么,但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便停止了谈话。
  陪同栗达观一块儿来的栗顾商,先去办公室找姓黎的署长去探问个明白,不想却碰上了也匆匆走过来的权维明。权维明避让不及,只得同栗顾商打起招呼。栗顾商见权维明也来到这里,不知什么原因,但转而一想,权维明门路广、熟人多,三教九流无所不交。此时,为了弟弟的事,也许能帮上个忙,于是就同权维明打起招呼。权维明也忙热情地说道:“呦,二少爷您这是上这干什么来啦?”他明知故问道。
  栗顾商不明就里,他简单地向权维明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权维明故作惊讶地说道:“哎呀,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是我实在没有想到地,真是不可思仪,不可思议!唉,三公子也真是的,好好的日子,闹什么革命。唉,多让人着急呀!”
  栗顾商接着说道:“权总,这年头,有些事也真是说不清楚,也是该着倒霉!我三弟这不知怎么了,这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啦!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唉!可事到如今,也不能不管他呀!您门路广,认识人多,希望您看在和我爸多年交情的份上,我们多年的交情上,这事,您一定得伸出手来帮一帮,让我们度过难关,我们全家都会非常地感激您!也将永远记住您的大恩大德!”
  “哎,栗少爷说哪去了。”权维明狡黠地转了一下眼睛,说道,“栗家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们共事多年,我岂有不管之理。只是我势单力薄,尽力而为吧,尽力而为吧!不过,要想活动活动,还得需要……”说到这里,他停下话不说了,只是把手伸从衣服口袋里摸索出一支雪茄,金属烟盒碰得里面的几枚洋钱是叮当作响。
  栗顾商见状,急忙掏出打火机,“啪”地一声打开,点燃权维明手中的雪茄,紧接着说道:“权总,这个侄儿明白,打点方面的事情,您尽管说话。多少都行!只要三弟能平安归来。”
  “那就好,那就好。”权维明唯唯地说道,“我一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办。”
  “那我就多谢权经理啦,我还没探望三弟呢,我去看看他。咱就先这么着!您也先忙着,回去我就把东西带过去,咱们尽快行动,早点救人!”栗顾商说完,同权维明握了握手,目送对方走出院子后,便径自走向了看守所探访室的方向。
  权维明回过身来,望着栗顾商远去的背影,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胖脸上的细眼睛透过镜片滴哩咕噜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浮现起复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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