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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八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4-06 19:05:38      字数:3629

  身为县铁矿石民兵师南泽湖直属民兵连副连长的黄交贵领呼着冲天的革命口号开赴铁矿石山后,其饱滿的革命热情和激昂激情依然高潮。他那响亮的口号声高频率地在铁矿石山上振荡回响,不失时机地鼓舞着人们的斗志,为苦干盲干穷干狂干鼓足干劲干力争上游干,起到了不可低估的鼓动号召作用。炼钢大军偃旗息鼓撒退回乡时,上百号人稀稀拉拉疲倦不堪蔫头蔫脑的队伍行走了数十里路程,士气消沉的他竟然没领呼半句口号。黄交贵感到颓丧,出征的时候他对其堂客说:咯次炼钢一定要立个大功,胸口上一定要戴着一朵大红花回来向你报喜。当他垂头丧气回来的时候他的堂客见到他问的第一句话:“何是冇看到你胸口上戴大红花呢?”黄交贵沮丧道:“还胸口上戴大红花,回来的路上我连半句口号也冇喊。”他堂客问:‘’那你何解不喊口号呢?‘’黄交贵说:“我喊不出来。”他堂客说:“那你是喉咙痛了吧,何解不呷药把喉咙治好呢?”黄交贵说:“那倒不是。我喉咙蛮好的,不痒也不痛,还蛮噪脆。”他堂客说:“既然喉咙还蛮噪脆,那何解在回来的路上不喊口号呢?我看你是冇立功,胸口上冇戴大红花,不好意思喊口号吧。”黄交贵说:“那倒不是。咯次出去三个多月,人累个半死,冇得一个立功的,也冇得一个胸口上戴大红花回来的。〞他堂客问:“那是何解呢?”黄交贵说:“唉,莫提了。山上的那些铁,都是石头,煤也是石头。石头煤堆在一起煮饭还勉強煮得熟,炒菜就不行,炒菜还得烧柴火。不过,石头煤烤红薯还是蛮好呷的……石头煤连铁石头都烧不红,你说还炼么子钢?冇炼出钢!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赚了累,个个累得还不轻。你说回来时我何是喊得出口号?”他堂客听他这么说,也就耷拉着脑袋不言语了。
  当年,黄交贵头戴军帽腰扎武装带挎驳売枪威风凛凛斗志昂扬激情澎湃振臂响亮地领呼口号别具一格的形象,慱得了同村的一位姑娘的芳心。每当黄交贵领呼口号时,这位姑娘总是热烈地响应,从热烈响应到积极追捧,从积极追捧到成其为偶像,尔后演绎成为爱情。天生我才必有用。时势造芵雄,姑娘爱上具有喊口号天赋的英雄黄交贵。于是,你情我愿,水到渠成。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黄交贵与这位姑娘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据说,当时在方圆数十里范围内是唯一的一例没有经过媒婆撮合而结合的婚姻。婚后,每当黄交贵去领呼口号其妻从不缺席呼应之。火红的年代红亮的心,这对夫妻的精神是多么充实,爱情是多么灿烂,生活是多么美好。
  黄交贵在家里闷闷不乐了几天。在这闷闷不乐的几天里,他回想和联想着自解放至今天的各种各样的政治形势。他参加的形势教育实在多,每年至少接受两次短期的专业的政治形势教育。他左思右想,思来想去,认为政治形势没有错,而且也决不会错。那么这次出征炼钢得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赚了累〞的结果,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对这个问题的问题,他又左思右想起来,思来想去,终于把这个问题的问题搞明白了:问题出在铁矿石跟煤矸石上。煤矸石堆成了小山,只煮得饭熟烤得红薯熟,烧铁矿石硬是烧不红。只好从省城里请来戴眼镜的教授还有专家。记得那天自已正好站在煤矸石堆旁边烤红薯呷。说是教授跟专家来了,自己马上把吃在嘴里的烤红薯吐出来,扯起喉咙放肆喊欢迎教授专家的口号,教授专家走到哪里,我就喊欢迎他们的口号到哪里。搭帮自己会喊口号,才有机会听教授专家说,那号烤得红薯熟的煤矸石,还要再等三千年以后才能烧出大火来,即算等五千年以后也不能炼钢,只能发电。而铁矿石至少还要等六千年才能用,用得的时候也不能直接丢到炉子里去炼钢,还要先通过么子办法炼成铁后,才能把铁炼成钢。咯都是冇读得书冇得文化惹的祸,拐的场,人人搞得五痨七伤,还埋怨我回来的路上冇喊口号。真是不识时务,看不清形势……黄交贵是个善于接受新事物和适应新政治形势的人。他跟着新政治形势跑,跟着新政治形势转。出征大炼钢惨败回来后一直保留着他的民兵营长职务二十年之久。
  南泽湖大队党支部书记一职暂缺。刚走马上任区委书记的秦时培思来虑去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最后他别出心裁指定南泽湖公社党委组织部的一名干事蹲点工作组的人员临时兼任南泽湖大队党支部书记。这也不乏是一项发明创造。
  林长发出征大炼钢回来后郁郁不乐,整天沉默寡言。几年来一连串的折腾使他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他精神无所依托日渐消沉。一天夜晚,他去原大队党支部书记龙正谷家,试图得到解答。龙正谷向他解释不了,只是笼统地说:咯几年来完全是瞎胡闹搞。林长发问龙正谷:咯瞎胡闹搞要闹到么子时候才会收场?龙正谷却回答不了。林长发说:公共食堂才开张的时候呷大锅饭,男女老少总算还有口饱饭呷。看看如今,呷起了缽子饭,全劳力一天只有八两米,菜碗里冇看见油珠子,饿得脑壳发晕。下田下地做工夫哪有力气?照咯样再瞎胡闹搞下去,会饿死人的。听了林长发这番话龙正谷噤若寒蝉,连连说小声点小声点,你可不能在别个面前讲咯样的话,让唐二猫公晓得了会开你的斗争会,会斗得你九死一生。林长发说:如今我什么都不怕,就怕肚子饿。我是党员,以前,我生怕自已不听党的话,落下个落后分子坏名声,而如今,欵,不说了。龙正谷说:听说有的地方开始撤公共食堂了,我看,我们咯里迟早也会撤的。林长发说:当真是咯样,那就好了。不晓得公共食堂占用我的屋会不会归还把我,我如今连喂一头猪的地方也冇得。龙正谷说:你的屋是平调的,又不是没收的,假如食堂撒了,应该会归还把你。林长发面露期盼的喜色:当真是咯样,那就好了。龙正谷说:长发兄弟,劳为你来看我。如今好多人看见我就转路,连个招呼都不敢打。唐二猫公还派人监视我,比管地主、富农还要管得严。不瞞你说,我想跑新疆。我有个表哥在新疆一个农场当负责人,他来信答应收留我。我打算过几天就动身,一家人都去。咯一走,不晓得我们何年何月才能见面……老弟,你自己要多保重,讲话一定要留神,不要落个把柄被人抓住,打你一个右倾或坏分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我是呷了咯个亏,尝过咯个苦的人。俗话说,故土难离,长发老弟,我咯是万不得已啊……龙正谷说着眼圈红潮潮的。林长发久久地望着龙正谷,胸中涌起苦涩的离别之情。
  夜阑人静,两人相互倾吐着心声,直至雄鸡报晓才依依不舍惜别。
  
  翌年夏天江水猛涨,当水位骤升超过防汛警戒线时,江水倒灌大水塘,泥沙翻湧水柱升腾。险情惊骇了南泽湖垸生灵,惊动了公社、区、县各级官员。
  在江水翻湧倒灌大水塘的消息传出后,险情就是命令,为保护家园不遭洪水侵入,南泽湖垸内数千名社员群众自发地顶风冒雨从四面八方火急火燎般奔来,人们使用锄、钯头,箢箕、箩筐等工具将附近菜地甚至稻田的大量泥土倒入大水塘中。然而无济于事,大水塘愈来愈凶猛地翻湧,浑浊的泥水滚沸起来,腾升的水柱愈来愈高。随着险情的不断扩大,人们的心情愈来愈紧张焦急惶悚。人们在紧张焦急惶悚中高声咒骂着当初开挖大水塘的唐二生。邻近大队的一群青年农民怒不可遏,扬言要把唐二猫公扔进翻湧的大水塘中。众怒难犯,唐二猫公闻之早巳逃之夭夭不知去向。大水塘的险情报告给公社,公社报告给区里,区里报告给县里。县防汛指挥部、县水利局专家急慌慌赶赴险情现场。经过对险情的现场勘察后专家们提出抢险方案:立即用麻石、砖头填入大水塘底部,用麻袋装土扔入大水塘。县防汛指挥部立即下令:就地取材,立即撬动回龙镇的麻石街、紧急搬运附近窑砖厂烧制的窑砖投入大水塘底部;立即搬运回龙镇粮站用来装公粮的麻袋装土填入大水塘中,同时紧急调运各垸堤委会储备的防汛专用草袋装土填入大水塘。数千名社员群众顶风冒雨英勇奋战齐心协力终于制服了大水塘严重险情。虽然毁掉了一条麻石街,虽然窑砖厂损失了数以万计的红砖,虽然把用来装公粮的麻袋投进了大水塘,虽然附近的稻田、菜地处处坑坑洼洼狼藉不堪,但毕竟保住了南泽湖垸数以万计生灵的生命财产安全和人民公社千顷稻粮。
  在抢险奋战中,身为区防汛指挥部政委的秦吋培身披长雨衣脚蹬雨靴亲临抢险现场发号施令调动各种抢险物资,发挥了政委的作用。
  惧怕邻近几个大队愤怒的青年农民扬言将其扔进大水塘而逃之夭夭的唐二生,闻听区委书记兼区防汎指挥部政委秦时培亲临抢险现场的消息时,忽然出现在抢险工地上。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指手划脚胡乱瞎指挥,而是以一名普通农民顶风冒雨奋战在抢险现场。他的表率作用又一次引起秦时培的关注与赏识。后来县报记者在报道这次抗洪抢险取得伟大胜利时,以重头笔报道了唐二生的模范带头作用。
  黄交贵高呼抗洪抢险口号,其鼓舞士气激励斗志的作用他人不可替代和不可低估。什么时候需要高呼什么内容的口号,什么时候需要鼓舞士气激励斗志,黄交贯成竹在胸运用自如。抢险开始的时他戴着一顶草帽奔走呼号于抢险工地的每一处地方。后来他觉得戴着草帽不能突出自己的作用索性将其仍掉,裸露着一个湿淋淋的泛着暗红光的癞痢脑瓜不知疲倦地对着一只油漆斑驳脱落的铁皮喇叭话筒振臂高呼抗洪抢险口号。
  从大水塘出现险情的时候起,林长发就自发地加入了抢险队伍之中,直到彻底排除了险情,将大水塘填为平地后他才默不作声地回到自己的家――大队部作仓庫用的简陋草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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