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癞豆娘的心情

　　日子就这样翻着跟头往前赶，在小路生满床上乱爬并且嘴里开始模糊不清地喊着“爸爸妈妈”的时候，夏忙也就开始了。
　　这个时候的小米不单要照看着小路生，还有一百多只约莫着已有三两多重的小鸡崽子，地里的麦收和夏种有牛二筢子和望秋他们爷儿俩，虽然不需要她去亲力亲为，但也让她费些心思，今年的麦收咋样？产量高不高？夏种又都安排啥子庄稼？黄庄子那边的收成呢？是不是谷子又要把夏种的庄稼又都安排上了红薯？都安排上了红薯倒是到冬季儿能有一笔成手的进项，就是这红芋太磨人，从把红芋从地里起出来到下成粉条子，这中间要经历好几道手儿，并且每一道手儿都很费力气。红芋从地里起出来还要把麦子种到地里去，虽然这起红芋和种麦子有这边过去小四轮拖拉机帮忙，单就把红芋磨成粉到加工成粉条子，那也是起早贪黑一个月左右的活儿，到时候也能把人磨得腰酸背痛的。
　　吃过早饭，小米先是把小路生哄得睡了，这才开始收拾着刷锅洗碗，然后伺候那些鸡崽子，好在玉米放麦忙假回黄庄子时把几只羊牵到黄庄子去了，要不然，她还要伺候几只羊。她喂了鸡崽子之后，把鸡崽子放进一个用塑料布围起来的一个圈（quan）圈（juan）里，又给这些鸡崽子在圈圈里放了两碗水，这才慌忙着进屋去看小路生。
　　这个时候的小路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并不声不响地爬到了床沿儿的边儿上，两手支撑着身子抬着头向床下看着。
　　小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心疼得差点儿眼泪掉了下来。她慌忙奔过去一下子抱住了小路生，尽管小路生还听不懂她的话，她还是嘴里自言自语似的抱怨着说：“你要是摔下床了，还不把娘心疼死了啊！”
　　小路生给小米抱进怀里，抬头看着小米，竟然“咯咯”地笑了两声，嘴巴里模糊地喊了几声“妈妈”。
　　小路生的这几声喊让小米更心疼了，几滴眼泪噼里啪啦地就落到了小路生的脸上。
　　小路生倒是给小米落在他脸上的眼泪逗笑了。
　　小米看着怀里的小路生，抬手擦了擦眼泪，脸上禁不住笑了。她在小路生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两口，这些日子的吃不好睡不安稳她都觉得值了。哪怕以后一辈子望春没个音信儿，有小路生在自己跟前，自己这辈子也知足了。
　　小路生抬起小手儿在小米的脸上摸了摸，嘴里又是一句模糊的“妈妈”。
　　小米又给小路生的这句“妈妈”喊得心里酥了。
　　“小米奶奶。”就在这时，癞豆挎着一个篮子进了屋。
　　小米抱着小路生迎着癞豆的喊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奶奶，看，我跟我娘给你们家送的皮蛋和啤酒。”癞豆见了小米，马上把手里的篮子给小米看了看，回身向外面一指，回头看着小米说，“我娘说我筢子太和我望秋小叶给我们家割麦子耕地受累了，给你们家送几十个皮蛋和两捆啤酒。”
　　小米看了看癞豆手里篮子里的皮蛋，抬头顺着癞豆手往院子里看了看。
　　“我娘在后面呢，马上就进来了。”癞豆随着小米向院子里瞅了瞅，抬手用袖子膏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回头看着小米说。
　　“癞豆，先把篮子放下吧。”小米见癞豆一头的汗，笑着向癞豆说。
　　癞豆放下手里的篮子，又用袖子来回膏了膏脸上的汗，笑着向小米说：“我娘说，我们家今年的麦子比去年多收了不少呢。”
　　“是吗？”小米马上笑着向癞豆说，“这样就能一年四季吃白面膜了！”
　　“我娘也是这样说。”癞豆笑着向小米说，“这两天我们家就蒸白面馍吃呢。”
　　“癞豆这么高兴着跟你奶说啥子开心的事儿呢？”在癞豆和小米说话的时候，癞豆娘一手拎着一捆啤酒进了屋，看着癞豆和小米笑着说。
　　“我跟我奶奶说咱们家吃上白面膜了。”癞豆抬头看着娘，笑着说。
　　癞豆娘把手里的两捆啤酒往桌子上一放，弯腰又把癞豆放在地上的篮子提起来放到桌子上，看着小米说：“我筢子爷和我望秋小叔给我们家收麦子犁地连个油钱也不收，我就琢磨着咋的也得表示一下我们家的心情。我到驴堆集儿上买了一百多个皮蛋四捆啤酒，给你们这边送五十个皮蛋两捆啤酒，再给我望秋小叔那边送五十个皮蛋两捆啤酒。从驴堆集回来我先送了我望秋小叔那边儿，我小叔不在家我小婶子杏花在。从我小叔家回去之后，我就来你们这边了。”
　　“你花这个钱干啥呀！”小米马上向癞豆娘抱怨说。
　　“婶子，这是该着的！要是我望秋小叔和我筢子爷像给别人家收耕与我们家算钱的话，我们家几亩地的麦子收下来要好几十块钱，再把麦茬地耕起来又是几十块钱，这样一算就是近百十块钱。我买这点儿东西送过来，不也是应该的吗？”癞豆娘说着，就抬手逗了逗小米怀里的小路生，“该学着囔囔话儿了吧！”
　　小米笑着说：“会喊‘爸爸妈妈’了，不过还是喊得不清楚。”说着，她看了看癞豆娘拎过来的啤酒和皮蛋，“我们家平日里也不少这些，等会儿你还是把它给拎回去吧。”
　　“婶子，我这都拎过来了，哪有再拎回去的理儿？”癞豆娘马上说，“我要是真的再把这些东西拎回去，那也不够意思了。”
　　“你呀……”小米给癞豆娘这句话说得不知道该说啥子了，笑着叹了一声。
　　“婶子，你也别把这事儿放在心里，本来就是应该的事儿。”癞豆娘说着就伸开两手去抱小米怀里的小路生。
　　小路生见癞豆娘伸过来的两手，向癞豆娘一笑，小脑袋一歪靠在了小米的肩上。
　　“还不愿意让我抱呀！”癞豆娘见小路生躲着自己的两手，就用一根指头轻轻戳了两下小路生咯吱窝里的痒痒肉儿。
　　小路生给癞豆娘戳得在小米的怀里摇晃着身子咯咯地笑。
　　“谁也不愿意让抱，就他爷爷抱着他，他也跟身上长了刺儿似的不安生。”小米说。
　　“这一天到晚绑到你身上，也够累的。”癞豆娘说。
　　“马上就好了，再有两、三个月就该会走了。”小米笑了笑说，“会走了，我就轻闲些了。”
　　“刚会走那阵儿你更不轻闲。他刚学会走，看哪儿都新奇，走路也没个方向，你心里就老是提溜着他别磕着碰着，一点儿大意也不敢。”癞豆娘说，“学会走了，走路稳了，他又不知道个怕，水啊、火啊，他都敢去招惹，不到他五、六岁，你就轻闲不了。”
　　小米一笑，说：“不轻闲就不轻闲吧，有他在跟前心里觉得日子有指望就成。”
　　“养个孩子不容易啊！”癞豆娘很有体会地叹了一声说，“眼下我就看着癞豆这孩子往前过，要是癞豆不在跟前，这日子就没有了啥子奔头儿。”
　　小米马上看出了癞豆娘这是又想起了癞包，马上宽慰着癞豆娘说：“癞豆这孩子懂事儿知理儿，念书识字儿也知道用心，说不准以后他能跟咱们村子里的牛笔一样，念书念得有出息了呢。”
　　“我也没有那么高的指望儿，只要他这辈子能安安稳稳的就成了。”癞豆娘说，“再说了，也不知道癞豆有没有这个命，还有，咱们也没有那个门路，听说当年牛笔上学的时候他爹可没少花钱。就算到时候咱们能找到门路，我也没那个花钱的能为。”
　　“这个时候别想那么远，只要癞豆有能为念这个书，就可着劲儿让他念，到时候他要是真的能有那个出息，咱们这么多的老少爷们儿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念书白瞎了？”小米看着癞豆娘，笑着说。
　　“往前走着看吧……”癞豆娘接过小米的话，脸上很无奈的样子说。
　　“这日子啊，过一天算一天，别想那么多那么远。想得多想得远了这日子就没法儿往前过。”小米笑着向院子里看了看。
　　“也真是这样！癞豆他爹没的时候，你知道我都愁成啥样儿了？整夜整夜睡不着，心里老是提溜着以后的日子该咋过，这不一天一天的也过到眼下了。”癞豆娘随着小米的目光也往院子里看了看。
　　不知什么时候癞豆跑到院子里了，这个时候他正守在那个圈着鸡崽子的圈圈旁，一脸喜欢地瞅着圈圈里的那些鸡崽子。
　　“今年又买了多少鸡崽子？”癞豆娘回过头来看着小米。
　　“我琢磨着今年有小路生缠着也做不了啥子地里的活儿，多买些鸡崽子养着大小也是家里的一个进项。另外我想着这年底杏花也要生了，多养几只鸡到时候能杀着给杏花补补身子。”小米说，“本来我想着买个三百两百的，你筢子爷说多了怕我伺候不过来，就买了一百多只。”
　　“我们家今年就买了二十几个鸡崽子，到时候能有几只母鸡下蛋就成了。”癞豆娘说，“今年我们家多养羊，再多养些鸡就怕顾着这儿顾不了那儿。癞豆他爷爷奶奶的年纪也大了，也怕把他们老两口儿累出个三长两短。”
　　“也是啊，咱们这儿又不像别的地方有老大的荒地，把羊往荒地里一赶就成了。咱们这儿都是庄稼地，最多咱们也就是把羊牵出去放放，还操心着不能祸害了人家的庄稼，咱们喂羊多是靠自己去拔草。再说了，羊那东西多了也就不听话儿，放的时候也费力费心的。能把你们家的那些羊养好，癞豆爷爷奶奶也够累的了。”小米说，“再说了，你里里外外又是那么忙，家里再多养些鸡鸭就更分不开手儿了。”
　　“慢慢往前熬着吧，等癞豆能够支事儿了，就该好起来了。”癞豆娘说。
　　“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小米笑着说，“就今年来说，你们家的麦子不是就比去年多收了不少嘛！囤里有粮了心不慌，就能腾下来心思琢磨别的门路。”
　　“今年的麦子除去公粮统购啥的，是够一年的口粮，这秋上的收成就能换点儿成手的钱把这两年欠下的外债还个清朗了。今年年底能把外债还清朗了，我这心里也就轻快了。”癞豆娘说，“这样一来，明年开始就多少可以有点儿积存了。我这不考虑想法儿积存点儿也不行，癞豆爷爷奶奶的年纪都大了，谁也保不齐哪天就有个灾啊病啊的。”
　　小米沉默了一阵儿，点了点头说：“是啊，有点儿积存能防止个万一。真的没有一点儿积存，万一事儿来了，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从哪儿着手了。”
　　“不这样寻思不行啊！”癞豆娘说，“眼下我们那个家里没有了癞豆他爹，啥事儿我都要想得到，都要提前做好打算。”
　　小米又点了点头，看着癞豆娘说：“一个女人支撑着一个家，很不容易！再说了，你还年轻，要是真碰到有愿意进咱们这个家的人，你也别太拿捏了。”
　　“就算我不拿捏，也不容易啊，谁愿意进了咱们这个家就挑上一副重担子？”癞豆娘苦笑了一下说，“就这样慢慢往前熬着奔吧！”
　　“这事儿也是慢慢碰，碰见了就碰见了，碰不到也就碰不到了。”小米也是苦笑了一下。
　　“我也不往这方面想了，就一门心思想着咋的能把这个家支撑起来。”癞豆娘说。
　　“这事儿还是看个缘分吧，眼下要紧的还真是得琢磨着咋的能让日子过得有景气。”小米随着癞豆娘的话说。
　　“这几天我还琢磨一件事儿。”癞豆娘看着小米，眉头拧到了一起。
　　“啥事儿？”小米盯着癞豆娘问。
　　“癞豆说他一个老师是个瘸子，娶了个女人生了个闺女。女人这两年说是跟着一个什么人到外面给人家做工，后来回来就不跟癞豆这个老师过了，听说还闹到驴堆集打离婚官司，打那之后那个女人就再也没有回到癞豆那个老师家了。”癞豆娘眨巴了两下眼说，“你说吧，那女的咋的能这样呢？她出去给人家做工，一个瘸子在家还要种地，还要照顾闺女，还得去学堂里教书，能那么容易吗？那女的咋的能忍心呢？再说了，跟前还有个闺女，连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都不顾了！”
　　小米立马想起了自己的亲娘，自己的亲娘就是一个这样的女人，狠心地抛下自己生下来的兄妹几个，去陪着人家过日子，给人家养孩子。原本她以为像自己的亲娘那样的女人除了自己的亲娘，天底下不会有第二个，咋的癞豆的瘸老师的女人也是跟自己的亲娘一个货色？
　　“癞豆说他那个老师现在已经回去种地带孩子，不去学堂里教书了。”癞豆娘似乎没有觉察出小米的心思，继续说，“癞豆说他那个瘸老师对他好，也不知道他那个瘸老师家在这个大忙的季节是不是会累着，这两天他想趁着麦忙假去看看他那个瘸老师。”说完，她征求小米的意思似的看着小米。
　　“癞豆有这样知恩就报的心思，也难为癞豆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了。”小米向院子里瞅了一眼仍在看着那些鸡崽子的癞豆，回头向癞豆娘说，“既然癞豆有这样的心思，那就让癞豆过去看看吧。”
　　“癞豆一个人去我又不放心。”癞豆娘为难地说，“毕竟五、六里的路。再说了，不管人家现在还教不教书，必定人家以前教过咱家的癞豆，心里还喜欢咱家的癞豆，空着两手过去也不是个理儿。”
　　“抽个空儿你跟癞豆一块儿去一趟，再当面儿跟他说些感激的话，让他觉得咱们家的癞豆还记得他这个老师。”小米看着癞豆娘说。
　　“我这忙得也没个空儿，要不我就明儿让癞豆他爷跟癞豆一块儿过去看看。”癞豆娘琢磨了一下说。
　　“那也成。”小米说，“等会儿你把这啤酒和皮蛋都拎回去，让癞豆明儿去看他老师时拎上，省得你再花钱。”
　　“这咋的能再拎回去，明儿再买点儿就成。”癞豆娘马上摇头笑着说。
　　“再买还得花钱，眼下你们那个家还不是多宽敞。”小米说，“再说了，你们家有这个心拎这些东西过来，我跟小路生他爷都知道了。你呀，也别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望秋和小路生他爷帮你们家收麦子耕地，那也是顺带的事儿。”
　　“婶子，不管你咋说，这拎过来的东西我也不会再拎回去，你们家帮我们家是你们的情分，我拎来的这点儿东西也是我们家的一点儿心情。”癞豆娘马上向小米说，“就算是明儿让癞豆去看他的那个老师，我们家再花点儿钱买点儿东西，那也是我们家应该的情分。”
　　“你这个人呐……让我说你啥子好呢？”小米见癞豆娘这么说，忽地想起了啥子似的看着癞豆娘说，“明儿去看癞豆的那个老师，依着我的意思来说，还是你跟癞豆一块儿去好些。”
　　癞豆娘给小米的话说得一个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