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我这人最不喜欢去的地方就是站台，那里不是泪水就是悲凄，我受不了离别的伤感。”辛歆喝着茶说。
　　这是一个阴霾的周末，辛歆邀上我和文斓、年美嘉出来喝早茶，也叫上各自的老公。这是他们结婚后第一次团聚。
　　轩辕埋头喝茶，这两天郁郁寡欢，似有心事。我夹了一个水煎包放在他碟里，轻声问他：“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接我话茬的是于润洲：“他当然有心事啦，诸葛旻到部队打听你的情况，把轩辕惊得当场傻掉了。”
　　“诸葛旻是谁呀？”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又是复姓。
　　于润洲告诉我，诸葛旻就是我怼过的那位空军中校。因他也是复姓，与轩辕一见如故，两人好得像亲兄弟。
　　“部队介绍，朋友介绍，加起来有一个营，他一个看不上，这种情况和当初轩辕的一样，轩辕一个也看不上，加起来有一个连了吧？大家还以为他们是断袖。谁知诸葛看中的人竟然是轩辕苦追七年才追到的老婆。”
　　于润洲的话引来一桌子的笑声，轩辕的脸色很不好看，茶也喝不下了。
　　文斓开玩笑说：“诸葛和囡囡的缘分浅了些，晚七年遇到，如果早点遇到，又有好戏看了。”
　　“去你的！”我白了眼文斓。后者吃吃地笑个不停。
　　武长宇对轩辕说：“你和诸葛明说不行吗？藏着瞒着也不是个事呀。”
　　轩辕郁闷地说：“我怎么说？诸葛那家伙已经完全陷入在单相思里，我旁敲侧击地告诉他，囡囡已经嫁人了，他不听，他一定要我把囡囡带到他面前。”
　　“非要见囡囡？”于润洲愕然。
　　黎晨曦说：“好不容易看中，却是兄弟的老婆，这事真是让人戳心。箬筠在饭堂闹得那一出，真是让人记忆犹新，到现在还历历在目。被当众恶整也就罢了，结果还发现恶搞自己的人竟然是笛子演奏员，而他又是个笛子发烧友。我想诸葛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箬筠了。”
　　于润洲叹气道：“这个钉扎得太深了，拔都拔不出来。”
　　武长宇开玩笑地对轩辕说：“既是好兄弟，你就让给诸葛，免得他三天两头烦你。”
　　轩辕顿时恼怒地骂道：“尼玛，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一桌的人哄然大笑，我也情不自禁笑起来，轩辕已融入我们家的氛围之中，饮食习惯和说话语气都渐渐融合。
　　“我不会让他见到囡囡的，我太了解他，他是个凡事很拚命的那种人，征服欲极强，想得到的东西一定要得到，否则绝不罢休。举个例子，攻克一个空中技术难题，别人用一个月，他用一个星期。偶然听到一段不知名的优美的笛子音乐，他会用几天几夜的时间搜寻这首完整的曲子。”
　　“好可怕。”辛歆低声惊叫。
　　“更可怕的是，囡囡让他吃了鲱鱼之后，他第二天就到城里寻找鲱鱼罐头，在进口商店一口气买回十个，在宿舍里慢慢吃，一定要把鲱鱼当做臭豆腐一样吃下去。现在，他吃鲱鱼像吃臭豆腐一样，我都自叹不如。”
　　于润洲说：“我到现在都没办法适应鲱鱼那股下水道腐烂变质的味。”
　　文斓说：“国外进口的鲱鱼有生熟两分，不像中国制做的全是生的，鲱鱼是世界第一臭的美食，在国外是畅销货。臭豆腐的臭都不及它的一半，一般国人都接受不了。”
　　“你接受得了吗？”年美嘉问文斓。
　　“刚开始吐得要命，我用了好长的时间才接受得了。囡囡和辛歆她们家的人经常有时间出国，饮食与国外接轨。囡囡前些时间又送给我两罐正宗的咖啡，真是人间美味。”文斓说。
　　年美嘉看着我说：“诸葛知道你是轩辕的老婆，心里一定很失落。如果你没结婚就好了。”
　　武长宇用责备的眼光对美嘉说：“美嘉，你说什么呢？你的心向着谁？囡囡是轩辕的，等了七年，军婚是不能离婚的，好吗？”
　　我吃着猪肚汤，叶芷蓁打电话给我，听她在电话里急不可耐的声音，我有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妈，轩辕是现役军人，与外界没什么联系，他不可能帮得了你。”
　　“你问一问他，如果他愿意，就试一试，帮自家人有什么不可以？”
　　“那好，我问一问他。”
　　轩辕注视着我，关切地问：“妈找我？”
　　我跟他说，市里几家的旅行社近来竞争异常激烈，互相倾轧，想尽办法搞垮对手，甚至要吞并。这两天，市里出台政策，汽车运输公司与旅行社的合作必须走投标的路线，说是公平竞争，可叶芷蓁发现，政策出台也没用，上有上策，下有对策。几家旅行社联合针对她，而汽车运输内部，都在进行整改，一个熟人都没有。如果这次无法签到一家运输公司，旅行社将失去短中线旅游这一利润丰厚的业务板块，公司将裁员，裁员是叶芷蓁不愿意面对的，这将失去许多忠心的员工，而旅行社光靠长线和国际旅游是不够的，将来运行会更艰难。在几家汽车运输公司中，实力雄厚的华茂公司总经理是新上任的，听说是前武警特警转业干部，叶芷蓁想让轩辕试一试，毕竟从部队出来的都有着很深的部队情结。
　　轩辕二话不说，站起身，与大家打了声招呼，带着我坐上摩托车，赶去旅行社。叶芷蓁在她的办公室里正一筹莫展，无计可施。轩辕的出现让她又惊又喜，她从轩辕旭手中接过资料，和轩辕昶坐上宝马，我也跟着他们坐上车，三人赶去金海边大酒店。
　　走进大酒店会议大厅，里面人头挤挤，正如火如荼地进行投标活动。我们三人找了空位坐下，叶芷蓁低声向轩辕说明几家运输公司的概况。轩辕抬头看着前方，眼里顿时露出一抹笑意，他看到了熟人。他起身，沿着墙根，向前面走去。他和一个工作人员低语着，只见人群当中站出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中年人，两人向室外走去。
　　十分钟后，轩辕走回来，向叶芷蓁点了点头，叶芷蓁喜形于色，把资料交给轩辕，一会儿让他上去演讲。
　　台上的主持人让蓁馨旅行社的人上台演讲，进行投票竞选。轩辕拿着一本资料夹，从容大气地走上前台，不疾不徐有条有理地陈述。我和叶芷蓁相视而笑，轩辕当兵十几年，练就了临危不惧沉毅果决的心态，而他又带兵多年，气势与气场更是强大，一站上台，即使不穿军装，也是气宇轩昂，庄重不凡。他陈述完毕，几家运输公司的人向他提出问题，他都能大方得体地给予答复。轩辕能完满地答复对方的提问，这有归于我平时常在他面前说公司的事，他对公司的运营操作一点都不陌生。
　　投标开始，轩辕代表叶芷蓁与其他旅行社竞选，一番激烈的竞争投票之后，我们的蓁馨旅行社如愿与华茂公司签约成功，当叶芷蓁与华茂公司总经理端木辉签下合同书，脸上顿时春风拂面笑靥如花。
　　蓁馨旅行社签下华茂公司，公司里欢声笑语，沸腾一片。我扑到轩辕身上，在他脸上给了他一个重重的吻。
　　“真了不起，轩辕，你是怎么搞定华茂公司的？”易会计问轩辕。
　　曲玉梅也问：“对呀，我们都很担心，你是用了什么方法？”
　　轩辕平静地说：“端木辉多年前是我的指导员，我跟他的工作人员说部下求见，他一见到我就认出我，我跟他说我是蓁馨旅行社的人，请他给予方便，他说既是部下，肯定要关照，但是投标的流程不能错过，还得看我的表现。一路下来，他说我的表现比其他旅行社的都要出色，合同也就顺其自然地签到了。”
　　我高兴地大叫：“我老公好棒！”又给了他一个拥抱。
　　当晚，叶芷蓁在饭店包下一个包厢，请公司全体员工吃饭，张颉予带着丁丁和奶奶，尊尊还有盼盼、念念都跟自己的妈妈来吃饭。
　　张颉予给轩辕敬了杯白兰的，说道：“轩辕，你若转业，最好来旅行社工作，你是干这行的料。你妈说，你一出现，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全场，汽车公司的人都看好你，但我们只看中华茂，我们是强强联手，太棒了。”
　　轩辕微笑说：“我现在还不想退伍。”
　　“你这身军装深得老爷子青睐，老爷子特喜欢你。他说，你经常在电话里问候他，儿子都没你这么尊老孝顺，因此对你特上心。他若知道你有这个实力，一定很高兴。”叶芷蓁说。
　　“你的实力已经让大家有目共睹，你即使不退伍，你有时间也得来公司，现在全市的同行都知道蓁馨旅行社有个叫轩辕昶的副总，跩跩的，不仅是答辩高手，业务能力也是一流。”
　　张颉予说得风趣，把大家都逗乐了。
　　
　　从酒店出来，轩辕和我坐着摩托车沿着椰林大道环海兜风，大马力的摩托车发着悦耳的轰鸣声，清怡的透着丝丝寒意的海风从我们耳边飒然掠过，嗅着海边清新的空气，身心极为欣悦。我紧紧搂抱着轩辕的腰，他的后背给我一种很贴实的感觉。椰林大道直通蒟蕖的高速公路，摩托车不能上高速，只好沿着旁边宽阔的公路行驶，转过一个大弯，前面有个岔路口，一条是空军跑道，一条是二级公路。远远的，跑道上停泊着十几架飞机，我跳下摩托车，向着冲上云霄的飞机挥舞着双臂，与翱翔在天空的战机打招呼。
　　疯够了，轩辕带我到县城中心的一家咖啡厅小憩。店里人很多，一眼看去全是穿着各种军装的军人，国防绿、橄榄绿、天空蓝、深海蓝、各种花色迷彩，看得我眼花缭乱。小舞台上，两个军人在唱歌，还有乐队现场伴奏。
　　“轩辕。”有人叫了一声。
　　轩辕转过头，眉头不自然地紧蹙。他脸上勉强挂着笑容，与向他走来的一个军人握手。
　　两人客气地寒暄，那个军人揽着轩辕的肩，邀他喝一杯咖啡。轩辕内心极不情愿，婉言谢绝，那个军人看出轩辕的犹豫，他转头看过来，正好遇到我投向轩辕的目光。我们两人目光碰到一块，我顿时愣住，是诸葛旻，表情凝固住了；而诸葛旻的脸孔是完全震惊，一副泥塑木雕的样子。轩辕别过头，脸色青晦，懊恼之极。
　　诸葛旻向我走来，两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极绅士地邀请我一起喝咖啡。我看了眼轩辕，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我去找过你，成少全说你没去部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诸葛旻试探地对轩辕说。
　　轩辕轻描淡写地说：“今天有事，办完后和囡囡出来兜风。”
　　诸葛旻眼神紧迫地盯着轩辕：“囡囡是张箬筠的小名吗？”
　　轩辕微微一愣，迅速看了我一眼，眼里全是自责，他叫惯我的小名，一时改不了，事情正朝着不可预测的深渊方向滑去。
　　诸葛旻转头看着我说：“我到剧院看你们乐团的演出，你的笛子吹得真是犹如天籁。看得出，你是乐团的笛子首席，真不简单。”
　　我轻轻地说：“你过奖了。”
　　“咖啡加糖吗？”诸葛旻把服务员端来的咖啡轻轻放在我面前。
　　我点着头，看着诸葛旻在我的咖啡里放另一块小方糖。
　　“你们乐团经常出国演出？”诸葛旻彬彬有礼地问我。
　　“是的，全世界走遍。”我微笑说。
　　“我们部队的人交友范围狭小，想认识高层次的人简直像登蜀道那么难。你不像本地人，”诸葛旻目不转睛地端详着我，“你有北方人的肤质，江南人的气质，南方人的口音。”
　　我如实说：“我出生在台北。”
　　诸葛旻坐直身体，目光深沉地打量着我：“你是中国台北人？”
　　我睁大眼睛，诸葛旻特别强调‘中国’这两个字：“我爸爸是杭州人，我妈是台北人。”
　　“哦？有意思。”诸葛旻极有兴趣地注视着我，“你父母一定有着浪漫的故事，你父母是怎么认识的？”
　　说到叶芷蓁和张颉予的故事，那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我简要地告诉诸葛旻，叶芷蓁的祖父早年是蒋介石身边的一名军级高官，后跟随蒋介石到了台湾。叶芷蓁在台北出生，毕业于台北的国立大学，后来跟堂姐到美国看望在耶鲁大学读博士的堂哥，在耶鲁大学遇到了同样是读博士的张颉予，两人一见钟情，相处两年后，两人在美国结婚。张颉予拿到博士后以后，执意要回国，叶芷蓁嫁鸡随鸡，跟着张颉予回到中国。因本市有一项医学项目涉及到张颉予的研究课题，重金聘请张颉予，于是张颉予带着叶芷蓁定居于此。而这座城又恰巧是我外公的故乡，外公思乡情切，要叶落归根，外公于是把公司业务大部分转到大陆，跟着携家眷甚至家族大部份子女回归，迁居在这里。
　　“我出生在台北，”我直率地说，“就算生在他乡，我依然保持着一颗中国心，全家都是。”
　　“真难得呀！锦绮丝造公司的老总听说是台湾人？”诸葛旻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我抬了抬眉毛，说：“嗯，叶苇芃是我大舅。”
　　“听说明雪糖业的老总也是台湾人？”
　　“我二舅叶苇苧。”我索性说开了，“还有雨山塑胶制品公司，现是我三舅叶苇荃管理。”
　　“名字有诗意。”
　　“那是。明雪取自‘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雨山取自‘遥知独听灯前雨，转忆同看雪后山’，公司都是我外公一手创下的，从台湾转到内地。”
　　“你外公真是了不起。”诸葛旻两眼直盯着我，“你现在还经常去台湾吗？”
　　“读中学时去过几次，但我外公和妈妈更喜欢国内，因为我们的根在中国，血液里早已烙着中国印。台湾只是个岛屿，哪里比得上国内？我小时候走遍了全台湾。国内治安稳定，地大物博，山河壮丽，我妈妈非常喜欢旅游，所以开了家旅游公司。”
　　诸葛旻目光炯炯地盯着我：“是不是蓁馨旅游公司？”
　　“对呀，你怎么知道？”我讶然地问。
　　“我有个同事，他亲戚想出国旅游，他对比了几家旅游公司，虽然早听说蓁馨是台湾人开的，个人和团体的费用都比较贵，但不论从哪方面来说实力都比其他公司好。他加入了蓁馨的国外旅游团，发觉这家旅游团真的是很好，不欺诈，不坑人，服务质量非常到位，贵得值得。”
　　诸葛旻唇边挂着一抹笑容：“你身上的香水味有点特别。”
　　我一怔，继而笑了起来：“我用的是这一款香水是非常特别的。”说完从挎包里取出一瓶香水让诸葛过目。
　　诸葛端详着香水，眼中露出一丝惊异：“这是那个明星亲笔签名的香水。”
　　我大惊：“你知道那个明星？”
　　“知道，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艺人，他演的一部反映华人在美国闯荡的影片让我很感动，我喜欢看他演的电影。”诸葛抬头看着我，“没想到你是他的粉丝。”
　　我开心地说：“我是他的超级粉丝。他去的地方我都要去看过。”
　　“这么说你去过北温了？”
　　“那当然！我参加他的签名会，跟他合了好几张影，他还问我的名字，说将来他若生女儿，也叫囡囡。”说到这个明星，我已经高兴坏了，得意忘形起来，把手机里的相片打开给诸葛看。
　　“囡囡，你的咖啡冷了。”轩辕轻声提醒我。
　　“你喜欢喝冰点咖啡吗？”诸葛问。
　　我跳起来，告诉诸葛，我超级爱喝冰点咖啡。我与诸葛旻聊得挺来，居然对同一个明星都粉，话题说不完，滔滔不绝，越聊越投机。可一旁的轩辕显得坐立不安，犹为烦躁。我喝完咖啡，看了看表，对诸葛旻说：“时间不早了，我今晚还要排练。谢谢你的咖啡。”我站起身，轩辕立即起身，和诸葛旻点了点头，揽着我的肩走出了咖啡厅。
　　不等诸葛旻送我，轩辕发动摩托车，载着我飞快地融入夜色中。
　　人算不如天算，轩辕越是要避开诸葛，却偏偏要遇到，回来的路上心情相当郁闷。轩辕把车开得飞快，我的下巴紧贴着他宽厚的脊背，双手紧紧环抱着他，用肢体语言无声地安慰他。
　　彩排回到家，我打开音响，听着《雨打芭蕉》，动听的音乐让我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眼前仿佛看到天地细雨飘飞，露润合欢，云敛依芳草，桃花醉春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