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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章 作死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4-02 11:06:26      字数:3148

  1994年5月1日
  郝华果真在今天走了,正如他担心的那样过不了这个五一了。
  早饭过后不大会儿,随着开门的管教进来了两个武警战士。两个武警战士进来之后,还没等郝华有什么反应,就把郝华架了出去。
  郝华出这道门时倒没发出“我不想死”的喊叫,任何一个人都不想死,但死亡不会因为你愿不愿意就不光顾你的生命。只是有些死亡是自作的,有些死亡是自然的,有些死亡是意外的。而郝华的死亡是他自己作恶的报应,由不得他愿不愿意。或许他清楚这样的喊叫并不能帮助他免死,或许他也很清楚自己罪该当死,所以他就不再发出那样毫无用处的“我不想死”。
  或许人们已经司空见惯了一个生命就这样从这个空间里乍然消失了,对于郝华的走,我也有几分麻木不仁了。
  虽然人们对于生命从这儿出去再也无能回来已经有些麻木,但是,号房里还是很恐怖地寂静了很久。尽管没有谁对于郝华的死刑说出什么,从这样的寂静里还是能感受到人们对死亡的恐惧,还是能感受到人们对生命这样消失的可惜,还是能感受到人们对自己还存活于世的欣喜。
  外面的世界想必春意已经延伸成很浓的夏天的气息了。世界在变化着,外面的世界会在不知不觉中变化着,这里面的世界也在变化着发展着,单是新号过道的招式,已经发展到有西洋的味道了,什么“人头马”、“飞利浦”、“沙拉牛排”、“大排档”等等,大约这跟外面大踏步的改革开放有一定的联系,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原本也会“进步”的呀。总有那么几个人闲得着急整天挖空心思地想着些对这个空间来说应该算是新鲜的玩意儿,说要与外面的世界接轨。其实这些东西对于外面世界来说并不新鲜,只是外面的世界不会想到,原本在社会上是东的东西,进得这个空间里来,名词不换内容却变成西了。社会上谁会想到这里面的沙拉牛排是要把一个人脱光了,用拳头在两边的肋骨上来回用力地搓?一定不会有人想到,也肯定没有人能够想到,但这里就有人能琢磨出来。这就是一个变形的地方,如果社会上的东西到了这儿不变形了,那么这个地方就不正常了。
  刚进来的那阵子,我总感到看不惯这里面的一切,什么东西看着都不顺眼,都不合乎常规。慢慢地我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一切,也习惯了这里的一切。
  “这两天我感觉好像要有什么事儿似的,怎么老是觉得心里别别扭扭的?”麻杆这样悄悄地问我,“是不是你也感觉有些别扭?我就觉得咱们这个号房里要出什么事儿。”
  “我也是。”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很清楚这个号房里要出事儿,前天刚进来的一个新号,宋强对他一顿猛掏之后又要他吃“沙拉牛排”。因为新号起初与宋强有些支摆,在几个人拽住了新号的手脚之后,宋强对新号的那顿猛掏可以说是拳拳到肉的力度。在把新号揍趴下之后,宋强又是一顿咬牙切齿的“沙拉牛排”,吃得新号到现在身体两侧的肋部还都高高地肿胀着呢,并且一直高烧不退,号房用尽了所有的退烧办法都无济于事。牛刚见再也不能等等看了,昨晚报告了医生说有两个人发高烧,要了两份消炎止痛退烧的药,新号吃了也不见什么好转。这两天牛刚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卧不安了,万一新号真有个好歹,他就再也无法向看守所掩饰什么了。虽然宋强的脑子不太好使,但这两天他也怕了,新号要是真有个好歹的话他就吃不了也兜不了啦,加刑是躲不了的,他也没有地方能躲,毕竟不是在社会上有事儿了可以跑,实在跑不掉了,就进来吃官司。在这个地方,他还能往哪儿躲去?说不准就这样一顿“沙拉牛排”也会让他本来不是太好使的脑袋瓜子也保不住了。
  “该不会是要从新号身上出什么事儿吧!”麻杆小心地推断着说。
  “也许会吧。”我已经学会了事不关己含糊其辞了,“反正不管会有什么事儿,不关你的事儿,也不关我的事儿,我们问那么多干啥呀!”
  “是的,不关你的事儿,也不关我的事儿。就是新号有啥事儿,管教干部也会先调查个明白,问个清楚是咋样的起落,也不会连我们也一起剽一顿吧。”麻杆点点头说。
  就在这个时候,牛刚忽然向整个号房里发了话,意思是万一号房里的事儿瞒不住了,大家一致往郝华的身上推。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牛刚的聪明,郝华今天早饭后已经给拉出去进刑场了,想必这个时候一颗子弹也已经穿过了郝华的头颅,把责任推给一个已经执行死刑的人,这个方案似乎有些高明。但是,我相信还是有人心存一点儿良知,不会帮着宋强去栽赃给一个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的人。再说了,他牛刚也干预不了这些人中间有谁已经跟宋强结了仇恨的,这个时候心里对宋强有仇恨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可以发泄仇恨的机会。
  正在这时,号房的门开了,H所长和所里的HE医生进来了。
  我们都屏住呼吸静坐下来,密切地注视着号房里会发生的一切。
  HE医生与新号量了体温时,H所长连续提出了几个人,或许所里的干部已经听到了什么消息吧,H所长提出这几个人就是想证实他们听到的消息?几个人被H所长提过之后,真相自然也就水落石出了,已经是坐卧不安的宋强也被提了出去,过了很长的时间他才戴着背铐拖着脚镣回来。新号在HE医生给量完体温之后,也让随着H所长和HE医生一起来的两个外劳号里的犯人给抬出去了,说是需要送医院治疗了,HE医生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没有多大把握地摇了摇头,看样子是不是新号连续高烧给烧出了什么厉害的毛病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一次宋强真的够呛了,要么会加上新的伤害罪,要么就会加上新的伤害致人死亡罪,不管加多重的处罚,这次他宋强可能真的会付出代价了。按理说进得这里面的人都应该有了记性,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可偏不,这里面的人真的不可思议!人,一部分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还有相当的一部分,一次教训不足以让他刻骨铭心的,还需要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次,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屡教不改的那种。
  对于宋强的事情,我在心里琢磨了一阵,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应该属于屡教不改的那种人,有时候看他还挺知事儿的,与别人说起话来也在行在理儿的,怎么一到真的事情上就会昏头了呢?真的是他的大脑有问题,缺根弦儿?不会呀,真的是脑子有毛病缺根弦儿的人,还真不一定有本事进到这里面来,这里面的人都是脑子太精了,精得过头了。但这种精,绝对不是那种大智若愚的精,只能说是小聪明。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了一种与宋强这事儿毫无关系的冲动,一种很强烈的动笔的冲动,这种冲动不是想要给《没有结局》延续一个结局,而是想写一本《而立之年》。在琢磨宋强这件事儿的时候,真的不知是咋的了,我竟然想到自己三十岁以后的事情,案子如果真的要进中级人民法院的话,我要被判的刑期基本上就是人们为我推断的刑期,上下也错不了两年,这样一来当我重新走向社会的时候,真的就已经介入而立之年了。在我回归社会的时候,我的家也会因为我这几年的拖累而穷剩四壁了,我的人生也一样会被拖成了空白。面对着自己那样的将来,我该怎样?哪怕我现在的对将来的设想只是一个设想,我也要把这种设想记录下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哪怕自己混不出什么起色,翻翻现在的心路记录,自己还能够想起自己现在的真实心情,还能看得清自己现在的真实感受。
  
  午饭的时候,外劳号送饭的犯人传话说,今天去医院的新号内脏都伤了。话说新号去了医院,正好碰见邻居也在医院,邻居就告诉了新号的家人。新号的家人到了医院,得知了新号的情况之后,立即要看守所给出一个说法,人家还申请了伤情的司法鉴定,并且人家还要起诉看守所。
  这事儿严重了!
  看守所不可能包庇宋强去承担这个责任的!
  得到外劳号犯人传过来的消息,宋强的一下子没有了神气,两手向下一垂,两腿发抖,脚脖子上的铁镣也给弄得咯咯琅琅地响。
  看样子宋强这次真的摊上事儿了,据说在这儿犯罪会加重处罚的,虽然我没有看到这样的条文儿,但想想倒觉得这个说法儿有些道理。狱外犯罪,可以因为不懂法律还情有可原。但是,在这个地方犯罪,就是另一种说法儿了。这样看来,新号的家人申请了司法鉴定,宋强的狱中伤害罪就侥幸不了了,再加上他入狱前的伤害罪,怕是这次宋强要把自己往刑场上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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