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水照云光

　　端午这天，河堤两岸是人山人海，人们顶着炎炎烈日争相来看赛龙舟。全镇的人是倾巢而出，醒狮队从镇里舞到镇外，来到河上游，跳到齐齐亮相的龙舟上舞一番，搏个好彩头。
　　五条颜色鲜艳的龙舟在河面上一字排开，隋厚桦、阮文璋、隋厚桢、陈世才、陶富开五个人穿着颜色分明的运动套装，挥动着手中的指挥棒，有节奏地吆喝着有力的号子，给自己的队员鼓劲。
　　阮文璋看着旁边的隋厚桦，心里忽然涌起无限的感慨，再看看自己龙舟里的隋炜，笑容发自内心地挂在唇边。去年的这个时候，隋厚桦一直在等着他的小儿子，事隔一年，这个令人骄傲的小儿子竟然和自己并肩战斗，怎不教他心生感慨？
　　“各就各位”裁判一声哨响，五条龙舟如脱弦的箭出发。岸上的加油声如山洪海啸，淹没了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前半程，五条龙船齐头并进，后半程，阮文璋的龙舟优势明显，超出第二的隋厚桦半个船身位，岸边的呐喊声铺天盖地，在眨眼间，阮文璋的龙舟冲过终点线，无可争议地夺得第一。
　　隋厚桦望着阮文璋率领队员到主办方领取奖品，他纳闷了，他们可是铆足了吃奶的劲，怎么还是不行？阮文璋承诺过他的不再贿赂的，怎么还得第一？
　　阮文璋是不再贿赂了，但曾经共事的队友已经习惯了，事先不说，事后一样找阮文璋要钱。阮文璋也不拒绝，他在自家门前望了望四周，见没异常，便给上门的队友发钱，悄悄打发了他们。看着像做贼的阮文璋，隋炜和阮瑾都笑开了。
　　“爸，你的奖金是多少呀？”阮瑾问。
　　阮文璋不好意思地说：“每人两百。”
　　阮瑾和隋炜吃惊地睁大眼睛，阮文璋真是够大方，比主办方发的还要多，这么一来，阮文璋岂不是吃亏吃大了？
　　“亏老本了！”陶琳大发牢骚，“为了这两百，他们是把命都豁出去了。不得第一才怪！我要拚命卖一个多月的鱼才挣到这笔钱回来。”
　　阮瑾放声大笑，父亲这个馊点子表面是风光了，实则是大出血，打落牙齿自己吞。
　　吃过晚饭，隋炜被兄弟叫出去喝茶打牌。在停车锁车时，隋炜看到旁边车子上走下两个人，是邵先海和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女子。这个女子穿着相当老土，身形粗矮，很不好看。隋炜静静地跟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走进另一间包厢。
　　他走进对面的包厢，兄弟们打牌的打牌，喝茶的喝茶。陈江也来了，眼角还带着瘀青。
　　“没事了吧？”隋炜关切地问陈江。
　　陈江摇头，无奈地说：“命中注定只能找卖鱼妹了。”
　　隋炯笑说：“卖鱼妹怎么了？也有漂亮的，我找的阿瑃就是秀丽型的。”
　　陈江叹气道：“好的都名花有主了。”
　　隋炜想到了什么，说：“鱼摊有个卖鱼妹，叫陈海媚，我介绍给你怎么样？”
　　一听到陈海媚这个名字，陈江嗤之以鼻地说：“那个人送给我我都不要。”
　　“你又没见过她。”隋炜说。
　　“我见过。”陈江说，“去年腊月二十五，在祠堂，你和你妈吵翻天，我远距离看见陈海媚，尖额头高颧骨，一看就不是善人，老话说颧骨高吃老公。前两个月，她和你大嫂到我船上拿鱼，你大嫂阿媚阿媚的叫。当时阮瑛也在我船上拿鱼，两人不知怎么了起了争执，阮瑛结过婚的都吵不过陈海媚，被她黑黑声的骂得没办法还嘴，鱼也不拿了。那种女人，吵架那么厉害，你都看不上，我当然也看不上。”
　　隋灿对隋炜说：“有一天中午放学，我经过中学门口，看到阿瑾和两个斯斯文文的女老师走在一起。中学女老师素质都不错，文化也高，端得可是铁饭碗。你们结婚那天，阿瑾的伴娘团个个伴娘都是那么漂亮。阿炜，你不如叫阿瑾介绍介绍？”
　　“阿瑾是第一个嫁给打渔的，她开了个头，相信她的同事都不会小看打渔的。”陈浩说。
　　大伙一听，都认同这个办法。隋炜也觉得隋灿这个提议好。
　　隋炜和兄弟们玩到十点半准时回家，他锁好大门，在楼梯间换了拖鞋，轻轻上楼。岳父岳母都睡了，琨仔也睡了。隋炜洗了澡，回到卧室，顺手把门反锁上。
　　阮瑾还没睡，躺在床上看书，听到隋炜的脚步声，她把书放在床头柜，等他坐在床边，两人相拥而眠。
　　
　　封鱼期里，阮瑾不用凌晨早起去码头进货，渔民和鱼商鱼贩位也像放了大假，悠闲度日几个月。
　　这天晚上，隋炜居然带阮瑾出来，兄弟们一时没思想准备，都显得慌张不安，忙乱地收拾桌面上的扑克牌。漂亮的阮瑾一出现，犹如一颗夜明珠掉入一堆石头里，被众星捧月般地呵护着。
　　“在学校教书累吗？”隋烺问。
　　阮瑾回答说：“镇中学的节奏比较松缓，没有深圳那么紧张。在深圳，连喘口气都觉得吃力，弄得神经都是紧绷的。”
　　阮瑾的态度温文而雅，语气柔婉娴静，气质由内而外是令人赏心悦目的优雅。兄弟们看着隋炜，眼睛里是满满的羡慕。
　　隋熠对阮瑾说：“阿炜跟你说陈江的事了吗？”
　　“说了，今天跟他来就是为这件事的。”阮瑾看着陈江说，“中学里有四个老师都没男朋友，都是大学毕业，不知你想找什么样的。”
　　“是教英语的吗？”陈江问。
　　“为什么要找教英语的？”阮瑾颇为不解。
　　“教英语的时髦又优雅，像你一样。你跳得那个鬼步舞好看得不得了，一到课间操时间，镇上好多人都专门等在大门看。”
　　陈江的话简单又直白，引来众人一阵大笑声。
　　“教英语的老师没有，有教语文的、数学的、历史的，还有教化学的。”阮瑾说。
　　隋熠笑着对阮瑾说：“你认为哪个合适？”
　　“白菜萝卜各有所爱，各花入各眼。”阮瑾对陈江不了解，她看着陈江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最好没谈过男朋友的。”
　　阮瑾说：“走得最近的有两个。”
　　“那就一个一个地约出来见一见。”隋炯说道。
　　“这是在相亲还是在选妃？这样不好吧。”隋炎说。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阮瑾也笑了，隋炜这群兄弟挺逗的。隋炜提议，让阮瑾自己决定，看哪个比较合适陈江的，就带出来引见。
　　“你见过的，有一个合适你，在我的伴娘团里，皮肤白白，脸圆圆的。”阮瑾与陈江接触过了，初步对他的脾气和性格有一点了解。
　　陈江说：“那天的伴娘团个个穿一样的裙子，化一样的妆，我没仔细看。”
　　阮瑾说：“她是教数学的，很有耐性，课上得别具一格，不落俗套。”
　　一听教数学的，陈江脸上掠过一丝不满意：“教数学的？我不喜欢。”
　　“为什么？”阮瑾诧异。
　　“我读书时最怕的就是数学课，数学从来没超过二十分。你找一个教数学的，这不是压死我了吗？”
　　兄弟们又是一阵爆笑声，把茶室的房顶都快掀翻了。
　　阮瑾笑说：“这个教数学的老师是福州市人，厦大毕业，去年刚分到学校来的。性格文静乖巧，她曾经说过了，她想找一个年纪比她大七八岁，有经济实力的。学校的都是同龄人，她没谈过。我觉得你合适她。”
　　隋炜拍着陈江的肩说：“你怕数学，找个数学老师做老婆，将来你的孩子就不怕数学了，这是互补，多好。你家里人也为你高兴。”
　　隋炜的话让陈江心动了，于是便问：“她叫什么名字？”
　　“陈筱青。”
　　一听说姓陈，大伙顿时起哄，陈江同意了，同姓是一种缘分，于是决定周末就见面。阮瑾介绍的同事陈筱青，正如阮瑾说得那样，文静乖巧，皮肤白净，衣着得体，不做作。果然一眼被陈江看中。而陈筱青也对陈江很满意。人虽黑得像块炭，但性格好，憨直老实，勤快淳厚，父母曾交代，找男人，一定要找勤快的，勤快就能过上温暖的日子。而且陈江上面只有一个姐，家庭经济很不错，有幢漂亮的骑楼，自己有条大渔船，还有一辆名牌轿车。
　　陈江看中陈筱青，约见两次面，越来越喜欢，立即带回家，家人都很满意。隋炜阮瑾给陈江牵线成功，没婚配的兄弟心动了，来找隋炜，让阮瑾继续牵线。隋熠带着亲兄弟隋烺上门找隋炜，单独说这事。
　　隋烺说，他看中学校一个女老师，长得特别白净，扎着一条长马尾，爱穿净色碎花或碎圆点连衣裙，像个邻家女孩子。她经常到他开的海鲜早餐店来吃早餐，每次吃完了还打一份，印象很深刻。在婚礼和阮瑾的回门宴上都见过。阮瑾给陈江介绍女孩子时，他还担心阮瑾把他喜欢的女孩子介绍给了陈江，现在希望阮瑾给牵线介绍。
　　阮瑾一听眉头就皱起来，她有点为难地说：“你们不合适。”
　　“为什么？”隋烺急了。
　　“你家人不会喜欢的。”
　　“为什么？她有对象了？”隋烺着急地问。
　　“没有。”
　　“没有为什么不能介绍？在镇上，你下来就是她了。”隋熠也为兄弟着急。
　　阮瑾说：“阮璐是我的堂妹，她下面有一个弟弟，是超生的，有唐氏综合症疾病，当年堂婶硬要超生，我珂叔不同意，于是她全家跑到外省偷生，房子也不要了，气得珂叔和她父母断绝关系。堂婶后来生了个儿子，结果是有病的。堂叔知错了，想搬回来，珂叔不同意，堂叔从此以后郁郁寡欢，三年后患上肝病去世了。堂婶悔恨交加，在外地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阮璐考上华南理工大学，却没钱读书，是珂叔资助她读完了书，毕业后，回到这里教书。这几年，堂婶身体每况愈下，带不了有病的儿子。阮璐现在很艰难，她除了养母亲，还要养弟弟。”
　　阮文璋在一旁补充：“他们夫妻原本都有固定的职业，为了超生，抛弃一切，公务员没有了，四处打零工，还害惨了一对儿女。珂叔一想到这事就生气，绝不原谅这个堂弟。”
　　隋烺问：“你们现在不管她们吗？”
　　阮文璋语气无奈地说：“当年为了超生，他们和珂叔是撕破了脸，吵得是天翻地覆，已经没有了亲情。珂叔是善良的，为了不让阿璐失学，一直在资助她上学。他们的家事我们管不了，苦果是他们自己种的。”
　　“可她现在过得那么难。”隋烺很是心疼。
　　阮文璋摆着手说：“那是没办法的事。想到过去的事，真是好恨。堂弟两公婆性格特别倔犟，放弃优越的工作，拒绝结扎，堂弟当着珂叔的面把左手四根手指都剁了下来。”
　　这血腥的故事把隋炜隋熠隋烺三兄弟都惊呆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离开了阮文璋的家，隋烺心情一直不能平静，托隋炜捎话给阮瑾，他愿意帮助阮璐，让阮瑾牵线见一见那个苦命的阮璐。
　　阮瑾听了隋炜带回来的话，不确定地说：“隋烺不会是出于同情怜悯吧？这样的话，我是不会介绍的。”
　　隋炜搂着阮瑾说：“喜欢一个人，首先是始于相貌，然后是才华，最后是人品。阮璐参加工作好几年了，却没有考虑终身大事，一直在养家。她的人品是没得说的。阿烺是爱她的，愿意为她分担她的困难。”
　　阮瑾考虑了片刻，答应了隋烺。背着阮文璋，阮瑾把阮璐介绍给隋烺，阮璐与隋烺都见过面，早已是面熟的人，令阮璐没想到的是，隋烺对她是一见钟情，且长情了这么久，让她相当感动。对隋烺相中阮璐，隋厚桢是完全没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