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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原来他就是孙老师

作品名称:男大当婚      作者:芦棚学子      发布时间:2021-03-28 07:55:46      字数:5104

  就钟毅个人而言,水库抢险给他带来的最大利好是排长对广播宣传的态度发生了根本转变。这主要得益于李慧娟那篇“危难时刻显英雄”。自从播出以后,影响出奇的好,好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全公社的每一个角落,无论多偏远,都知道了军宣队的大名。军宣队住的小院,以前知道的人不多,现在几乎天天有社员群众登门,有的来反映情况,有的来送东西表示敬意,有的只是路过进来坐一会聊聊天。社员群众真的把解放军当成他们的亲人。可见,广播里也是可以看得见人的。
  钟毅趁势向排长建议可以军宣队的名义写一些稿子送给广播室,用深入浅出的形式宣传党中央关于清理阶级队伍的有关方针政策,介绍各生产队搞好运动的具体做法和成功经验。充分发挥典型的指导作用。排长同意了,并把这一任务交给了他。
  想到每多写一篇稿子就等于多了一次与李慧娟见面的机会。钟毅灵感迸发文思泉涌,三天一小篇,五天一大篇,效率快得惊人。
  稿件送到,钟毅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广播室里呆会儿。开始两人只是讨论一下稿件的内容和修改意见,纯属公事公办。次数多了,话题越来越广泛,都是初中生,学习经历,校园生活,同学趣事等等,相同的语境总是带来聊不完的美好记忆。
  钟毅了解到,李慧娟是县城中学应届初三毕业生,要不是碰上革命,学校停课,现在该上高中了。这样算起来,她应该比钟毅大将近两岁。钟毅虽然也号称是初中生,充其量在中学里只呆过一年半时间,然后就断断续续,再然后就是彻底闲居在家混日子。连张正规的毕业证都没有。
  李慧娟说,她上学时的理想是考上大学的新闻系,毕业后做一名闯荡四海的无冕之王,用手中的笔去触摸社会的每一根神经,剖析人性的每一寸肌理,成为穆青一样的名记。最高愿望是有一天能获得新闻界的最高荣誉------普利策新闻大奖。
  听她憧憬远大抱负,钟毅只能用自惭形秽来形容,在学校里他属于安于现状胸无大志一类。写命题作文“我的理想”可以写的高尚宏伟,长大了要当科学家,外交家,工程师等等,心里根本不知道科学家,外交家,工程师是怎么回事。
  每次聊天,李慧娟都把平时紧闭的广播室房门打开,好像有意让路过的人对室内一览无遗。钟毅看出来了,她这是避嫌,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再关门闭户,难免让人产生丰富的联想。其实钟毅已经能感觉到这院内的人看他的眼光有些异样,因为他来得太勤太频繁,而且又与镇上最漂亮的阿娟姑娘说说笑笑打得火热。羡慕嫉妒恨,这种人类在面对美好事物可望不可及时表现出来的自然本能,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泯灭。有两次正好碰上姚专政,姚专政依然很热情的样子,说:“又来找阿娟了!”语音语调听起来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后来,不等李慧娟动手,钟毅每次都主动把房门打开。两人对视,会意地一笑。
  这是钟毅长这么大第一次与一个年青女性长时间相处,交谈甚欢。那种新鲜,兴奋,莫名其妙的激动,让他经历着人生最身心怡悦的美妙体验。
  这期间,钟毅另一个重要收获就是认识了孙老师。
  一次,他和李慧娟为稿件中的一句成语发生争论。这个成语叫“愚不可及”,在报刊杂志的批判文章中常见,李慧娟说,既然已经“愚”了,还有什么“不可及”呢?说不通。钟毅认为,这里指的是“愚”的程度,意思是已经愚到家了,所以无人可以企及。争来争去,谁也说服不了谁。
  李慧娟说:“咱们找孙老师请教一下去,他学问高。”
  “孙老师?谁啊?”钟毅没听说过在滂水镇还有个孙老师。
  李慧娟带他走出公社革委会大门,穿过镇子中心,来到距镇子东南角约半里地的山脚下。有两排坚固结实的高大建筑,李慧娟说是公社的粮库。粮库旁有一间看库人住的窝棚。茅草苫顶,木板为墙,破败低矮。李慧娟推开吱嘎作响的房门,叫了声孙老师。
  一个正在火塘边清理柴灰的男人闻声抬起头来,钟毅一看到这张脸,立马想起那次不堪回首的遭遇。
  那天,钟毅按计划走访了几户村民,返回住地的途中,被一座院门吸引了注意。春节刚过不久,各家各户大门两旁贴的春联犹在。一般春联都是红纸黄字,透着喜庆劲儿,内容也极具革命性。什么“听毛主席的话革命无不胜,走无产者的路世界一片红”啦,“抓革命彻底打倒帝修反,促生产齐心夺取大丰收”啦,还有的直接就是革命歌曲的歌词:“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等等。
  这座院门两旁的对联却与众不同,用的白纸黑字,乍一看象家里死了人贴的挽联,死气沉沉。内容也颇为费解,是两句唐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心中好奇,见院门虚掩,便鬼使神差地跨了进去。
  当时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正在院坝里忙着把编成麻花辫样的包谷串挂到横杆上晾晒。冷不丁地看到进来个解放军,先是一愣,继而满脸狐疑,忙不迭地招呼钟毅到屋里坐。同时,顺手把一块挂在门旁,被风吹翻的木牌赶紧翻回来。木牌上赫然五个黑体大字:黑五类家庭。那是一个对出身成分的强调达到登峰造极地步的年代,出身好的被归纳为“红五类”,是革命的依靠力量。地.富.反.坏.右五种人被称为“黑五类”,属于被监督改造的对象。这是一个具有鲜明阶级属性的政治标签。
  钟毅看到这块木牌,霎时明白了他刚才一系列表现的原因,但同时也把自己置于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一个解放军宣传队的成员,擅自单独进入敌我矛盾的黑五类分子的家,谁批准的?别人要问起来,怎么解释?赶紧退回去吧?人已在院中,等于一只脚已上贼船,缩回去也是即成事实,反而更让人生疑,没事也变有事了。进还是不进?他僵在那里,用了整整两分钟时间考虑这个关乎阶级立场的原则问题。最后想出一个能全身而退的办法:一方面断然拒绝进到屋内的邀请,以免在错误的道路上陷得更深。另一方面装作是来例行检查,看看黑五类分子在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中是否老实,有没有异常举动。关键是不能让他看出自己是误入歧途。
  原来他就是孙老师!只见他头发花白,面容清瘦,颧骨高耸,猜不出实际年龄。尤其他的双手,皮肤黝黑,粗燥干裂,青筋暴露。如果只看外表,绝对想不到它会属于一个被称为“老师”的文化人。
  孙老师也认出了钟毅,奇怪的是他没有丝毫拘束,反而风趣地:“小同志,这回你用不着仓皇而逃了,此地是本镇的世外桃源,最安全的地方。”
  李慧娟意外地睁大眼睛:“原来你们认识?”
  “也不算认识,有过……一面之缘。”钟毅含糊地应着。
  “甭管几面,既是小李的朋友,绝对可以信任,那就也是我的朋友,请坐!”孙老师招呼他们坐到围着火塘的几个稻草墩子上。“还没问呢,小同志贵姓啊?”孙老师上下打量钟毅。
  “哦,他是军宣队的钟毅同志。”李慧娟抢着答道。
  “你姓钟?”孙老师点点头:“这就对了……”
  姓钟怎么就对了呢?钟毅莫名其妙,觉得这个孙老师有些怪怪的。孙老师说:“小李常来,钟同志是稀客!理当以礼相待,可惜寒舍没有佳肴,只有清茶一杯,二位稍等。”
  孙老师去床头的一只木箱里摸索。说是床,其实也就两垛砖头垫起的一块木板,床上挂着的蚊帐被尘侵烟熏,白色已经变成灰土土的。窝棚内陈设简陋,除了还有一张低矮的小方桌,再无其他家具。
  孙老师从木箱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两层黄草纸,露出一堆长相粗俗的大叶茶。他用三个指头捏出一撮茶叶,放到一只拳头大小的黑色陶罐里,把陶罐放到火塘的余烬上慢慢烘烤,边烤边晃动,使茶叶均匀受热。
  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神情专注,一丝不苟,象在完成一件艺术品。李慧娟和钟毅被他的郑重所感染,默默注视着他,竟忘记了来这里的最初缘委。
  看看火候到了,他提起吊在火塘上方的紫铜壶,把开水冲进去。只听“噗”的一声,一股浓郁而略带苦涩的茶香随着蒸汽袅袅升腾,溢满整间窝棚。他拿出三个白瓷小杯,依次斟满茶水,递给钟毅和李慧娟,说:“尝尝看!”
  瓷杯中的茶水,色泽润绿,汤色明亮。闻一闻清香扑鼻,沁人心脾。呷一口滋味浓醇,回味生甘。放下杯尚觉唇齿留香,韵味悠长。
  孙老师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反映,问道:“感觉如何?”
  钟毅不善品茶,在家里只看父亲喝,自己喝茶的次数屈指可数。说不出道道,只觉得这茶味很特别。说:“喝下去感觉茶的清苦不在嘴里,而是象水中滴入一点墨汁,慢慢洇化开来,从胃部弥漫到全身。”
  李慧娟说:“茶味幽深,喝得出年轮的味道。”山里人普遍好茶,李慧娟从小耳濡目染,对茶的悟性明显高于钟毅。
  孙老师点头赞许:“钟同志说的是表象,小李说的是内涵。你们两人正好道出了这茶的特性。”
  李慧娟好奇:“这么好的茶叶,老师从哪儿寻来的?”
  孙老师莞尔一笑,说:“既非名门也非贵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此乃本地特产也!”
  “本地也出这么好的茶?”李慧娟很惊讶。作为土生土长的滂水人,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没想到吧?预知缘由,且听我慢慢道来。”孙老师说完,并不急着解释,只继续为他们斟茶劝饮。好像要故意留个悬念,为下面的讲述吊足他们的胃口。
  茶过三巡,孙老师这才开始娓娓讲述:“早在一百多年前,滂水镇就以盛产茶叶而闻名,因而与著名的茶马古道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哦,你们一定认为我是在胡编乱造吧,茶马古道起于滇南,与滂水坝子南辕北辙,八竿子够不着,能联系得上吗?当然联系得上。其实,历史上的茶马古道并非只有一条路线,而是一个庞大的运输交通网络。除了拥有滇藏,川藏,康藏主干线外,还有若干条支线遍布四面八方,串联起各个主要产茶区。滂水镇就位于滇西一条支线上,而且是一个重要的茶叶集散地。据县志记载,最兴盛时镇上每天来往运输茶叶的马帮有数十支之多,人欢马嘶,茶垛如山,一派繁荣景象。为保证茶叶运输的秩序和安全,清朝政府曾在这里设立过巡检司-----相当于现在的派出所。规模庞大,衙役捕快有近百人。现在公社革委会的那个大院,过去就是巡检司的衙门……”
  听到这儿,钟毅不禁噢了一声。怪不得第一次见到公社革委会的建筑就觉得非同一般,好像隐藏着某种显赫家世,果然如此!钟毅发现,孙老师一旦打开话匣子,侃侃而谈,脸上的疲惫和困顿便一扫而光,两眼炯炯有神,瞬间变了一个人。
  孙老师继续说:“……现在不是还有生产队叫大库,八库吗?估计这些地方当年一定建造过大型茶叶仓库,大库,八库应该是曾经的仓库编号。大规模的茶叶中转,不能不考虑储存和保质的问题,势必修建众多茶叶仓库,我想,如果有关部门能组织力量仔细考察,肯定能发现仓库的遗址。要是能建一个有关茶马古道的博物馆,对弘扬中华民族的茶文化,该多有意义!”
  “可为什么现在见不到茶叶交易了呢?”李慧娟提出的,同时也是钟毅的疑问。
  “以前是由于战乱,社会动荡,严重制约了经济发展。都民不聊生了,饿着肚子,哪还有余力关注茶叶。现在嘛,原因你们比我更清楚,割资本主义尾巴,不准搞副业生产,动辄扣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帽子。谁还敢种茶贩茶?红旗三队有个郝家村,保留有上千棵古茶树,树龄都在五百年以上,正宗的古树大叶茶,非常稀有。刚才给你们喝的茶叶,就是我在郝家村请认识的老茶农偷偷上山亲手采摘制作的。这么好的资源,眼睁睁看着荒置浪费,很可惜啊!象这样的古树茶林,在滂水坝子还有好几处。将来有一天好好开发利用起来,经济价值不可限量……”
  说到这儿,孙老师反映过来,抱歉地:“哎呀!净听我唠叨了。小李,你带钟同志来,不会无缘无故吧,有何贵干啊?”
  “也没什么,就是有一个成语,我们俩争论半天不得要领,来请教一下老师。”李慧娟说了两人对“愚不可及”的不同理解。
  孙老师听完,略为沉思,说:“其实,你们两人的理解都有道理。我记得‘愚不可及’一词源自论语公冶长篇。原文是这样:‘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说的是宁武子,卫国的一个大夫,非常有才华,国家政治清明时,他就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为国效力。国家腐败无道时,他就装痴卖傻,做出很愚钝的样子,不与之同流合污。孔子非常推崇这种做法,认为发挥聪明才智,人人做得到。而表面的愚钝则很难达到,因为这是一种大智慧,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大智若愚,非凡人可及。可见这个词本意是褒奖,赞扬的意思,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只是在后来的使用中,人们渐渐改变了它的词性,把他变成形容愚蠢无比的专用词了,连鲁迅先生也在文章中这样用。语言这东西,从来都是在约定俗成中不断发展的,大家习惯这么用,它就是正确的,用不着纠结原意。”
  孙老师给两人的杯中续满茶,意犹未尽地进一步发挥:“就我个人而言,我很赞同现在的词意。因为我对儒家文化那套处事哲学从来不敢苟同,宁武子的做法,说好听点是明哲保身,说难听点就是看风使舵,投机取巧。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更欣赏这种无论顺境逆境都能不改初衷的凛然风骨。做人不能像皮球,哪边有利往哪边滚,而应该像块砖,不管放在哪儿都能立得正,站得直。”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孙老师不凡的谈吐让钟毅耳目一新,越发觉得这个孙老师绝非庸常之辈。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听他的北方口音,不象是本地人,怎么会成为“黑五类”沦落到这么偏僻的农村?他有着怎样的身世和来历?钟毅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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