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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四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5-16 16:59:59      字数:9703

  甲子年除夕之夜,林长发这个初具小康之雏形家庭的全体成员(六儿子在部队已考上军校,未出席这个团圆家庭宴。)乐融融地欢聚一堂举行传统的一年一度辞旧迎新的合家欢宴。
  合家欢宴设在林长发大权独揽所统辖的红砖青瓦四缝三间东西两头厢房二层楼房大家庭的一楼堂屋内。
  一盏悬吊在堂屋中央五色缤纷的走马灯自由自在地循环往复令人眼花瞭乱地缓缓旋转,给新年更添新气象!
  东西对称悬挂的壁灯,照耀满堂煜煜生晖。
  堂屋的前庭摆放着一张大圆桌。大圆桌上杯盏林立,盛在碗、碟中的美馔佳肴热气蓬蓬浓香飘溢。
  堂屋的后庭置放着一座半人高的火炉,火炉中横七竖八地堆码起馒头形状的煤块正在熊熊燃烧,释放出灼热的能量。
  县有线广播正在转播省人民广播电台中省委书记向全省人民拜年的新年祝词:……我谨代表省委、省人大、省政府、省政协、省军区向全省人民拜年!恭喜发财!
  大家庭统帅林长发喜气洋洋拎着一挂长长的鞭炮在堂屋前的宇檐下鸣放。
  噼哩啪啦――砰!
  鞭炮电光四闪,硝烟飘绕。
  噼哩啪啦――砰!
  庆贺合家欢宴。
  “省里的大脑壳向百姓拜年喽!”林长发喜笑颜开向家人报告道,“托福,托福,来年发财,千秋万岁,四季发财!”林长发高祝赞美词。
  “托爹爹的福,来年气象新!”林新伍高擎两瓶大曲酒从东厢房走了出来,欢喜、俏皮、意味深长地朝爹爹恭贺道。
  林长发慈蔼、惬意地朝儿子新伍笑着。
  “婆婆,崽呀媳妇,孙伢子齐便来呷团圆饭!”林长发兴致盎然呼喚着全家吃团圆宴。
  全家人分别从各个房间走进堂屋围聚在大圆桌旁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吃开了丰盛的美馔佳肴团圆宴。
  宴毕后,统帅这个大家庭的林长发召集全家人围坐在火炉旁守岁辞旧迎新年。全家人在熊熊燃烧的炉火光焰的辉映下喜气洋洋谈笑声声。
  火炉的附近置放着一张小方桌,小方桌的中央摆放着一只盛满黄油油香辣酥脆鸡爪脚杆的大瓷碟盘,大瓷碟盘的周边摆着什锦糖果及各种点心。
  林长发夫妇俩被儿子、儿媳妇、孙子们簇拥而坐。
  林长发坐在一张高靠背椅子上兀立于全家人之中。炉火的彤彤光焰映在他黧黑丰腴的刻着棱棱褶皱的面庞上容光焕发。他握着白玉石嘴旱烟袋恬然满志叭哒叭哒地抽着,喷出一团一团好闻的青白色的烟雾。此刻,他从嘴中拔下旱烟袋,习惯性地把铜烟锅在地面上磕了磕之后瞅了瞅腕上的手表,庄严地喜孜孜地颁布家政训令:“亥时已过上4刻了,(指已到午夜10点钟了。)等到过了亥时下4刻的时候,(指午夜1I点钟。)你们做媳妇的都去睡觉。明日是大年初一,等到过卯时上4刻的时候,(指早晨6点钟。)我就去迎天星,(指迎新年。)大家听到万子鞭炮响时都起床,好生过个热闹年!我呢,我要守个圆岁,(指通宵。)你们做崽的愿意守圆岁的都跟我一起守圆岁……大年三十晚上炉火旺,火焰高,时气好,好兆头啊!明年又是一个发财年,嘿哈哈……”
  全家人喜笑颜开其乐融融。儿子们都说要陪着爹爹守圆岁辞旧迎新年!
  林长发喜悅地从他那张专用的高背靠椅中站起来走到小方桌旁,俯身端起那只高高地堆盛在大瓷碟盘中黄油油香喷喷酥脆脆鸡爪脚杆送到他所统帅的大家庭成员面前:“婆婆,累了一年,我先敬你郎家一根抓钱爪!”他乐呵呵地笑着将大瓷碟盘先端至老伴余挂香面前。
  老伴欢喜地从老公端过来的大瓷碟盘中抓起一根鸡爪脚杆美滋滋地啃嚼起来。
  “大家都累了一年,爹爹敬你们各位一根抓钱爪!”林长发双手端着大瓷碟盘悬在中央,“来,大家齐便来抓抓钱爪!”他等儿子、儿媳妇各人都抓到了一根“抓钱爪”后便把大瓷碟盘放在小方桌上并从中拣起3根“抓钱爪”给3个孙子的手上各塞了一根道:“嘿嘿,我的细孙也呷一根抓钱爪,长大了好赚票子。”
  两个咿呀学语的孙子各自依偎在母亲的身旁天真稚气嘻嘻地啃着“抓钱爪”;那个尚处于襁褓中的孙儿的那根“抓钱爪”则由其母亲代啃了。
  在林长发的统帅下,这个大家庭成员人手一根香辣酥脆“抓钱爪”,饶有兴味地啃着嚼着。
  “自从解放后,我就不信迷信了。”林长发坐回在高靠背椅子上,手中抓着一根“抓钱爪”兴致勃勃地说开了,“但我信个好兆头,图个吉利,四时年节要守,大年三十呷餐好团圆饭,生炉旺火守岁,呷呷抓钱爪,发发押岁钱,咯都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咯种抓钱爪,我先把它煮熟后用茶油炸,捞出锅后,料些酒,拌上盐、姜末、蒜泥,再撒些辣椒粉、五香粉,最后淋些醤油、麻油。咯样,既好呷又好看,嚼起来香酥酥崩脆脆,好呷得很!你们放肆尽量呷。厨房里我还留了一大缽,齐便先把手里抓的呷了,来年好抓票子!”他说着作了个表率动作:把抓在手中的那根黄油油香酥酥的“抓钱爪”塞进嘴中津津有味嘣格嘣格地嚼起来。
  老伴余桂香伴随着老公津津有味嘣格嘣格地嚼起“抓钱爪”。
  四个儿媳妇手中各抓着一根“抓钱爪”,嘻嘻地笑着,(二儿媳妇笑得尤其起劲。)模仿着公爹的动作津津有味嘣格嘣格地嚼着“抓钱爪”。
  大禾、二禾、三喜各手中抓着一根“抓钱爪”憨厚地笑着,模仿着爹爹的动作津津有味嘣格嘣格地嚼着“抓钱爪”。
  四儿子林四龙显得心不在焉,咬着“抓钱爪”缓慢地嚼着。
  五儿子林新伍神气十足,脸上泛起酒后的红绯,在熊熊炉火光焰的辉映下容光煥发青春勃勃,充满着向往、追求,展现出壮志雄心神釆。他的左手抓着“抓钱爪”,漫不经意地塞在嘴边咬着,右手捏着一支过滤嘴香烟,看上去此时的他抽烟不像平时那样逢场作戏般,而是俨然像一位老道的烟民,思索般地偶尔抽上一口,缓缓地喷出淡淡的青烟。其实他并品尝不出个中趣味,纯粹作为一种装饰来掩盖自己隐藏的机谋及其“叛逆”的野心。
  两个处在咿呀学语期的孙子在互相显耀自己手中的“抓钱爪”,天真稚气嘻嘻地吮吸起来。
  暖融融的堂屋内奏着富有音韵感的嘣格嘣格的交响曲。
  全家人的嘴唇油腻腻的。
  全家人的手指上油黏黏的。
  全家人喜气洋洋欢声笑语的。
  熊熊的炉火在旺盛地燃烧,彤彤的光焰把10多张喜气洋洋的面庞辉咉得红扑扑的。
  大家庭的统帅者林大发开始向儿子、儿媳妇、孙子们发放押岁钱。
  “大家累了一年,作父母的心中都有一本册。”林长发慈蔼地对儿子、儿媳妇们说,“今年的总收入比去年还要多一点,在新伍的那个本子上钉是钉、铆是铆,一笔一笔记下了。屋里的衣食住行、柴米油盐酱醋茶,该买的都买了,该要添置的东西都添置了;还余额一些票子,作爹爹的自有盘算……早向三喜讨了堂客回来了,我们林家又添了1个好媳妇,咯个大年三十晚上比往年更热闹。看到你们4个叔伯婆(妯娌)和和睦睦,我跟你们娘心里真欢喜!新伍,你明年也要把堂客讨回来,二十三、四了,莫咯山望见那山高,左挑右挑的。只要女方贤惠能干,脾性好,就要得……早几天,我到镇上邮局寄了一百块钱把六明作押岁钱,算日子他今日也应该收到了。在屋里的崽、媳妇每个人都是一百块票子的押岁钱。你们只管发狠做事,屋里呷的穿的用的都不要你们操心,都归我来掌管。”他说着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迭面值拾圆1张的人民币。这迭面值拾圆1张的人民币分成九等份,每份用一圈红纸箍着。(这是他给儿子、儿媳妇预备好的押岁钱。)随即他又从外衣的另一只口袋中掏出一迭分成三等份的崭新的同样箍着一圈红纸的面值壹圆的人民币。(这是他给3个孙子预备好的押岁钱。)
  余桂香依傍着老公林长发坐着,欣慰地看着老公依儿子、儿媳妇、孙子的排行顺序发放押岁钱。
  “大禾,咯是发给你的押岁钱。”他首先向大儿子大禾发放押岁钱。
  大禾站起来躬着身子恭敬而憨厚地笑着,虔敬地接过爹爹发放给他的一百元押岁钱。
  “翠华,咯是发给你的押岁钱。”林长发递给大儿媳妇押岁钱。
  大儿媳妇站起来受宠若惊般恭敬地接过公爹给她发放的一百元押岁钱。
  “咯是给我兴国细孙的押岁钱。”林长发拿过一迭箍着红纸圈的崭新的面值壹圆的押岁钱给孙子兴国。
  大儿媳妇牵着蹒跚学步的儿子走到公爹的面前教兴国说着恭敬嗲嗲的话。嗲嗲疼爱地抚摸着兴国娇嫩的小脸蛋高兴地把押岁钱塞进他胸兜兜的口袋中。
  “二禾,咯是发给你的押岁钱。”林长发递给二儿子二禾押岁钱。
  二禾站起来,躬着身子恭敬而朴讷地接过爹爹发给他的一百元押岁钱。
  “杏云,咯是给你的押岁钱。”林长发递给二儿媳妇押岁钱。
  二儿媳妇杏云牵着蹒跚学步的儿子不慌不忙地走到公爹的面前怡然自得地接过发放给她的一百元押岁钱。
  “咯是发给我细孙兴农的押岁钱。”林长发把另一迭箍着红纸圈的崭新的面值壹圆的押岁钱递给孙子兴农。
  二儿媳妇杏云笑着代儿子兴农接下嗲嗲发放的押岁钱。“爹爹,你郎家也忒操心了,咯么大年纪了,何必费咯样的神呢?”她娇柔的话语中隐隐地含着几分揶揄,“你郎家累了一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我们咯些作崽呀媳妇的也忒不懂事了,还要你郎家来操心费神管票子,真不孝顺。你郎家说说,我说的对不对喽?!”她棉里藏针说着这一番蓄谋已久而在今日这个辞旧迎新的大年三十晚上突然说出来的双关话,她说着不慌不忙地牵着儿子兴农走回到原位上重新坐下来。
  林长发听罢二儿媳妇杏云的话,睁着一双惑然而慈蔼的眼睛望着她。须臾间在他这个农民大家庭统帅的大脑皮层深处闪现出一种隐晦而复杂的东西,他反复沉吟着二儿媳妇所说的这一番话,似乎预感到“山雨欲来”之兆。
  几个儿子及儿媳妇听二儿媳妇所云,不解其意,好似无动于衷。
  四儿子林四龙不愧为能工巧匠,思维敏捷,感觉组织健全,他已领悟到二嫂子隐晦的话语中深藏着丰富的内涵。他振着起精神密切地关注着事态的进一步的发展趋势。
  林新伍心领神会,乘着酒兴为自己主谋策划的这场具有抗争意义的创新的思想观念与保守的旧的思想观念的碰撞交锋而感到锐意顿增,同时在为他的主要同盟者――二嫂探询性的打头阵的进攻所引起的初具反响而感到自鸣得意。尽管他佯装无动于中若无其事的样子,仍然掩饰不住亢奋的激昂的跃跃欲诤的神态。
  随着农村家庭联产承包生产责任制的普遍实行,国家改革开放政策的进一步地深入,催生了商品经济及其初步发展,各种形式的花样翻新的进行商品生产的专业户应运而生。这新型的多层次的经济结构强烈地吸引着鼓舞着新的历史时期的农民,尤其是新一代青年农民。这股新的春风自然地吹腾了奔流不息的湘江,这新的信息自然地传递到了栖居在湘江北部流域之畔的这块广袤丰饶土地上的农民之中。一部分嗅觉灵敏的新式农民闻风而动,他们凭藉着对国家现行的经济政策的稳定性和长期性的信赖,凭籍着这几年来解决了温饱后所积攒的资金开始了一场前无古人的新型的商品经济生产。可是,曾素有农民家庭经济战略家之称的林长发,不知是他的那个大脑皮层内的哪根神经系统出了故障,他居然没有像前几年那股春风吹到这块广袤丰饶的土地时那样作出迅速的及时的行之有效的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自从壬戍年岁末的那个晚上他在长沙车站售票大厅进行了一场壮伟的抗争拼搏之后即乘15次特快列车的硬臥车厢舒坦而惬意地睡着滚转到广州,再从广州坐飞机“骛”到长沙改乘轮船回到家乡后的那个除夕团圆宴上,他八面威风满怀信心地号令全家人齐心协力赚票子争取来年更上一层楼。癸亥年林长发再次统领全家人勤勤劳劳辛辛苦苦地干了一年,其经济总量虽然较之壬戍年略有增加,然而却没有达到他所预期设想的试图实现三万元的经济效益。他无从找出其中的原因,甚为惆怅。“幸亏县里冇接连开比票子的大会,不然,我发老倌会在西瓜大王、三军元帅、刘财神的面前泼汤、失格……”他暗自叹谓道。“甲子年我把咯条老命拼了,也要把三万块钱赚满。”他在为自己鼓劲。他在壮心不已的同时却被陈旧的观念紧紧地束缚,牢牢地固守着他这个集权统领制,大权独揽他的那个“呷饭一屋,主事一人;你们只管发狠做事,大舵由我来掌”的顽固意识。他并非有什么权欲意识,他只是想在这个天时地利的年代里苦心经营这个大家庭,使之日益兴旺昌盛起来。可是,他这个美好的然而又是盲目的主观愿望与客观的急遽发展变化着的新生活相违悖。他的那个大脑皮层的神经系统机制不能进行调节,因而在不断发展着的现实生活面前失调失效甚至失败。如果说他这个农民家庭战略家在前几年运筹的微观经济战略及经济结构取得了一些局部胜利的话,那么,在新的宏观经济战略佈署及经济结构面前,他已失去了决胜全局的能量了。他打过游击经济战且是个足智多谋英勇无畏随机应变的游击经济专家。在新的经济战略转移的初始阶段,他亦重新抖擞出大智大勇,尽其所能释放出余热余光余力余量获取了一定的经济效益并荣耀地出席了全县生产责任制先进代表表彰大会及被解放军驻广州某部队邀请去作形势报告,从某种意义上说,确不愧称之为处在初始的过渡阶段的合格的出色的农民家庭经济战略家。然而,在向高层次多层次新型的经济结构转化及其发展过程中,他的那套游击方针及赚三万块票子且尚未如愿以偿的固步自封的大家庭经济战略思想已不能沿袭和适应了。这个已不适应原有的大家庭经济组织结构必须进行调整甚或解体。然而,这个素有农民家庭经济战略家之称林长发却无心无意进行新的经济战略大转移,无能无力进行新的经济结构的宏观调整。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恭顺而循规蹈矩地服从着父亲林长发的统领和指挥,胸无大志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执行和完成着父亲分派和指定的各项任务。四儿子则有着强烈的经济独立的愿望,但他却敢想而不敢言不敢做。大儿媳妇、四儿媳妇和刚过门不久的三儿媳妇在他们公爹的统一安排下亦勤勤恳恳地干着份内的事。惟有五儿子林新伍思想复杂标新立异锐意思变。他与二嫂先是不谋而合继而串通一气精心策划,图谋解体这个大家庭,争取自主权实行经济独立和经济扩张。
  好几个月以来,林新伍利用在公社矽砂矿的工余之暇有时甚至耽误工时悄悄地同公社矽砂矿的汽车司机学驾驶汽车的技能。他从县新华书店买来有关汽车驾驶、汽车修理、汽车保养和交通规则等书籍进行认真地学习和钻研,结合技术实践逐步了解和掌握了汽车基本技术和理论知识。加之公社矽砂矿地处公社大院附近,各种新的信息在这里交汇。更重要的是他具有一定的文化知识,有远见,有雄心壮志和新的思想观念,属于新一代具有创业意识的青年农民。当一名运输专业户在他的心中蠢蠢蠕动且日趋成熟。一天下午,他揣着从省城车辆驾考机关颁发的汽车司机驾驶证照兴致勃勃地回到家中。“杏云姐,我的驾驶证已领到手了。”林新伍居然避开家人悄悄地掏出机动车驾驶证书激动地告诉二嫂子。
  “领到手了,嗳呀,真带劲!”二嫂子羡慕地瞧着林新伍展示给她的机动车驾驶证,赞赏道。
  “咯可以跟爹爹摊牌了!”林新伍充满着信心说。
  “新伍,你说用么子办法跟爹爹摊牌呢?”二嫂子既欣喜又担忧。
  “从今日算起,离过年还有7天,”林新伍对二嫂子说,“到大年三十晚上呷完团圆饭后,爹爹会喊拢一屋人围着火炉守岁发押岁钱。到时候人齐话圆,反正咯个大屋的兄弟要分家;不分家就不能发挥各自的特长,就不能调动各自的积极性,就冇得自主权、竞争力;总归一句话,就不能赚更多的票子。因此来说,不能一大屋子人跟着爹爹的一个脑壳转。爹爹头几年统了全家人搞活放,那倒是个办法,操他郎家的心了。可是呢,可是到如今就统不得了。他郎家再统也统不到全家一年三万块收入。嘿,莫说他说今年全家要达到三万块收入,恐怕两万块也难达到,屋里的收入账是我记的,我心中有一本册。分开后,我明年开汽车说不定能赚个两万三万的。杏云姐,你跟二禾哥一起立个户,你绣花带几个徒弟,二禾哥办个作坊,放肆发狠搞一年,如果冇达到一万块钱的收入,我给你补足咯个数字好了。大禾哥会作田,把所有的田都归他作,反正兄弟们各干各的事冇得空闲跟精力去伺候田里,除了交公粮外,现在国家敞开大门收购议价粮,我帮大禾哥估算了一下,他把收获的粮食卖出去的收入很可观。大嫂在家里喂猪,收入也会不少。三喜哥养鱼已养出了经验,今年的收入比去年要高几层,三哥今年交给爹爹的钱是全家人中最多的。黄交嗲跟三喜哥一起承包养鱼当然也赚了一笔钱,但他毕竟年老了,养鱼是门最辛苦的活,白天要割草,晚上要看护鱼塘,身体挺不住了。三喜哥说黄交嗲提出明年退出去养鸭。三喜哥说他明年打算请两个人帮着他养鱼。我看三喜哥明年的收入会比今年更多些……四龙哥今年交给爹爹的钱跟去年的一样多,我敢说他交的不过一半,他在外面当了包头哩!四嫂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爹爹能箍得四龙哥两口子住吗?!……我早看出四龙哥想分家,他只是冇得胆子说出来而已。爹爹在世,大禾哥、二禾哥、三喜哥他们是决不敢提分家的事,咯表面上看起来是孝顺,是为了所谓和睦。其实是他们的脑壳冇开窍!他们不懂得今日农村也是在搞商品生产,专业化,分工细已经出现了,并且发展得越来越快。杏云姐,咯些大道理够讲的,以后慢慢告诉你……”
  “新伍,你讲的咯些大道理我都晓得,你以为我不懂哪?”二嫂子说。“怕就怕爹爹他郎家舍不得放手。”
  “爹爹他郎家舍不得放手,也要放权!”林新伍截住二嫂子的话,昂然地说道。
  “新伍,那用么子办法才好开口说呢?”二嫂子几分振奋几分担扰几分忐忑。
  “大年三十晚上。”林新伍坚定且成竹在胸。“大年三十晚上爹爹信个好兆头,咯是他郎家的传统。只要我们说在理上,我谅他郎家是不敢在那个吉曰良宵发飙的。杏云姐,总而言之,一定要在大年三十晚上把自主权从爹爹手里夺过来!至于用么子办法才好开口说,我相信,总会有一个好开口说咯件事的机会的。‘’
  ……“杏云,大家都累了一年,给崽,给媳妇,还有细孙发发押岁钱是你们爹娘的1份心意。”余桂香依傍着老公林长发坐着,她全然没有听明白二儿媳妇的弦外之音,疼爱慈蔼地说。“只要大家放肆发狠做事,当父母的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崽跟媳妇的。你们的爹爹是很开通的。”
  “爹爹开是开通,但不开明。”林新伍终于乘着这个契机楔进话来。他俨然像一位临阵决战的少帅胸拥雄兵胜券在握。他有意识地把目光投向父亲,毫无顾忌地说出这话,公然与父亲摆开擂台叫板起来。
  “五伢子,你说你爹哪点不开明?咹?!”余桂香仍然不解其意,她极力地袒护着老公,质问五儿子。
  “哪点不开明?”林新伍乘着酒兴壮其胆,凭着壮志雄心目光炯炯地望着父亲,含着挑战的意味道:“爹爹自己最清楚!”
  林长发一只手护着那一迭迭搁在腿膝上摞得高高的“大团结”,一手擎起旱烟袋抽开了烟。他原打算依儿子、儿媳妇们的长次的顺序发给三儿子押岁钱后以此类推发放。未料到这个传统的开通的发放押岁钱的仪式首先被二儿媳妇紧接着被五伢子搅局了。他是很精明的,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便中止了发放押岁钱,索性抽起了旱烟。他用不悦的目光瞪着五伢子的同时在沉吟思忖:“今日大年大节的,我倒要看看咯俩叔嫂葫芦里卖的么子药?难道是预先打好了商量,想另起炉灶?未必吧……哼,想另起炉灶,那还了得,我还怕你们俩个反了不成!”
  “爹爹,”二儿媳妇紧锣密鼓,委婉道:“五弟的意思是,你郎家已六十出头了,也该享享清福了,不要把屋里的事都揽在身上,不要太操心了。”
  “杏云,”林长发的目光移向二儿媳妇,冲道:“你跟五伢子有么子想法,莫遮遮掩掩躲躲闪闪的。巷子里赶肉猪――直来直去!莫把一颗槟榔噙在口里,吞不吞吐不吐的。”这时候他终于顿悟了,在心里嘀咕开来:“五伢子跟他二嫂子给我来了个猛虎洗脸,过硬是要分家另起炉灶。俩叔嫂早就打好了商量,趁在今日大年三十晚上跟我摊牌,冇来得及防护……”
  二儿媳妇对林新伍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说话。
  林新伍会意。他正了正身子鼓起勇气对父亲诤谏道:“爹爹,你郎家先莫发脾气,动了肝火会伤身体,作崽的会担心。我的意思是,今日大年三十晚上咯个吉日良宵,人齐话圆,表达对你郎家的一片孝心。你郎家辛苦了一辈子,也该享享福了,少操些心,少劳些神。如今年景好,你郎家痛痛快快过个幸福晚年。县里的陈书记、周县长跟你郎家年纪差不多,如今已当顾问,你郎家也当当屋里的顾问好了,”
  “五伢子,我晓得你的馊主意。‘’不待五伢子说完,林长发截住他的话,愠怒道:“如今你的翼叉硬了,飞得高了,闹分家。哼!闹分家,冇得那么容易!当顾问?当顾问那是县里大脑壳的事,跟我对不上号!五伢子,一屋人就只有你不安分,那还了得!说是孝顺老子,咯是么子个孝法?你说说看,咯是个么子孝法?!”他声色俱厉地喝问,烟锅磕在地上笃笃地响。
  “爹爹,你郎家莫生气,”林新伍步步逼近,继续诤谏道:“咯个办法是为了全家人赚更多的票子。如果还照你郎家咯样治家的办法,确实行不通了。今年全家人不是放肆发狠做了一年,仍然冇达到你郎家预计的三万块票子的收入。即算达到了三万块,那也冇得么子好吹的,如果县里再开比票子的大会,只怕分得你郎家冇得吉普车坐了……白沙村的龙福明今年夫妻俩做石棉瓦,全年纯收入达到了两万五千块。早向县里的广播里播了,你郎家也听到了。你郎家历来会算细账,咯笔细账不晓得你郎家算了冇?龙福明夫妻两人,一年就赚了二万五千块。而我们屋里10个人同样地做了一年,还冇达要咯个数字,咯个你郎家心里当然明白。人家夫妻俩何是会收入咯么多,那是因为专业化了。当专业户赚的票子要多得多!……那些年,你郎家辛辛苦苦,东躲西闪,一年四季累得伸不直腰,还是搞不活放,那是何解?还不是政府冇把自主权给你郎家。咯几年把自主权交给你郎家了,就搞活放了。早几年你郎家把自主权全部抓在手里,把屋里搞活放了,那确实是个好办法,你郎家确实不简单!可是,近年把来,形势变化得很快,出现了许多新牌子,不少的干起了专业户。咯些专业户赚的票子你郎家也听到了一些。我们屋里咯年把来咯么多人放肆发狠做,何解离三万块还差一大截?根本原因就是你郎家冇给崽,冇给儿媳妇自主权。一屋人的脑壳都听你郎家一个人的脑壳转。如果再由你郎家一个人的脑壳转下去,明年就是把命拚出来,也达不到三万块票子。“
  “五伢子,你跟老子闭嘴!大年大节不许说怪话!”林长发训斥着五伢子。“要不是今日大年三十晚上图吉利,老子要磕开你的脑壳!我的崽都听我的话,冇得你咯样不安分!闹分家,还要你来教训老子,那还了得!”
  “那不见得,”林新伍鼓动式地说,“我说大禾哥、二禾哥、三喜哥、四龙哥恐怕比我还要想得多些,想得好些。他们只是闷在心里不说出来而已。‘’说到这里他特意朝林四龙道:“四龙哥,你说呢?”
  林四龙被林新伍这句意味深长的话震动了。“五弟的话说到我心窝里了。”他在心里共呜着。他有些慌乱,有些振奋。他在慌乱、振奋之中抽出一支香烟吸着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思想表露。
  “四龙,你说呢?”林长发睽睽地望着林四龙,威严地问道。
  “爹,”林四龙慢吞呑地说,“我看呢,我看五弟说得有道理,”
  “有道理?”林长发不让四儿子说完,严厉地、咄咄逼人地质问:“四伢子,我问你,道理在哪里?咹?道理在哪里?!”
  “爹爹,五弟他有文化,有见识。”四伢子并没有被他的爹爹的威严所慑服,倒是他爹爹的威风逞露出来了,他反而无所顾忌无所畏惧了。他索性率先加入由五弟和二嫂子发起的这个争取自主权的同盟阵营,他诤谏道:“五弟他懂如今的形势。去年过年边子的时候五弟向县里报屋里票子的数目,爹爹也是想不通,骂他,还追着他打……如果你郎家早听了五弟的话就不会受朱艾奇的骇了。今日你郎家又是想不通。家迟早是要分开的,迟分开不如早分开。早分开的好处多得多。咯并不是不孝顺你郎家,更不是兄弟之间不和睦。正如五弟所说的,要当专业户,要搞专业化。我看,五弟说的是对的。兄弟之间要搞竞争,搞竞争才能创造更多的财富,也就是更多的票子……”
  “四伢子,你莫讲了,老子的耳朵都听出茧了。”林长发愠怒道。原来你也早就跟五伢子串通了。不管你们在背后何是样咕咕哝哝搞阴谋。哼!闹分家?不管是哪个吵,都是瞎胡闹吵;闹分家,冇得那么容易!除非,算哒,今日是大年大节,年三十,后面不吉利的晦气话,我就不说了。反正一条,闹分家那是万万不行的。哪个硬是要闹分家的话,那就请他去拿上自己的换洗衣服走出林家屋子,我决不会去阻拦他!除了他自己的换洗衣服外,哪怕连一副碗筷,一根火柴棍子也莫想带走。哼!闹分家,我看哪个敢!那还了得!”他铁青着脸,陡地站起来将未发放完毕的押岁钱一古脑儿地堆放在旁边的小四方桌子上。他挪开高靠背椅,拉开堂屋的双合门,懊愤地走了出去。
  余桂香及其儿子、儿媳妇们见状,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慌惶。
  “我说五伢子,就你名堂多;还有四伢子也跟着起哄,大年大节的,把你爹爹气得咯样,看你们如何收场?”林长发的老伴嗔怨地瞪着四伢子五伢子,训斥道。
  林新伍及其兄弟们慌忙夺门而出。
  林长发伫立在宅院的中央,仰望着广袤的夜空中闪烁的寒星里默然无语。
  儿子们默默地静立在父亲的身后,敬畏般地望着父亲的背影,良久,竟束手无策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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