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乡村变奏曲>第一部 第二十章

第一部 第二十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4-17 13:01:31      字数:7438

  公元一九七五年初夏的一天晌午,林长发独自一人在犁一丘秧田。依常规,种育早稻秧苗的秧田因已过“立夏”节气,故只能插种中稻。为了即时地插上中稻,按惯例,犁耙秧田的任务一般落到了经验丰富的“老把式”农民的头上。在农活上,论犁、耙、辊、拖,林长发无人企及。其所在的生产队历年来犁、耙秧田的活均由他来承担。
  一轮炽白的太阳斜挂在碧蓝的苍穹上,燠热、沉闷、抑郁,无一丝风,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溢着淡淡的淡淡的电石的气味,令人心烦、气短、慵倦。林长发头戴箬笠,身着一件衣袖高高卷起的家织原白对襟扣衬衫,对襟扣未扣,敞开着黧黑的宽阔的壮实的胸脯;裤筒卷至膝盖,腿胫上黏滿污黑的田泥。他一手掌扶着犁把,一手执着牛鞭,大声粗喘地吆喝着一头脖颈上套着轭具的大弯角水牛。
  林长发已犁出数道沿着笔直的垄沟呈犁头状倒伏着的肥沃的黏乎乎的田泥。大弯角水牛负着重拔出陷入田泥中的四条腿在他的前面蹒跚地行走,不时地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唇边泛出一圏圈白色的唾沫,汗水沿着颈脖淋漓流淌,湿透的乌黑的牛毛在強烈的紫外线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忽然,牠低下头把嘴唇探入垄沟喝起了混浊的田泥水,缓慢着向前蹒跚着脚步。林长发抡起牛鞭娴熟地在空中挥舞起来,发出噼噼的炸响,试图催促干渴慵倦的水牛驱身向前。然而,大弯角水牛非但不驯服向前,反而犟拗地驻立四蹄埋头渴饮垄沟中的田泥水。林长发见状,顿生恻隐之心。他垂下握在手中的牛鞭,感叹道:“畜生啊,我晓得你口干得不得了,不然你不会停下来呷水,我晓得你不是偷懒的傢伙,莫说你使大力气口干得不得了,我也同样口干哩!咯鬼天气!你呷水吧,让你呷个饱……”他停下脚步等候着大弯角水牛喝足水。忽然,他发现许许多多的玛蟥怆惶地往田埂上的草丛中蠕蠕地爬动;无数的泥鳅在爬向垄沟的水中打着浑,有的头部喁出水面在艰难地呼吸,成群结队的蜻蜓在沿着稻田旁的田埂的萆丛上盘旋低飞。他把脑袋偏向旁边的稻田:一群青壮男女社员戴着各式各样的遮阳具,柱着各式各样的棍杖挥汗如雨在中耕除草,见到在混浊的泥水中翻腾的泥鳅时则按捺不住取下遮阳的斗苙、草帽弯下腰将泥鳅舀入其内,不时地发出猎获的欢笑声。此时的紫外线格外強烈,烤炙着碧青的稻苗,,烤炙着慵倦的社员。几个后生子竟抬起头将大拇指塞入嘴唇内,吹起了呼唤风儿的唿哨。社员们纷纷嚷着熬不住了,要求歇息一会儿。经政治队长同意,人们赤着泥脚,一手托着盛着泥鰍的斗苙、草帽,一手柱着棍杖慵倦地走向邻近屋宇内、树荫下歇息。林长发连忙取下套在大弯角水牛脖子上的轭具,收缩牛綯,粗重地催唤了几声引导牠一同去歇息歇息。
  大弯角水牛善解人意,在林长发的引导下四蹄在田泥中一拔一陷蹒跚着走上田埂。
  林长发留着长长的牛绹将大弯角水牛栓在肖家屋场旁的一棵浓荫匝地的桑椹树下,桑椹树周围的地面上生长着肥嫩茂盛的青草,大弯角水牛忙不迭地啮食起来。
  林长发随即从屋宇内提来一桶清澈的井水置放在桑椹树旁供大弯角水牛饮用。
  大弯角水牛长长地感恩似地哞了一声。
  林长发顾不上洗掉满腿脚的污泥,走向屋宇下同社员们一道歇息。他仰脖喝了一杯井水,掏出硝制的猪尿脬烟荷包,给旁边的几个社员逐个地敬上一撮旱烟丝后自已捲起一支喇叭筒唧叭唧叭地吸着。“蚂蟥上田塍,必有大雨龙;泥鰍打浑,必有风雷滾。”他紧蹙眉头,默默地回味着其师傅宝脚鱼传授给他的祖传秘窍。“狂风飙雨,锅里有鱼煮。”他手搭凉蓬仰望天空:骄阳如炽,苍穹蔚蓝;在西边的接近地平线的边缘上涌浮着卷状的宛若凝固的灰云。这种特异的天气现象不为一般人所察觉。“灰云起西边,龙雨在睡前。”林长发默默地吟诵其师傅授予他的法门。根据种种反常的征兆,他断定今晚必有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遵师所训,每逢初夏的季节出现这些兆头的天气,在夜晚必有狂风暴雨降临。而在狂风暴雨雷电交加时,必有鱼群嬉戏腾飞的壮观场面。这种情形对林长发来说还未曾见过。他已拿定了主意,下定了决心,要在今晚狂风暴雨雷电交加之时去捕捉传说中的成群的飞鱼,去赚票子。“咯气歇得好,天助我也!今晚要去见识见识一番,赚把票子回来。”他暗暗地想。
  
  傍晚,林长发三扒几嚼草草地吃了夜饭后从床舖下拖出一只旧麻袋,从麻袋里取出一梱旧渔网。这梱旧渔网是他在两年前从其师傅宝脚鱼那里学会了不二法门回来之后从回龙镇供销社废品收购站买来的。那天,林长发将一只面盆底大小的鳖鱼送给了废品收购站的营业员。营业员优惠卖给了林长发一些旧渔网并很慷慨地让林长发任意挑选。废旧渔网买回来后林长发嘱咐堂客余桂香将大块的网眼织补好,并将好几张渔网拆开拼联在一起,制成了一张长达十来丈的拦网。他制好网后妥善保存起来。他时常观测着天气,一旦有征兆出现便伺机行动。感谢苍天,今晚将会遇到一个难逢的机会。他挑选了胆大机敏力气足的三儿孒三喜去作帮手并嘱咐三喜将家里的两只篾扁篓统统带上。他自己特地将葫芦酒壶灌满高度白干酒。临行前,他的老伴余桂香从灶中的灰烬中拨出几个煨熟了的土豆,拍尽粘在其表皮上的灰尘分发给丈夫、三儿子。一切准备妥当,一切安排就绪,林氏父子兴致勃勃地去南泽湖网飞鱼。
  林长发与他的三儿子林三喜携带着渔网、竹篙、扁担、篾扁篓迎着初起的湿热的东南风兴冲冲走向南泽湖。
  父子俩刚刚走上防洪大堤,冷不防从身后飕地一声疾蹿出一条黑影腾开四蹄在林长发身边摇尾撒欢,狺狺低吠。
  林长发不觉一惊,定神一看,原来是自家养着的那条膘肥体壮绰号“来富”的黑黄狗。虚惊一场,他脱口说道:“来富,你来做么子?赶热闹呀!”
  “来富,滾回去!”三喜抡起胳膊,低声地喝令。来富全然没有理睬三喜的喝令,仍旧在林长发身边撒欢扑跳,喷着响鼻,亲昵地狺狺低吠。
  “三喜,咯畜牲蛮通人性的,就让它跟着呗,也算多个伴。”
  来富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闪烁着一对忠诚的碧绿的眼睛摇着尾巴喷着响鼻迎着初起渐強湿热的东南风在月光朦胧的江堤上绕着主人忽前忽后欢快地跳跃……
  南泽湖处在连绵广阔的低洼地带。
  南泽湖与湘江隔着一条防洪大堤屏障。
  防洪大堤西边是南泽湖,东边是湘江河。南泽湖若无水患氾滥时,四围连绵着大片的一望无际的庄稼;遇水患氾滥时,南泽湖则沦为白茫茫混沌沌的水世界。在防洪大堤南北两头堤底的一处各修建了一座用花岗石砌成的双拱闸口。闸口安装了坚固的木闸门。在汛期,此双拱闸门随着湘江水位高低,水压的大小而自行开阖。每年的春夏汛期,湘江水通过闸门涌入南泽湖。待闸门在高水位的压力下关闭时,南泽湖已是白茫茫混浊浊的水世界。由于无排涝设施,一直要听天由命消极地等到湘江水退至防汛位以下时,南泽湖水才随水压的减弱通过自动开阖的闸门泄入湘江。一般来说,南泽湖湖中央周围的水稻是十种九不收的。尽管明明晓得这样做是徒劳的,可是却年年种上了。这样做,从政治角度来说,似乎无可指摘,以粮为纲,大批促大干嘛!至于实际的经济效益如何,从来没有哪一级政权机构或哪一级官员过问之。每年都是凭着一股狂热的头脑狂热的口号照种不休。即使侥幸一年能收获一部分,也是得不偿失的。尽管农民心中都明白这是干的劳而无获得不偿失的蠢事,但在大批促大干的高压政治态势下只能以顽强的坚忍力和超強的抗饥饿力的意志来硬挺。不过,南泽湖最大的特点的是:湖内的鲜鱼多且肥美,从湘江随洪水通过闸口涌进来的鱼,从水库中泄入的鱼,从塘坝中流入的鱼统统汇集于农民用血汗为其提供的丰饶的食物链中。
  历史进入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后,南泽湖内的鱼统属于人民公社“一大二公”所有,由公社所组成的专业队统一捕捞。这个专业队是在公社党委的一元化领导下,由朱艾奇分管的以阶级斗争为纲执行各种特殊任务的专冂机构。故而,从这时候起南泽湖的鱼是绝对不容许任何资本主义自发行为的人去捕捞的。否则,就是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就是搗乱破坏。谁敢搗乱谁敢破坏,谁就会被揪上革命的批判台。农民不敢去南泽湖捕鱼,宁肯眼睁睁地望着成群结队的鱼随着退落的湖水游入湘江,也不敢去触犯那根绷得紧紧的阶级斗争的“弦”。
  惟有林长发,他决意乘今晚狂风暴雨之势斗胆来南泽湖捕网湖鱼,斗胆去触碰那根绷得紧紧的“弦”。
  ……骤起的乌云漫天奔湧,遮没了月亮,遮没了星星。从辨不清的方向隐隐传来低沉的雷声,湿热的东南风已转为凉爽的西北风且在逐步加级。喧嚷的蛙鸣、蝉噪已减弱了声势;在苍茫的暮色中隐隐约约可辩傍堤的随风起伏的稻禾并可听到其絮絮沙沙的低语声。前方不远处是白茫茫的南泽湖湖水,借助偶尔竭力地从乌云遮没的罅隙中透过来的顷间的一抹月光,依稀可见南泽湖湖水已开始动涌起来,漫湖的浮起的波块在软软地摇晃,波块在不断地加速,不断地扩张,形成一卷迭一卷的波涛,时明时暗,时现时隐,渐翻渐滚……
  林长发站在傍堤边的一条田埂上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三喜一手拎着渔网,一手提着两只篾扁篓虔敬地站在父亲近旁,随时听候父亲给他下达号令。来富紧紧跟随着主人林长发,竖起双耳闪烁着一对碧绿的眼睛机警地逡巡着周围。
  隆隆的雷声在隐隐地沉闷地轻缓地震荡。
  林长发选准了张网的位置。
  此位置朝向南泽湖湖中央。
  林长发吩咐三喜将渔网解开,他决定将渔网系于架设在防洪大堤堤腰的电话线杆子上。三喜像猴子般敏捷四肢一齐协同动作,在一根电话线杆子的上端牢牢地系住渔网的一头,接着又将渔网的另一头系在另一根电话线杆子的上端……毕了,他惑然地问父亲:“爹爹,咯样哪能网到鱼呢?鱼在湖里,咯是堤上呀!”
  “三喜,你只管做事,莫多嘴。”林长发悄悄的轻轻的威严地对三儿子说。
  三喜服从着父亲沉默不语。
  父子俩傍着身子踞坐在江堤基底的草丛中。三喜心不在焉地剥着煨熟了的土豆皮递给父亲一个,自己也拿起一个有趣有味地嚼起来,不时地伸出手抚摸一下身旁的来富。来富宠幸地摇着尾巴,狺狺低吠。
  林长发一边嚼着土豆,一边注视着周围的氛围与情态。
  雷声辘辘,似有无数的碌碡满苍穹地滚动。西北风在迅速地升级,驱散了湿热的空气,稀疏的大颗大颗的雨点洒落下来。田野里的稻禾在哗哗沙沙呢喃细语,在尽情欢呼这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空间已改变了沉闷抑郁的气氛,空气开始清爽舒心起来。隐伏在稻田、草丛中的青蛙、蝈蝈及其它不知名的小生灵已停息了聒噪。……乌云在疾驰,毫无羁绊地相逐相错相撞相迭,苍穹像泼上了浓墨,低沉沉混沌沌阴森森黑压压……
  “三喜,就会落竹篙雨了。”林长发张惶中不乏兴致。,“你快到对面的那个粪棚里去躲一躲。”
  “爹爹,我不怕雷雨,”三喜说。“我要跟你在一起作伴。”
  “后生辈的命要紧,万一雷劈下来,那不是好玩的;咯里由我来照应,你快去躲雨!”林长发催促着三喜。
  “我不去。爹爹?,我冇做亏心事,雷公不会劈我。”三喜信奉雷神的圣明,固执地说。
  林长发见劝说不了儿子也就作罢。并且他要把这捕网鱼的法门让儿子亲临其境学会,往后逢上类似的机会便可以独挡一面。于是,他允许三喜留下来。“那你不准到处乱跑。”他叮嘱道。他取下坠在后臀上的葫芦酒壶,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起来。“三喜,你也呡几口,壮壮胆子,御御湿气。”他说着把葫芦酒壶递给儿子。
  三喜接过葫芦酒壶,模仿着父亲的姿式咕嘟喝了几口酒。
  雷声辘辘,揪动人心;狂风回旋呼啸裹挟着尘塵、灰屑、枯草、树叶漫天漫地卷扬开去;滂沱大雨始而在局部地带淋然而下,继而扩张开去连成一片,漫天漫野哗然而倾;南泽湖上波涛汹湧翻滚沸腾浪涛拍岸……天水相连天地相连浑圆一体。白茫茫水哗哗风雨的罗网风雨的声音风雨的世界。
  密集的雨鞭抽打在林长发及其儿子林三喜的身上,父子俩已成了湿淋淋的“水鬼”。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肌肤,浑身凉飕飕冷噤噤。三喜踌躇不安地从草丛中站起来,两胯不由自主地相互磕磕碰碰,双膝亦啰嗦起来。有生以来,他第一次置身于如此浩荡惊骇的境地不觉有些惶悚。林长发索性脱掉上衣,他觉得凉浸浸黏乎乎的湿衣服贴在身上是种累赘,怪不好受的。他猫着腰,瞪睁着眼睛,极力搜索正前方的南泽湖湖面上的动态。
  系在电话线杆子上的渔网随着风势一鼓一兜,一兜一鼓,啪啪作响;电杆上的电话线随着风声嗡嗡呜呜起来……大自然的一切都喧腾起来,大自然的一切都在经受暴风雨的洗礼!
  狂风裹挟着暴雨瓢泼而泻。
  林长发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白茫茫喧豗豗南泽湖湖面上。猝然一道闪电,在西边的天幕上裂开一条耀眼炫目的蓝色光带,大自然的轮廓倏地清晣地闪现了一瞬。呔啦!紧接着一声霹雳炸响开来,万物都被震撼了!
  “三喜,留神!”林长发激昂地喊道。“鲤鱼快出阵了,望哒湖里!”他想起了师傳授予的秘籍:雷公催阵,鲤鱼飞动。
  三喜听从着父亲的指令,圆瞪起眼睛全神贯注于南泽湖湖面。
  电光烨哗,雷声耾耾,苍穹像炸开了无数无数的网眼,滂沱大雨筛泻而下。西北风加大了声势呜呜呼啸。
  呔啦!呔啦!呔啦啦~~
  电光泻地,如同白亱;霹雳炸响,撼天动地。伴着电光,应着雷声,南泽湖湖面上奇迹发生了!壮观出现了!
  无数条鳞光闪闪的湖鱼从波涛滚滚的湖水中腾跃而起,纷乱地飞将起来,不出多远,扑咚落入水中,仅寥寥的几条飞越南泽湖湖面,落入近旁的稻田中。
  “呃?何解鱼飞不远?”林长发暗自思忖,瞬间的欣喜转为失望、颓丧,“好鱼呀,好鱼!可惜都落到湖里田里了…”他连连惋叹。
  三喜被湖中跳动腾跃的鱼群吸引住了。他借助闪闪烁烁的闪电的光照贪婪地望着湖面,希冀壮观再次出现,他完全忘却置身于雷电交加风雨如磐的境地,确乎被陶醉了。
  来富的双眼闪烁着碧绿碧绿的光焰,兴奋得两条前腿近乎疯狂般扒着堤身中草丛,朝着南泽湖湖面跳跃腾起的鱼群狺狺吠叫,跃跃欲扑。
  在闪电的光亮中好几条鳞光闪闪的湖鱼拉开距离腾空跃起,扶摇直上,紧接着在每条最先跃起的领头鱼的尾巴下串连着一根鳞光闪闪高高耸立的棱状的银色鱼柱。倾间,领头鱼一个华丽俯身率领着衔尾相随的鱼群列成一路纵队,伴着闪电雷鸣乘风驾雨朝着湘江方向凌空飞翔起来!……几路鱼队腾跃离开南泽湖,飞越稻田,跃过林氏父子的头顶,翔泳出防洪大堤屏障,成群结队跳入波涛翻湧的湘江。
  三喜仰起头,旋转着身子望着一列列高高翔泳的鱼队,简直如梦幻般如醉如痴。“呔啦!”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将他惊醒过来。“爹爹,鱼都飞到河里去了!”他无限惋惜道。“我看是渔网拦低了。”
  林长发望着从头顶上翔泳而过的鳞光闪闪的湖鱼,惋惜不已,“可惜,可惜,唉,真可惜!鱼飞得太高了,网拦矮了,枉费力气……”他喃喃自语。
  风势在逐渐减弱,雨阵在逐渐降小,电光闪烁的频率亦逐渐低了,虽然雷声仍在辘辘地滾动。
  呔啦――!忽然,一声拉长声响的霹雳伴着烨烨的电光在西边的天际划了一道长长的弧形的蓝白色的光带,震撼开去,震荡的余言在天宇间久久地萦绕。
  “爹爹,你郎家看!”三喜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又有几路鱼从湖里飞过来了!”
  林长发听罢,蓦地抬头朝南泽湖湖面望去:依稀可辨多列低翔泳的鱼队闪烁着鳞光迎面而来。不待他回过神来,其中两列鱼队从拦网的两侧滑翔而过,曳着一溜长长的鳞光落入湘冮。林长发陡然性起,跌跌撞撞跑上江堤高高举起双手左拦右阻,试图挡住鱼。然而徒劳一场未遂其愿。“唉,吹风中,淋雨中,时气不催劳卵神。”他沮丧地自言自语自嘲。
  “爹爹!”三喜狂喜地叫道:“鱼撞网了!鱼撞网了!”
  “嗳,三喜,你说么子哪?”林长发明明听得清楚,忍不住要问个明白。
  一列鱼队,那条领头鱼忘乎所以鲁莽灭裂撞在拦网上了!随着它的失误而殃及其所统帅的鱼兵鱼将全军覆没――纷纷扑楞楞坠落在江堤堤腰中的草丛上。
  林长发听到了撞上拦网的湖鱼扑楞楞的坠落声,听到了湖鱼坠落后鲜蹦活跳的扑咚扑咚声。他欣喜若狂,顺着陡峻的堤坡急跑而下,一脚失空滑溜扑倒在地栽了个嘴啃泥。他全然顾不上去揩脸上嘴上的泥水,双手支地撑起身子一蹿而起跑向拦网
  “嗳咧!是鱼,是鱼呀!”林长发忘记了刚才扑倒在地时肌肉的疼痛,顺手抓起一条甩拍着尾巴的鲤鱼,欣喜地大声喊道:“三喜,快,快把篾扁篓拿过来装鱼。”
  三喜应声迅疾地从堤基上拎起两只篾扁篓。
  父子俩欣悦地拾着肥美的鲜蹦活跳的橙腮橙鳍橙尾巴的鲤鱼扔进篾扁篓。
  来富异常兴奋地狺狺低吠,奋力抖擞全身鬣毛,喷溅出细密的水珠,跳跃着叼起一条条白鱗鳞红橙橙的鲤鱼送给主人林长发……片刻后,两只篾扁篓装得满满的。借着闪忽不定的电光的光亮,依稀可见在堤基的底部的青草丛中躺着一摊又一摊楞咚乱跳的清一色的鲤鱼,一斤来重的两斤来重的三斤来重的……
  “三喜,好崽!””林长发抑制不住欣喜,‘’你赶快把咯两篾扁篓鱼挑回去,挑两只箩筐再带上咯两只篾扁篓来装鱼,快去,好崽!”他慈爱地号令着三喜。
  三喜挑上两篾扁篓鲤鱼,吃力地登上防洪大堤急匆匆走回家去。
  林长发俯下身子,缓缓移动脚步将坠落在草丛中的凌乱的鲤鱼一一拾起集中堆放好。完毕后他便从硝制的防水的猪尿脬烟荷包中拿出一撮旱烟丝捲好一支喇叭筒踞坐在江堤堤身上美滋滋地抽起来。
  来富忠诚地依伴在主人林长发身边,亲昵地狺狺低吠。
  林长发热泪盈眶,他索性将来富揽入怀中,宠爱地拍着它的头,说着宠爱它的话。
  林长发、来富栉沐在暴风雨的尾声中等待着林三喜的返回……
  
  雨停,风弱,天霁,苍穹碧净湛蓝。皓月当空,银河璀璨,天幕上嵌着晶亮的星星,各种形状的白絮般的云朵轻盈地飘浮在清澈的天宇间。轻风悠悠,清辉的月光下稻禾呈暗绿色波浪,影影绰绰,时起时伏,沙沙细语。江堤的堤坡上芳草萋萋,生长在萋萋芳草中的艾蒿的清香和各种野花的馨香混和一气,在轻柔湿润的轻风中飘逸,令人心旷神怡。栖息在湖岸垂柳上的蝉在悠扬地鸣奏,蜻蛙在空旷的沃野里竞相鸣唤,蟋蟀在草丛中吟唱出扣人心弦的颤音,大雁在清风明月的天空振翅翱翔,欢乐高歌,布谷鸟不甘寂寞一展歌喉加入被暴风雨洗礼后的洁净清新的大自然的欢乐的旋律。各种组合的音符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在广袤的宇宙间萦绕荡漾。遍野的萤火虫有的臥在草丛中有的则沿着江堤的两旁轻盈地飘飞,曳起一道道纤长的赏心悦目的荧色的光带。……渙渙的江水闪烁出粼粼波光,轻柔的江浪有节奏地潺潺拍击着堤岸;江面上帆蓬盈鼓,百舸争游;机动轮船灯火通明声响隆隆劈波斩浪,龙骨犁翻的江涛在清辉的月光的反射下隆起晶莹的耀目的水花,汽笛不时地呜奏,喧腾一片……
  林氏父子行色匆匆地跨步在江堤上。
  林三喜挑着沉重的箩筐担子,像是在丈量距离的姿态一步挨着一步地挪动着双腿,一根宽厚竹扁担被压成一弯孤形,软悠软悠地弹跳,青春焕发的脸上充满着喜悦。
  林长发跟随在三喜的身后,他斜背着一只沉甸甸的篾扁篓,左腋下挟抱着渔网,右手拎着葫芦酒壶,不时地仰脖喝上几口。他是那么地惬意,那么地怡然自得,那么地心满意足,那么地踌躇满志、神釆飞扬!
  来富兴奋地撒着欢,时而喷着响鼻,时而狺狺低吠几声,时而跳跃般走在主人的前面,时而仰起脖子在主人的脚旁亲昵地嗅上几嗅。
  “来富咯畜牲真通人性哩!”林长发欣悦地说。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