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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4-12 15:16:09      字数:6991

  龙正谷回到家乡了。
  南泽湖大队的社员们奔走相告传递着这个消息。
  去年,县委遵照市委、省委关于贯彻执行中央甄别改正被错划的右派及右倾分子的指示精神,对龙正谷被错划的右倾分子进行了甄别改正。然而就在县委正式下达文件时,却不知龙正谷现在何处,特命南泽湖公社党委全力寻访龙正谷。
  林长发得悉此消息后赶忙将龙正谷在新疆的详细地址提供了出来。南泽湖公社党委即派组织部刘副部长同林长发一道去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
  阔别五年重逢,林长发与龙正谷感慨了一番。刘副部长将县委甄别改正的正式文件交给了龙正谷并口头传达了公社党委巳任命他为南泽湖村党支部副书记,欢迎他回家乡。龙正谷推却说,我老了,不中用了,再说呢,我在新疆很好。林长发当着刘副部长的面说,龙正谷原本就是南泽湖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如今既然把黑帽子摘掉了,何解只让他当个副书记?像唐二生那样的土匪流氓早就该撤掉,何解至今还让他当着大队党支部书记?再说,唐二生是踩着龙正谷的脑壳上去的,如今龙正谷已改正了,却让他回去当个大队副书记,受唐二生的气,他会干吗?我真是想不通县委、公社党委是何是考虑的。如果龙正谷回去当书记,我担保他立马就会同我们一道回去的。刘副部长解释说,这是组织上的决定,他只是负责传达而已。
  晚上,林长发来到龙正谷家里,老友重逢,促膝谈心。龙正谷对林长发说:长发老弟,我的心思被你猜着了,看清楚了。我确实是有咯个顾虑。你说像唐二猫公那样的人,还在继续当书记,我能回去吗?人呐,哪个不思乡啊!再说呢,我也有一大把年纪了,何是不想落叶归根呢!我早就嘱咐过我的崽伢子,我归西后,就把我火化了,捧只骨灰坛子路上方便些,送我回老家安葬。龙正谷说着眼圈潮红了。
  林长发从新疆返回后,父老乡亲们纷纷关切地向他询问龙正谷的情况。有的乡亲责怪他何解不把龙正谷请回来重新当他们的书记。林长发没好气地回答说:”组织上只给了龙谷嗲一个副书记,你们问我他何解不回来?那我去问哪个他何解不回来?〞没好气归没好气,林长发拿出龙正谷托咐他带给父老乡亲的葡萄干一一分发。乡亲们吃着葡萄干,思念之情油然而生,纷纷向林长发索要龙正谷在新疆的具体通信地址写信去问候。有几个老亲戚一边吃着龙正谷捎来的葡萄干一边责骂自己不是人,说在龙正谷走背运的时候自己心里明白他是个大好人,可是在碰见他的时候竟连个招呼也不敢打,因为跟龙正谷沾了亲带了故,怕连累了自已。而龙正谷对咯些全然冇计较,还捎葡萄干给他们呷,并且还用牛皮纸一包一包地包好,分别写上他们的名字。老亲戚们说到这些的时候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自责当年自己做得太不应该……
  唐二生被罗汉华刺死后,父老乡亲们(除黑五类人员不敢外)心照不宣地燃放起鞭炮,拍手称快除了一大害。他们纷纷写信把这消息告诉了仍在新疆的龙正谷。
  南泽湖人民公社党委发专函致龙正谷,请他回来重新担任南泽湖大队党支部书记。
  龙正谷经反复考虑后终于决定携全家回故乡。
  龙正谷回来后,首先登了林长发的家门。林长发欣喜不巳,他对龙正谷说:“正谷老兄,回来了好啊!父老乡亲都想着你呢……除唐二猫公咯砣毒外,大家都巴望着你回来当书记作个好领头,过过清静的好日子。我看呐,好日子又有奔头了。”龙正谷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好日子会有的。长发兄弟,作田码子不怕累,不怕呷苦,就怕劳民伤财瞎胡闹搞的政治运动。”林长发说:“惟愿再不会搞瞎胡闹的政治运动了。”
  龙正谷去新疆后,他的那栋房屋被大队部占据作了民兵活动场地。返乡后乡亲们主动将房屋修缮一番,龙正谷一家人安居下来。
  不久,以龙正谷为党支部书记的南泽湖大队领导班子进行重组。林长发被推选为大队长,然而他死活不肯接受,此职务只好由龙正谷兼任。
  龙正谷走马上任后,他把新疆相对开放的政策和发展农副业生产的管理经验进行移植、创新,运用到实际中来。他立即着手组建了大队养猪场,大队林场,大队鱼苗场,大队湘粉厂。
  在确定大队养猪场场长的人选时,龙正谷首推林长发。他对林长发说:“长发老弟,喂猪你是大家公认的里手。记得那年苏联专家也服了你。咯个养猪场场长你当定了,你就不要推三阻四了。”林长发说:“正谷老兄,你郎家放心,个把养猪场我管得住,拿得下,担得起。我多年冇喂猪了,经你郎家咯一提,我喂猪的瘾头还真上来了。”这样,林长发当仁不让地上任南泽湖大队养猪场场长。
  黄交贵仍然担任改组后的南泽湖大队领导班孒中的民兵营长职务。在组建大队林场时,龙正谷经过再三考虑后指定黄交贵兼任大队林场场长。龙正谷别出心裁地将全大队二十五岁以下的基干民兵通通划归大队林场去植树育林,统归黄交贵领导。黄交贵不辱使命,昂扬亢奋地呼着口号鼓舞着民兵们植树育林的士气并身体力行地作出了表率。不出一年时间,昔日的荒山野坡上出现了一片又一片葱葱郁郁的绿色景象。
  三场一厂的建立,轰动了全县。县委书记将南泽湖作为自已的蹲点地并树立为典型,大力展开宣传攻势,为推动全县农副业生产起到了积扱的作用。
  仅仅两年多的时间,南泽湖大队呈现出一派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新景象:新建了大队部的办公房屋,扩充了养猪场,鱼苗场,林场和湘粉加工厂。省、市、县报社,电台连篇累赎地大肆宣传报道,成为名噪一时的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的先进生产大队。在此蹲点的县委书记亦政绩显著,脸上添了光彩,擢升为副市长。
  
  龙正谷、林长发这一代农民,在辛劳建设自己的美好家园的时候最担心最惧怕劳民伤财得不偿失的瞎胡闹的政治运动。然而,政冶运动这个魔方偏偏变幻莫测,甚而演变为灾难性的生活悲剧。
  那天,暮色苍茫,萧瑟的秋风卷扬起村头村尾的枯枝败叶、尘塵、垃圾……空间一片混沌、昏暗。给人一种压抑、烦闷的异样的感觉。
  依乡间的不规则的时间,各家各户或早或迟或急或缓的吃晚饭的习惯,直到九点钟过后,在生产队长、基干民兵的再三催促下人们才慢慢腾腾懒懒散散地从家门走出来。有的叭着喇叭卷旱烟,有的吸着旱烟杆,有的则抽着香烟,有的甚至端着饭碗漫无边际地闲谈,陆陆续续稀稀啦啦来到不久前新建的大队部大门前的草坪中。当人们进入这个气氛森严会场时以农民对环境的直感而不禁紧张起来,怀着不尽相同的心情揣测着这场大会的具体内容。
  大队部的大门的走廊上按不规则的距离排列着八只从回龙镇肉食站借来的空油鼓桶,空油鼓桶上面横七竖八地搁着木板、木跳板、竹架板,权当作批判台。批判台的两头各并列竖起两根竹杠子,每根竹杠子的上端糊着混合着稻草屑和泥巴做成的油筒。泥巴油筒里塞着一团破棉絮,四根竹杠子旁边站着一名添加煤油的农民。竹杠子制成的泥巴油筒巳燃烧,形成四只随风摇曳冒着浓烟吐出长长的猩红色火舌的大火把。批判台两头猩红色火舌的大火把旁边各竖起一根杉木树杆,树杆的两端的顶部横系着一根棕绳,棕绳上悬挂着一幅嘿底白字的大横幅,大横幅上的白色石灰浆写上的字在猩红色的火舌的映照下显得很惨淡。尽管如此,仍然能依稀可辩:
  
  愤怒声讨三家村黑店
  
  在“愤怒声讨三家村黑店‘’横幅下的两头,10多个执枪或执梭标的基干民兵在作警戒,贫下中农专政的工具们个个义愤膺同仇敌忾。枪杆上的刺刀、梭标杆上的标刀寒光闪闪,赤色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地富反坏右分子,地富反坏右分子的崽女,不准进入会场,一律不准进入会场!”南泽湖大队民兵营长黄交贵威风凛凛地走上批判台,其癞痢头的顶部惨黄油光闪亮。当地的一农民一次去县城走亲戚,看到一个电灯泡因电力不足而发出惨淡的光亮,酷似黄交贵的头顶部,这好事者回来后即赐予他一个具有现代意义的浑名:“交电灯”。通过其他好事者的互相传递,很快即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了。“进入会场的地富反坏右分子,进入会场的地富反坏右分子的崽女马上退出会场!”交电灯的肩上挂着一杆“七九”式大套筒步枪,他的目光向四处搜索,扯起嗓门高声嚷道:“咯些傢伙如果还继续在会场捣乱,查出来,马上批斗!
  黄交贵嚷完后,吩咐几个基干民兵到台下去清查。
  参加这次声讨大会的地富反坏右分子一个也没有,但其子女们倒是来了不少。当他们听到黄交贵发出的革命的恐怖的驱逐令的时候,纷纷颓丧地屈辱地悄悄地退出了会场。
  一群基干民兵遵照黄交贵的指示把住会场的各条出入口,警惕地提防着黑五类分子及其子女们进入会场。
  大会由南泽湖党支部书记龙正谷主持。
  前几天,公社党委通知龙正谷带领大队干部去公社开会。会上传达了中央文革领导小组的有关文件精神。公社党委郭书记再三強调,这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两个阶级,社会主义道路和资本主义道路两条道路,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与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生死斗争。是使贫下中农不重新回到黑暗的旧社会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的伟大斗争运动。如果不把这场斗争进行到底,就会亡党亡国,就会出现修正主义,整个红色的中国就会变成黑暗的中国……第二天公社召开了声势浩大的声讨大会。龙正谷领会了会议的精神实质,学会了召开声讨大会的模式。回来后即丟下了生产,把全部精力放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中,雷厉风行佈置召开今天的这场声讨大会。
  龙正谷虽然已年近花甲,但他在这场史无前例政治运动中重新抖擞出在土改运动中的冲天的革命斗志。他虽然不愿再看到劳民伤财得不偿失瞎胡闹的政冶运动,但他认为这场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与以往历次的政洽运动不同,因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三家村”的罪恶是要使中国变颜色,即由红色变成黑色或其它什么色。如果变成黑色,那么他龙正谷不是要重新回到地主家做长工吗?那时候做长工还年轻,还挺得住扛得住。如今已渐老了,还受得了呷得消做长工那份活罪吗?对此,龙正谷这个老雇农老土改根子是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三家村”的!
  “贫下中农同志们,各位父老鼾——,”龙正谷双手撑在摆在批判台上的一张长条桌的边缘上,开始了他的发言。他面部松驰,两颗门牙巳脱落,空洞而瘪陷,说话时关不住风,常在话的尾音上带着一个“鼾”音。“今日我们南泽湖大队召开一个革命的批判大会声讨大会,批判声讨三家村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结拜兄弟,所以,我们要放肆发狠批判他们反党反社会主义罪行鼾一一,他们咯三个黑鬼,要我们贫下中农拖到旧社会再去做牛马,再去做长工,再去打短工、讨米、逃荒。咯三个黑鬼好毒辣鼾一一,我们一定要坚决地、放肆发狠、批判他们的滔天罪行。下面,就请老土改根子革命代表林长发同志,进行发言批判鼾――‘’
  林长发早已等候在批判台的一旁。他是经南泽湖大队党支部会议首推为本大队老土改根子代表作批判发言的。前几天,南泽湖公社党委组织委员、驻队蹲点干部朱艾奇对林长发进行了专门的阶级觉悟教育。“林长发,我告诉你,早几年何解饿肚子,三个黑鬼同党在三家村开反党反社会主义黑会。”朱艾奇振振有词地启发教育林长发。“三家村何解要咯样搞呢?就是要把像你咯样在旧社会受苦的人再去受苦。就是……你说你恨不恨三家村?”他问林长发。“何是不恨呢?”林长发气愤地说。“原来就是他们要搞大炼钢,要办公共食堂,害得我们作田码子冇饭呷,太可恨了。”“那你就要去批判他!林长发同志,你过去是土改先锋,在批判"三家村“的斗争中也要当先锋呐!‘’朱艾奇鼓动道。‘’咯些年来我懊足了一肚子气,咯次批判三家村,我要把气出足!‘’林长发气愤有加。‘’不错,〞朱艾奇赞许道:‘’咯才是真正的老土改根子,真正的贫下中农……〞
  于是,林长发作为老土改根子代表登上了今晚大批判土台子上。
  大队党支部书记龙正谷话音刚落,林长发一个纵步跃上批判台。“嘭咚!”林长发一罩拳砸在批判台上。今日他又重新抖擞出了当年斗争不法地主、土匪恶霸时那种威风凛凛的劲头。
  人们静声屏气注目林长发这位老土改根子重新焕发出的威风。仅凭他这一沉重的罩拳即刻威震四面八方。顿吋吸引了所有参加批判声讨大会人们的注意力,给大会增添了特殊的威严的恐怖气氛。“三家村,你瞎了狗眼!”林长发愤怒地声讨道,“你还想要害得我们炃下中农再打饿肚冇饭呷,你安的么子心?你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林长发一拳捅死你咯个黑鬼!”说着他又一拳砸在桌子上,“三家村,我问你咯个黑鬼,”他愤怒地对着萧瑟的天空发出质问:“你何解要把我们作田码子拖到伪政府旧社会去?你不认罪服输,我们贫下中农就要彻底批倒斗臭你!”
  “打倒三家村!”黄交贵横抓住老套筒步枪,高高举起,斗志昂扬精神亢奋领呼口号:“坚决打倒三家村!”
  “打倒三家村!”贫下中农愤怒地挥舞着拳头,混杂着各种各样的音调。人们弄不清楚这个“三家村"究竟是干什么的?更弄不清楚是在哪个省?哪个县?哪个公社?哪个大队乃至哪个生产队的“三家村”里?声讨大会开始吋,有人悄悄地向台后的大队干部们打听,得到的回答无非是:
  反正咯个“三家村”是在中国,不是广东那就是广西,不在湖南那就在湖北,不是咯个县那就是在那个县。
  ……还不是那个村子只有三栋屋,不然何是会喊“三家村”呢?听说,那“三家村”里住的都是大地主,在土改的时候跑出去的,如今又回来反攻倒算。
  共产党掌天下,蛆子还拱得磨子翻?
  那个“三家村”就是一个大恶霸地主,跑到台湾后蒋介石派他回大陆来搞特务活动的……
  大队干部们众说纷纭,以讹传讹,越说越玄,越说越混乱,越说越胡说八道。
  “坚决打倒’三家村‘!”黄交贵照例举起大套筒步枪,激昂激愤地领呼着口号。在猩红色火把的咉照下,他那张微瘪的嘴唇酷似一条张开着的鲇鱼,那个癞禿的头顶,酷似一个输电不足的电灯泡的底部,发出惨淡的光亮。
  “坚决打倒三家村!“贫下中农又是一阵盲目的愤怒的莫名其妙的呼喊声。
  黄交贵更加精神抖擞,扯起嗓门一遍又一遍地纵声呼喊口号。
  “坚决打倒三家村黑店!”农民搞不清这是什么概念,只当着又是什么新出炉的名词儿,断断续续含含糊糊的呼喊声在萧瑟的暮秋的夜空中回荡。
  口号声暂停,炃下中农们继续听林长发的声讨。刚才,黄交贵在领呼口号时,林长发跟着振臂呼应,当口号停下来会场寂静时,人们的目光又全部投向了怒气未消仍挺立在批判台上的林长发。可是,这时候的林长发却语塞了。预先煞费苦心准备好的声讨的腹稿被黄交贵领乎一阵狂躁的口号声冲上九霄云外。朱艾奇耐心的阶级启发教育亦被忘忽得一干二净。林长发尴尬而窘迫地站立在作为批判的长条桌旁,心中火急火燎,茫然不知所措。他极力地使自已镇静下来,良久,他终于搜索出最后几句批判声讨的话:“过去在伪政府、旧社会做长工的、遭地主剝削、遭竹杠队欺负的贫下中农抱在一起,坚决打倒三家村!”他拚出丹田之气说完后,像一位大功告成的将军,踏着批判台上的木板、竹架板噔噔嘎嘎地走下台。
  接着,龙正谷根据事先安排好的各个代表依次上台继续声讨。
  上来一个姓冯的中年寡妇,她哭诉着“三家村”在那年夏天逼着他的男人到几十里路的地方去开矿炼钢,一去半年不准回家,得了疟疾也不准休息,没有多长时间就连病带累离开了人世,丟下她及崽女们:“……呜呜,摆子打得抽筋了,三家村那个黑鬼都不准我可怜的老公歇一歇呀,…活活折磨死啦…呜呜,哎哟咧,我的心好痛喽!我的可怜的老公呀,你遭孽啊!”冯寡妇用衣袖掩着面,眼泪鼻涕汇在一起淒然地嚎啕起来,昏昏欲倒。
  黄交贵放声领呼打倒“三家村”的口号。其实情,黄交贵心中明白,当年去开矿炼钢的时候,冯寡妇的男人与他同在一个民兵连,在炼钢基地不治身亡确有其事,但决不是被“三家村”的人给活活折磨死了。无论是县民兵师、区民兵团、南泽湖公社民兵营,还是南泽湖大队民兵连指挥部的成员中没有一个是“三家村”的。黄交贵就是黄交贵,他不能去澄清事实真相,还亊实的本来面目,他只能跟着形势跑,只能领呼他的冲天的口号。不然,他就不是形势孕育和造就出来的“形势人”了。
  贫下中农愤怒混杂地呼应着黄交贵。
  一个行将就木的满脸褶皱迭褶皱的老翁,由两个民兵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走上批判台。他声讨“三家村”害得他吃了二遍苦的滔天罪行。“我屋里祖宗三代都是在大富屋里做长工。”老翁颤颤巍巍控诉:“呷冇呷饱,穿也冇穿暖。记得老子十七、八岁时,还穿着一条补丁叠补丁的开裆裤……早几年,三家村黑鬼,又要我呷了三年糠饼豆渣小菜粥,那都是猪呷的呐!老子呸他的啾!‘’他愤怒地啐了一口唾。
  黄交贵义愤万分,拉开枪栓,顶上膛,抬起老套筒呯地一声朝天开了枪。
  人们愕然哗然悚然,声讨会场一片骚动。
  一个青年农民敞开怀,满脸怒火声讨“三家村”害得他没讨到堂客,不由分说气壮如牛满脸仇恨一古脑儿归咎于“三家村”。“……我都过三十岁了,还冇讨堂客,我哪里比别个弱了?”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台下的人们:“不瞒各位父老说,七、八年前,我爹娘也安顿了我讨堂客,可是冇想到把公社食堂一办,早几年把苦曰子一过,哪个来啊,堂客冇讨得成……你三家村只住三户人家,你总不能让我们南泽湖也只住三户人家吧,那会绝祖宗的代呐!我坚决打倒三家村!三家村,你赔我堂客!我如今巳过三十岁无后生的年纪呐……‘’他哭丧着脸,但仍然在愤怒地声讨。
  黄交贵仇恨的火焰越烧越旺,他一时性起,蹿到长条桌子上横抓起枪身,一举一落领呼着口号。
  一阵疾风,挟裹着枯叶黄草尘土垃圾屑扫荡而来。炃下中农们本能地捂着嘴蒙住眼瑟缩着身子。须臾,稀疏的大颗大颗的雨点射落下来,紧接着是漫天的倾盆大雨。
  被雨水淋成落汤鸡状的上千名贫下中农等不及宣布散会纷纷怆惶地各自夺路而逃。黄交贵再次蹿上长条桌拉响着枪栓,连连高声嚷着站住站住。
  人们惊慌的嘈杂的声浪淹没了交电灯开始嘶哑的声音。
  竹杠子做成的火把曳着长长的猩红的火舌发出爆豆般的声响,浓烟翻滚,会场四周黯然无光。朦胧中依稀可见好几个人影在收拾残局,不时地传来黄交贵嘶哑的疲乏的叱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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