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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十四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4-11 14:50:54      字数:7693

  林长发那张宽阔的面庞上,随着岁月的流逝和生活的日益负重,不觉增添了几道棱棱皱褶。他同所有的中国农民一样,凭着这个古老而文明的民族所赋予的特殊的坚忍力和顽强的生存力,终于熬过了饥荒的岁月。他凭着历经磨难后的韧性,窥测着天时、气候对他的影响。他似乎觉得又有了重振家业的可能,试图又要干一番人丁兴旺五谷丰登六畜满圈的大业。在他的头脑中又若隐若现出一幅色彩斑斓的生活图景,暗暗地绘制着一张张生活蓝图。
  林长发那张宏伟蓝图在他的头脑中初具雏形后,他终于对他的那位贤惠、忍耐、勤劳、克己、能干,总之,具备了中国农村劳动妇女的基本美德的堂客交心交底,和盘托出。
  一个暮春的晚上,余桂香在臥室里煤油灯下衲鞋底,林长发傍着堂客坐着。他捻大煤油灯,凑上去点燃旱烟卷悠然地吸着。良久,他望着添了不少白发的余桂香,侃侃地说:“桂香,今日作古正经跟你打打商量讲,对屋里的事好生盘算盘算。”
  堂客余桂香将鞋底搁在膝头上,抬起一张布满细细密密鱼尾纹的瓜子脸,睁着一张清澈明亮的眼睛,撩了撩一对扎着棕色橡皮圈的短辫子朝丈夫温情地微笑着,倾听着丈夫对她发出的心声。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林长发打开话匣子说开了,“咯几年总算熬过来了,呷豆饼、豆渣,呷红锅子炒菜的日子过去了。咯几年来,你呷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累,你冇作声,我也冇作声,其实,我心里都晓得。要是冇得你精打细算,勤俭持家,贤惠能干,咯个屋里会何得了啊喽……”他说着深情地握着堂客粗糙而温暖的手爱抚地搓揉着。
  余桂香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丈夫刻着条条皱纹的黧色的脸,浓黑的眉毛。她好似很长时间未仔细端详这张熟悉的面庞了。这几年来夫妻俩齐心协力承担着这六口之家繁重的生活的担子。丈夫是有能耐的,自已亲身经历了这样的生活过程:嫁来林家的头几年,丈夫一担担从田里挑回来丰收的谷子,一只大扮桶,十几口黄釉大陶缸都冇装得下,腊鱼腊肉从年头到年尾都呷不完……只要不左翻右变,林家不出几年起栋把新瓦屋,那是做得到的,一串串的腊鱼腊肉挂起来,那算是小莱一碟的,制几套灯芯绒衣服,买几双城里人穿的那号鞋袜,也是不难的,到那时候多顾一些把娘屋里,丈夫不会说半句闲话的……这几年,自己屋里虽说有些日子饭里也掺了一半豆饼豆渣,也呷过红锅子炒菜,但冇离乡背井去逃荒讨米,屋里冇饿坏人。想到这些,她的心中翻湧着甜的苦的辛的辣的咸的淡的……她的表情亦是很复朵的:欣喜的忧愁的憧憬的……她把自已的手悄悄地轻轻地从被丈夫攥着的手中抽回来,徐徐地抬起贴在丈夫的面颊上抚摸着。“老公,咯几年来,你像一头冇呷过露水草的牛,我晓得,我都晓得……她说着说着两串珍珠般的眼泪汩汩流淌,流淌在她的面颊上,滴落在她的胸前缀着补丁的浅红底印小兰花的罩衣上。林长发默默地抽着烟,默默地凝视着自己的堂客。良久,他重新将余桂香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攥着。“桂香,我看这世界又慢慢好转起来了。”林长发接续着尚没有说完的话,“亲有亲帮,家有家帮,我的亲帮家帮都是你。我看,再放肆做几年,把屋里盘活放。”他微蹙着眉,沉吟着,好似在运筹一个宏大的战役,在制定战略方案。“我想用三、五年的光阴起一栋四缝三间、两头厢房的新瓦屋,假如不趁得还有一把劲的吋候把咯件大事做好,等到崽伢子他们长大了,他们要讨堂客,冇得屋住,会埋怨我们做爹妈的……我除了在队里挣工分外,只要天气好,就到大河里去捞鱼。你呢,就好生喂猪,我看还是喂猪婆下猪仔卖赚钱些。何况,喂猪婆,你最里手……”他踌躇满志,话语滔滔不绝,手指间夹着的旱烟喇叭筒燃烧得只剩下一截尾巴了,他也没感觉到灼痛。末了,他对堂客说:“桂香,我林氏门中只留下我一根独苗续香火,搭帮你,传了宗,接了代。如今巳有四个崽了。隔了咯么几年冇胎了,想来,再胎也该是胎千金了,有了五男二女,我林长发也对得起祖宗了。只要世界好起来,会养得活的。哪个伢妹子灌得书进,我就让他读穿顶。哪个崽伢子灌书不进,就跟我作田,跟我捞鱼,跟我一起赚票子……”他说完这番光宗耀祖重振家业的话,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堂客。余桂香深情地望着林长发灼热的目光,千言万语顷间化作对大夫倾心的柔情的依偎……
  林长发为了实现他的宏伟目标,达到他重振家业的宏愿,他凭着潜在的智慧,粗壮的骨骼,強健的体魄,吃苦耐劳的韧性及坚忍力又踌躇滿志信心百倍地甩开膀子干起来了。他的主业是:白天在生产队任劳任怨出集体工,挣口粮;他的副业仍旧是夜脕驾驶着神奇的渔舟去捕鱼。这时期的林长发可谓鱼运亨通,收益颇丰。“鱼也洑上水,怕莫是龙王嗲晓得我要起一栋四缝三间两头厢房的新瓦屋,打发咯些虾兵鱼将来助我……”他时常这般美滋滋地想着。
  贤恵能干的余桂香紧密默契地配合着丈夫。她的猪运兴旺。所养的几头母猪,每年分别有两窝猪仔出栏。儿运呢,儿运堪称林氏门族福星高照!余桂香又生下了一个儿子。林长发五男二女之愿巳遂了五男。五男二女先得五男,这是祖宗神龛坐得高!林长发想。五儿子明天满月,昨天晚上恰好在湘江中捕钓了五条鲤魚。“好兆头。”他惬意道。欣喜之中他不顾刚出了一个上午集体工劳累,特意拎着5条鲤鱼去镇中学校拜访李校长,请他为五男取名。李校长欣然笑纳鲤鱼的同时也欣然应诺为林长发的五男赐名。李校长要林长发将前面四个儿子的名字依次序报上供他参考。林长发一一报出四个儿子的名字后饱含着特别的感情道:“李校长,我屋里的大崽大禾咯个名字,是那年李县长亲自取的。李县长写下的大禾两个字的翰墨至今还放在我堂客陪嫁的箱子里。我屋里第二个崽出世的的时候,我就跟他取了个二禾的名字。第三个崽出世的时候,我跟他取了个三禾的名字,我堂客说,咯名字不能老是禾下去,取了大禾、二禾就够了。我听了后觉得她讲得在理,所以就要我堂客帮他取名字,她一运神就取了个三喜。我看蛮好的,就三喜吧。第四个崽刚出世,我就对我堂客说,四伢子的名字我取好了,叫他四龙吧。我堂客说,要得,我看叫四龙蛮好。如今第五个崽出世了,我不晓得要跟他取个么子名字才好,所以就来劳驾你李校长了。”
  李校长在自己的名字库里几经搜索后煞有介事地对林长发说:“老林,我掐算了几个来回,今日是个黄道吉日,又劳为你送来鲤鱼,黄道吉日是五谷丰登,鲤鱼顺理成章鲤跃龙门,五谷丰登加上个鲤跃龙门,再加上个排行第五,那就取名五龙吧。”
  林长发听后沉吟有顿,不甚满意,直言道:“李校长,我屋里四伢子叫四龙,如果五伢子叫五龙的话,我也晓得取。何必来劳驾你郎家呢?”
  听林长发这么一说,李校长尴尬起来。他沉思着,把思路重新梳理梳理。良久,他终于梳理出了一个新的名字并且用钢笔写在手掌上伸给林长发:“老林,就取咯个名字,你看如何?”
  林长发凑近李校长的手掌心,仔细地左瞅右瞧后说:“新伍。”
  李校长立即补充说:“前面加个姓,就叫林新伍。”
  林长发揣摸着说:“新伍,林新伍,好,咯个名字取得好!李校长,劳驾你细细解开意思把我听听。”
  李校长故作莫测高深道:“老林,咯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呀!”
  林长发对新伍之名甚感滿意,他觉得这里面的学问大得很,李校长是费了大心血的。于是他说:“李校长,既然是天机,那我就不逼你泄露了。新伍咯名字好,好!我五伢子就用咯个好名字了。〞临别之时他请李校长将林新伍写在一张纸上带回家。
  李校长欣然答应,连忙拿出纸、笔,将林新伍工整地写好交给林长发。
  林长发谢别李校长后回到家里欣欣然把这事告诉了堂客。“我运过神了,”他谋划着,惬意地对余桂香说,“我们夫妻俩再齐心协力放肆发狠做几年,我的想法就会实现的,等到新伍满三岁的时候,就会有新屋住了,大禾就出得力了,二禾也搭得帮手了。到那个时候,我肩上的担子就会轻一些。桂香,你也用不着咯么冇日冇夜地累了……”他轻轻地舒着气,好似背负的沉重的生活的担子减轻了些。
  余桂香温情地望着丈夫:“我也是咯样想的。”她心灵感应道,“听说镇上供销社有片糖买,你赶快去买几斤回来,明天新伍滿月呢!娘屋里会有亲戚来,去迟了恐怕会卖完了……”
  林长发笑着应诺道:“好咧,还是你想得周到。”说着他快步走往回龙镇供销社购买片糖。
  
  ……好毒好毒猫公好毒老子冇放火是猫公放的火……姐姐回去回去…我不读书不读书不读了我真的想读书想读书读大学猫公不盖章不盖章猫公不盖章猫公放的火我冇放我要放火烧死猫公烧死烧死烧死猫公!烧死烧死!……爹爹我是第二名第二名我考的第二名哈哈我读大学啦……姐姐姐姐你莫哭要爹爹去要猫公盖章我读大学…猫公不盖章不迁户口猫公要姐姐姐姐不嫁猫公姐姐姐姐不要嫁猫公宏光哥你来打猫公……爹爹爹爹你不要跪我来跪跪跪爹爹我们回去我不读大学了不读了我好想读大学好想好想好想……读大学啦……政审表政审表户口本户口本猫公不转不盖章不转户口不盖章政审表不盖章不盖章猫公不盖章猫公猫公我肏你祖宗……宏光哥你来了你来接姐姐啦……好咧好咧好咧好好的……姐姐你去坐花轿我不坐姐姐你去坐花轿归姐姐坐……姐姐你莫抱着我哭莫哭姐姐莫哭……哈哈放鞭炮喽!……是猫公放的火猫公放的是猫公放的放的放的火……老子冇放火老子冇放冇放是猫公放的火……老子冇放火莫梱老子老子要去读大学读大学啊读大学……是猫公放的火猫公放火猫公放火喽……
  疯子罗汉华被五花大绑反捆在回龙镇街头一根电话线杆子上。他蓬头垢面,双目眦裂,嘴唇上沾满白色泡沫。处暑熏蒸,毒日无情地烤炙着他裸露的汗如雨注的上身。两股蛇状般的绳索残忍地嵌入胳膊的肌肉内,呈露出疙瘩状紫瘀的血块。他疯狅地挣扎反抗好长时间终因体衰力竭,一阵喃喃呓语后喘息了一阵疲倦地闭上双眼昏昏沉沉垂蔫下脑袋……
  两个民兵手执梭标在距电话线杆子不远的一所民房的屋檐下看守罗汉华。
  一大群人或蹲在遮阳的屋檐下,或站在空旷的被骄阳曝晒的日光下围观罗汉华。围观者众说纷纭,有的在詈骂疯子不该放火,有的在为疯子掬一把同情泪,有的在咒骂唐二猫公丧尽天良栽诬疯子放火,有的在说着应当叫公安局来破案侦查究竟谁是纵火的罪犯……
  昨日夜晚,回龙镇供销社收购的堆码在江滩上的10多万斤稻草失火。凶猛的火焰烧红了夜空,倒映江水,火苗漫天纷飞。镇上的居民、邻近的农民纷纷自发地提着水桶、面盆等工具赶来扑火。尽管人们奋勇地无数次地舀江水泼向熊熊烈火,然而,由于火势特大,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眼睁睁地看着1O多万斤稻草顷时化为灰烬。
  大火熄灭后,南泽湖大队党支部书记唐二生夤夜召集大队干部开会,他一口咬定这是阶级敌人在搞破坏,必须把全大队所有的地、富、反、坏、右分子抓起来。他下令大队民兵营长黄交贵立即把基干民兵召集起来去抓黑五类人员,并说他已与粮站的孙站长联系好了,孙站长已表示大力支持这一革命行动。黄交贵精神亢奋,雷厉风行指挥基干民兵深更半夜敲开黑五类人员的家门将其武装押送至回龙镇粮站大敞棚实行专政。
  唐二生带领几个基干民兵前往粮站大敞棚查看被专政的黑五类人员的情况。当走到回龙镇西街头的时候遇到了夜游的疯子罗汉华。唐二生握着手电筒朝罗汉华照射并大声吼道:“罗疯子,是你咯只杂种放的火吧!”
  罗汉华见一道強烈的手电筒的光柱朝他直射过来,本能地用手遮住眼睛。“你是疯子咧,是你放的火。”罗汉华此时神志处于半清醒半恍惚状态,他脱口冲唐二生道。
  唐二生恼羞成怒,立即下令相随的基干民兵将罗汉华抓起来。“我何是只想到地富反坏右会放火,冇想到你咯只疯子会放火呢!”他仍然用手电筒照射在罗汉华的脸上。
  罗汉华见要抓他撒腿就跑,几个基干民兵冲上去将他的胳膊紧紧箝住,反扭在后背。
  唐二生一只手握着手电筒直射罗汉华的眼睛,一只手揪住罗汉华的头发吼道:“你咯疯子,放了火还想跑?你跑!”
  罗汉华奋力反抗,癫狂起来。他伸出一条腿朝唐二生的腹部踢去,他眦裂着双眼,愤怒地吼道:“是你咯疯子放的火!”
  唐二猫公猝不及防,哎哟一声捂着被踢的部位,随之他举起手电筒朝罗汉华的脑袋狠狠地砸去。
  罗汉华顿时失去了反抗力。唐二生即令民兵拿出随身带的绳索将罗汉华捆绑在临街的一根电话线杆子上。
  罗汉华被绑在电线杆子上已10来个钟头,没吃没喝。他疯狂反抗,呓语喃喃,终而体衰力竭,将篷头垢面的脑袋蔫垂在胸前瞌睏了。
  中午时分,罗汉华的父亲闻讯后提着饭莱、茶水匆匆赶来。他见儿子被折磨得这般惨状,悲愤地仰天长啸喊起冤来,一声声,一句句,令人颤慄,令人淒恻动容。他走到儿子跟前呼喚道:“汉华啊,你冤呀,汉华啊,你醒醒呀,醒醒……爹给你送饭來了,送水来了,你呷点吧……”
  许久,罗汉华艰难地抬起头睁开眼睛,目光呆滞,木然地望着父亲,一阵喃喃呓语后又蔫垂下脑袋瞌睏了。
  罗汉华的父亲从一居民家端来一盆清水,将自己带来的毛巾浸湿,盈着汪汪的眼泪为儿子擦洗污垢的脸。擦洗完毕后,他对两个执着梭标看守罗汉华的民兵哀求道:“求求你们二位把我汉华身上的绳子解下来吧,日头咯样毒,他会中暑发痧的,求求你们啦,我是他爹,我求求你们放下他吧……”
  “是唐书记要我们捆的。”一个基干民兵说。“唐书记说要我们解开绳子,才能解开绳子……〞
  “唐二猫公要你呷屎也你呷屎?”林长发走了过来,没好气地冲那个基干民兵道。他在去回龙镇供销社途中看到罗汉华被无端绑在电话线杆子上,感到十分气愤不平。“是哪个看见罗汉华放了火?你们两个的良心也被狗呷了?”他质问道。
  两个基干民兵无言以答。半晌,其中一个说:“我也不想干咯差事,冇办法。”
  “长发叔,”罗汉华的父亲以儿子辈的身份称呼林长发。“我屋里汉华的病,咯两年来刚好转了一些,又被折磨得咯样。唐二生伤天害理呀……”他痛苦地着哭诉。
  “罗满嗲,”林长发安慰着罗汉华的父亲。‘’先想办法把汉华解下来,让他呷点水呷点饭再说。‘’
  “他们不准放汉华下来呀,他们说要等唐二、要等唐书记松口放下来才能放下来。咯该何是办啊!”罗汉华的父亲仍在哭诉。
  “罗满嗲,我去想想办法。”林长发说着匆匆去粮站大敞棚找大队民兵营长黄交贵。
  ……回龙镇国家粮站大敞棚里关押着南泽湖大队全体地、富、反、坏、右人员。有的是父子俩同“罪”而关,有的是夫妻俩同“罪”而关,有的甚至是全家同“罪而关。他们被集中在大敞棚的中央。周”围被手执梭标的基干民兵戒备森严看管着。
  唐二生捲起一条至大腿的裤筒,站在用好几只装满稻谷的麻袋叠加起来的台子上张牙舞爪地训话:
  “……你们咯些地富反坏右分子,都给我好生听哒,昨日晚上大河边上起的那场大火,烧了供销社10多万斤稻草,根据我们掌握的证据,搞反革命破坏活动,搞阶级报复活动的人就在你们中间。从现在起,就开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抗据从严,抗拒从严呐!你们都听清楚冇?冇听清楚的,我再说一遍:从现在起,就开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抗拒从严呐!咯下你们总听清楚了。听清楚了就老老实实坦白,反正证据巳掌握在我的手掌上了,就看坦白不坦白了。你们咯些地富坏反右黑五类分子要互相揭发,还要互相检举……你们咯些黑五类分子,你们晓得何解要把你们都关到粮站大敞棚里,你们咯些傢伙自己也看到了,是粮站大敞棚地方大,关得了你们下,就是把你们咯些黑五类分子一屋人都抓来关在咯里,也关得了!何解要把你们关到大敞棚里来,咯是第一个原因。把你们咯些黑五类分子关到咯里来,还有第二个原因,你们咯些傢伙也晓得,咯里是粮站,粮站里麻绳、棕绳多的是。就是在你们咯些傢伙身上捆上10根绳子,也不会少了哪个那一根……好了,下面就开始自己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下面就开始揭发,还有检举,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慢点,我差点忘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你们咯些傢伙不要以为到粮站就不怕冇饭呷。我喊应你们咯些傢伙,咯是国家的公粮,国家的公粮拿在手里烂手,呷到口里烂嘴巴,呷到肚子里烂肠子……那年周跛子狗胆包天盗窃国家公粮,把他开除了,还用枪杆子把他押回东北老家去了。咯些你们咯些黑五类分子都晓得,就不要我再多讲了。只有坦白从宽,才能回去呷饭。坦白一个,从宽放一个回去呷饭,坦白两个,从宽放两个回去呷饭……不坦白从宽,那就是抗拒从严,那就是把你们咯些坏傢伙都饿死在咯里!你们是黑五类分子,饿死了你们不犯法,关死也不犯法……我就作了咯么多指示,一个时辰以后我再来咯里,如果还冇看到坦白交待,还有揭发,还有检举,莫怪我不客气。你们咯些傢伙也用不着担心冇得绳子捆你们。我再讲一遍,咯里是粮站,绳子多的是,麻绳子棕绳子多的是……”
  唐二生说完,伸手摸了摸后脑勺上那个气疱,走下用麻袋包叠起的台子,裸露出一条裤筒捲起的多毛的腿扬长而去粮站孙站长那里吃午饭。
  唐二生刚走下用麻袋包叠起的台子,黄交贵即振臂高呼: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坚决揪出放火的反革命分子!
  黑五类人员稀稀啦啦地举起手,响应着黄交贵领呼的口号。
  待黄交贵领呼完口号,林长发即走上去拽着他走出了回龙镇国家粮站大敞棚。
  
  “你说唐二猫公丧不丧天良?造不造孽?你说罗汉华可不可怜?遭不遭孽?”林长发強拉着黄交贵来到镇西街头绑着罗汉华的电话线杆子旁,他愤愤不平地对黄交贵说。“罗汉华是精神病人,人人都晓得;他唐二猫公也是疯子?”
  黄交贵见罗汉华这副惨状,顿生恻隐之心。他踌躇一会便对那两个看守罗汉华的基干民兵说:“先把罗汉华身上的绳子解开,让他呷点水呷点饭再说。”
  两个基干民兵犹豫不决,其中一个嗫嚅道:“唐…”
  “唐么子唐,你们民兵营长开了口,还敢不听?!真的不懂事!”林长发朝基干民兵厉声道。
  “粮站大敞棚里关那么多地富反坏右黑五类都冇捆,只是把他们先看守起来。何况罗汉华还是个疯子哩。捆他干么子?快去解开!”黄交贵恼了,他对两个基干民兵命令道。
  两个基干民兵唯唯喏喏,迟迟缓缓地走上去解开了捆绑罗汉华的绳索。
  林长发与罗汉华的父亲一道架扶着昏昏沉沉的罗汉华坐在街旁一居民家的屋檐下。
  黄交贵向两个基干民兵交待了几句什么话后随即走了。
  林长发用湿毛巾敷着罗汉华的额头。
  罗汉华微微睁开眼睛,仿佛认出了林长发,粗粗地叹了一口气。
  罗汉华的父亲一边向儿子说着安慰的话,一边给儿子喂水,喂饭。
  水喝完了,饭也吃完了,罗汉华疲倦地呓语喃喃起来。
  “是哪个呷了豹子胆的把疯子放下来了?”唐二生来了,他粗横地喝问道。此猫公从镇粮站孙站长那里吃饱喝足后遛来街头见电话线扦子上没绑着罗汉华,淫威大发。
  负责看守罗汉华的两个基干民兵顿时张惶起来。
  围观的人们见到唐二生像避瘟神般纷纷四散开去。
  听到唐二生的喝问声,罗汉华一惊,他睁开双眼,转动了一下呆滞的眼珠,旋即射出一道恐怖的凶光直逼唐二生。顷刻,罗汉华蓬乱的头发奓开,污垢的面庞扭曲起来,牙齿咬得格挌发响。
  “再把罗疯子绐我捆起来,是他放的火!”唐二生对两个基干民兵厉声喝令道。
  罗汉华听罢,顿时震惊起来,圆睁一双猩红的恐怖的愤怒的仇恨的眼睛,猛然纵身而起,顺手操起斜搁在墙边的一杆寒光闪闪的梭标,他一边疯狂地朝唐二生猛冲一边竭斯底里地怒吼道:“你才是疯子!是你放的火!杀了你咯只猫公!杀杀杀……”凶猛而疯狂地朝唐二生刺将过去。
  罗汉华这一突然的凌厉的疯狂的迅雷不及掩耳的暴烈行为,令唐二生傻眼了!他欲躲避,然而已来不及了――罗汉华操取的锋利的梭标深深刺入了他的胸膛。他本能地伸出双手死死地抓住胸前梭标的柄杆,扭曲着脸,痛苦地挣扎、摇晃了几下身子后血溅西街,仰面倒地。
  罗汉华扔下唐二生,夺路疯奔狂呼:是猫公放的火,猫公是疯子……
  罗汉华夺路疯奔狂呼而去,数十年不见其踪影,音讯杳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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