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

　　湿热的夏季风，吹绿了田野，吹皱了南泽湖水，吹乐了林长发全家人。宅屋坪院中那棵躯干粗硕枝叶扶疏的香樟树迎风招展，摇曳多姿，飘溢着芬芳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樟脑香气味
　　浓荫匝地的香樟树下三合土铺成的宅坪上，林长发和他的满叔在翻拌猪饲料。高高堆起的碧青肥茂丝带状的湖草，天然生长在南泽湖中，富含植物蛋白和多种维生素，是喂养牲猪的好原料。天气温暖的季节，林长发将湖草从南泽湖打捞回家铡碎，拌上谷糠，用箩筐装运往猪舍倒入一口大陶缸中，兑上清水后用长柄木瓢舀入猪食槽喂养牲猪。自从全家班养猪后，经过一段时间摸索，林长发釆用生食法喂猪。他发现，喂生食比喂熟食的成效好，喂生食能缩短催壮牲猪出栏时间。虽然说不出什么理论，但他确实发现了这个决窍，积累了这个经验。眼下，叔侄俩正甩开膀子翻拌湖草谷糠混合而成的猪饲料。临近结束这项活儿的时候，林长发手执扫帚将散落在周围的屑末扫入翻拌后重又堆起高高的猪饲料中。
　　“灵芝，”林长发的手中握着铁铲，一边抓起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一边唤着胞妹。“茶水，点心都安顿好了吗？”
　　“哥，你放心吧，都安顿好了。”灵芝正在堂屋里擦拭椅子，听到哥的唤声忙伸直身子走至门口，一对乌青的长长的辫子垂至腰际，优美地甩动着，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杏仁眼，绽开俊俏的脸笑道。
　　“爹爹呢？”林长发边说边把铁铲插进猪食中。
　　“爹爹就在你的身后哩。”灵芝朝香樟树方向指了指。
　　林长发扭转身子，见老父亲拎着装满一网袋沉甸甸的物品巳走至香樟树的浓荫下。他迎上去接过父亲的网袋拎在自已的手中。“爹爹，你郎家到哪里去了，也不说一声。”幽怨声中含着关爱
　　“听说今日到屋里来参观的人有蛮多，”林老爷子说，“我怕招呼不过来，到镇上又买了两条纸烟，七八个纸包。”他抬眼看了看儿子及满弟，提高嗓门道：“看你俩叔侄喽，赤膊溜湫的，等会来参观的人看见了，像么子。还不赶快把汗擦干，换件干净褂子。〞
　　话音刚落，林长发的堂客余桂香双手端着一只黄铜大面盆从堂屋走出来，她弯下腰把面盆放在阶矶旁的一张骨牌櫈子上，面盆里浮着一条果绿色毛巾。“满叔，你郎家先洗。”她伸直身子，双手在蓝底碎白花的围裙上揩了揩。她蓄着齐肩的淡黄色橡皮筋扎成的短辫，黝黑的椭圆形的健康的脸上挂着笑容。她接过丈夫手中拎着的网袋车转身朝屋里走去，随着身子的摆动，辫梢优美地在肩膀的米黄色衬衫上扫来扫去。
　　“还是桂香贤惠能干，”林老爷子夸赞着儿媳妇。“凡事想得周到。”
　　“嗲嗲，”林长发髫龄的儿子大禾从堂屋蹦跳着走来，稚嫩的童音，“买糖粒子冇？”他用粉红的小手拽着爷爷的衣襟，撒起娇来：“嗲嗲，我要呷糖粒子…”
　　爷爷眯缝着眼睛，抿嘴笑着从衣口袋里掏出一抓糖果。“嗲嗲买是买了糖粒子，就看我的细孙大禾拿得到手里不？”他把抓握着糖果的手擎在小大禾的头顶上，欢欣地逗趣着。包裹着糖果的花纸从爷爷的指缝间显露出来，诱惑着小大禾。他举起粉嫩的小手去抓糖果，眼看差点够着了，爷爷又举高几寸，高兴地念念有词：“我的细孙快长高喽，大禾快长高…”小大禾踮起足颠踬着小身体再次去抓爷爷手中的糖果。爷爷唯恐小大禾摔倒，连忙用另一只手扶住小大禾的肩膀，继续开心地逗趣着。小大禾涨着红扑扑的脸，嘟起嘴，平着脚板站着放下手，索性不去抓糖果了。蓦然，他一眼看见了姑妈，灵机一动，求助地喊道：“姑姑抱我，姑姑抱我…”灵芝姑姑笑甜甜地抱起小大禾欲去抓爷爷手中的糖果。爷爷见状，从女儿手中接过小大禾揽入怀中。爷爷松开半握着的拳头任凭小大禾去抓糖果。爷爷的脸上笑出深深的皱褶高兴地宠扬着小大禾：“呦呦，我的细孙长高喽，我的大禾长高喽！”
　　“大禾，拿一颗糖粒子把嗲嗲呷。“余桂香手中托着一件灰黑色香云纱衬衫和一件漂白府绸衬衫笑盈盈地站在堂屋的阶矶上，对儿子小大禾吩咐道。
　　小大禾听了母亲的吩咐，天真活泼可爱地抓起一颗未剝纸的糖果连同白嫩嫩的小手塞进爷爷的嘴里。
　　全家人被这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的场面而感染，沉浸在欢乐之中……
　　前不久，林长发被评为全省特等养猪劳动模范。省报以头版的显著位罝报道了他创建“一家班”首场养猪48头的先进事迹及其经验。昨天，乡长亲自登门通知他今天有一大批人来参观、考察其养猪场。乡长特意向他说明：这是李开云县长亲自打电话告诉并委托他通知的。乡长一再声称，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参观、考察。参现考察的人中有大干部、专家、新闻记者和外国人，李开云县长将亲自陪同上述人员来林长发家。
　　林长发对乡长说，大干部我在省里见过，新闻记者也在省里见过，他们还釆访了我。只是专家、外国人冇见过，只怕自己到时候会慌手脚。但有李县长在场，也就不胆怯了。自已碰到不懂的和不好应付的事，李县长会帮忙解围的。
　　那年林长发率先组织12户农民成立了常年互助组。在互助组里他带头包揽了一户军属和一户老弱农民田里的重活，使全组的生产齐头并进，同歩发展，双季稻的产量在全乡遥遥领先，为全乡乃至全县互助组的建立提供了新型经验，树立了样榜，因而被评为全县模范互助组。这个新型的经验被宣传推广后在全县迅速掀起了互助组热潮，继之形成了高潮。县里抓住这个新型的经验趁热打铁乘势而进跨入初级农业合作化组织。乡里将5个常年互助组合并为一个初级农业合作社，委任林长发担任该初级农业合作社主任。委任书下达后，林长发感到这一张薄薄的纸沉甸甸的。他拿着它对乡长说，我生来只晓得作田，不是当干部的料子，当个把互助组组长还马虎过得去，可当合作社主任万万使不得，请乡上另选主任吧。乡长对林长发说，你那时当农会主席很称职，干得蛮好的。这个合作社主任比你那个农会主席要小，为何当不了？林长发对乡长说，当农会主席那阵子是分田地，不干不行。田地分完了，我这个农会主席也就自动卸肩了。想当干部那年我早就去呷公粮了。乡长说服不了林长发，只好打出李开云这张牌。他告诉林长发，这是李县长的指示，不得不照办。林长发听罢，感到很无奈，无奈之中他说，既然是李县长要赶我咯只鸭子上架，那就试试看呗。这样，林长发在不情愿之中却又情愿地当上了南泽湖乡第一初级农业合作社主任。
　　林长发走马上任南泽湖乡第一初级农业合作社主任后，身体力行，率先垂范干着重活脏活。以他多年的务农经验根据不同时令节气，调动男、女劳力，合理安排生产。尽管如此，他感到力不从心。一年下来，粮食生产指标下降，副业生产指标也未达到预期的效果，远不如当年的互助组那样红火。他觉得脸上无光。他反复琢磨其中的原因：一部分社员存在着吃大锅饭的思想，出工不出力或少出力，磨洋工的现象逐步暴露出来，甚至出现了个别懒汉。要改变这种状况并非他林长发所能。因此，他感到十分懊丧。“还是各作各人自已屋里的田好。”他思忖着。“搞集体只能搞到互助组为止。人多了混在一起扯皮偷懒，难得搞好。”这是他的切身体验和感受。一天，他悄悄地去了一趟县城找到了县长李开云。他把这个初级农业合作社的基本情况毫无保留地向李开云作了汇报并坦诚表达了自己的思想。李开云认真地听取了林长发的汇报及思想，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他对林长发说：“初級农业社是在互助组的基础上进行的，它比互助组提高了一步。随着形势的发展，初级农业合作社要进入高级农业合作社，这是必然趋势。县里设想，在今年下半年进行高级农业社试点，你老林不妨当个高级农业社主任，摸索出经验，搞出个样榜来。”林长发听罢，频频摇头连连摆手。他对李开云说：“咯万万使不得。初级社主任我都当不好，哪能当高级社主任呢？不是我说落后话，办高级社比办初级社更难搞。我说还是办互助组好。办互助组摊子小，人心齐，容易捆成团。作田的人越是炉灶小越是好搞事。你要我说经验，咯就是我的经验。你看，我搞的咯个初级社就远不如我搞的那个常年互助组好。李县长，你晓得啵，我搞的咯个由5个互助组合并起来的初级社，单论粮食产量，只有原先的三个互助组的产量。咯年把来风调雨顺，可是，田里就是结出的谷少。么子原因呢，咯就是呷大锅饭的缘故。李县长，当初要我当初级社主任，我就担心搞不好，后来霸蛮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当上了。结果呢，冇当好，我心里感到很难受，晚上睡不着觉。所以我今日特地来找你，劳为你把我咯个初级社主任撤了。我也想过跟乡长说咯事，可乡长是个霸蛮人，他是不会答应我的。你撤了我，乡长他也就冇得话说了。他们再霸蛮，也扳不过你的手腕子呐！“李开云沉吟良久问林长发：“老林，你的意思是让你回去再搞互助组？”林长发憨直道：“我是有咯个想法，但你刚才说的那个么子势，我不敢违抗。搞互助组、初级社还有高级社都是党定的，我是党员，要听党的。我有个新想法，劳为你成全我咯个想法。”李开云问林长发有什么想法？林长发直截了当道：“我想喂猪，一屋人都来喂。多喂几头。猪多肥料多，粮食也会多起来。我还是社里人，猪粪都送社里肥田肥地。李县长，劳你发个话给乡上，我咯个想法就成了。”李开云沉思的脸转为笑脸：“老林，你这个想法很好，我看可以作为试点，我支持你养猪。我通知你们乡长，同意你辞去初级社主任职务。你就安心养猪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林长发喜出外望，拍着胸脯对李开云说：“李县长，半年以后，我请你去参观我喂的猪。”他告别李开云，高兴地大步流星般回到家里。
　　林长发将原先的猪圈进行了扩建。挨着房子的北面搭建起一长溜披撒（矮屋子）作为养猪场。将自家养的一头母猪刚产不久的16头仔猪全部留下来喂养。不久，他又连续购进32头仔猪。这样，林长发创建了初具规模一家班养猪场。半年后，48头膘肥体壮的牲猪全部被国家收购。林长发名声大振。先是县人民委员会授予他“养猪劳动模范”和“养猪示范家庭〞秝号，继之是专署授予他“养猪模范家庭”称号。接着省人民委员会授予他“特等养猪劳动模范”称号并向他颁发了一连串的奖状奖章奖证。
　　李开云欣喜不巳，赞赏道：凡是林长发自已想做的事，他都做得非常出色……
　　一声悦厉的长鸣的汽笛从东岸的防洪大堤外的湘冮中振荡开来。
　　“来参观的人坐的汽船到江边码头了！”灵芝反应敏捷，听到传来的汽笛声兴奋地报告家人。
　　“满叔，你郎家快点把衣服穿好。”余桂香连忙把香云衫衬衣递给满叔，催促他快穿上。接着她又把漂白府绸衬衫递给林长发，也催促他快穿上。
　　林长发全家人欢喜地站在浓荫匝地的香樟树下恭迎着前来参观的人们。
　　
　　太阳高悬，江水漾起粼粼波光。一艘专用汽轮船的桅杆上悬挂着一面迎风猎猎的五星红旗，欢快地鸣着汽笛高昂龙骨犁开江水旋了个半圆弧，乳白色的江涛沸腾一片搅起一卷连一卷的波浪拍向堤岸，旋即高昂龙头停泊在趸船旁。
　　李开云率先走出汽船踏上趸船，然后走下趸船，迈上江堤。
　　在李开云的引导下，前来参观的人们陆续迈上江堤。
　　这个参观考察团是由国家农业部组织南方13个省市及华中、西南农业科研所主管畜牧的数十位负责人组成。国家农业部蔡副部长，国家畜牧总局韩局长，苏联专家柯林柯维奇随团指导。省人民委员会办公厅张主任陪同参观考察。苏联《友谊报》记者彼德洛夫随团釆访。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摄影记者们随团拍摄。其阵容之大，规格之高，令人瞩目。
　　出乎李开云意外，当年他让林长发养猪“试试看”的想法，竟被林长发创造出了辉煌，更出乎他意外的是竟产生了如此的轰动效应。林长发被评为全省特等养猪劳动模范后，他陪同林长发去省里介绍经验，接受新闻记者釆访时，林长发这个憨厚质朴的农民开口就说是搭帮李县长要他喂猪，李县长关心他养猪，我们的李县长是好县长，没有李县长领导得好，他林长发就不会喂出48头大肥猪，一切功劳和荣誉都是李县长的，应当首先评李县长当劳模云云。弄得李开云在上级领导面前，在新闻记者面前汗颜。百般无奈之下，他只得代林长发作了二手经验介绍。从当前发展着的形势来看，远远超过了林长发一家班首场成功喂养48头大肥猪的积极意义，他带动了全县养猪亊业的大发展并已逐步形成了高潮
　　几天前，李开云接到省人民委员会办公厅张主任的电话通知后即带领主管农业的刘副县长，县委宣传部朱部长，县畜牧局曾局长等人赶赴省城迎接参观考察团。据李开云从省里有关部门获得的可靠消息，国家农业部领导这次带来了一枚“爱国丰产奖章”和一块“养猪模范县”奖牌。奖章是授予林长发的。奖牌是授予他所执政的这个县的。奖章和奖牌将在参观考察的现场颁发，而且就在今天。这特好消息，太令人振奋了。
　　“李县长！”黄交贵兴高釆烈地迎了上来，手中握着一只塗着鲜艳的红漆的铁皮喇叭话筒，头上仍旧戴着李开云当年送给的那顶军帽，颜色巳褪成灰白，帽檐软塌塌的，腰间依然扎着武装带，今天没挎驳壳枪。
　　“交贵同志，革命热情不减当年呀！”李开云热情地同黄交贵握手，赞扬道。
　　“我在为林劳模鼓劲呐！”黄交贵一副兴致勃勃样子。
　　李开云与前来迎接的乡党委书记、乡长、高级农业社社长等一一握手问候。
　　黄交贵神釆昂扬指挥着欢迎的队伍。
　　欢迎的锣鼓敲打起来！
　　欢迎的喇叭唢呐声喧鸣起来！
　　欢迎的彩旗飘动起来！
　　黄交贵激动而振奋地领呼口号：欢迎中央领导！欢迎省里领导！欢迎参观考察代表！向林劳模学习！向林劳模致敬！
　　数以百计的手臂参差林立，数以百计欢迎的人们呼应着黄交贵。
　　在锣鼓声唢呐声口号声彩旗飘动中人们浩浩荡荡地走向林宅。
　　“林老伯，你郎家健旺啊！”当参观考察的人们临近林宅时，走在最前头的李开云一眼看到了伫立在香樟树浓荫下迎候的林长发的老父亲。李开云快步向前，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般，深情地问候道。
　　林老爷子手握白玉石旱烟杆神情专注地望着前来参观考察的人们，当他看到李开云熟悉的身影，听到李开云亲切的问候声时频频点着头：“托福、托福…”
　　林家全家迎上来，向李开云致着问候。
　　“老林，今日好精神啊！”李开云亲切地拍着林长发肩膀。
　　林长发憨厚地笑着。
　　参观考察的人们散站在宅前的如冠的香樟树的浓荫下，感觉幽凉清爽。
　　黄交贵解散了欢迎的队伍，自己则留了下来。
　　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的摄影师们忙不迭地扛起摄影机开始了全方位全场景的拍摄工作。
　　由高级农业社选派来的一群年轻健康美丽活泼的姑娘们热情大方地向参观考察的人们敬烟、端茶、递湿毛巾。
　　余桂香、林灵芝在忙不迭地张罗着水果、点心。
　　“这位就是特等养猪劳动模范，林长发同志。”李开云欣然地把林长发介绍给前来参观考察的国家农业部蔡副部长、国家畜牧总局韩局长及其他负责人。每当握手时林长发都是伸出双手握住对方伸出的一只手。
　　李开云还特意把李长发的老父亲介绍给前来参观考察团的负责人。
　　林老爷子将白玉石烟嘴的旱烟杆搂在胸前，向前来参观考察团的负责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笑容可掬道：“一百个欢迎，一百个欢迎！”
　　林长发引领着人们参观养猪场。
　　养猪场进行了改建。砌着青砖墙，盖着燕子瓦。在燕子瓦每隔一段相等的距离间镶嵌着采光很好的琉璃瓦。东、西两头的砖墙中安装着大窗户。北面的砖墙上则按等距离安装着四个小窗户。走道用青石铺面，中段部分青石板面留有两、三寸宽的槽道便于清洗猪圈时粪水流入化粪池。在西边的窗口旁砌着的大灶台上坐着一口大铁锅，大铁锅的上方吊挂着一只圆锥形的竹篾编织的罩笼。猪舍内用圆木头间隔成8间猪圈，一条走道将8间猪舍对称排列成南北各4间。每间猪舍在靠近走道旁边的圆木头下臥放着长条形青石猪食槽。各猪食槽旁边置放着盛满清水的黄釉陶缸。数十头良种杂交猪横七竖八地躺卧在三合土地面上呼噜酣腄着，鼾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人们的喧嚷声惊醒了酣腄的群猪，纷纷睁开矇胧睡眼哼唧哼唧站立起来。
　　参观考察的人们站在青石板走道上分南北两向参观，指指点点，品猪论猪。
　　李开云傍着林长发参观靠南边的猪舍内的牲猪。在他俩的身边分别站着国家农业部蔡副部长、国家畜牧总局韩局长、省人委办公厅张主任、苏联专家柯林柯维奇等人。
　　“林长发同志，记得你首场是喂养了48头牲猪。我刚才留意了一下，8个猪圈共喂养了58头牲猪，比首场增加了10头。这在体力和精力上承受得了吗？”省人委办公厅张主任关切地问道。
　　“累是累一些，不过，还挺得住。”林长发直率地回答。
　　“这些良种杂交猪是从哪里购进来的呢？”国家畜牧总局韩局长指着猪圈内的牲猪问道。
　　“一部分是自己屋里喂的猪婆下的，一部分是从县里畜牧局猪场买来的。”林长发回答。“你郎家看，那边第一间猪栏里单独喂了一头猪婆。”他朝单独养母猪的猪圈指着说。“那头猪婆一年下两窝猪崽，一般共有三十头左右。〞
　　苏联专家柯林柯维奇用俄语叽哩哇啦地问了一番。
　　林长发惑然地望着金发碧眼高鼻梁的柯林柯维奇。
　　随行的中国翻译官在一旁向林长发道：“苏联专家问你，一头小猪养成大猪需要多长时间？”
　　“一般要喂5个多月出栏。”林长发告诉翻译官。
　　“林长发同志，按你刚才所说，你养的猪一般在5个多月时间能出栏，按一年出两拦来算，加起来近百头呀。”国家农业部蔡副部长兴致勃勃地插话。
　　“冇得，冇得那么多头猪。〞林长发摇了摇头。
　　蔡副部长似乎没听明白林长发所说的意思。
　　李开云连忙向蔡副部长“翻译”：“老林所说的冇得，就是没有的意思。”
　　蔡副部长会意地点着头：嗯嗯。
　　“每年的阳历五月至十月咯段日子，是喂猪的最好的光景。气温高，湖里有丝草捞，青饲料很足，喂四、五十头猪那是冇得问题。”林长发解释道。“到了阳历十一月至第二年四月，气温低，湖里冇得丝草捞，缺青饲料，咯段日子猪不好喂，只能喂二十多来头。我的搞法是：自己屋里喂的那头猪婆下的崽子都喂起来，猪呷的青饲料是红薯藤。正好阳历十一月是收红薯的时候，我就把自己屋里收的红薯藤跟买回来的一些红薯藤一起，晾干。寒冬腊月、第二年早春，就把干红薯藤作青饲料，加进谷糠煮熟喂猪。不过，咯段时间喂出来的猪比不上五月至十月份喂出来的猪长得快长得壮。”
　　参观考察的人们纷纷哦、哦地点着头，表示领会了林长发的解释。
　　随团釆访的苏联《友谊报》记者彼德洛夫从开始参观的时候就一直紧紧地盯着林长发。刚才各界人士与林长发之间的会话的基本内容他都较详细地记录在釆访本上。这时，他用生硬的汉语对林长发说：“林同志，我是、慕名、专程来、釆访你的。你很、了不起！你的、养猪事业、是、中国、农民的、一个、伟大的、创举！〞
　　林长发基本听懂了彼德洛夫的话。他咬着很不规范的普通话问：“你们苏联老大哥那里的农民，一屋喂多少头猪？”
　　彼德洛夫见林长发向他问话显得兴致很高，他回答说：“我们、苏联、是、集体农庄，一般来说，农民、家庭、不养猪。你们、中国、是、农业合作社，实行、家庭、合作社、都养猪，这是、特色。”
　　“你们苏联老大哥农民不喂猪，”林长发问彼德洛夫，“那吃肉从哪里来？”他特意说了一个“吃”，而没说“呷”。
　　“我们、苏联人、习惯、吃牛肉，因此，集体农庄、的农民、主要是、养牛。”彼德洛夫打着手势解释道。
　　“我们中国的农民把牛看得像宝贝一样，每年只能在中秋节的时候吃一回牛肉，被宰的都是犁不动田的老牛。”林长发说。
　　“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饮食习惯。”彼德洛夫不得要领道。
　　“我晓得，你们苏联老大哥最喜欢吃土豆烧牛肉哒！”黄交贵不知什么时候也挤进了养猪场，他悄悄地跟在林长发的身后。他想表现一下自己，可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眼下见有机可乘，于是冷丁地用塑料普通话冲着彼德洛夫道。
　　彼德洛夫蓦然抬头望着黄交贵。他认识这就是那个领呼欢迎口号者，他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苏联人、喜欢、吃、土豆、烧牛肉？〞
　　“我去乡上、区上、县上开会晓得的，报纸上也登了。”黃交贵高门大嗓，操着很不规范的普通话。“我们全中国人，都晓得你们苏联老大哥喜欢吃土豆烧牛肉！”
　　李开云瞥了黄交贵一眼，示意他不许乱插话。
　　彼德洛夫笑着说：“太妙了！这、说明、中国人民、对、苏联人民、很了解，很友好，谢谢〞！
　　黄交贵明白李开云的示意，再也不敢乱插嘴说话了。〞
　　“老大哥记者，不瞒你说，我们中国人就喜欢吃红烧猪肉。”林长发一本正经道。“我们的毛主席，他郎家最喜欢吃红烧猪肉哒！”
　　彼德洛夫惊讶地望着林长发：“林同志，你说什么？请你、再说一遍。”
　　林长发提高嗓门加重语气道：“我们的毛主席最喜欢吃红烧猪肉！”
　　彼德洛夫以新闻记者职业的敏感性穷追不舍，“林同志，你是说，你们的、伟大领袖、毛泽东、最喜欢、吃、红烧猪肉？”他欲进一步证实林长发的话。
　　“是的，是的。”林长发频频点头肯定地回答彼德洛夫。
　　“林同志，你是、怎么、知道、你们的、毛主席，最喜欢、吃、红烧猪肉？”彼德洛夫刨根究柢追问。
　　“咯是毛主席的先生徐老亲口对我说的！”林长发显出自豪感和荣耀感。
　　“哟，太妙了！太妙了！”彼德洛夫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林同志，毛泽东、的、先生，你也、见过？他还亲自、告诉你，毛泽东、最喜欢、吃、红烧猪肉。林同志，请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李开云笑了笑解释道：上个月，我们党德高望重的老一辈革命家林伯渠、徐特立回故乡考察，在省里听周书记提到特等养猪劳动模范林长发的先进事迹后，提出要亲自来现场看看。两位老革命家在省委周书记陪同下，来到了林长发同志这个养猪场视察。当时，县委张书记和我也在场。林老、徐老视察林长发同志养猪场的实际情形后，感到很欣慰，勉励林长发同志再接再励，为国家多作贡献。林老、徐老来视察的前一天，是我派通讯员通知林长发同志的。我特意要通讯员告诉林长发同志，徐老曾经是毛主席学生时代先生。听说毛主席的先生亲自来视察，全家人非常高兴，当晚就宰了一头刚滿月的乳猪。第二天上午视察结束后，全家人再三挽留林老、徐老吃午饭。林长发同志的老父亲在挽留林老、徐老时眼泪都流出来了。两位老革命家见实在是盛情难却，只好留下来吃午饭……餐桌的中央放着一只大陶缽，装着满满的蒜子红烧乳猪肉。那蒜子红烧乳猪肉啊，色泽诱人，香味扑鼻，吃起来香酥、滑嫩、肥而不腻。两位老革命家兴致盎然高谈论阔，说猪多肥多粮多，有利国家，有利改善生活。林老、徐老对那缽蒜子红烧乳猪肉啧啧称赞。徐老开怀喝了一小杯酒，酣畅之中深情地说，毛主席最喜欢吃红烧肉。林长发的老父亲听徐老这么一说，立即吩咐儿了再去宰一头乳猪托徐老送给毛主席吃。林老、徐老再三谢绝说路上携带不方便，并说他们近期不能回北京。徐老说，回北京后一定把林老伯的深情厚意转告给毛主席。林老伯高兴地笑得合不拢嘴。〞
　　“原来、是这样。”彼德洛夫合上釆访本，露出满足的微笑。
　　猪舍内的牲猪开始嗷嗷嘈杂地喧闹起来。
　　“该喂中潲了。”林长发对李开云道。
　　“老林，趁这个机会给参观考察的领导演示一下，开始给猪喂潲吧。”李开云说。
　　林长发全家人忙乎开了。黄交贵亦加入其中帮忙。
　　早已翻拌好的生饲料一箩筐又一箩筐搬运进猪舍，倒入食槽，兑上清水，给猪们开午餐。
　　猪舍内全白色的全黑色的黑白相间的猪群嗷嗷地骚动起来，在青石食槽旁排成一溜圆滚滚的脑袋，争先恐后地抢吃食料，一只只猪耳朵节奏強劲地扑扇扑扇起来，猪身在优美地颤动，嚼潲的声音唏哩哗啦响成一片。
　　参观考察的人们饶有兴趣地观摩着群猪争食的生动场面。
　　“喂生食料好，喂生食料好。”国家畜牧总局韩局长夸赞道。
　　苏联专家柯林柯维奇竖起大拇指，亦在一旁叽哩哇啦地夸赞。
　　翻译官在一旁翻译道：“釆用给牲猪喂生食料的做法，值得大大的提倡。这不仅节约了燃料，而且还提高了营养成份。〞
　　彼德洛夫用俄语向柯林柯维奇询问了一番。
　　柯林柯维奇弯腰从箩筐中抓起一把猪食，对他的同胞叽哩哇啦地解释了一番。
　　彼德洛夫释然地点了点头。
　　翻译官道：“柯林柯维奇专家说，这湖草富含植物蛋白质和多种维生素，如果经过高温煮熟，其中的蛋白质和维生素会被大大地破坏，很不利于牲猪的生长。〞
　　“林长发同志的这个经验，我们要向全国推广。”蔡副部长深有感触地说。“凡是有条件的地方都要提倡喂养生食料。你们算算看，这样该节约多少能源，该增产多少吨猪肉！〞他抬腕瞅了瞅表，“在这里的考察就结束吧。李县长，你们县还有几个高级农业合作社集体养猪场，我们也想去参观考察，请你安排好。”
　　李开云陪同蔡副部长、韩局长、张主任、柯林柯维奇等且走且谈走出了养猪场。
　　参观考察的人们陆陆续续走出了养猪场。
　　彼德洛夫以新闻记者的职业使然缠着林长发走在最后。他尽可能地从林长发这个主要釆访对象的身上多挖一些材料。在走出养猪场时，他对林长发说：“林同志，我要、把你、介绍给、苏联人民，让、苏联人民、都、认识你！〞
　　林长发向彼德洛夫报以朴实憨厚的微笑。
　　参观考察团的人们聚集在林长发宅前坪院中香樟树的浓荫下。
　　国家农业部蔡副部长站在宅基的台阶上，面朝全体参观考察的人们发表即席讲话：
　　“同志们，这次国家农业部组织南方13个省、市及华中、西南农业科学研究所主管畜牧的负责人来林长发同志创办的养猪场参观考察后，很受鼓舞！苏联专家柯林柯维奇同志对林长发同志的养猪事业给予了高度评价！国家农业部决定将林长发同志的先进事迹和成功经验印发全国各省、市、自治区，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一个爱国养猪高潮！……现在，我代表国家农业部向林长发同志颁发爱国丰产奖章和荣誉证书。〞
　　国家农业部一位官员从一只黑色公文包里取出奖章和荣誉证书递给蔡副部长。
　　李开云拉着林长发走上宅基的台阶上。
　　蔡副部长将一枚金光闪闪的奖章佩挂在林长发的胸前，接着又将一本红色烫金封面的荣誉证书颁给林长发。
　　人们爆发一阵热烈的掌声。
　　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的摄像机对准林长发，拍摄下了这一珍贵的镜头。
　　苏联《友谊报》记者彼德洛夫手中的照像机聚焦林长发，咔嚓咔嚓的声响接连不断。
　　“希望林长发同志再接再励，更上一层楼，为国家作出新贡献！”蔡副部长激情满怀地勉励道。
　　香樟树浓荫下再次爆发出一阵热烈的祝贺的掌声。
　　林长发全家看着此情景，欢欣鼓舞，笑逐颜开。
　　临别时，李开云特意告诉林长发：他巳调任专署任副专员，主管农业，即将赴任。并说有机会和时间的话，一定会常来看看。
　　林长发睁着湿润的眼睛依依不舍地与李开云惜别。
　　黄交贵一拍脑袋急慌慌走到李开云面前：“李县长，我犯了个错误，把欢迎的队伍解散了。请你等一等，我去把社员喊来欢送领导同志，我已想出了几句好口号。”
　　“不必了！”李开云朝黄交贵摆了摆手，“辛苦了，交贵同志。”他向黄交贵伸出手握着。
　　林长发全家人目送着李开云引领着参观考察的人们浩浩荡荡离去直至消失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