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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章 他们的绝技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3-23 14:19:11      字数:5460

  1993年11月15日
  日子依然如故地打发着,号房里的人出出进进更换了不少的面孔,但号房里的人数一直保持在五十左右,就这么大的一个县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犯罪呢?如果没有国家的强制机关,这些人都在社会上,那么这个社会的治安又该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尽管号房里有许多的新面孔,号头也不再趾高气扬地彰显高贵了,号房里的气氛并不见什么好转。牛刚的阴险更深地隐藏在他的不动声色的眼神中,并且从他签过逮捕证之后也变得神经质了,无论他看谁,都不再正眼,总是偷眼斜看。
  从牛刚这样的眼神中,我看得出来他的心里已经完全崩溃,只是在装出平静来。
  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深。想想也挺荒唐的,手里握着一条人命居然叫嚷着无罪走人,自古好像都没有这个道理。如果他真的无罪走人了,那真是天理不容!
  这个空间依旧是那样的浑浊和凌乱,尽管每天衣物都叠放得整整齐齐棱角分明,尽管天气也变得清凉欣然了,可每天的感受依然是这样。沮丧、恐慌和无奈把这个空间无声地充盈着,每个人都毫无生气地守着这样的日子。虽然我在竭力怂恿自己忘记眼前这个残酷的现实,竭力怂恿自己的心情为自己的设计去燃烧,竭力怂恿自己的感受跳出这个纷乱恐慌的空间。然而,那种被冷落被困扰的情绪还是会时不时冷不防地骚扰我。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变得神经质了,我总是看见自己一个人驾着一叶破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摇摇晃晃地飘荡着,看不到援助,看不到海岸,只有那越吹越狂的海风,只有那些越翻越骤的海浪。我无法预知自己的这叶破舟是否会在这样的风浪中翻覆,反正我已经感觉到了疲惫,感觉到了危险。
  《没有结局》已经完成二十万字了,但是这两天我实在无法继续下去,我感觉到了力不从心,虽然当初的布局谋篇仍十分清晰地在自己的心里,但我已经感觉到思衰力竭,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江郎才尽的感受。手中的笔生涩得像出土的古董一样锈迹斑斑,尽管可以敷衍出一些文字来,但敷衍出的文字没有任何的光泽,自己也很不满意。很大程度上这些都是因为自己的案子一直这样拖着没有个结束的期限,自己就不能真正地安下心来。牛鼻子他们这一案也都签逮捕证了,可已经拖了近六年了,还没有接检察院的起诉状,至于什么时候能够结束,还无法知晓。如果自己的案子也像牛鼻子的案子一样一拖就是五、六年,可以肯定,等不到那个时候自己就会疯了。等待,是折磨人的一种游戏,何况这样没有边际的等待。
  “今儿咋了?怎么不写你的书了呀?”孙小伟凑过来不解地看着我问,“心里还为自己的案子着急呀?按说你来这里也半年多了,也该对自己的案子无所谓了呀!”
  是呀,比我来这儿晚的人都已经适应了这个环境,很多人也都表现出了对自己的案子的无所谓。可我无所谓不了,也适应不下来这个环境。
  “着急也没用的,案子是握在别人的手里,别人高兴了案子就快,别人要是不高兴,咱就耐心地等下去吧。虽然《刑事诉讼法》中规定了他们必须要遵守的办案程序,山高皇帝远,他们不依照法定的程序,我们只好受委屈了。”孙小伟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到了这个地方还是自己想开一点,只要一天三顿饭能吃到嘴,夜里睡觉能做个美梦,这一天也就过去了,第二天来临之后,再琢磨第二天的三顿饭,想的多了只会让自己更着急。社会已经离我们很远很远了,我们着急,办案人员不着急,又有什么用?”
  我时刻都在向往着重获自由,也正是社会与这里的巨大差距,激励着我日盛一日地向往着。如果这个时候让我重新获得自由,我会一千倍一万倍地去珍惜这份自由,决不允许自己再有半丝危及自由的念头,更不允许自己有危及自由的行径。自由的可贵如果不是这场灾难,我不会体味得这么真切。
  “其实在这里面你比我们这些人好过得多了,可以写书,其它什么事情也不想了,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打发过去了。而我们这些人,三顿饭下肚之后没有什么事儿,就眼睁睁地胡思乱想。只是我们这些人不把这里面的事儿放到心里去,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多,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远。我们这些人就是过一天算一天。”孙小伟很淡然的样子,忽然他很明朗地对我一笑说,“你能不能把我的故事也写成书呀?我的事儿可多了,从小时候到现在,我的事儿能写出一大本书。”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一本很厚的书,并且都有值得别人阅读的价值,只是别人阅读后的评论就不一而足了。
  “我的事儿要是写成书的话,人家读了肯定能把我家的老坟都骂得冒烟了。从我记事儿起,我就没有发现自己做过一件好事儿。挖绝户坟,敲寡妇门,砸八十岁老太婆的尿罐子,这样的坏事儿算是做绝了。不过,你要是真的把我的事儿写成书了,我倒不怕臭了,男人嘛,要么名扬千古,要么遗臭万年。”孙小伟有些玩笑似的说,“跟秦桧比起来,俺没有他臭。可能你也不会相信,我在我们那儿方圆十多里也是出了名的人物,提到我的名字他们都有些怕,背后都叫我‘南霸天’。他们虽然都有些怕我,可我在左村右邻很少惹事儿,干我们那一行的还是少得罪周围的人好。很小的时候我就跟着师傅去偷,偷来偷去觉得偷东西太窝憋了,不如直接偷钱。后来我另投了一个老师,学甩皮夹子(扒手)。这个老师带着我天南海北地闯,招摇的世面也就更大了。不是我跟你吹牛,三、五百里路之内干我们这一行的,很少有人能比上我的手艺。就现在走在大街上,对面过来一个人,我搭眼一瞅,就可以断定这个人口袋里装了多少钱,值不值得动手。打算做这个人的活了,无论他把钱夹子藏在哪儿,只要我跟他一个照面,钱夹子就到我手里了。你要是不信,哪天我给你比划比划看看,你要是能看出什么门道来,就说明我孙小伟今天在跟你瞎吹。”
  我仍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来到这儿之后,我看到过一次几个在外面做三只手的家伙比过解衣扣,手法一个比一个快捷轻巧,一排纽扣,他们就是那么轻轻一抖你的衣服,你还没有感觉,衣扣儿就都全解开了。他们说这只是皮毛技术,真正的实质技巧他们不往外显摆的。据说他们这一行有这个规矩,一旦那些实质性的技巧泄露了,他们以后就不好混饭吃了。从他们解衣扣的手法上,我还是想象不出他们的技巧该有多么精湛。
  “干我们这一行并不危险,怕的是碰到‘老点’。你知道什么叫老点吗?就是以前也干我们这一行的,后来专门给警察指点谁是干这一行的。在大街上,警察是分不清哪个人是干甩皮夹子的,老点看得出来,毕竟是门里出身,搭一眼就能把你认出来。甩皮夹子的不是栽在警察手里,而是栽在老点的手里。”孙小伟有些煮豆燃豆萁般地可惜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后来为了掩人耳目,我做了杀猪的买卖,不过也不是天天杀猪,每次跟着师傅出去十天半个月回来之后就杀猪。我老师那眼可毒了,他往大街上一站,马上就可以断定能不能干活,有没有老点,我跟着老师从来没有失过手。”
  孙小伟向我炫耀着他的这些,但并不说具体他跟老师在哪儿甩过皮夹子,怎么甩的,甩了多少。二进宫的人了,城府深了,心计重了。
  “如果哪天你想见识见识我甩皮夹子的手艺,我也让你开开眼界,最好选在冬天,哪天人穿得最厚,我就在哪一天给你露一手,虽说有几年没干了手艺有点儿潮,我敢保证你还是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孙小伟很自豪。
  我点了点头。我不十分相信他的技艺会高超得让人毫无知觉,我有些怀疑地看着他问:“听说干甩皮夹子这一行离不开清子(刀片)?”
  “那都是最下流的手法了。说实话,靠清子干这一行当的给我做徒孙都不合格。我就凭着这一双手的十根指头。不管你是把钱放在天窗(上衣的上口袋)了,还是放在平台(上衣的下口袋)了,放在地道(裤子口袋)或者老鼠洞(裤子前面的表兜),这都很容易取出来。要看我的手艺就把东西贴着身子的口袋里放,外面你再套上几件衣服。还是那句话,一个照面,一秒钟就行,保证你毫无知觉,我就把你放的东西取出来了。”孙小伟很轻视那些靠刀片划口袋的三只手。
  一个照面,一秒钟的时间,要探清别人把东西放在贴着身子的哪个口袋,并把它不知不觉地取出来。这是什么故事?或者是什么神话或传说吧?我十二分地怀疑起来。
  孙小伟见我对他的说法发愣,很骄傲地说:“你一准认为我是在跟你吹牛,哪天你见识见识。”
  虽然我十二分怀疑孙小伟,但我还是相信这里面不乏奇人和怪人,只是这样的奇才怪才用得偏离了轨道变得斜了。比如前天进来的那个绰号叫“海里怪”的家伙,尽管没有人见过海里怪是一种什么样的怪物,但见到这个叫“海里怪”的家伙,人们就相信真有海里怪这种怪物了。据海里怪自己说,他要是三更半夜去偷别人的东西时,在下手之前得想法把别人弄醒了,不然他就不知道该怎样下手去偷了。这也够怪的了,别人去偷东西生怕惊醒了东西的主人。但海里怪有他的理由,熟睡的人被弄醒了,要么起来撒泡尿,要么跟女人烧火,再躺下去就懒得动了,这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醒着的人最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在醒着没有人敢去偷他的东西,也就不会想到已经有人在他家里准备偷他家的东西了。这个时候只要不弄出什么声响,你就尽管放心地去偷。熟睡的人被惊醒了,第一个念头就是家里是不是进贼了,有了这样的念头,人也就一下子清醒了,那就不好偷了。据他说,这次要不是这次偷完之后回来的路上碰到了联防队查夜,见他抱着个电视机三更半夜躲着灯光走把他堵了,他一准还不会出事儿。这次出事儿纯属意外,不是他的技术问题,也不是他的计划失误。
  “现金放到枕头里就不好偷了?笨死你了!”海里怪很轻看旁边与他请教的家伙,“我要是碰上这样的点(这里指藏在枕头里的现金),就是让他们两个人同时枕着这个枕头,我也能把它取出来,然后再把枕头放回去,还得让这两个人重新枕到枕头上。不到他们拿钱用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枕头里的钱被偷了。”
  “那咋办呀?总不能硬拽枕头吧。”
  “硬拽就不叫偷了,就叫抢了!”海里怪撇了一下嘴,“那还不好办呀,你先用个细软的东西从一侧撩拨他的耳朵、脖子和脸,慢慢地,他的头就转离了枕头,钱不就被偷出来了吗?然后把枕头放回去,再撩拨他的耳朵、脖子和脸,就把他的头又撩到枕头上了。起床之后,他也根本想不到钱被偷了。干这一行,脑子要机灵,进得屋子之后,根据屋里的摆设你必须很快判断出钱放在什么地方。没这个本事,你就在屋里翻吧,三翻两翻,就把人翻起来了,那还不活逮你呀!”
  “有一次我还真把人给翻起来了,要不是我事先在他家门口拴了绊马绳子,那次真的要给他们活逮了。我一看被人发觉了,拔腿就跑出了门。那老几起身就追,他哪儿想到我在他家门口拴了绊子,刚冲出门就被重重地绊倒了,等他能从地上爬起来了,我也早就跑得没了影子。”那个向海里怪讨教的家伙很为他这次的聪明感到骄傲。
  “你别看咱俩年龄差不多,就干这一行,你还真差点儿劲!”海里怪很轻蔑地撇了撇嘴说,“我穿着打着铁掌子的皮鞋走水泥路,保证不会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你能吗?”
  那个家伙摇了摇头。
  “笨吧!只要在鞋底子上绑上一层棉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如果再在棉花里撒些别的东西,就是把美国的警犬拉过来,它也闻不出是谁干的。”海里怪还真是个怪物。
  “真的呀?”与海里怪讨教的家伙好像发现了他与海里怪的差距,很惊奇地说。
  “干咱们这一行,白天除了出去踩点儿就没有什么鸟事儿了。没事儿也不能闲着,这个时候多动脑子钻研钻研,什么办法都会有的。”海里怪很有经验地说,“别看我个子小,就是点子多。个子小也是我的优势,有一次我偷了一头牛,牛牵出来了,也走了很远了,人家从后面追上来了。如果我扔下牛就跑,我个子小,腿短,根本就跑不过人家,肯定被逮个结实。结果我撒开牛绳,猫腰钻到牛肚子底下去了,弯着腰跟着牛走。那个人追上来之后,左瞅不见人,右瞅也不见人,就是他没有往牛肚子底下瞅。他很奇怪,嘴里咕哝了几句牵着牛往回走了,这个时候我才闪身趴到路旁去了。等他走了好远,我才起身喘了口气,静静神儿我又跟着回去了,最终我还是把那头牛牵走了。换上你说不准给活逮了,就是没有活逮,你也不敢再回去牵那头牛了。”
  “你真行,等以后出去了,我去找你去!”
  “这算不了什么!我要是把我在大城市经过的事儿说给你,你一准会吓得尿裤子。”海里怪有些说胖就喘了,“那一次在南京经过的事儿让你想三天你也想不出我是咋脱身的,那可是在六楼啊!不是跟你往大了说,碰到这样的事儿我的膝盖都能想出点子来。无论到哪儿去偷,踩好点之后,第一件事儿不是该想着怎样把钱偷出来,而是万一被发现了怎样才能安全脱身,让他追都找不到方向。那次在南京,上午我就踩好点了,只因他家中有人,没法儿下手,夜里我去了。进了他家之后首先我从窗子上系下来一根绳子,万一被发现了,我就顺着绳子往下溜。如果不拴这根绳子从窗口往下跳,六楼,比活逮还稳。你要是从楼梯往下跑,他只要一嗓子,下面就把你截住了。我拴好绳子刚要去弄醒他们,谁知道他们自己醒了。我急忙猫进他家的柜子旁边的衣架后面,男人揉着眼去卫生间撒尿去了,我就趁着这个当儿拿走了一条金项链和他们上午取回来的两万块钱快步来到窗子旁边,我正要顺着绳子往下溜男人从卫生间回来了,瞅着我一惊,等他清醒过来喊抓贼时,我已经顺着绳子下来了。你能想到先在窗子上往下拴根绳子吗?你想不到,你只会想到咋样把钱拿到手,根本想不到拿到钱以后会出现啥情况。”
  听海里怪的经历,就好像在听《天方夜谭》里的故事,可这不是天方夜谭!虽然我也曾经跟着他们偷过人家,可我真的想象不出他们的偷盗故事竟然如此离奇,与他们比起来,我那哪儿算得上是故事呀,我就像是更夫守夜一样,看见有人了就咳嗽一声与他们打个招呼,然后自己就先溜了。尽管我的守夜让我的同案得逞了,也给受害者造成了严重的损失,但现在看来,我与他们相比,连个偷盗的门外汉也不是。因为自己并没有彻底走进他们,对于他们的技术技巧,我依旧看不清楚,这辈子我也不打算看清楚,因为我不愿再给自己的人生抹上可耻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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