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烟雨 孤鹜秋水 第一节

　　我俩像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轩辕昶打了两壶开水进来。
　　“别想了，赶紧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轩辕昶说。
　　辛歆抬着头看着轩辕，说：“你不会揭发我们吧？”
　　轩辕啼笑皆非地说：“你们犯了什么罪？不过是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而已。”
　　辛歆精神一振，站起身，仰着头问轩辕：“你怎么在这里？于润洲都不告诉我听。”
　　“我是奉命借调来这里，平息边境的武装暴动。你们是来旅游的吗？”轩辕问。
　　辛歆笑了，一五一十把事情的始末告诉轩辕听。轩辕打开编织袋，从里面取出一块籽料，要我送那块籽料给他。辛歆一看到那块籽料，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不是吧，轩辕，你怎么一眼就看中这块籽料？这块籽料可是囡囡一眼看中的，就因为这块籽料发出一道光芒，我们才下河道找玉石的。”
　　轩辕眼底涌入深深的笑意，他说：“看来我真的跟囡囡余情未了，是不是，囡囡？”
　　我白了眼轩辕，哼道：“谁跟你余情未了？自作多情。”
　　轩辕走到我身边，坐在床边，柔声对我说：“囡囡，别生气了，好不好？你都气了两年了，这对身体非常不好。因为你受了委曲，我一直没有原谅我自己，我也没有回过家。我知道这两年你在音乐学院进修，我也要好好服役，争取晋升，用最好的姿态与你重聚。囡囡，相信我。”
　　我的心微微一动，抬眼看着轩辕，他真诚的目光凝视着我，容不得我置疑。
　　
　　我们洗了澡，两人同睡一张床，边翻看相机里的相片，边聊天，不知不觉睡着了。我们是在一声惊呼中被吓醒的。门外站着两个士兵，他们瞪着惊讶的目光望着我们，我和辛歆不知所以，待我看了辛歆一眼，几乎快被她笑死了。辛歆两条腿全搭在我身上，亲密得像情侣似的。
　　我们匆忙洗濑，照旧穿着少数民族服饰，化上原来的妆。而后，有位士兵叫我们到兵营饭堂吃饭。
　　我们走进饭堂，那个中等个子的军官叫了声：“阿迪热丽．买买提。”
　　辛歆没有半点反应，我用手轻轻捏了下辛歆，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陪着笑脸：“哎，长官，有事吗？”
　　“什么长官，叫同志。”
　　“同志，有事吗？”
　　“你肚子好点了吗？”
　　“呃，好多了。”
　　军官示意我们和他同台吃早餐。我对面坐着轩辕，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古兰丹姆，你下巴的那颗痣怎么没了？”轩辕两眼瞅着我。
　　我大吃一惊，仿佛凳子上有颗钉，扎得我跳起来。辛歆看了我一眼，没忍住，笑意遍布眼睑和眉梢。
　　我手足无措地摸了摸下巴，天，忘记画上那颗痣了。我心里在咒骂轩辕，他这是故意让我出丑。我急中生智地怼过去：“你看错眼了吧？那是昨天吃巧克力，不小心弄脏了。”我趁军官吃饭时，恨恨地瞪了眼轩辕。
　　军官抬起头，我又恢复了唯唯诺诺的样子。轩辕的眼睛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笑意。
　　“你们是做什么生意的？”军官问我们。
　　我和辛歆相互看了眼，我小心地回答：“我们是做玉石生意的。”
　　“现在的玉石生意很难做呀。”
　　“是啊，是啊。”我们陪着笑脸。
　　“可是你们开着一辆悍马，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少数民族妇女会开车的。”
　　我们脸上的笑容僵硬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军官的话。
　　“古兰丹姆现在住哪里？你的普通话说得很标准。”军官问我。
　　唉，我都快被累死了，说了第一个谎，第二个第三个就得继续圆下去：“我在乌鲁木齐出生，在乌鲁木齐长大的。”
　　“你的发音完全没有新疆人的腔调。”
　　“我已经汉化了。”
　　辛歆和轩辕低着头吃饭，可我知道，他们心里已经笑死了。
　　吃了早餐，我们拿着行李，坐上卡车，跟着轩辕和他的两个战士来到滩涂，悍马依旧陷在沙坑里。两个战士把一根铁索套在悍马的车头前杠上，一头套在卡车的尾部，轩辕坐在司机位上，发动车子，不一会儿，卡车强大的马力很快把悍马从沙坑里拉上来。
　　我在上车之前，把那块碧玉送给轩辕，他没有接，却让我留着，将来他回去找我，再送给他。我坐上车，轩辕走到车窗边，索要我的手机，我把手机递给他，他重新加了我。
　　“再见，古兰丹姆，别忘了你的阿米尔在等你。”轩辕对我说。
　　辛歆笑了，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阿米尔，冲。”
　　我在愣神之际，轩辕突然捧住我的头，低下头狠狠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响声又清又脆，把身后的两个士兵都给逗笑了。
　　悍马驶上了公路，我望向窗外，轩辕还站在滩涂边上，目送着我们，他笔直挺拔的身影如一棵青枫傲然屹立，让我对他的感情又重新复苏。
　　
　　从新疆带回来的籽料，除了那块碧玉原封未动之外，其余的我拿到玉店请玉匠打磨雕琢，做成各种精美的玉器。我送给辛歆一对玉镯、一对玉扣、一副十二生肖玉珮，再送一对如意、一对耳环给叶芷蓁，其它的归我。
　　清晨，我给阳台上的萱草浇水。辛歆在敲房门，她来叫我去喝早茶。在茶楼，文斓与美嘉如约而至。
　　文斓问我与轩辕的关系处得怎么样了？
　　我说：“他在新疆克拉玛依，那地方信号不通，我们很少联系。”
　　文斓笑说：“我听辛歆说了你们去新疆旅游的事。囡囡，你可真逗，死性不改。”
　　美嘉说：“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美嘉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看出美嘉有事，说道：“美嘉，有什么话就直说，别闷在心里。”
　　美嘉想了想，跟我说了一件让我极为震惊的事。武长宇有事经过乌鲁木齐，顺道去看望轩辕。巧的是，轩辕的母亲带着一个年轻女子也去看望轩辕。那个女子叫丁开英，是轩辕的未婚妻。轩辕并没有因为母亲的到来而感到开心，相反，母亲到的当天晚上，轩辕借故巡逻，一出去就是三天，在岗哨上替回家探亲的战士值班。那个丁开英为了再见到轩辕一面，居然跑到岗哨去找轩辕，可是轩辕对丁开英并不待见，再次借故巡逻，避而不见。为此丁开英找到驻地领导，请领导做轩辕的思想工作。为了这件事，轩辕被领导教育了一顿。
　　辛歆问美嘉：“轩辕最后是什么态度？”
　　美嘉说：“轩辕对领导说，丁开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他与丁开英不过是邻居关系，所谓的对象，完全是丁开英杜撰的。”
　　文斓咋舌地说：“这个丁开英真不是省油的灯。囡囡，看来你这场爱情保卫战是持久战了。”
　　我平淡地说：“持久战也罢，短平快也罢，我看得很开，顺其自然。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轩辕昶一个男人。”
　　辛歆说：“你想得开就好。你看欧阳，一个人照样过得有滋有味。”
　　聊着天时，接到轩辕的微信，他现在在乌鲁木齐。我发了一张我们四个女孩子的合照给他，告诉他，我和姐妹们在喝茶。
　　轩辕告诉我，他的借调期结束了，准备返回。
　　“轩辕要回来了。”我放好手机，对姐妹说道。
　　文斓说：“有好戏看了。”
　　我不解：“有什么好戏看的？”
　　“丁开英不会放过轩辕的，她肯定会和你进行一场撕逼大战。”
　　文斓是个斯斯文文的淑女，可说得话真够难听的，当场让美嘉和辛歆笑到喷饭。
　　我不满地说：“文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干嘛要和一个没素质的女人较劲？我成全她不行吗？”
　　辛歆却不认同：“囡囡，别说得自己那么大度。轩辕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子，沉稳、善良、谦和、正直，三观绝对正，而且相貌、身材是人间上品。你把轩辕让给丁开英，说明你信心不足，你的各方面都远远超越丁开英，却不愿跟她撕，你好没用。”
　　我惊得瞪直双眼：“有你这么说话吗？如果是你，你愿意跟一个心黑腹黑的心机女人撕吗？”
　　“我愿意！”辛歆挺直胸膛说，“我明知男方想跟我。我为什么不跟她撕？”
　　“那女人有轩辕的妈支持。”我都快无语了。
　　“可是轩辕并不听他妈的，说明他妈就做得不对。强扭的瓜不甜，轩辕不会跟姓丁的，他妈反对你也没用。轩辕是有头脑的，他会看清楚现在这个社会讲的就是实力。”辛歆似乎说得头头是道。
　　文斓也说：“说得没错。这个社会是很现实很残酷的，在谈恋爱的同时，还要同时考虑经济实力，爱情的光环褪去之后，经济实力就突显出来，而且尤为重要。经济实力是保障爱情的新鲜剂，没有了经济的保养，爱情就显得苍白空洞。”
　　美嘉点头说：“是这个理。就拿现在比较火的一部电视连续剧说吧，一个资本家的落魄小姐，如果她不嫁给一个部队的团级干部，她以后的人生肯定过得很凄惨悲凉，正因为她嫁给了那个军人，躲过了自然大灾害，没有经受文化大革命的摧残，她一辈子过得平安稳定。长宇也说，他是轩辕，绝对选囡囡，这是不用考虑的。即使母亲反对，也没用，母亲的话有时是不正确的。婚姻关系到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辛歆说：“于润洲说了，为了做个听话的儿子，放着面包牛奶不要，放着小车豪宅不要，餐餐吃咸菜、稀粥，蜗居在十几平米的旧房子，太不值得，这样的人生还不如让他去死。保卫祖国付出的是无悔青春，可是退役之后呢？人往高处走，这是实践真理。”
　　三个姐妹都在怂恿我，我真是左右为难，有这样的姐妹，我也是醉了。
　　三天后，我接到轩辕的电话，叫我下午五点到成少全家里去吃饭。辛歆也接到邀请，我俩结伴一块儿去。成少全在重点小学的区域内买了套高级套间，全家的户口已转过来。按了门铃，成少希把我们迎进宽敞舒适的屋里，文斓、美嘉早来了，大家见面，一下子把屋里搞得喧闹不已。
　　我与轩辕自新疆一别，有四个月的时间没见，这次见面，轩辕情不自禁，上来就是一个熊抱，他的胡子茬当即把我的脸和下巴扎得一片通红，弄得我叫苦连天。
　　初次到成少全的新居，辛歆送的礼是一对景泰蓝大花瓶，这份大礼立即赢得大家一致赞赏；我送的礼是一颗岫玉大白菜，外加三块如意珮玉。这可把曲玉梅、成少希、尊尊给乐坏了。
　　黎晨曦对成少全说：“这对景泰蓝大花瓶和岫玉大白菜简直就是点睛之笔，一下子给你的新居增加了一份华丽和雅致，极有品味，什么花呀草呀的都得靠边站。”
　　于润洲也说：“有钱人的生活就是有情调，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大家发出一阵畅然的欢笑声。曲玉梅和成少希忙着把做好的菜肴端上餐台。
　　辛歆把虎头虎脑的尊尊拉到身边，问他学习怎么样？额头上怎么有块伤疤？尊尊说他分在一个普通班，班里的同学常常用欺负他。
　　“为什么不分在重点班？”文斓问。
　　曲玉梅边给我们倒饮料，边说：“能进重点小学就不错啦，哪里还敢想进入重点班？”
　　辛歆看着美嘉：“美嘉，看在成少全的面子上，你总不能不吭一声吧？”
　　美嘉通过辛歆的帮助，借助辛歆父亲的关系，已顺利调入重点小学，在重点班执教。
　　“辛歆，我刚调进去，才做班主任不到一星期。”
　　“一星期也有说话权，好吗？”辛歆说，“校长跟我爸是发小，你吭两声是没关系的。”
　　“那好吧，我星期一跟校长说一声，把尊尊调到我教的班。”
　　“哇噻！”尊尊欢呼雀跃，曲玉梅也高兴到跑过来拥抱美嘉，成少全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文斓打趣道：“有美嘉这个闺密在重点学校任教。将来我有了孩子，你可要担待些。”
　　美嘉笑说：“那我的任务可是任重而道远了。”
　　文斓对我说：“囡囡原本也是个教师。”
　　我挑了挑眉毛说：“我最初的志愿是外国语大学，一本就过线了。但是因为家里的矛盾，我才报师范的。现在也还不错，在乐团工作，跟亲表妹亲表姨在一起。有演出的时候，薪水是相当高的，没演出，我就可以到处旅游。”
　　“对呀，旅行社也是自家开的，反正也不用钱。”文斓补了一刀。
　　“自驾游，是要自己出钱的。”我说，“上次去新疆，辛歆耍赖，要我出来回飞机票的钱和汽油钱。”
　　辛歆叫道：“现在的演出，欧阳以笛子为主打曲目，你是领衔，薪水高出我好多。挣得多就该花得多，那点钱对你来说算什么？不过是九牛一毛。后来你不是在河道上找到十几块籽料吗？那些籽料都是纯天然的和田玉，你赚了几百万，好吗！”
　　“我赚了几百万，我又分给你一大半。”我也大叫。
　　“那也是应该的。”
　　看到我俩拌嘴，大家哄然大笑。
　　在有说有笑的时候，门铃响了。少希跑去开门，蓦然听到少希一声不同寻常的惊呼声，文斓和美嘉、曲玉梅站起身走过去。
　　“你，你怎么来这里？”曲玉梅的声音结结巴巴地传进客厅。
　　我不解地侧身望向门外，一个人影连鞋也不脱，径直走进客厅，急得曲玉梅在后面干着急直跳脚。
　　一屋子的人看到走过来的人，全都傻眼了，轩辕更是惊得瞠目结舌，几分钟都没缓过来。
　　“你来干什么？”轩辕站起身，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他内心的变化。
　　“我打电话到新疆的驻地，你的领导说你已经调回来了。可你为什么不回家？妈不放心，让我过来找你。”丁开英眼睛没离开过轩辕的脸孔。
　　轩辕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水：“你竟然打电话到部队过问我的行踪，你的心可真是够大的。我没有时间回家，我三十几岁的人，不用我妈担心。你别拿我妈来做借口。”
　　“我没有拿妈做借口，正因为你已经三十几岁了，该成家了，她让我来找你，你瞧，你家的户口簿都给我拿来了，我也拿我家的户口簿来了，在你们部队登记，我们就可以结婚了。”
　　丁开英这一举动把在场的人都给震惊到了，我更是呆若木鸡，如木雕泥塑似的。
　　轩辕显然也被吓到了，半天不说话。他把户口簿拿在手上，翻了翻，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丁开英，你不觉得你这种做法好荒唐吗？”
　　“我觉得很正常。”丁开英两眼直瞅着轩辕。
　　轩辕唇边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你这是拿道德来绑架我。丁开英，你别异想天开，好不好？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怎么不可能了？只要登记了，一切都有可能。老一辈的人很多都是先结婚再谈恋爱的。”
　　轩辕说：“我不是那个年代的人，而且我不会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到现在都没结婚，说明你还没找到你喜欢的人。我们认识十多年，大家知根知底，完全可以在一起。”
　　丁开英的口才相当了得，把轩辕给说得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丁开英，你别自以为是，我现在不结婚，并不说明我没有找到喜欢的人，恰恰相反，我已经找到了，我正准备向她求婚。”轩辕用冷静的语气说。
　　丁开英的表情顿住了，她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两眼射出冰冷的愤怒的目光，冷硬如铁的话从她薄薄的嘴里吐出来，如刀子一样锋利：“是那个卖弄家世的小婊子吗？妈说了，在台上露胳膊露胸露屁股的全不是好东西，跟娼妓一样，都是勾引男人的贱货，被人穿到烂的破鞋，不值一厘钱！”
　　我惊呆住了，一口气直接堵在胸口，气得心悸。
　　轩辕脸色变了，口气变得严肃起来：“丁开英，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你的未婚妻！是你家人承认的儿媳妇！”丁开英回应道。
　　我再也忍不住，霍然站起身，推开辛歆和文斓的阻拦，愤然离席而去。轩辕一把拉住我的手，我极愤怒地甩掉他的手，穿上鞋，快步离开，远离这令人呕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