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章 阿超走了

　　1993年8月23日
　　今天上午阿超收拾了东西，不知道是调号还是走人了。我再一次感到茫然了。
　　“我走之后你一定要注意了，牛刚是C管教的关系户，咱俩这段时间又这么近，我走了之后他肯定会把对我的仇恨转到你的身上。你的性格虽然倔，但脾气还不够暴躁。如果你的脾气暴躁得跟我们那次联手打架一样，他也不敢动你。我也不知道你现在的脾气怎么变化这么大。在这个地方你就把原来的脾气使出来，别看他们人多，他们也会怕的。我走了之后他们几个还会抱到一起，这个号房仍是他们的天下，你一定得小心了。”阿超不放心地交代我说，“以后要么你横的让他们打哆嗦，要么你就默不作声。你横，他们不敢惹你。你默不作声，他们找不到理由惹你。这次我很可能是调号房，可能是因为我跟牛刚弄不到一块儿，C管教要照顾牛刚把我调个号房。也有可能是走人，不过走人的可能性不大。不管是调号还是让我走人，定下来我就想法告诉你。”说完，阿超握了握我的手，有些不舍地离开了。
　　阿超刚走出这个号房，牛刚又有声音了，他高叫着说阿超不算个什么鸟东西。我不知道他身上被阿超揍出来的伤是不是还留有隐痛？如果阿超这个时候又回来了，他是不是还敢这样叫嚷？
　　“我不是不敢惹他，我只是担心缠不清他。你们看他那副德性，就知道他是一个歪头胡缠不讲理的愣头青，他今天缠不赢你，就会明天接着跟你缠，明天再缠不赢，他就后天接着缠，啥时候把你缠疲了缠服了，他就啥时候跟你算画了一个杠，十足的一个小人。咱能跟一个小人计较那么多吗？得罪十个君子不得罪一个小人。”牛刚很君子似的十分慷慨激昂地说，“在这里面根本不存在谁怕谁，只存在谁让着谁，我不跟他计较是我在让着他。再说了，像他那样的小人也不值得我跟他计较。”
　　我不知道此时有多少人在心里耻笑他牛刚的这些话，我也不知道牛刚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我总感觉到有点儿阿Q。
　　“以后还是我一个人负责这个号，你们还要像以前一样都给我老实一点儿，我说能做的事儿就能做，我说不能做的事儿就不能做，没什么理由。别给我找麻烦，也别给我找不快活。”牛刚又摆出了高贵和傲不可欺，“其它的话我也不想多讲了，大家要有自知之明，都要好自为之。”
　　牛刚的这些话很明显地是在向整个号房里的人示威。自知之明？好自为之？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自知之明？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好自为之？有些人偏偏没有自知之明，有些人偏偏做不到好自为之，还有些人还会自不量力。就他牛刚来说，有自知之明吗？能做到好自为之吗？知道自不量力吗？这个时候他又可以趾高气扬地炫耀威风了，完全忘记了就在刚才还是龟孙一样窝憋着。
　　东邪西毒也一下子来了精神，前些天他的毒瘾上来了好多次，每一次毒瘾上来之后他都把自己蜷缩在那个墙角里虾米一样打哆嗦，整个人好像打了摆子。有阿超在，他又不敢出声，只能不死不活地受着那份罪。不过，尽管只是在这么短暂的一个月多几天的时间里，他的烟瘾上来的时间间隙渐渐地拉长了，如果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或许他的毒瘾就可以戒掉了。然而，阿超走了，东邪西毒也就不再受什么约束了，他的毒瘾会不会再次反弹回来真的就不好说了。这个时候，他又开始热切地盯着牛刚，那个眼神很明显在向牛刚暗示他心里的想法。我想，这次牛刚即使胆可包天，也不应该再敢明目张胆地帮着东邪西毒从外面弄头疼粉了吧，上次阿超因为这个把他折腾得不轻，他心里也应该有了个戒备了。
　　牛刚也发现了东邪西毒的热切目光，只是他比以前似乎学得乖巧了，对于东邪西毒的目光，他置若罔闻地瞥了一眼，一脸毫不觉察的样子。但是，正是这置若罔闻的一眼，东邪西毒好像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含义，顿时不再跃跃欲试地等待牛刚给他什么答复了。但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得出来，东邪西毒的眼里有了一抹掩饰不住的喜悦。东邪西毒没救了！他这条命很可能就要在这里葬送在牛刚的手里了！
　　或许东邪西毒看到了什么希望，这一激动，人又开始打哈欠了，两眼也开始水汪汪地往外流眼泪了。很快他的整个人都变得酥软了，瘫倒在铺板上开始虾米一样蜷起了身子。
　　对于东邪西毒这样，人们一开始还觉得可怜劝着他忍一忍，想些别的什么东西，转移注意力。现在人们见他不停地这样，已经见怪不怪了，随他在铺板上怎么哆嗦了。
　　东邪西毒在铺板上哆嗦了一阵，嘴里开始嚷着说感觉发烧了。
　　尽管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东邪西毒这么一嚷，还是有人用手试了试他的脑袋瓜子。试过之后，嘴里嚷着说东邪西毒真的在发烧。这下子整个号房里议论开了，谁也说不准这是咋的一回事儿了，更不知道该咋的应付了。有人说往东邪西毒脑袋瓜子和太阳穴上抹牙膏帮他降温，有的说用凉水给他擦身子去热，有的建议报告医生，说医生看过之后就算他出现什么意外，跟整个号里的人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不用管他！”喜欢与人站岗贸易方便面的吴福不紧不慢地说，“我小时候就听我娘说过，这人要是有了大烟瘾，要想戒掉它，就得反反复复地发烧几回，慢慢身上就开始脱皮，等全身脱了几层皮之后，不再发烧了，大烟瘾也就戒掉了。他这发烧烧不长，大烟瘾过去了烧也就退了，不用管他。要是给他吃什么药退烧，反而会坏事儿了。”
　　对于吴福的话人们不大相信，但以前又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儿，也只好依着吴福的话听凭东邪西毒在那儿哆嗦着发烧吧。
　　或许是我感到好奇，或许我想看看吴福的话是不是灵验，我一直在紧盯着东邪西毒，盯着他如何抽搐，盯着他如何呻吟，盯着他如何虾弓着身子越缩越小。尽管我为自己这样不动声色地这样盯着他东邪西毒感到残忍，但我还是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东邪西毒在铺板上抽搐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身子慢慢舒展了些，呻吟声也越来越小了。有人好奇地又上前试了试他的额头，有些大惊小怪地嚷着真的是退烧了。
　　“我说没事儿吧。我说没事儿就没事儿！”吴福有些自豪地说，“说实话吧，原来我爷爷就是一个大烟鬼。我听我娘讲的，我爷爷在戒烟的时候就是东邪西毒现在这个样子，烟瘾一上来，怕他把不住还去抽，就用绳子把他绑起来，后来给戒掉了。可我爷爷没记性，后来又抽上了，整个家给他抽败了，后来把自己的命也抽没了。”
　　我想，如果东邪西毒能这样坚持下来，他的烟瘾一定能够戒掉的。怕就怕他坚持不住再设法让人从外面弄些头疼粉进来，怕就怕牛刚还惦记着为东邪西毒弄头疼粉的好处。不管咋的，他东邪西毒也就看他自己的想法儿了，人不作死就不会死。人的处境都是之前的行为结果，按照佛家的说法，一个人当下的境遇就是之前种下的因所结出的果。
　　牛刚又斜着眼瞄了东邪西毒一阵儿，他的眼神里似乎已经透露出他心里在琢磨着一些东西，说不上东邪西毒身上还有可以让他狠吃一口的现金？
　　人们对于吴福所说的他的爷爷事儿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毕竟吴福的爷爷跟这些人八竿子也打不着，毕竟吴福的爷爷已经无法给这个号房里的人带来什么好处，毕竟吴福的爷爷代替不了方便面也代替不了馒头，倒是吴福的爷爷的故事和东邪西毒的现状让很多人发誓说，将来回到社会上，依旧可以去偷，依旧可以去抢，依旧可以去嫖，依旧可以去赌，但绝不会去粘毒。
　　毒瘾之后的东邪西毒疲软地躺在那儿，至于号房里的人在怎样看他，他或许心里早已明白，只是现在他不屑明白。听老人们说，以前大烟瘾发作的人，为了能过上一次大烟瘾，卖儿卖女的都有，卖老婆的更不用说。对于这样给毒瘾折磨得已经失去人性的烟鬼，人们除了可怜之外，更多的还是憎恨。
　　牛刚见东邪西毒这样躺着，嘴角不由得向上一挑，两眼还是无遮无拦地放射出轻蔑和贪婪的目光来。从他的眼神里，人们好像已经看到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儿：只要你东邪西毒身上还有现金，我牛刚就要狠狠地宰你！至于监规，至于法律，我牛刚不用担心，因为在我的身后有C管教这样的一大靠山，我牛刚怕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