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 流年香起 第一节

　　暑期那两个月，我和叶芷蓁回到清泉山，住在望云道庵。净玄道长依旧仙风道骨，衣袂翩跹。几年不回来，庵里又多了几个师妹。她们见到我这个庵里唯一的俗家师姐，都是吃惊有加。
　　清泉山，故名思义，山中处处有清泉潺流，还有清泉小瀑布，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在山里的两个月，我是放飞自我，像只鸟儿满山满谷飞翔，养花采茶，摘果种菜，砍柴挑水，扫地擦窗，虽是粗活，但我过得开心快乐，无忧无虑。我跑到山下，见到朝思暮想的江紫和王泽涛。江紫、王泽涛和我们母女俩，走遍忘忧谷的每个角落，采撷各种草药，各种菌类，晒干后，拿到山下的小镇去叫卖。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间繁华还蹉跎。
　　我和叶芷蓁依依不舍地告别江紫夫妇和净玄道长，告别长情依依的清泉山。
　　回到城里。日子又恢复了原样。
　　校园的林荫小道上凉风阵阵，亮眼的阳光穿过树梢筛漏而下，疏离如残雪。我走到绿荫匝地的凉亭中，坐在长凳上，靠着一根柱子，翻阅手中的课本。一个人影投在我脚边，我抬头看去，是子书云帆。
　　“今晚我们和水电学院有场比赛，你能去看一看吗？”子书云帆坐在我旁边。
　　我阖上课本，说：“我去看了，你就能赢吗？”
　　“这是动力。”云帆两眼直视着我。
　　“令曼亭可是啦啦队的队长。”
　　“又来了。你去看球赛，与她有什么相干？”
　　我想了想，同意去看球赛。
　　“我们社搞了个支援山区帮扶活动，你去看看吗？”云帆又问。
　　这个活动我感兴趣。我站起身，和云帆朝科教大楼走去。去科教大楼，要绕过操场和球场，经过一个植物园。操场上正热火朝天的进行着军训，学弟学妹们在炎炎烈日下坚持着意志训练。
　　球场上，一群学生在打篮球。
　　“云帆，带张箬筠去哪里？”有人大声问话。
　　云帆回头说：“我们去科教大楼。”
　　“这就对了嘛。”
　　我不解地问云帆：“这就对了，是什么意思？”
　　云帆含笑不语。
　　帮扶活动小组组长居然是子书云帆，这让我对他另眼相看。从科教大楼出来，我们顺着人流到饭堂吃饭。
　　在排队时，后面不断传来叽叽喳喳的喧嚷声，我回头望了一眼。
　　“哇哦！真是张箬筠！”
　　“张箬筠是咱们学姐。”
　　“张箬筠还没毕业？”
　　各种兴奋的声音如波浪不停地回响。我打了饭，在饭堂的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几个学妹学弟怯然地走到我身边，掏出笔记本请我签名。我来者不拒，满足学妹学弟的愿望。签完名，我的饭菜都凉了，我随便吃了两口，和子书云帆走出了饭堂。
　　路过小超市，我走进去，买些水果。我仔细挑选一些多汁多水的水果，饱满成熟的石榴映入我眼帘，我拿起一个，眼前不禁浮现当年的情景，任性的我随手把半边石榴扔出车窗外，那段恍若榴花的感情亦如石榴籽抛洒，不复存在了。
　　“石榴难在寻，犹忆石榴裙。”
　　我吃了一惊，寻声望去，晒得像黑炭似的轩辕昶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他瘦了，但那对眼睛仍然像过去一样炯炯有神，熠熠生光。
　　“囡囡。”他轻声唤着。
　　有多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他富有磁性的声音依旧能荡涤我的灵魂。我面对着他，极力把心情抚平，做到如山中的湖水平静且淡然。
　　“我买些水果回宿舍。”我放下石榴，拿了两个雪梨，快步走到收款台，结账走人。
　　物已非，情已逝。他能做到绝决，我也能做到忘却。两不相欠，山水永不相逢。既然相逢，旧梦已无痕，相顾情已冷。
　　“箬筠。”云帆追上来，“怎么了？走那么快，我还想买些面包，打完球赛要补充体力。”
　　“我有点头痛，今晚不去了。你们若能挺进决赛，我就去给你助威。”
　　“那好吧。”云帆不勉强我。
　　我走进女生宿舍楼，回头向云帆挥了挥手。
　　
　　云帆的球队果然挺进决赛，我不能食言，拉着美嘉加入啦啦队，为云帆加油助威。中场休息时，球队与啦啦队搞互动游戏。云帆把我拉上球场，他把篮球投给我，我从没接触过篮球，一时拿不稳篮球，篮球从我手上溜走。我不知道怎么控球、带球，篮球把我弄得好狼狈，连个走步都不会，三步上篮还摔了一个跟斗，我是当众出丑，场上笑声一大片。
　　“不是吧，箬筠，你笨得连球都拿不住。”云帆讶然地看着笨手笨脚的我。
　　我心里好气，云帆让我当着全校的面出糗，丢脸丢到家了。我恼火地对子书云帆说：“你很有能耐吗？你在外线投五个三分给我看看，你能投五个三分，我就服你！”
　　“服我，就做我女朋友。”云帆微笑说。
　　我扬了扬眉：“想要我做你女朋友，你就投十个三分。”
　　云帆叫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能。”
　　“你能？！”云帆大吃一惊，脸上继而露出不可思议的笑容：“你若是能投十个三分，你这个月的伙食费我包了！”
　　“说话算数。”
　　我俩当场打赌，这个赌注一下子把全场的气氛带到高潮。中场休息的时间已经过了，但大伙已经忘记了比赛这么一回事，都争相要目睹我们的赌注分出胜负。
　　我和子书云帆站在外围线外，两人轮流投球。云帆先投，一投没中，也许他太紧张了。轮到我，我笨得连球也拿不稳，何况投球。果然，第一次投球，篮球连篮球框都碰不到，当场换来一大片潮水似的嘲笑声。云帆更是笑到腰都直不起来。
　　第二投，云帆依旧没中。
　　我的第二投，篮球与篮框擦边而过。
　　第三投，我做了个深呼吸，在地上拍了拍球，双手有了球感，把球举起，用手腕的力量把球高高地推出去。眼前仿佛又回到在清泉山里，我用手中的布球砸下大树上结的果实。篮球犹如布球，远远地抛出去，篮球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直接钻进球框里，连框边都不碰到。我的第三投精准无误，让云帆和观众大跌眼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接下来，子书云帆的八投才中了四投，而我后面的八投次次命中，不差毫厘。我把篮球扔给云帆，仰着头看他。
　　“一个月的伙食费，别忘了！”我得意地说。也不看云帆挫败的眼神，径直离去。
　　第三天，我听说云帆的球队输了，我一走，他打球就不在状态了。而我这个连控球带球都不会的人竟然在投篮这方面打败了球队队长，一时之间在校园内“声名鹊起”。当然，我是不会要云帆付伙食费的，我不差那点钱。
　　
　　这两天头有点痛，尤其是学科测验。我对数学的函数相当畏惧，每次考试过后，头都要痛好久。我伏台小睡了片刻，醒来时发现错过了打饭时间，我急忙忙向饭堂跑去，在冲进饭堂大门时，一把掀开大门挂着的塑胶门帘，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身体硬如铁，我的头顿时头痛欲裂，火气一下子从胸口冒出来。
　　“哎哟！香——”我硬生生地把后面那个字吞进喉咙里。
　　站在我面前的人是轩辕昶！他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我，在他嘴唇嚅动时，我赶紧扭头跑进饭堂里。
　　回到宿舍，我坐在床上，倒头就睡。我的头真的有点痛，见到轩辕，心绪渐渐不平静，说是完全忘却，做到无动于衷，那是假的。宿舍里只有我一人，那些舍友都不知去哪里了。
　　我洗了澡，洗了衣服，重新躺在床上看小说。
　　“箬筠。”是美嘉的声音，她回来了。
　　“嗯。”我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美嘉一屁股坐在我床边，推了推我，轻声问：“听武长宇说，你和轩辕昶分手了？”
　　“嗯。”我又应了一声。
　　“真的分手了？”
　　“没有假的。”我两眼看着小说。
　　“分了多久了？”
　　“今年元旦。”我记得够清楚的。
　　“天哪！为什么分手？是什么原因分手？”
　　“他心里没有我。”
　　“不是吧？轩辕心里怎么可能没你？我听武长宇说，轩辕想你想到疯了，梦里睡觉一个劲地叫着‘囡囡’，战友只要一提到‘囡囡’，他的眼泪就流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听他的战友们说，你真的好任性，一个不高兴，电话、微信、短信立马全部删除，你不在家住，断绝一切联系，一点余地都不留下，也不去旅行社，轩辕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为了不让自己想你，他是拚了命地在训练，弄得浑身是伤。武长宇也担任这次的军训教官，看到你和云帆走在一块，他找到我，和我说了你们分手的事。你也瞒我瞒得够久的。”
　　“分手又不是什么好事，有什么好说的。”我把小说放在床边，翻了个身，“别烦我，我要睡觉。”
　　“没到十点，你睡那么早。”
　　我随口说：“我明早要赶六点钟的高铁去参加在合肥举办的国际长笛比赛。”
　　“请假了吗？”
　　“我上午就跟老师请假了。记得帮我抄笔记。”我放下蚊帐，躺下阖眼就睡。
　　
　　第二天清晨，我起大早，宿舍的人都还在沉睡。我轻手轻脚地洗漱梳头打扮，提着拉竿行李箱走出宿舍楼。校园里一片静谧，晨雾飘在树梢上还未散去。我来到学院大门，站在空旷的路边，等着出租车。
　　很快，一辆出租车停在我身边，看到车上走下一人，我顿时傻眼。
　　是轩辕！一定是美嘉这家伙泄露了我的行踪。
　　他走到我面前，不容我说话，蓦然紧紧地抱着我，在我耳边说：“囡囡，你已走进我生命里，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你。”
　　“你不是更看重事业吗？”
　　“没有你的日子，我的生命都失去了颜色。我不能为了事业而放弃感情，我两者都要。”
　　我推开他，板着脸说：“事情都过去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轩辕两眼直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看穿我的眼睛深处：“你一直在忙着演出和比赛，应付毕业试毕业论文，你这么忙就为了忘记我，怎么可能有时间交新男朋友？”
　　“这不用时间的，一个眼神就能确认。”我表情认真地说。
　　轩辕的神情顿时凝重，眼神严肃地盯着我。看来我的话起到了作用。我把行李放进后备箱里，轩辕如石化似的仍杵在原地。
　　“喂，你没事吧？”我推了推他。
　　轩辕一动不动，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似的。
　　我的恶作剧效果不错，一句玩笑话就让我吐尽心中的怨气。我忍不住笑起来，看到我笑得那样开心，轩辕知道自己被耍弄了，气得直咬嘴唇。我坐进车里，轩辕也跟着上车。
　　“火车站。”我对司机说。
　　“去多久？”轩辕揽着我问。
　　“初赛复赛决赛要三天时间，来回路程要两天。”
　　“把手机给我。”轩辕说。
　　我不情不愿地把手机交给他，他重新把他的手机号码存入我的手机里。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删除。”他把手机还给我。
　　街面行人寥寥无几，火车站里却是人头涌涌。我抬头看着电子牌，还有二十分钟发车，进站口在检票，我跟着人流亦步亦趋往检票口走去。轩辕一路陪同，我检了票，轩辕不能进站台，我和他同时往隔离栏走去，隔着栏杆，轩辕再一次紧紧抱着我，熟悉的嘴唇带着清新阳光的气息覆盖在我的唇上，反复地碾压。
　　“囡囡，我等你，被你苦虐，我也愿意等你，等到你毕业。”他吻着我，气息直拂我脸面。
　　我狠狠咬着他的嘴唇：“是你在虐我，好吗？你害我掉了好多眼泪。”
　　“对不起。”他一个深深的拥抱，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火车要开动了，我用力咬了下轩辕的下巴，转身拉着行李箱跑进站台里。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在合肥举办的国际长笛比赛，全程直播。我所在的成人组，竞争异常激烈，将近四百人，由于我几乎拿遍各种大奖，我夺大奖的呼声是最高的，也倍受瞩目。我每次登台，台下鸦雀无声，镜头时刻盯着。我是根老油条，见惯了太多的场面，每场比赛都能从容应对。
　　当我当仁不让地拿下大奖，我对着采访的镜头，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思君如萱草，一见乃忘忧。”
　　希望江紫能看到我，希望轩辕能看到我，希望叶芷蓁能看到我，我的萱草为他们而开。
　　返程的火车是凌晨两点进入站台，我走出火车站，徐徐的晚风中，轩辕向我迎来。我们乘出租车回到乐团宿舍。轩辕下了出租车，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是没想到我在乐团有宿舍，害他找了我几个月。我洗了头洗了澡，困得不行，吹干头发，倒头就睡。轩辕洗衣拖地，忙完了才休息。
　　
　　我是被隔壁的练琴声吵醒，睁开眼时，蓦然看见轩辕酣睡在我身边，我惊得一咕噜坐起身，江紫这张床是张双人大床，轩辕跟我睡一张床是理所当然的。我不想吵醒他，轻轻下床，洗漱后拿着一口小锅一个大碟到大院外的早餐铺买豆浆包子油条。
　　轩辕还在酣睡，发出均匀的鼾声。我蹲在床边，用自己的发梢撩他的耳朵和鼻孔，他一醒过来随即把我拉上床，我用手挠他的腋窝，没想到他怕酸怕痒，逗得我开心的大笑。欢愉的笑声飘荡屋子每个角落。
　　我按时回到学院，我坐在教室的窗边，时不时望向操场外，整齐的方块队喊着口号不时在眼前走过。
　　“箬筠，你不画画，老看外面做什么？”老师在讲台上说道。
　　“我画完了。”我把画递交上去。
　　老师看了眼我的画，说：“亮度层次不分明，色泽也不饱满，再去润笔。”
　　这一润笔，花去我一个钟的时间。
　　隔壁班的石咏薇来找我，要我加入她们的社团，在国庆节中秋节前，用彩笔把学院所有的外墙描绘彩图，喜迎佳节。
　　我和一群女孩子拿着油彩和画笔来到各自分工好的墙壁前开始工作。我和美嘉负责的地段是在饭堂，我们商议画红梅花，梅花是国花，红梅娇艳傲然，红霞一片，富有喜庆色彩。
　　墙壁不光滑，凹凸不平，我要用很多颜料涂抹。
　　去饭堂吃饭的人络绎不绝地从身边经过，我埋头画画，不理会路过身边的人。
　　“张箬筠，张箬筠。”有个陌生的声音在叫。
　　我回头看去，是个穿运动服的高大男生在叫我，他手里拿着一支红玫瑰向我走来。
　　“我是体育学院的大四学生，我叫关健。我喜欢你，特喜欢你，请你做我的女朋友吧。”说完把那支玫瑰花递到我面前。
　　我被这个大男生唐突的举动吓了一跳，白了他一眼，漠然地说：“我又不认识你。”转头继续画画。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是情人。”
　　我理都不理这个说话轻佻的男生，专心画着梅花。
　　“张箬筠，张箬筠。”
　　周围人来人往，被人这么轻浮地叫着，让人好心烦。我转过头，恼怒地说道：“叫你个头，我最讨厌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滚，别在这丢人现眼。”
　　哄的一声，四周笑声四起，美嘉尤其笑得大声，这个男生红着脸，灰溜溜地走开。
　　我放下画笔，和美嘉进饭堂吃饭。在排队时，关健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甚至单膝跪在我脚边，递上那支红玫瑰，这个鲁莽的举动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干什么？”我斥喝道。大庭广众的，真是恬不知耻。
　　“张箬筠，你的笛子吹得飘然若仙，你美得像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我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你在合肥的比赛，我一场不落地看完。”
　　我极讨厌这种四处滥用情的男子，于是用鄙夷的语气说：“你见过嫦娥仙子？我就是我，我长得谁也不像，我最讨厌别人说我长得像谁谁谁。这支玫瑰花都被你的手气弄臭了。”转过身再也不理跪在地上的男生。
　　“张箬筠，张箬筠。”关健一个劲地在叫。
　　我恼火之极，转身骂道：”叫你妹呀，我好好的名字都被你叫臭了。”
　　爆笑声如浪潮响起，一饭堂的人发疯似地大笑，连打饭的阿姨都笑得直流眼泪。
　　我打了饭，和美嘉走到饭堂外面，边吃饭边继续画画。
　　事后我听说，我那顿毫不留情的斥骂让关健当场掉眼泪，他可是鼓足勇气向我表白的。有人当时安慰他，说我是个表里不如一的人，我素质差到极点，偷过手机偷过书，在校长和主任眼里是个不可救药的坏学生。
　　子书云帆听不下去，随即斥责乱说话的令曼亭，骂她是大街上的疯狗，乱咬人。两人撕破脸，事后听说绝了交情。
　　饭堂外墙的壁画，我和美嘉用了整整两天画完，完工时，远远看去，红梅栩栩如生，摇曳多姿，美不胜收。
　　学弟学妹们都站在墙边与红梅合影，连轩辕和他的战友也忍不住和红梅留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