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儿子要养小白（1）

　　今年的六•一儿童节是星期六，星期五早晨送高瞻远瞩上学前，贾丽丽宣布：“为庆祝六•一，明天晚上全家去饭店吃烤鸭。”
　　对高瞻远瞩来说，这可真是一大利好消息，跳起来就给妈妈一个飞吻：“谢谢妈妈！”
　　高瞻远瞩就喜欢吃烤鸭，爷爷奶奶平日没法带他去烤鸭店，就经常把烤鸭买到家里。为此，爷爷宫起还特意交了两千块钱学费，向饭店的烤鸭师傅学习片烤鸭和制作卷烤鸭的薄饼的技术，家里还专门买了几块跟烤鸭店一模一样的盛烤鸭片的椭圆形细瓷盘子。
　　有一次，高鹏飞带着下属蔡水江到姑姑家住的小区调查一件盗窃案（姑姑家的小区属南关大道派出所管辖），完事已经十二点，两人肚子都饿得“咕咕”叫。
　　蔡水江说：“头儿哇，我肚子饿得前墙和后墙都粘连了。正好今天是我二十三岁生日，我请您到饭店撮一顿，就算给我庆生。听说您爱吃烤鸭，咱们今天要三套烤鸭，甩开腮帮子吃他个够。”
　　蔡水江要请高鹏飞去饭店吃烤鸭，绝不是因为高鹏飞是所长，他的顶头上司，得拍着点儿。是因为他爸爸有钱，他是富二代。平日甭管和谁在外边吃饭，都是他买单，别人也不和他争。为此，同事们还给小蔡起了个“钱包”的外号。
　　“改天吧！今儿个到我姑姑家吃。我姑姑就住在这个小区，我还能借光看看儿子。”高鹏飞说，两人就驱车来到姑姑家楼前。
　　高鹏飞有姑姑家的钥匙，开门就进。姑姑家的餐厅就在门左边，两人一进去就闻见扑鼻的烤鸭香。嘿，敢情一家人正在吃烤鸭。说一家人不恰当，对门的马姗姗也在；说一家人吃烤鸭还不恰当，只有高瞻远瞩和马姗姗在吃，姑姑和姑父都是服务的。姑父拿起薄如蝉翼的饼卷好烤鸭肉给马姗姗，再卷好一个给高瞻远瞩，抽空儿还给俩人的碗里夹着菜。俩孩子吃着烤鸭，两位老人的嘴也没闲着，爷爷说“你们慢点儿吃，细嚼慢咽好消化”。见俩孩子吃的速度慢下来，奶奶又问“是不是爷爷片的烤鸭片太厚了，不好嚼呀”。俩孩子忙着咀嚼烤鸭，嘴哪儿腾得出工夫回答奶奶的问话？就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算作对两位老人的回答吧！
　　这情景把两个警察逗笑了。高鹏飞说：“你们这是演双簧吗？”两人动嘴说，两人只点头摇头不出声。姑姑说：“你喜欢看双簧呀？那就天天来吧，我们每天都演这样的双簧。”
　　姑父没插嘴他们的玩笑，和俩人打声招呼就进卧室了。姑姑对俩孩子说：“你们俩吃一盘儿，这盘儿让爸爸和叔叔吃。”
　　“不用。”姑父走出卧室，“我刚给烤鸭店打电话了，他们马上就再送一套。远瞩和姗姗你们吃你们的，一会儿你爸爸和叔叔吃新送来的烤鸭。”
　　看着俩孩子边吃烤鸭边说说笑笑，高鹏飞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和表弟宫坚强一块儿吃饭的情形。姑姑和姑父和现在一样，只要是吃差样的好饭菜，总是让他和表弟先吃，两人坐在桌边，不时地给他们夹菜。当然，好菜更多地被姑姑和姑父夹进自己的碗里。
　　有一回吃炖鲤鱼，姑姑和姑父把几块鱼中段都夹到高鹏飞碗里，给表弟坚强夹了一个鱼头。坚强急了，指指表哥的碗和他的碗，说：“爸妈你们也太偏心眼了吧？我和哥哥都是你们的孩子，哥哥吃的什么，我吃的什么？”姑父就瞪起眼珠子狠狠呲表弟：“嚷什么嚷？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呀？你鹏飞哥哥不是给你夹了吗？向你鹏飞哥哥学习，男子汉得有点儿吃亏让人的度量，别老惦着抢尖儿霸上！”
　　“是我抢尖儿霸上还是你们太偏心眼儿了？好吃的好穿的处处都我哥哥优先，连零花钱我哥都比我多！”
　　姑父气得要打表弟，被高鹏飞拦住：“姑父呀，您别怪弟弟有意见，你们确实太偏着我了，我要是坚强也提抗议。”说完姑父，高鹏飞又劝比自己小三个月的表弟，“弟弟呀，有话好好说，不要跟姑父喊。姑父是厂里的采购员，经常出差在外，忒辛苦。我听姑姑说姑父在外头连一顿好饭都舍不得吃，省下差旅饭给咱们买课外书。弟弟呀，我的零花钱都攒着呢，等姑姑和姑父过生日的时候，以咱俩的名义给他们买生日礼物。”
　　考上北京一所二流大学的宫坚强没念，去了美国一所大学。临走时他对考上警官大学的高鹏飞说：“哥，我真嫉妒你，你是那么优秀，老师和同学喜欢你，爸妈喜欢你。我不想老活在你的光辉里，出国一定要干出点儿名堂来。”
　　表弟的话让高鹏飞心里十分歉疚，姑姑和姑父把本应给独生儿子的爱全部给了他，表弟是因为他才去美国读书啊。
　　没多大工夫，烤鸭送来了。就见姑父把一块精致的切菜板放到饭桌上，手里那把亮闪闪的刀在烤鸭上上下翻飞。不一会儿，两盘烤鸭片好了。“每只烤鸭片一百零八片，每盘五十四片，你们两位警察各吃各的别抢啊！”姑父在他和蔡水江面前一人放了一盘烤鸭，还捎带一句幽默。
　　姑姑递过来两片薄饼给两人面前的空盘里各放一片，招呼蔡水江：“吃饱啊，小伙子！”又对高鹏飞，“难得你在姑姑家吃顿饭，慢慢吃，让姑姑好好看看你。”
　　高鹏飞差点儿落泪，他把烤鸭盘子推到姑姑和姑父中间：“我今儿早晨吃好几个肉夹馍，现在还腻着呢，看见肉就想吐。这盘烤鸭姑姑和姑父您俩吃吧，我吃点儿素菜就行。”又冲挨着自己坐着的蔡水江，“刚才可是你喊肚子饿要买好几套烤鸭的，得把你这盘子全部吃下去啊！”
　　老两口重又把盘子推到高鹏飞面前：“吃你们俩的，别管我们老两口。高瞻远瞩和姗姗的烤鸭能吃一半就不错，还不都得我们老两口打扫战场？”姑姑说。
　　“奶奶，我估计今天您的愿望得落空。马姗姗说她今儿一进家小白就缠着她摇尾巴，她这是饿了跟马姗姗要吃的呢！马姗姗刚要喂小白，您叫她过来吃烤鸭。小白舍命陪君子看着我们吃烤鸭，肚子都得饿得‘呱呱’叫了。我们两位君子得把剩下的烤鸭给小白吃呢！”小白是马姗姗家的小狗，此刻正静静地卧在俩孩子的脚底下。
　　“在你眼里，爷爷奶奶还不如小白吗？”高鹏飞本来一进门看见儿子独霸一个烤鸭盘子就生气，心说高瞻远瞩你都九岁多了，该懂点儿事了，哪能好东西自己搂在跟前吃，不招呼爷爷奶奶吃呢！当然他对姑姑和姑父这么惯着孩子也有意见，打算适当的时候跟老两口说说。说真的，不是有小蔡和姗姗在，他早跟儿子发火了。见儿子这么说，高鹏飞这股怒气终于爆发了。
　　“鹏飞。不许冲我孙子发火。”姑姑批评他，“这事不赖孩子，都赖姗姗妈妈太不把小白当回事了，让小白饥一顿饱一顿的。我敢肯定，今儿个两口子出门之前又没喂小白。这水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近些日子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不光对小白没从前好，对我也没从前好，见面带搭不理的。从前我们俩人可是跟亲母女一样。”姑姑从高瞻远瞩的盘子里夹一块烤鸭，嘴里招呼小白，“小白，过来，奶奶喂你烤鸭吃。”
　　“高奶奶，您甭喂它，它不吃。您不知道，这些日子小白特怪，甭管吃什么，都得先叼到我们家小院儿正中的那几块瓷砖上，还不吃完了，得留一些在瓷砖上。害得我妈每天都得擦瓷砖。为这毛病，我妈都打过它好几回了，小白就是不改。”
　　“你说的是真的？”两个警察同时问，都对小狗的反常行为挺感兴趣。
　　高鹏飞忽然想起自己玻璃板下面的几张照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除非你们俩让我们看见才相信。”他想趁机印证一下儿子的话。
　　“好哇！吃完饭跟我们过去看。”姗姗和高瞻远瞩同时说。
　　“行，吃完饭我们就跟你们过去看。”高鹏飞爽快答应。
　　马姗姗：“我们吃完了，就等两位叔叔了。”
　　“好唻！”两位警察加快吃饭速度，也就十来分钟的工夫，两人撂下筷了，“我们走吧！”
　　“姗姗，你马叔叔和妈妈都不在家？”高鹏飞问。他口中的这个马叔叔是马姗姗的继父马飞，和她妈妈蔡水娇才结婚没多久。马飞最早是马家的司机，先是给董事长马凤祥开车，马凤祥的儿子马国强入主公司以后，又给马国强当司机。去年马国强出车祸死了，马凤祥重新掌管公司，还是马飞开车。今年春节马凤祥死了，蔡水娇做了公司董事长，马飞又成了蔡水娇的专职司机。头些日子俩人结婚了，马飞还特意在婚礼上声明：“虽然我是蔡水娇的丈夫，但是我绝对不染指马家的公司，我永远是董事长蔡水娇的司机。一旦马姗姗长大，任由蔡水娇把公司交给自己的亲生女儿，我绝不干涉。”马飞的这些话是姑姑姑父告诉高鹏飞的。两位老人曾经被邀请参加马飞和蔡水娇的婚礼，这是马飞在婚礼上讲的。
　　“他们一早就上公司了。”马姗姗回答，“我国强大哥和爸爸要是活着多好，我妈妈就可以天天在家陪着小白了。现在可好，天天都得去公司。小白都不跟我妈妈好了，不听我妈的话，还时常冲着我妈‘汪汪’叫。”
　　“是吗？”高鹏飞说，“小白对你马叔叔呢？”姗姗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开门，端着盛烤鸭的盘子高鹏飞问。
　　“更不好！”进到屋里，高瞻远瞩把小白放到地上，抢先回答爸爸的问题，“那天早晨我亲眼看见马叔叔抱它上车，小白不让他抱，还狠狠地咬了马叔叔一口。马叔叔的手都给咬流血了。小白就对马姗姗和我好。”
　　进了屋，马姗姗从高鹏飞的手里接过盘子放到客厅地上，招呼小白：“小白，快来吃烤鸭，我和高瞻远瞩特意给你留的。”
　　小白摇着小尾巴走过去，从盘子里叼起烤鸭片，颠儿颠儿来到通向阳台小院儿的门前，仰头用求救的目光望着姗姗，那意思好像说“小主人呀，求你把门给我打开呀”。姗姗过去打开门，小白走进小院儿，把嘴里叼着的烤鸭片放到小院儿的正中；再颠儿颠儿跑回客厅，又叼几片到小院儿，和第一次的放到一起。如此往返几次，盘子里的烤鸭片都被小白叼到了小院儿的正中堆成一小堆儿。
　　“这回该吃了吧？”小蔡问。
　　“嘘，”高瞻远瞩把食指放到嘴边，“还有仪式呢！”
　　八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小白。
　　就见小狗后腿直立站在地上，两只前爪对着烤鸭堆儿作了三个揖，然后才开始吃烤鸭。吃到一半儿，小白不吃了，静静地卧在剩下的几片烤鸭前。
　　“他哭了，叔叔。”马姗姗说。
　　高鹏飞悄悄走到小白身边弯腰望去，可不嘛，泪水正在从小白的眼里往外淌。
　　离开小院儿之前，高鹏飞特意数了数小白放烤鸭片的位置——东西七块和南北三块的瓷砖中间……
　　“高鹏飞，你又愣什么神儿呀？还不快给儿子把书包拿过来背上！”贾丽丽一声吼，把个高鹏飞吓得机灵一下子，才知道自己刚才走神了。赶紧按着妻子的命令把高瞻远瞩的书包从书房拿出来，让孩子背上。
　　“快走吧，一会儿堵车该迟到了。”贾丽丽催促儿子。
　　“不，妈妈得答应我两个要求才能走。”
　　“有话说，有屁放。真是个小事妈！”妻子有些不耐烦。家离学校远，她开车技术又潮，特别怕遇上堵车，所以每天都走得很早。有时高瞻远瞩都到校半个多小时了，同学们才陆陆续续来。
　　“第一，明天晚上吃烤鸭把我爷爷奶奶请来。”高瞻远瞩口中的爷爷奶奶就是高鹏飞的姑姑和姑父。本来应该叫姑爷姑奶奶，高瞻远瞩嫌称呼三个字太浪费吐沫，就把前面的“姑”省略了，直接叫爷爷奶奶。其实，街坊邻居都以为他们是亲祖孙。
　　“那是必须的。”贾丽丽回答，“我今儿晚上接你时，就告诉爷爷奶奶。”
　　“第二，请马姗姗和她家的狗儿小白也来。”
　　“不行。”贾丽丽回答得很干脆。
　　“您不答应，今晚上也就别接我回来了。”高瞻远瞩说，“明天上午学校开庆祝六•一儿童节大会，还有我们班的合唱。老师要我们明天把父母带来，我早跟爷爷奶奶说了，他们明天都去。老师说庆祝大会十点半开完。爷爷奶奶说了，一散会就带着我们仨去饭店吃烤鸭。我们不吃您的烤鸭。”高瞻远瞩的小嘴儿嘟得老高。
　　“什么？老师让明天带父母参加庆祝会，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现在告诉也不晚呀，您明天愿意去就去呗，又没人拦着您。”高瞻远瞩小脑瓜儿往旁边一梗，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废话！我去得了吗？银行安排我明天上班。你要是早说，我不就不让银行明天安排我上班吗？”贾丽丽冲正弯腰系鞋带儿的高鹏飞发布命令，“明天你去参加儿子学校的六•一庆祝大会。”
　　“爷爷奶奶参加不一样吗？我姑姑是知名作家，参加庆祝会，让学校都蓬荜生辉呢！”
　　“你姑姑就算是中央领导也顶不了父母的缺呀！别的同学都带着父母去，就高瞻远瞩带着爷爷奶奶，还不是亲的。你让别人怎么看？还以为这孩子是孤——”贾丽丽赶紧闭嘴，差点儿溜出丈夫最不愿意听的“孤儿”俩字。
　　“你们娘儿俩继续辩论吧，我得上班了。”高鹏飞没听见妻子说什么，撞上门走了。
　　“妈妈，您是不是要说‘孤儿’呀？为什么不敢说完了？”
　　“少废话，赶快走吧！再晚就迟到了。”
　　“您太不尊重人，太没礼貌了。我爷爷奶奶可不这样，他们从来把我当大人一样尊重，跟我说话从来慢声细语的。您是大学毕业，也算个文化人，太没教养。”
　　“闭上你的嘴巴！”贾丽丽推着高瞻远瞩，“锁完门到门口等我，我去地下车库开车。”
　　在车上，母子俩各妥协一步：贾丽丽答应儿子的第二条要求，高瞻远瞩同意今天晚上接他回家。
　　只是令贾丽丽没想到的是，高瞻远瞩得寸进尺得陇望蜀，晚上回家又提出一个新的要求——收养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