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字如其人

　　牛二筢子这些日子就这样两头忙活着自家和豆子那边的房子，赶在一个给阴阳先生掐定的日子自家这边的房子上梁了，两张通红的对子“青龙扶玉柱，白虎架金梁”贴在给瓦匠师傅吊上去的屋梁上，在很长一阵噼里啪啦的炮仗声中和贾领导从房墙上撒下来的糖果里，向前来贺梁的人们昭示着一份骄傲、一份喜庆、一份吉祥。
　　“这房子盖的，够瓷实，够大气！”
　　“这房子盖的，敞亮！”
　　“没有家底儿盖不起这样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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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二筢子在人们这样的称赞声中一直嘿嘿地满脸笑，不停地招呼着前来贺梁的人们前往眼下所住的院子里坐桌吃酒。
　　这些前来贺梁的人们听牛二筢子这么招呼，马上有人从口袋里掏出贺梁的礼金。
　　“不忙，不忙。”牛二筢子马上摇着手向这些贺梁的人们说，“等会儿过去我记个账，这个时候你们把这个给我，我怕人多弄差错了。我说句薄情的话，这些都是人情礼份，万一弄错了，到时候我们家还你们礼份的时候就会出错，这样会闹得彼此心里不舒坦，影响以后的往来。”
　　贺梁的人们听牛二筢子这么说，也就依了牛二筢子。
　　牛二筢子领着瓦匠师傅和木匠师傅，后面跟着贺梁的人们，进了他们眼下住的院子。刚进院子，他就喊了一声玉米，让玉米找一张写“青龙扶玉柱，白虎架金梁”剩下的红纸记账。
　　玉米听了牛二筢子的招呼，马上从书包里拿出一支笔，然后找了一张红纸，趴在院子里早已准备好的小方桌上记账。
　　牛二筢子每收一份礼金，就转过头来告诉玉米某某村某某多少礼金。
　　玉米一笔一画地依着牛二筢子的话记下了这些人情往来的份子钱。
　　“这闺女念几年级呀？这字儿写的，不光好看，还能从笔画里看出这闺女的倔性子和度量。”一个瓦匠师傅伸头看了一阵儿玉米写的字，马上很敬佩似的看着牛二筢子说。
　　“你能从她的字里给她算命？”瓦匠师傅旁边的一个人问。
　　“这可不是算命，你没听老人说过吗？字如其人！你看这闺女的字，大气，有角有棱，笔画跟笔画之间的搭配，都能透出来这闺女的心气儿。”那个瓦匠师傅向身旁的人指着玉米写出的字说。
　　“你懂得字儿？”旁边那个瓦匠师傅问。
　　“我不咋的懂，我是听我念过私塾的爹说的。我爹说，从一个人字迹上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情。”那个瓦匠师傅说，“我小时候跟着我爹练过几天的字儿，我爹总是要求我写字儿要横平竖直，字儿写得横平竖直了，做人就横平竖直了。”
　　旁边有很多人听了这个瓦匠师傅的话，都伸过头来看玉米写的字儿，并不住地对那个瓦匠师傅的话点着头。
　　“可惜我没把字儿练出来。”那个瓦匠师傅很遗憾地叹了一声，“不过，我跟我爹学了点儿从字儿上看人的道道儿。”
　　“你这是给屈才了！”有人很为那个瓦匠师傅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啥屈才啊，都是给那个光景给耽误了。那个光景，一个张铁生交白卷上大学，不知道把多少人给耽误了，咱也就是其中的一个，没啥耽误不耽误的，天塌压大家。”那个瓦匠师傅难为情地一笑，说，“这闺女，要是以后不给耽误了，一定会有出息。”
　　“这闺女是给耽误了些，念书识字儿晚。不过，这闺女挺争气，他们老师说等暑假再开学，就让这闺女跳级念书。”牛二筢子见那位瓦匠师傅这么说，马上抬起头看着周围的瓦匠师傅和前来贺梁的人们说，“这闺女只要有志气念书识字儿，以后我们这边和春梅他们那边，这两个家一准会全心培养她。”
　　“跳级念书识字儿？”旁边有人听了牛二筢子的话，马上惊奇地叫嚷着问牛二筢子。
　　“是的，他们老师跟我们说过几次了，说只要家里没有啥子耽误她念书识字儿，就算一次让她跳两级，她都能在班级里数得着。”牛二筢子马上说。
　　“这闺女心里灵巧！”马上又有人称赞着说。
　　“不是这闺女心里灵巧，是这闺女心里知道争气！”牛二筢子马上向周围的人们说，“他们的老师说了，说她性子倔，念书识字儿用心。”
　　“那得好好供着这闺女念书识字儿，说不准以后真能念出个女秀才来。”有人这样说。
　　“肯定得好好供养！”牛二筢子点着头向周围的人们保证似的说，“以后我们这两家也没有啥子大的负担了，就一门心思供养着这闺女念书识字儿。”
　　“闺女家念书识字儿……”一个灰头土脸的家伙很不经意地撇嘴一笑说。
　　“咋的？闺女家就不能念书识字儿了？”牛二筢子听了这话，心里马上不高兴了，他看着这个灰头土脸的家伙，正着脸色说，“闺女家念书识字儿有出息的多了！闺女家念书识字儿只要能有出息，就能吃皇粮拿俸禄！你瞅瞅驴堆集中学的女老师，她们的日子要比咱们村里的娘们儿守着这几亩薄地，守着一个穷家舒坦多了！我就不相信有谁愿意让自家的孩子还守着村子里的鸡飞狗跳，过紧巴的日子！”
　　那个灰头土脸的家伙给牛二筢子这两句抢白弄了个嘴咕嘟。
　　“今儿是我家盖房子上梁的大喜日子，我也不想说太多的直白话让人心里不痛快。就我刚才说的这两句话，有心的老少爷们儿回到家里好好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儿！”牛二筢子见那个灰头土脸的家伙不说话了，马上看了看周围的老少爷们儿，笑着说，“咱们这人老数百辈子了，都有这个心思：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为的是个啥？就是不想让后世子孙再守过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掉到地上摔八瓣儿的日子！儿子也好，闺女也好，只要是咱们的后人，只要他有这个能为，咱们都要尽心去供养着他走出村子。只要他能走出村子，以后他的子子孙孙都不用再过咱们这样的日子！远的咱们不说，就这个村子里的牛笔，他念书识字儿出息了，娶了个吃口粮的媳妇儿，以后他的子孙还能会过咱们这样整天跟几亩地纠缠的日子？趁着今儿这个日子，这些瓦匠师傅、木匠师傅，还有前来给我牛二筢子贺梁的老少爷们儿们，咱们都不是远人。今儿既然有人说出这样不愿意让闺女念书识字儿的话，我就多说两句儿。眼下还有很多人认为闺女家迟早都是别人家的人，这想法儿没啥差错，闺女大了是要嫁人进别人家的家门。可咱们想过没有，闺女嫁人进了不同的人家，差别可就大多了。以后闺女嫁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家和嫁了有吃有喝的人家能一样吗？咱们先抛开闺女吃苦受罪或者享福不说，当咱们有紧手儿的时候需要闺女帮一把时，她本来就吃了上顿没下顿，她有心帮咱们，可她也没有那个能为啊！要是闺女以后能像驴堆集中学里的那些女老师一样吃皇粮拿俸禄，又会是啥样儿的境况？咱们心里都有杆秤，都自己掂量掂量，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咱们呀，不能只看到眼前的二寸远，要往长远了看。毕竟眼下的光景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靠工分儿吃饭，村子里的男娃女娃都没有出头儿的机会。眼下的光景孩子们有出头儿的机会，只要咱们的孩子有出头儿的能为，咱们就得想法儿让孩子们出头儿。”
　　“二筢子这话有理儿！一下子给我提了个醒儿，这些日子我还琢磨着不让闺女念书识字儿了，让她回来跟着她娘学些针织家务呢。今儿听二筢子这么一说，我就顺着闺女念书识字儿的心思，只要她愿意，念书识字儿到啥时候都成，大不了咱这当爹娘的多受些累。”一个前来贺梁的爷们儿马上接过牛二筢子的话说，“我家那闺女，念书识字儿心里也灵巧，还年年得奖状呢。”
　　“那你得好好培养了！年年能得奖状就是一块材料。”旁边马上有人看着这个爷们儿说，“说真的，我有心培养我那几个孩子念书识字儿，可我那几个孩子都不是念书识字儿料，年年考试在班级里倒数。我也就由着他们吧，能念几年就念几年，也算是我尽心了。”
　　“今儿我说这几句可能扫了一些人的兴致，毕竟今儿老少爷们儿们是前来给我牛二筢子贺梁的，这几句话现在别放在心上，今儿午晌该尽兴吃酒尽兴吃，该尽兴喝就尽兴喝，以后得闲的时候再把我这几句话在心里掂量掂量。”牛二筢子见望秋开始在院子里摆好的桌子上放筷子汤勺和酒盅子，马上笑着向周围的老少爷们儿们说，“前来的都不是外人，马上午晌饭就开始了，都自己找个位置坐下来吧，也别让我再让劝了。”
　　人们听了牛二筢子这样招呼，马上都纷纷攘攘地去找位置了，但他们还在三三两两地议论着牛二筢子的话。
　　“今儿牛二筢子给咱们上了一课，他说的很有道理！”
　　“怪不得人们都说他牛二筢子心长呢，考虑的事儿是比咱们很多人要远得多。”
　　“要是早点儿能听到他牛二筢子这么说，我就不会让我家闺女下学跟着别人去外面做工了。我家那闺女也是贪学，我琢磨着闺女迟早嫁人都是别人家的人，就强逼着让她下学了。今儿回去我让人代我给闺女写封信，问闺女是不是愿意回来接着念书识字儿，要是她愿意回来接着上学，我就让她回来！要是就这样耽误了闺女，这一辈子我也心里不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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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二筢子见人们纷纷坐下，围着几张桌子来回看了看，然后给每一张桌子上放了两瓶酒，笑着向这些人们说：“今儿人多，大家别觉得拘谨，喜欢喝酒的就多喝几盅子。”
　　“放心吧，你该忙就忙，人多，不用再费心招呼了！”有人马上这样回应着牛二筢子。
　　“这话实在！都是自家人，都别外道作假就成。”牛二筢子听了这话，很肯诚地笑着说，“这辈子可能我这是最后一次盖房子了，今儿要是谁外道作假了，那就不地道了。”
　　“二筢子这话说的……跟前有孙子了，孙子的事儿你不操心？”一个爷们儿听牛二筢子这么说，马上笑着说。
　　“你这心操得太长远了，孙子的事儿有儿子他们操心，老话都说了，隔辈人不操隔辈人的心。”牛二筢子马上笑着说，“咱们能把儿子的心操明白了就不错了。”
　　“这话有理儿！”马上又有人琢磨着赞同了牛二筢子的说法儿。
　　牛二筢子嘿嘿一笑，看了看桌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
　　“牛二筢子这辈子是活明白了！”马上又有人称赞着说。
　　“啥活明白了呀，就是该自己做的事儿自己尽心做好了就成，该孩子做的事儿咱们别搅和，邻里间的事儿能帮忙的帮把手儿，不该搅合的事儿别搅和。”牛二筢子笑着说。
　　“这就是明白！”听了牛二筢子的话，周围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向牛二筢子竖起了大拇指。
　　牛二筢子又是嘿嘿一笑，不说话了。
　　此时的老少爷们儿们的心思好像不在来时设想的鸡鱼肉蛋上了，很多人都在互相琢磨着说些有关牛二筢子刚才说的那些话。
　　“凉菜来了！”这时，望秋端着盛着几个凉菜托盘从灶房里走出来，招呼着前来贺梁的老少爷们儿们。
　　“瓦匠师傅和木匠师傅辛苦了，先给他们上菜！”一个有了点儿年纪的老少爷们儿见望秋满脸喜笑着招呼老少爷们儿，马上提醒望秋说。
　　“对，对，对。”不少的老少爷们儿马上应和着向望秋说，“这些日子瓦匠师傅和木匠师傅用了心出了大力气，理当今儿这顿饭菜先让他们先吃。”
　　望秋听了老少爷们儿们的话，马上就把手上的饭菜托到瓦匠他们面前的桌子前。
　　“看这菜做的，一准是请了厨子！”贾领导接过望秋端过来的菜看了看，马上肯定地说。
　　望秋一笑说：“我爹说，不管咋的，今儿这也是一件大喜事儿，既然大家能聚到我们家吃上这一顿饭，就要让大家吃得口味舒坦。”
　　“这牛二筢子就是会来事儿！”贾领导听了望秋的话，马上笑着说，“今儿咋的我也要跟牛二筢子喝上几盅子，虽说以前认识，但没有结交过，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觉得跟牛二筢子这后半辈子有的交道打了。”
　　“这个你还别说，以后只要他牛二筢子有啥需要帮忙的事儿，只要打声招呼就成！”一个瓦匠师傅接着贾领导的话说，“牛二筢子不光是人厚道，跟他打交道，还能学学他的眼光。”
　　“人的眼光可不是学来的。”贾领导听自己的瓦匠师傅这么说，马上看着这个瓦匠师傅一笑，“这人的眼光是心里琢磨出来的。”
　　“以后就跟他牛二筢子学着心里琢磨。”这个瓦匠师傅看着贾领导，很认真地说，“学会琢磨了，咱们也就有眼光了。”
　　贾领导哈哈一笑。
　　“咱们呀，没有他牛二筢子那样的心思，学不会他的琢磨。”旁边的一个木匠师傅说，“人的心思这东西是很古怪，按老话说，应该叫心窍儿，就是那句话，看开窍儿不开窍儿。要是不开窍儿，学也学不会。这人是啥样儿的材料，都是天生的。”
　　四周围的桌子上开始有人猜拳行令，“六六顺”、“八匹马”的酒令酣畅地昭示着前来贺梁的老少爷们儿们的心情。就在这时，牛二筢子端着一盅子酒站在老少爷们儿们中间说了话：“我平日里不喝酒，今儿这个日子，我就借着这一盅子酒表示一下我的心情，首先得感谢瓦匠师傅和木匠师傅这些天的劳累，再感谢前来给我们家贺梁的老少爷们儿，其它啥子我也不说了，都在酒里，我满饮这一盅子，你们也别客气。”说完，他一仰脖儿，满满一盅子酒就吱溜一声下了肚。
　　“主家有这份心情，我们干起来也心里畅快！”这个时候贾领导站起身来，端着手里的酒盅子向周围看了看，然后看着牛二筢子，抬手把手里的一盅子酒喝了个干净，然后又倒上一盅子酒举向牛二筢子，“这一盅子酒是我代表我们这些瓦匠师傅敬主家的，这些天主家为我们这些师傅端茶送水的也没少操心。就一句话，给主家盖这房子，我们这些瓦匠师傅心里痛快！”说完，他又很干脆地喝下了手里这盅子酒。
　　牛二筢子见贾领导敬了自己酒，自己也倒上了一盅子，笑着向贾领导说：“给我们家盖房子，端茶送水是该着的，咋的还这样客气呢？”说着，他喝了这盅子酒，并把空了的酒盅子向贾领导亮了亮，接着他又倒上一盅子酒，向所有的人举着说，“所有的人都有了，这盅子我敬大家，还是那句话，都别客气，一定要吃好喝好！”
　　在场的人听牛二筢子这么说，马上都举起酒盅子，陪着牛二筢子喝下了这盅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