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白眼中的悲哀和杀气

　　高鹏飞所长办公桌的玻璃板底下压着很多的纸条：星期几到某小区谁家去了解某某情况；某某大爷家的米面该买了；某某大妈和儿媳闹矛盾，星期日去调解；某个案子有疑点；某天去市局看会……其实，这些小纸条上写的事情早就解决了。高所长太忙，没工夫清理。最近，同事们发现高所长的玻璃板底下小纸条都不见了，并排摆着的好几张照片：一张是年轻女人和老头儿的合影，中间夹着条小白狗；一张同样是这两个人，中间夹着个小女孩儿；同样是小白狗儿，左边的老头儿换成年轻男子；同样是小女孩儿，左边的老头也换成年轻男子；还有一张是小姑娘和小白狗单独照的，小姑娘亲着小白狗，人和狗的眼睛里似乎都汪着泪水。所有照片中最显眼的还是那张放大了的女人单独照，连女人眼角边的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女人很漂亮，三十多岁的年纪，耳朵上滴里嘟噜挂着红宝石耳坠，脸上写的是满足，漂亮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得意。
　　高鹏飞脾气很随和，虽然是一所之最高长官，但他从不对下属吹胡子瞪眼，哪怕下属犯了错误，他也总是循循善诱地引导，让下属心服口服认识到自己的错。再加上遇到危险的事、难事、苦事高所长总是一马当先，所以大家很服他，也都愿意有事没事往所长办公室跑，和所长聊上几句，哪怕什么也不说，只看高所长一眼呢！中午吃完饭没事不出警的下属，在这一个钟头的午休时间里，都爱猫在所长办公室。
　　这天周五，吃完午饭没有出警任务的警员们像往常一样，午休一小时到高所长办公室里聊天。大家就指着高所长玻璃板底下的照片和高所长开起玩笑，这个说“高所，那个小女孩儿是不是您未来儿媳妇呀？和高瞻远瞩结婚时可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那个说“小白狗儿真可爱，都可以当演员了，小狗眼里一会儿是杀气，一会儿是悲哀，我看比范冰冰的表演还到位”；更大胆的就说“您把那个女的单独照放得那么大，是不是看上人家了？人家可是有夫之妇，两个呢，一个老头子一个年轻的”……
　　对下属们的这些玩笑，高所长不急不恼，说：“你们把牙支得高高地等着，过十五年我儿子大学毕业一定请，每人别忘了带个特大红包啊！至于那个漂亮女人嘛，你们可不能拿我和她乱开玩笑，你家嫂嫂是著名醋坛子，让她听见非得和我大吵一架，弄不好我还得跪搓板呢！”
　　高鹏飞没想到自己是乌鸦嘴，白天因为那张漂亮女人单独照开的玩笑，到家就应验了。因为这张照片，妻子和他大吵一通，差点儿他就真的跪搓板。
　　高鹏飞的妻子贾丽丽在银行上班，每天下班第一件事是接念小学的儿子高瞻远瞩回家。不是去学校接，是去高鹏飞的姑姑家接。姑姑的家和高瞻远瞩念书的小学就隔着一条马路。这所小学是全区最好的小学，高瞻远瞩一落生，两口子就把孩子户口落在姑姑家。其实认真说也不全是为了上好学校才把孩子户口落姑姑家的，因为高鹏飞的户口就在姑姑家，高瞻远瞩算是随父落户。
　　两口子中午都在单位吃饭，高瞻远瞩的午饭就在高鹏飞的姑姑家吃。本来依照姑姑的意思，除去节假日把孩子接回去，平常就让孩子住这里。高鹏飞举双手赞成，表弟一家三口都在美国，姑姑和姑父跟前儿没个人，有高瞻远瞩在还省得姑姑姑父寂寞。可是贾丽丽不干，觉得两位老人太惯着高瞻远瞩，对孩子的成长不利。就这样，贾丽丽每天晚上把儿子接回来，第二天早晨再由她送学校。高鹏飞是指望不上的，当个警察比别人都忙，上班下班根本没个准点儿，值班更是家常便饭。
　　今天贾丽丽接孩子的时候，姑姑告诉她远瞩中午没吃水果，撂下饭碗就去对门姗姗家了。她敲了好几次门，只姗姗露过一次面，说今儿个留的作业多，两人正写作业，要高奶奶别打搅他们。一直到该上学了，高瞻远瞩才回家背书包和姗姗一起上学。
　　回到家，俩人脱下外套换上在家穿的衣服，高瞻远瞩进书房写作业，贾丽丽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起水果刀和一只鲜红的富士苹果就麻利削了起来。削完又拿到厨房切成小色子块放在饭碗里，上面插一只牙签端进书房，吩咐写作业的儿子：“一边写作业一边吃苹果，作业写完苹果也得吃完。”
　　“我抗议，苹果太多了，吃完得撑死！”高瞻远瞩一看见妈妈端来尖尖一碗削好的苹果块儿就叫唤起来。这孩子爱吃肉不爱吃水果，吃苹果得由大人切成小块儿，一块块像填鸭似的喂着吃。
　　“谁让你和姗姗到她家玩一中午不回家吃苹果来着？晚上就得多吃。”
　　“准是我奶奶向您告的状。我爷爷多好，压根儿不告我的状。”高瞻远瞩嘴里的爷爷奶奶就是高鹏飞的姑姑和姑父。
　　“就是你爷爷才把你惯得没样！”
　　“我爷爷怎么把我惯得没样了？我是班长、大队长还是优秀生，老妈您莫非让我代替习大大当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吗？也不问全中国人民答应不答应！”
　　“别跟我臭贫！”贾丽丽用牙签扎起一块苹果，“张嘴！”
　　“偏不吃！”高瞻远瞩故意儿把嘴抿得紧紧的。
　　“找打是不？告诉你，要是老这么不听话，早晚把你从爷爷奶奶家弄回来！”
　　“回来就回来，我还怕您不成？”
　　“哟，娘儿俩讨论得还怪热烈的。”不知什么时候，高鹏飞走了进来。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难得所长大人按时回家。”正生气的贾丽丽冲高鹏飞撇了撇嘴，把牙签递给丈夫，“警察本事大，今儿个你监督你儿子，让他乖乖地把这碗苹果吃了。我去厨房做饭，没工夫跟他这儿磨牙。”
　　“你们妇道人家可真是，我儿子又不是嫌疑犯，吃个苹果还要警察监督？儿子你说，老爸说得对吧？”高鹏飞伸手胡噜一下儿子头发。
　　“老爸说得太对了！老妈您快走吧，我宣布，您是不受欢迎的人！”高瞻远瞩站起来，半撒娇地把妈妈推出书房。
　　“自己边写作业边吃苹果行吗？老爸有工作。”高鹏飞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打开那几张照片的页面看起来……
　　“儿子该吃饭了，今儿个老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番茄里脊了！”什么时候贾丽丽进来，看见写字台上原封不动摆着的苹果和低头看手机的丈夫，刚刚的满面春风瞬间刮跑了，“好哇高鹏飞，我让你监督儿子吃苹果，你却只顾自个儿玩手机，苹果一块儿也没吃。我瞧瞧，手机里上什么东西让你这么着迷？”快手贾丽丽从丈夫手里夺过手机，一眼瞥见屏幕上的漂亮女人，红颜变色，“啊，那不是姗姗妈妈嘛！你什么时候和她……”
　　“别瞎说，孩子在跟前呢！”高鹏飞赶紧捂住妻子的嘴，夺过手机，一手拉着儿子，“远瞩，吃饭了！”
　　这顿饭爷儿俩吃得挺欢，尖尖一大盘子番茄里脊吃得精光。贾丽丽一箸没动，看着吃完饭的儿子进书房关上门，贾丽丽撇撇嘴“哇”地哭起来：“高鹏飞你太欺负人了，知道你忙，家里的事里里外外都我一人承包了，从没支使你干这干那，跟外人还老夸你。我把你惯得找不着北了是吧？竟然跟那种女人亲近！她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姗姗爸爸活着的时候就跟司机勾勾搭搭，姗姗爸爸尸骨未寒就和司机结婚。我都怀疑她那个老头子就是被她和司机合谋害死的！”贾丽丽泪眼婆娑地看着丈夫，他知道丈夫不是那种花心的男人，更甭说还是个警察，还是个派出所的所长，就是有那心也没那胆。她就是委屈，当警察的丈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忙忙忙，难得下班按时回家一次。她呢，一下班就围着这个家转，接孩子买菜做饭洗衣拖地……无尽的家务，纵然她有三头六臂都干不过来，没人能帮她。忙昏头的她，只想在丈夫的臂膀上靠靠，和丈夫温存一下，说些两口子之间的话。对丈夫多年的积怨就借着这张照片爆发了，其实她是拿照片说事，期待丈夫的爱抚啊！
　　“丽丽，我和她真的没有那事，你放心，我看照片也是工作需要。”偏偏高鹏飞不解风情，只顾一个劲儿地向妻子解释。
　　“好，我相信你的话，你们没有那关系。”丽丽不哭了，“但是为防微杜渐，必须让儿子转学，转到咱小区这所学校。”其实丽丽所说的防微杜渐，还真不是指丈夫，而是指儿子。儿子和姑妈家对门的马姗姗太好了，她担心两个孩子在早恋。起了给孩子转学的念头也是缘于头几天吃午饭时和同事们的一次聊天。
　　那天闲聊时，一个同事给大家念了她读小学四年级儿子给同桌女孩儿写的一封情书：长江水浪打浪，咱俩恩情永不忘。你爱我，我爱你，永远并排游水里。同事说她早就发现儿子不正常，每天在家吃完早饭还要带上不少好吃的，说是留着课间吃。这回从书包里翻到儿子这封情书以后，她就审问儿子，早晨上学带的好吃的都给谁了，儿子坦白说都给同桌的女同学吃了。另一个同事说“你儿子这点儿小事算什么，跟我闺女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她说那天因为有事，没吃午饭就请假回家了。一进家发现闺女班上一个小男孩在自己家里吃饭，她进去的时候，女儿正把一块红烧肉往男孩儿碗里夹，嘴里还“老公老公”地叫着男孩儿。同事一气之下打了女儿一顿，第二天就转学了。
　　“现在的孩子还没豆儿大哪，就知道搞对象谈恋爱。我家高瞻远瞩也是。”贾丽丽接茬，就晒出自己儿子和姑婆家对面姗姗的事，说这俩孩子好得不行，“每次我去姑婆家接儿子，不是姗姗和儿子一起在姑婆家写作业，就是我儿子在姗姗家写作业。我跟姑婆说过好几回，别让俩孩子在一起写作业，省得引起早恋。姑婆不以为然，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们这些小爹小妈太敏感了。我和你姑父，因为都爱好写作，初中时就常在一起切磋文学，寒假暑假不是我到他家就是他到我家。家里人谁也没把这太当回事，更没人怀疑我们搞对象，事实证明我们本来也没什么事。我和你姑父搞对象是参加工作以后的事了。”
　　同事说：“别听你姑婆的，他们那一代人连电视都没有，更别说看电视剧了，农村孩子连电影都很少看到。哪像现在？烂电视剧充斥荧屏，接吻戏床上戏天天有。孩子能不学坏吗？为防微杜渐，赶快给你家孩子转学。”打这次聊天之后，贾丽丽就起了给儿子转学的念头。可是平时又没机会和丈夫说这件事，因为她知道，在丈夫的心里姑姑姑父就是他的亲生爹娘。今天有了照片这事，让她找出了说这事的机会。丈夫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肯定会无条件同意。
　　“我不同意。”丈夫说，“归根结底你还是不相信我是不？”
　　“就算归根结底我相信你，这学也得转。”贾丽丽说，就把高瞻远瞩和马姗姗早恋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再说，孩子是我们的，又不是像你小时候是没爹没妈的孤儿，寄养在自己姑姑家。”
　　“随你便！”高鹏飞气哼哼地说完就离开餐桌进了自己的“客房”。前年老家的房子拆迁，高鹏飞买了套四室两厅160多平米的房子，特意留出一间做客房。高家就两门亲戚，高鹏飞姑姑家和贾丽丽娘家，都住在区镇上，离高鹏飞家不算远，来高家从来都不住下。所谓的客房，就是高鹏飞在家的办公室。
　　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贾丽丽突然意识到，是自己最后那句话，触疼丈夫心中的伤疤。她很后悔，打算收拾好碗筷以后进客房向丈夫道歉。
　　
　　……父亲来了，依然是那身肥大的劳动布工作服，他把高鹏飞搂进怀里，高鹏飞哭着叫了声爸爸，刚要问“凶手是谁”，父亲突然消失了。醒来，却发现自己趴在客房的电脑桌上，妻子搂着自己的肩膀。
　　妻子亲吻着高鹏飞满脸的泪水：“鹏飞，我错了，我不该提那两个字，害得你又梦见了父亲。”高鹏飞曾经跟妻子讲过，说他经常梦见死去的父亲。
　　“不怪你，怪我这个当警察的儿子无能破不了案，不能为爸爸报仇。他老人家在梦中出现，是督促我破案，不能老让坏人逍遥法外。”高鹏飞说，将妻子揽进怀，“请你相信我，和蔡水娇根本没有那种关系，那几张照片是我让儿子从姗姗的手机上给我下载的。头些日子你没听高瞻远瞩说过，姗姗的妈妈近来好像变了，她对姗姗和小白没从前好了，小白对妈妈好像也很仇视。儿子还说这些都是姗姗亲口告诉他的。你是警察家属你应该知道，警察天生多疑，对任何可疑的人和事都不会放过的。”
　　“一个小孩子的话你也信？高瞻远瞩还说我对他越来越严厉，越来越不像亲妈呢！你不连我也调查调查，是不是你亲媳妇？”
　　“回屋吧！”高鹏飞揽着妻子的腰出了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