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心里有事儿的牛二筢子

　　第二天一大早，牛二筢子安置来了望秋，就推着洋车子出门了。出了院门，他就迈腿上了洋车子，咯咯吱吱地蹬着屁股下面的洋车子出了村子，就直奔着驴堆集儿去了。
　　虽然惊蛰过了，但早起的空气还有些凉。凉总归是凉，但要比前些日子暖和了很多。赶集卖菜卖粮卖羊卖猪的村民们为了赶早占个好位置，尽管天还尚早，已经纷纷攘攘前前后后匆匆忙忙赶在路上了。
　　牛二筢子骑着车子赶在这些匆忙的人流中，心里却在紧一阵慢一阵地盘算着。
　　迎面的风轻轻地吹着，虽说风有些凉，但这样的风让人觉出凉的同时，也让人觉出一股浓浓的春暖的味道。
　　牛二筢子虽然车子骑得不快，但一个个挑着担子的、一个个拉着架子车的、一个个背着口袋的赶集卖货的人们慢慢地抛在了身后。看着这些为着日子匆忙往集镇上赶路的人们，他心里有即为自家日子觉得荣幸，毕竟自家的日子在三村五寨还能说得过去。他又为这三村五寨的乡邻们感到心疼，这些乡邻的很多人家的日子虽说比前几年好了一些，但还有很多人家的日子还是顾头顾不了腚，一旦家里有个啥子灾祸，就更是头也顾不了腚也顾不了了。他也说不清是因为啥子，都是那几亩地，都是春耕春种，都是风里雨里，土地到户这几年，有些人家还是老驴拉磨似的在原地转圈圈儿。
　　东天的日头已经蹦跳着绕到了东方远处的树梢上，把暖融融的光和热铺撒开来。给惊蛰唤醒了的土地在日头这样的光和热里，散发着特有的暖暖的香味儿。路两边的刚给栽上的树苗儿给日头这样的光和热抹上一层孩儿脸上的光泽一样的颜色，随着微风轻摇的枝干像孩儿挥动的稚嫩的小手儿。路上匆匆赶往集镇的人们也给日头这样的光和热映照出晾上光光亮亮的汗水来。
　　牛二筢子来到集镇上，集镇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已见热闹，摆摊子做买卖的贩子们支起的货架上摆满了形形色色的物件儿，一个试图要多赚些老头票的小贩儿手里端着茶水，开始嘴巴喷沫地向来来往往的人流吆喝着炫耀自家商品的好处，渐渐引来越来越多的人们围着他的摊子，有人抬头看着他那话匣子一样会说的嘴巴，有人摆弄着他摊子上的物件儿看个究竟。旁边的摊位看着他这样招来热闹的人群，也不甘示弱地扯起喉咙喊了两嗓子，或许是用力过猛，这两嗓子让他的喉咙柴油机拉缸似的噗嗤噗嗤两下就再也没有声音了。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头戴一顶油腻腻的毡帽身穿百家衣肩上搭着一个布搭子的瘸子来到他的摊位前，瘸子手里叮叮当当地打着两个铜片，嘴里唱着韵仄上口的莲花落。
　　虽说牛二筢子今儿来集上有自己的心思，但瘸子的莲花落还是让他停了下来。他很喜欢听这样的莲花落，他很佩服唱莲花落的人有一张好嘴，能看见啥就唱啥，能唱好也能唱坏，同一样的东西，能唱出花儿来，也能唱出臭狗屎一样的遭人恶心。
　　唱莲花落的瘸子在那个摊子前还没唱上两句，那个喉咙柴油机拉缸一样的贩子马上递给瘸子两毛钱，然后向唱莲花落的瘸子摆了摆手，示意让瘸子快点儿离开他的摊子。唱莲花落的瘸子接过那两毛钱向喉咙柴油机拉缸一样的贩子感激地一笑，把手里的两毛钱塞到百家衣的衣袋里，又打起手里的铜片儿瘸着腿来到嘴巴像话匣子一样的贩子的摊位前。他还没有站下脚步，嘴巴像话匣子一样的贩子马上就递给他两毛钱，并向他稍稍弯腰笑了笑。瘸子接过这两毛钱，向嘴巴像话匣子一样的贩子鞠了一躬，装起那两毛钱就离开了这个摊子。
　　嘴巴像话匣子一样的贩子见唱莲花落的瘸子离开了自己的摊子，马上喝了两口水，又开始了他话匣子一样地吆喝。
　　牛二筢子见唱莲花落的瘸子在这两个摊子前没能成串成串地唱出莲花落，心里不免觉得有点儿丢了点儿啥似的。琢磨着自己今天还有要紧的事儿要办，他还是推着车子向前走了。
　　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多，忽然，牛二筢子在一个地上铺着一大块塑料布，塑料布上堆满二手衣裳的摊子前瞅见了琴家金不换。金不换的胸前挂着一个提包，手里捂着一把长短不齐的毛票子，满脸掩饰不住高兴地招呼着围在塑料布周围挑选衣裳的人们。咋的？金不换不倒腾耕牛了？改换从大地方倒腾二手衣裳了？这也没听他说过呀！昨个儿望秋从落凤坡回来也没有说到这个啊。前些日子牛二筢子听人说过，这样的二手衣裳在大地方论斤收，一件衣裳折合下来也就三、五毛钱，然后把这些衣裳折腾回来论件卖，三块钱一件，五块钱一件，这样，一件衣裳能赚不少的钱。
　　可能是金不换太忙，没有注意到牛二筢子，牛二筢子也没有上前与金不换打招呼。尽管是这样，牛二筢子觉得心里好像忽然又多了一件啥子心事儿似的。
　　街道另一侧的猪肉架子见牛二筢子上街了，马上都纷纷招呼着要牛二筢子照顾一下他们的生意。他们都知道牛二筢子手里殷实，时常会来集上买些猪肉回去，因此，他们每每看见牛二筢子，都会热情地招呼牛二筢子，即便是牛二筢子已经在别的肉架子上买过了肉，他们也会很亲热地与牛二筢子聊上几句，这样与牛二筢子混个亲热，等下一次牛二筢子再来集镇上，就有可能凭着这份亲热会卖给牛二筢子几斤肉。
　　牛二筢子与这些肉架子回着招呼，然后径直把洋车子推到了牛绠的肉架子前停了下来，招呼了一声牛绠。
　　牛绠正忙着为一个中年女人从挂着的半扇子的猪肉上划割猪肉，听到牛二筢子的招呼，回头看了一眼牛二筢子说：“是二大爷来了！有啥事儿你先等会儿，我先给这位大婶儿把肉称完。”
　　“别给我割得多了，我只要四斤就成了。”中年妇女回头看了一眼牛二筢子，转头盯着牛绠手里的刀说，“我没带多少钱，还要买些其它东西。”
　　“放心吧，大婶儿。”牛绠很熟练地割下一块肉，在那位中年妇女面前来回翻转来了几下，让中年妇女看一下满不满意。
　　中年妇女点了一下头，说：“成！”
　　牛绠得到中年妇女的认同，马上把手里的肉挂到提溜在肉架子的称钩上，手一抹秤砣，让中年妇女看着撑杆，说：“大婶儿，你说带的钱不多，我给你割下来三斤六两，这样你就手里的钱买其它的东西宽敞一些。大婶儿，你看，三斤六两平平的，我就给你按三斤半算。”
　　中年妇女笑着点了点头，自己在心里算了一阵，数着手里的钱递给了牛绠，说：“这零钱差了你一毛钱。”
　　牛绠接过中年妇女手里的钱，取下那块肉放到中年妇女挎在胳膊上的篮子里，笑着说：“大婶儿，没事儿，以后多照顾你侄儿的肉架子就成了！”
　　“放心吧，回去我就跟邻居们说，以后让他们也到你的肉架子上买肉。”中年妇女为牛绠没有跟她计较这一毛钱感到很满意，挎着篮子笑了笑就走了。
　　牛二筢子看着牛绠这样打发了这个中年妇女，心里很为牛绠觉得宽慰，牛绠已经算得上一个生意人了。他也相信，牛绠这样做下去，一准会在这个集镇上做出名堂来。
　　“二大爷来集上有事儿？”牛绠得闲了，笑着问。
　　“给我割十斤肉出来，刚才过来时有人让我给捎带十斤肉回去。”牛二筢子笑着向牛绠说，“我刚才看你卖肉给那个中年妇女，心里觉得你入门了。”
　　牛绠一笑，然后指着肉架子上的猪肉，说：“是割后座儿还是前槽子？”
　　牛二筢子知道，猪的后座和前槽子的肉厚，肥肉也薄，牛绠这样是顾忌着一份情分。
　　“哪儿方便你就从哪儿割。”牛二筢子说。
　　牛绠很利索地从猪后座上割下了一块肉，在手里掂了掂分量。
　　“称称吧，这是给别人捎带的。”牛二筢子笑着说。
　　牛绠把肉挂在称钩儿上，然后抹动了秤砣，瞅着秤杆说：“少了二两。”然后取下肉，一刀在肉上捅了个口子，一根绳子穿过口子，系了个扣儿，给挂到了牛二筢子的车把上。
　　“少二两就少二两吧，哪儿能一刀下去就正正好的。”牛二筢子马上摸出二十块钱塞到牛绠的口袋里，“我还要去买点别的东西，这就走了。”
　　“二大爷，还要找你钱呢。”牛绠马上塞到牛二筢子口袋里六块钱，“二大爷，我知道是你自己买肉，我不要钱，你不会把肉拎走。给别人一斤一块八，咱自己家就一块五。”
　　牛二筢子也没有再与牛绠推让，他还要去买些青菜，买些酒，还要着急着赶往黄庄子。
　　集镇上的人越来越多，整个街道眼看着就要给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们塞满了。
　　牛二筢子买完自己合计的东西之后，就骑上车子往黄庄子的方向去了。
　　路上有赶集卖货的人们见时间晚了些，就加快了步子，挑着担子小跑着，拉着架子车小跑着，背着袋子小跑着，这里的人们就是这样奔着日子。
　　牛二筢子进了黄庄子，迎面碰上了扛着钉耙的猫春二大爷。看到猫春二大爷，他马上觉得午晌好像应该少不了猫春二大爷。他与猫春二大爷打了声招呼，商量着要猫春二大爷早饭后去豆子家一趟。
　　猫春二大爷给牛二筢子弄了个心里迷瞪，尽管心里迷瞪，他还是笑着回着牛二筢子的招呼应了牛二筢子的商量。
　　牛二筢子进了春梅家，春梅和谷子还没有吃早饭。
　　春梅见爹来了，马上迎上去接过爹手里的车子。
　　“牛牛呢？”牛二筢子马上笑着问。
　　“还在睡着呢。”春梅把手里的洋车子扎下来，取下车把上挂着的肉和车后座上的篮子。
　　“谷子干活去了？”牛二筢子往整个院子里看了看，问。
　　“去整下红芋母子的园子了。”春梅把手里的肉和篮子拎进了屋，然后让着要牛二筢子进屋歇着。
　　“我今儿过来有事儿，一大早就去了驴堆集上买了这些肉和菜。”牛二筢子并没有马上坐下来，而是马上跟春梅说了他今儿着急着过来的意思，“这事儿我跟小米商量了，她也认为合适。由于时间紧，今儿过来能把这事儿定下来，明儿那些瓦匠师傅就能过来挖地槽下地基了。”
　　春梅给牛二筢子的话说得云里雾里一样不明白，盯着牛二筢子。
　　牛二筢子把自己琢磨的意思和与小米商量的结果说给了春梅，接着说：“眼下能盖起新房子的人家都想着往外拔新宅子，老宅子应该好调换。这一条脊挨着的狗B家和后面的石头家，他们两家的老宅基换成哪一家的都成。”
　　春梅还不很了解这两户人家，听牛二筢子这么说，她也说不准是不是能够调换得成。
　　“吃过早饭你就过去把猫春爹和猫春二大爷喊过来，还有狗B爹娘和石头家当家的人喊过来，让猫春爹和猫春二大爷在这中间作个过桥儿。”牛二筢子说，“有些话咱们不能直接跟狗B和石头他们两家说，这中间就让猫春爹和猫春二大爷去说，不管换好还是换不好，这样就省得难为情，换好了，还省得以后会有反悔啥子的。”
　　“这时间有点儿紧了。”春梅皱起眉头说，“今儿就要把事儿确定下来，人家也没有个琢磨的工夫。”
　　“我就是前两天才琢磨到的，本来打算先让猫春爹这中间活动活动，可那些瓦匠师傅活儿做得快。那边我琢磨着瓦匠师傅停一天工让起来的墙体瓷实瓷实，这边今儿宅子能换好的话，明儿那些瓦匠师傅就能过来破土动工了。”牛二筢子琢磨着说，“这样的话，两边交替着盖，房子起来不耽误春耕春种。”
　　“这事儿谷子还不知道，等会儿她回来先跟她说一说，再咋这事儿也不能绕过她谷子，毕竟谷子已经大了，心里也能琢磨事儿了。”春梅琢磨着爹的想法儿是长久的考虑，看着爹说，“这事儿虽说跟小米商量了，逆境小米眼下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人了。眼下豆子又不在家，这事儿再不跟谷子说道说道，难免她心里会有别的想法儿。”
　　牛二筢子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说：“还真是！我倒把这个忘了。”
　　“你跟小米商量，虽说以前小米在这几个兄妹心里是个主心骨儿，眼下这兄妹几个还听信小米的，可毕竟小米已经不在这个家了。眼下这个家有个啥事儿我还总是要跟谷子商量商量，尽管最终事儿还是多依着我的意思，我总觉得跟谷子商量是少不了的。”春梅看着牛二筢子说，“我总觉得碰到事儿不跟她商量不妥当。不跟她商量，就会让她心里觉得是这个家的局外人了。碰到事儿跟她商量，她就觉得这是一个家。”
　　“对！对！对！”牛二筢子点着头说，“打心里我把谷子他们兄妹几个看成自己亲生的孩子，我倒没想这么多。”
　　“爹，说真的，他们兄妹几个眼下真的很听从你给的安排，但你总得迈这一道门槛儿，省得他们兄妹几个多心，也省得外面的人说啥子闲话。”春梅说。
　　春梅的话刚落音，谷子满头大汗回来了。看见牛二筢子，谷子笑着很亲热地跟牛二筢子打了个招呼，随手放下了肩上的铁锹和钉耙。
　　“歇会儿吧，这一大早就出去了，也该喘口气儿了。”春梅看着谷子满头大汗，心疼地劝着说，“坐下来歇会儿，我爹还有事儿跟你商量。”
　　谷子给春梅的话说得皱起眉头，她不知道牛二筢子为了啥事儿这一大早就过来要跟自己商量。她看了看春梅，又看了看牛二筢子。
　　牛二筢子拽了一个小凳子递给谷子，然后自己也拽了一个凳子自己坐下来，然后就把和小米商量的事儿说给了谷子。
　　“大爷，这事儿你跟我小米姐商量了，也跟我春梅嫂子说了，就依着你的意思，不用跟我商量这事儿了。”谷子听了牛二筢子的话，笑着向牛二筢子说，“我知道你是为着这个家的长远琢磨的。”
　　“傻孩子，咋的能不跟你商量？这个家事你们兄妹几个的，尽管说我是为着这个家的长远去琢磨的，那也得经过你们兄妹几个和春梅的同意啊。你们兄妹几个现在就你跟春梅在家，你春梅嫂子同意，那也得你同意呀！”牛二筢子笑着说，“待会儿吃了早饭，我让你春梅嫂子先把猫春爹和猫春二大爷请过来，还有狗B的爹娘，石头家谁能当家你春梅嫂子不清楚。”
　　“石头家石头爹当家，到时我去请。”谷子马上说。
　　“爹，我琢磨着狗B爹娘和石头爹还是让猫春二大爷去请吧，这样合适些。”春梅看着牛二筢子试探着说。
　　牛二筢子皱起眉头琢磨了一阵儿，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