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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章 经验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2-21 09:22:14      字数:4362

  1993年5月18日
  吃过早饭,号房里人们一如既往地海侃,很多人在猜拳弹脑门子喝凉水。我知道这些内容与我无关,虽然我身在其中,从自己心底来说,我感觉与他们没有什么能够沟通的地方,换句话说,我感觉与他们就不是同一路的人。这绝对不是我清高,也不是我孤傲,我总感觉到与他们之间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我十分清楚,虽然我的身子在这个地方,但我的心、我的梦都还留在大墙之外,留在我原初的那个世界。尽管我原初的那个世界很小,但是,我的生活在慢慢变成一个色彩缤纷的万花筒,并且那些色彩在一天天繁荣,正当这样的繁荣蓬勃生长的时候,这个恶梦一样的结局一下子将那些缤纷的色彩淋湿了,浸泡了。浸泡得惨白,浸泡得开始腐烂。尽管那些斑斓缤纷的色彩已经留在了昨天,留在了大墙之外,但我仍舍不得忘记那些色彩。这不单是我恋旧,更多的是因为那些色彩开始让我的生活变得真实,变得充实,变得渐渐被人羡慕起来。然而,自己当初的荒唐还是给自己埋下了祸根,自己当初的放纵还是给自己的现在酿出了这样的苦酒。自己埋下的祸根要自己来尝食它结出的果子,自己酿出的苦酒要自己饮下去。
  今夜我又梦见月光,梦见了桂芬,梦见了我和她在那样美丽的月光下被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支离破碎地分割着,尽管我们彼此相向狂奔着,呼喊着,但我和她总是无法缩短彼此间的距离,只能听到彼此不舍的呼喊,只能看见彼此映着月光的泪水。是自己违背了与她之间的约定,是自己把与她之间的故事写成了这样的结局。我不知道此刻她是否知道我的境遇,也不知道她是否还在憧憬着我与她的结局,如果她已经知道我现在是在这个地方,她会怎样?伤心,失望,或者对我们之间的故事彻底绝望?想到与她曾经的一切,心里酸得几乎要流下泪来,尽管我知道跟她之间不会再有什么结果了,但我舍不下,也永远忘不了。
  监管科的W科长在上面的过道上晃了一下,还未及他转身往回走,孙小伟一下子扯起脖子喊了一声很响的“报告”,惊得号里的人立马就静了下来,大伙儿都惊异地看着他。
  “为什么关我?我们通奸的事情怎么会成了强奸了呢?他们关我,我就一个单身汉,没有家,更没有钱,要判就快点儿判,要放就利索地放,别软不拉几地放在这儿关住。上一次关了我三年才判下来,外面哪个地方像我们这儿呀?把人往看守所里一塞,就钓着人家家里人上贡,上面反腐倡廉的文件到我们这个地方就成废纸了?我说这话在这儿放着,不信你就往下看,早晚咱们这个地方的官爷爷会有报应的。”孙小伟咬牙切齿的报告有点找不到主题,他仰望着上面的W科长,激动得嘴唇都在打哆嗦。
  “你在讲什么?”W科长站下来,往下十分严肃地瞅着孙小伟说,“至于你的案子是不是强奸,或者是通奸,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证据说了才算,事实和证据会让你明白的。尽管有些办案人员的作风是不是有什么偏失,但法律是严肃的、公正的,正义是不会因为某些办案人员的偏失就被泯灭了。”
  “如果办案人员真的能知道法律是严肃的,这里面也不会关这么多人了,《刑事诉讼法》第九十二条规定:对被告人在侦查中的羁押期限不得超过两个月,案情复杂的,期限届满不能终结的案子,可经上一级人民检察院批准延长一个月。按法律这样规定,三个月的羁押期限。这里面这么多人的案子,有几个能在法律规定的期限内终结的?就是《刑事诉讼法》第九十二条第二款,对案情特别重大、复杂的案件的规定,可以延长审理期限,延长一年够了吧?看看这里面的人,关两、三年的占一半,这个情况你们监管科应该比我们都清楚。”孙小伟愤愤不平地说,“我的案子如果三个月弄不清楚,我天天报告,让你W科长头疼。上面有检查的来了我也报告,让办案人员头疼。”
  “你光看到这些现象,就没有看到办案人员忙成什么样子了。”W科长似乎觉出了孙小伟不是什么善茬,有些替办案人员叫苦地说,“我们这个地方人多人穷,法律意识淡薄,犯罪率高,警力严重不足,每个办案人员手里都有十几起、二十几起甚至更多的案子。抓到的案子要调查取证,新发的案子要侦破,有时候这个案子刚到现场,另一个案子又来了。侦破需要时间,调查取证需要时间,办案人员也想着把手里的案子早一天结束了,可时间不允许,精力也有限,不可能让办案人员一天二十四小时不休息吧。我不否认我们的办案人员当中有些人觉悟不高,素质不高,但这样的办案人员毕竟是少数,不可能代表我们整个L县的警察都是这样的素质,也不能说明我们L县的警察都是这样。如果我们L县的警察都是这样的素质,都是这样的觉悟,别说你们不允许,我们L县的老百姓也不允许,我们上面的行政机关更不允许。你们被关得心里急了,偏激了,这些我们都能理解。有些东西本来不该跟你们说,说了你们也未必理解。我们这个县警力严重不足,财力也很严重不足,办案需要警力,也需要经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L县能把社会治安维持到现在这个水平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说了,不光你们在给他们压力,老百姓在给他们压力,上面也在给他们压力。”W科长认真地盯孙小伟,脸上一直很严肃,“至于你的案子,我们监管科还没有收到你的材料,我也不能听信你的一面之辞,等看守所把你的材料递到我们监管科,我倒要好好看看你的案子。”
  “报告W科长,是不是过来的人都知道,男女那点儿事儿,女方要是不同意,男人就得不成。既然得成了,就说明女的同意了。女的同意了那就是通奸,《刑法》上也没有给通奸定罪呀,他们为啥要抓我关我?”孙小伟仍在为自己辩解,但底气已经不如刚才足了。
  “要是女方迫于暴力不敢不同意呢?你说你没罪,当然我也希望你没有罪。有没有罪,法律是以事实为依据,以证据来判断的。如果你没有罪,法律也不会冤枉你。如果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犯罪,法律也不会因为你的狡辩就能放过你。你现在要不是脑子在发热,就坐下来好好反省反省,究竟自己的行为有没有构成犯罪。”W科长依然很严肃,说完他瞅了瞅孙小伟,又瞅了瞅整个号房,这就转身踱着步子离开了我们这个号房。
  W科长离开之后,号房里的人一下子围着了孙小伟。也许谁也没有想到孙小伟竟然是个法律辞典。他们围着孙小伟,开始很钦佩地向孙小伟求教自己的案子。
  “同一个案子,有着不同的对付审询的办法,供词要是供得妙,供得让办案人员无缝可抠,法院在审判量刑上就会轻很多。我就敢说,我这次他们很难判倒我,要是他们把我判倒了,我上次七年的劳改就白蹲了。”孙小伟开始有些脚不着地的飘了。
  孙小伟的话我也不能完全认同,可能在对付审询时他的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不管道理如何完美,在事实面前道理永远都是那么苍白。我家邻居有个亲戚,已经来这种地方四回了,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一定不会比孙小伟差,但去年还是又给判刑了,并且比以往每次都要重得多。如果道理就可以减轻责任的话,这个世界就真的会很荒唐了。不过对孙小伟能与W科长引条据款的谈话,我真的从心底佩服。可能我要比孙小伟喝的墨水要多,但在对法律条文的认知上我真的远远不及他孙小伟,尽管在初中的政治课有这么一本《法律常识》,《法律常识》上只讲到了八类犯罪,并没有解释具体的犯罪和法律条文,更没有提及什么法院的审理和量刑。难怪人们常说“经验大于学问”,我真得向他孙小伟请教请教这“犯人”和“人犯”究竟有什么区别。
  “犯人,就是法院作出有罪判决的人,并且判决已经生效了。已经依法给逮捕在没有接到法院有罪判决之前,就叫人犯。”孙小伟向我解释说,“区别就这么简单,不是说被抓进来了就是犯人,谁现在要是说我是犯人,我就可以告他诽谤。”
  显然,打扫卫生的吴福说的“犯人”与孙小伟解释的“犯人”是有区别的,我弄不清他们两个中间谁说的正确,但我还是更相信孙小伟一些,因为孙小伟能背出一些法律条文。
  “像宋强的案子,供词就供得不好,从供词上可以明显地看出来是杀人罪,虽然人没有被杀死,但在量刑上就重多了,第一被告不判死缓,也会被判无期。如果是我的案子,我的供词最多让他们定成故意伤害罪,最多也就是判七年。死缓也好,无期也好,跟七年的差距就大多了。”孙小伟很有经验地对宋强的案子进行了分析,并且很熟练地拿出了《刑法》的第一百三十二条和第一百三十四条。
  “口供还能改吗?”宋强有些心惊地看着孙小伟问。
  “翻供?不是那么容易了!”孙小伟摇了摇头,说,“除非你和同案串通好了,在检察院起诉科提审时统一翻口供,并且口供要翻得一致。即使这样,希望也不是很大,法院在很大的程度上是以一审口供定罪量刑的。”
  “谁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道道儿,原来我还以为判刑是公安局的事儿呢,进来之后才知道判刑是法院的事儿,在法院和公安局之间还有检察院这么一说。”宋强摇了摇头说,“以前要是知道这中间有这么多说道儿,刑警队抓到我的时候我也不会把啥事儿都给说出来。看来,现在想把以前的口供收回来是不可能的事儿了,那也只能听天由命吧。”
  “只要你的案子不进中级人民检察院,大不了就是几年的事儿,第一被告最多也只能判十五年。咱们县级人民检察院只能把案子向县级人民法院公诉,县级人民法院最高只有判刑十五年的权利。当然,你的案子进不进中级人民检察院关键还是看你的口供了。还是那句话,同样的案子,如果你把性质供诉恶劣了,就有可能进中院了。性质供诉得不恶劣就很有可能由县法院审理判刑了。不是我在吓你,就你这案子,你们的口供恐怕咱们县法院没这个权利受理了。”孙小伟很肯定地说,“不过,法律无情人有情,办案人员的处理意见也很重要的,他们的笔下也可以定人生死,笔头子那么一拐,为你加一个从轻或者减轻处罚的情节,本来该判死刑的,就来个死缓或者无期,或者二十年,那就是没准儿的事儿了。说穿了法律是根橡皮筋,可松可紧,关键是看拉橡皮筋的人,也就是那些执法者,他可以用这根橡皮筋勒紧你,也可以用这根橡皮筋勒松你。”
  “那……”宋强求救似的看着孙小伟,想说什么。
  “你的案子现在是不是还在刑警队?”孙小伟问。
  宋强点了点头,两眼紧盯着孙小伟。
  “签逮捕证没?要是还没有签逮捕证事情是最好办的,一旦签了逮捕证事情就麻烦多了,公安局预审科要是把人给放了,公安局刑侦科不答应,检察院批捕科也不答应。要是逮捕证已经签过了,最好办的一个环节就是检察院起诉科,他们可以把你的案子起诉到法院,也可以免于起诉。免于起诉,也就是说你的案子够不到判刑的程度。不够判刑,那也就是放人的事儿了。”孙小伟真的蹲劳改蹲得油了。
  对于孙小伟的经验,我可以肯定地说,他一旦把他的这些经验传给了号里的这些人,负责办理这个号房里的人的案子的办案人员,就会遇到很大的困难。
  号头在听到孙小伟与宋强分析案子之后,也把孙小伟叫到了身旁。
  我说不清这是不是监管工作的一个失误。对于“二进宫”、“三进宫”的人,是不是应该设立一个专门的监舍,让他们的“经验”只能成为他们的经验。
  号头把孙小伟喊过去,我可以断定是他要向孙小伟打听他的案子应该怎么做。还能怎么做?你就等着签逮捕证吧,你就等着法院的死刑判决书吧!我不禁在心里嘲讽起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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