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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章 江湖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2-18 17:33:15      字数:5301

  1993年5月16日
  今天天放晴了,号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开朗起来。透过那扇窗子,我又看到了阳光清清新新地洒在外面的放风场上。有这样开朗的天气,人们的心情也就明媚了许多,多半的人在那儿向别人炫耀着昨天的“辉煌”。那个顶水蔓儿的家伙眉飞色舞,唾沫飞溅,两只手舞蹈一样,随着嘴里说出的话在面前一高一低一前一后地划拉着。说来也挺玄乎,他是靠腥码子(骗人)混饭吃的。据说,他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才十几岁,在这里面关了近三年的时间,每天闲着无聊,家里人就给他送了一本中医方面的书。三年的时间,那本书让他翻来覆去地看,居然能把那本书翻得倒背如流了。从这里面走出去之后一口砂锅熬了几副膏药就出去闯了。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人们还不像现在这样见得多了经历得多了。那时候的人们刚被改革开放的大潮迎头一冲,冲得除了激情就是热情,很少会对某些东西用脑子思考。再者以前没有见过的新鲜东西一下子全都出来了,就这样顶水蔓儿凭着一张天花乱坠的嘴巴,把他的膏药说成了万能良药。人们也深信不疑,纷纷解囊求药。顶水蔓儿就这样一路腥下去,竟然把自己腥成了大户,第一个在L县盖起了一栋三层小洋楼。后来他不仅卖膏药,还卖起了大力丸,最后干脆连病也给人看了。但他说,他专看医院已经看不了的病,这里面的诀窍不是很多,医院不给看了的病,也就是宣判了这个人没的救了,换句话说病人已经是要死的人了。看这样的病,首先跟病人家属立个字据,看不好也没有责任,病人家属谁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不治等死,也就愿意“死马权当活马医”,看好了,要多少钱病人家属就拿多少。这就可以放心地看了。万一病人真的死了,跟你没多大妨碍,医院都不给治疗的人,一个郎中看不好也很正常,万一歪打正着把这个病人治好了,你不光有钱挣了,还有名气挣了,医院都不给看的病让你给看好了,你比医院都高明,以后你在这个地方就有的饭吃有的钱挣了。要是有人对你的医术不相信,你就跟他摆中医方面的理论,什么“阳宜藏不宜泄”,什么“肝经、肾经、脾经”,什么“阴阳平衡”,你就摆吧,要不得几句,准把对方摆弄晕乎,老百姓有几个知道什么“中药十八反”的,又有几个知道什么是“阴虚阳亢”的?他晕乎了,这钱就好挣了。真的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次他顶水蔓儿失手了,本来他很少给人拔牙,因为拔牙挣的钱太少,可邻居一位老人非让他给拔不可,结果没想到这老人有高血压之类的病,牙拔掉了,血止不住了,最后这老人竟然死了。死人头上有鳔胶,尽管顶水蔓儿没有收这老人的一分钱,老人的命是在他手里没的,就这样给逮进来了。不过,他相信不会有什么大事儿,也就是几个钱倒霉。如果对方的家人同意赔钱的话,这只能算是邻里纠纷的民事案件,算不上是刑事案件。不知道他顶水蔓儿是在自我安慰,还是真的会这样。
  说起顶水蔓儿的阅历,不管L县的人见没有见过他,只要提到顶水蔓儿,几乎每个人都能说出他的一两件事儿来,尽管那是从路旁道边听来的传说,但可见顶水蔓儿在L县的影响了。在L县来说,顶水蔓儿绝对算得上腥码子的顶尖高手,据传言,他现在手下的门徒就有好几百人,在他的言传身教的培植下,有不少的门徒现在已经有了气候。按他顶水蔓儿的话说,要不得十年,L县的江湖郎中大部分都是他的门下,到了那时候,全国各地也都能见到他徒弟的身影。
  我想,既然顶水蔓儿可以夸这样的海口,就一定有他的实力,不管这样的实力属于正邪,古话说得好,少了哪一行,社会就不成社会了。也难怪他顶水蔓儿了,是谁碰到这样的腥码子高手都很容易被腥住了。他的经验就是,出门前要好好地把自己打扮打扮,头发要梳理得溜光,金丝眼镜斯斯文文地往鼻梁子上一架,洁白的名牌衬衫领口要扎名牌领带,高档的套装洗熨得一尘不染,皮鞋也要擦得锃亮,手里的公文包里要装着诸多盖有朱红印章的证件及一两本外文原版书籍。坐上车之后就坐在那里装模作样地翻着外文书籍看,尽管一个字也看不懂,仍要装出看懂的样子。有这样高深的学问,有这样绅士的派头,自然就有人与你搭话。有人搭话,按照顶水蔓儿的做法,他就会像模像样地说是参加一个什么经验交流会,或者受某大医院的邀请,去进行什么会诊或传授经验。这个时候就自然深信不疑地问他些什么病该怎么治疗,这就让他的腥有了施展的空间。江湖上这叫“起篷”,就是有人愿意围着你看了,江湖上的起篷分两种,一种是叫篷,就是大街上常见的那种,做腥的人故弄玄虚地在地上摆个物件,上面蒙着一块红布,做腥的人对着红布又是拍手又是吹哨子的,以此来招引好奇的人们,待人们聚得多了,他那块红布依然不会打开,因为这个时候篷就起来了,他招引人的目的达到了,下面他就会开始他的真正目的,卖什么药或者治什么病。普通百姓是经不住那些成套的说辞的,一番海阔天空的演说之后,自然就会有人晕晕乎乎地被腥了。另一种起篷就比较高明了,做腥者不动声色,他身上的某种东西会让人们不由自主地围住他看来看去,这个时候,他就会装出高人一等的样子,如果有人问他什么,他还会表现出几分的不耐烦地与人高谈阔论些普通百姓理解不了的东西。越是这样,人们越觉得他是某方面的高人,就会上赶着让他腥了。江湖上管这种起篷叫“送篷”,或者叫“来篷”。这样的起篷不容易“炸篷”,腥得稳。而那种“叫篷”就容易“炸篷”,篷起来之后,如果下面有一个人说了怀疑的话,就会影响到整个一篷人。顶水蔓儿是属于那种人们自愿送篷的高手,在他眼里那些叫篷的腥码子是无法与他相提并论的。尽管顶水蔓儿算得上如此高手,同一个地方他很少去第二次,第二次就意味着冒险,但他不担心自己的财路会绝,全国十多亿人,每天即使有能力骗上一百人,这一辈子你也骗不过来。何况老的会死,小的会长大,只要你有那个能耐,你就放开了膀子去腥吧。当然有句古话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顶水蔓儿也不是处处顺利,也有让他狼狈的时候。据说他在河南省某个县的某一处,他正用池塘边上的黑泥加工大力丸的时候,让刚买过他的大力丸的人给发现了,于是,他的斯文被人追打得荡然无存了,拎着他的公文包跑丢了一只皮鞋才算逃脱,自然,河南省的某个县他就再也不敢去腥了。
  对于顶水蔓儿的辉煌,我不屑一顾。但对于他屡屡得逞的行骗,我很纳闷,是世人糊涂,还是顶水蔓儿这样的人太精明?
  窗外的阳光金灿灿地倾泻在巴掌大的放风场上,照得我心里很毛毛糙糙的,这样熬日子的日子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啊!
  号房里又有人开始猜拳弹脑门儿了,以前的规矩好像是输一拳弹三下脑门儿,今天好像改了规矩,大约是输一拳弹五下了。因为我听到他们总是一二三四五地数数,也总是听到五下“噔噔”的声响。我没有情绪去关心今天谁会输成寿星老儿一样的肉头。
  “马力,教我编绣球和虾子吧。”我虽然认为编绣球编虾子很无聊,但这样的日子似乎比这些更无聊。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打发这样的日子了,或许手头上有事情做了,日子就有了寄托了,心情就不会再这样空落了。
  “要学这些?”马力很吃惊。
  其实,我对自己的决定并不经心,我也不会去刻意学会这些,只是借此敷衍时间。
  “编这些东西很麻烦的,要拆衣服搓线,要一根一根的加线,要一个结一个结地挽,编好一个绣球,不知道要费多少心思。再说了,编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你要是想要这些,我给你编,你干嘛不静下心来写写你的诗歌呢?”马力仍不解地盯着我。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静下心来?能静下心来吗?当我被推进这个空间之后,我的心就已经枯萎了。虽然我并不甘心失意,但我已经没有了再度出发的信心和勇气。我木然地看着马力,说:“我静不下心来,我想做的就是能有这样费心费神的事儿,这样可能就会踏实一些。”
  “你肯定学不会的,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马力看着我说,“说白了,你的心思仍然还在你的志向上。如果你没有志向,如果你丢开了志向,你就会和我们一样,猜拳弹脑门儿,编绣球,没边没沿儿地胡吹海侃。”
  还谈什么志向?心比天高,自己却又把自己从高处给摔下来了。不知怎么了,我忽然想起了郑智化的那首叫做《星星点灯》的歌,年少心狂,不知天高地厚,为自己的生命立下了许多无能负责的誓言,为自己的人生许下了许多兑现不了的承诺,并且冲动地认为要实现对生命的誓言,要兑现对人生的承诺,就应该寻找最简单方式,就应该寻找最便捷的路径,于是就放纵了自己的思想,放纵了自己的行为,放纵了自己的青春岁月,趾高气扬的放纵忽略了放纵的风险。在跌进自己设置的深渊之后,才发现摔得疼了,才发现自己已经迷失了,才知道后悔,才知道原本应该为自己点一盏灯火照亮前程。现在疼了,痛了,是否也应该为自己重新点亮一盏灯火,照亮自己去寻找自己的回程?然而,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了点灯的心情,因为我已经没有了为自己找到回程的信心。
  “你不能这样啊!”马力一下子着急起来了,他紧紧地盯着我说,“你不能没有信心,更不能失去勇气,你真的已经变得反复无常了。每个人都知道这里面的日子无聊,心情也会变得时好时坏,但你跟我们这些人不同,我们变得捉摸不定,我们变得心情时好时坏,我们只是单纯的担心,担心家人,担心刑期的长短。而你担心的不仅是这些,你担心的是你的志向,你的前途。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你自己,你有别人无法相比的长处,你有别人没有的志向。如果你自己把这些也忽略了也忘记了,将来你什么都没有了。不是在吓你,除了这些,你不能与这里面的任何人相比,肩挑手提你比不了,偷抢扒拿你也比不了。每个人生下来是什么料子,那都是注定的事儿。当然,如果你真的愿意将来变得跟我们一样平庸,并且不会后悔的话,现在你什么都可以失去,什么志向啦,什么勇气啦,包括你自己,也可以完全失去了。”
  马力的话像一根钉子一样刺进了我的心里,我当然不愿意平庸,当然不愿意失去自己。但是,就眼前的处境,我真的已经没有了能够留住自己的信心勇气,已经没有了去面对现在去想象未来的勇气。日子每天都这样无声无息地从身边白白地溜过去,我看到了光阴在十分残酷地一层一层剥落我的青春,剥落我的生命,连同我的思维,也被它血淋淋地吞噬着。我很清楚,在我的青春被完全剥落之后,在我的生命被完全剥落之后,在我的思维被完全吞噬之后,我只剩下一具白森森的骨架,如果哪一天我的骨架也被风蚀了,我就将完全销声匿迹在这个世界了。尽管我对自己现在的端详总是不寒而栗,但眼前的现实已经紧紧地扼住了我生命的咽喉,不是命运给自己安排了这样的灾难,是自己把自己推进了这样的绝境啊!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样,既然能把自己推倒,就有能力把自己扶起来。把自己扶起来靠的是什么?是信心,是勇气。如果哪个人倒下了不愿意重新起来,什么信心,什么勇气,都不需要,还要那些干嘛?有信心有勇气也是躺着,难道你就愿意这样躺着?如果你愿意,现在即使你再往自己的身上踹上几脚,我都不会吃惊。吃惊什么,你就愿意这样躺着了,没有什么值得吃惊的。”马力有些讥讽地看着我。
  尽管我可以躲避马力的目光,但我无法躲避马力那份发自心里的恳诚的善意。我很清楚马力为什么会说这些,但我一直在心里问自己,我还能爬起来吗?我现在是不是在往自己倒的身上残忍地踹着脚?
  “我再说一遍,也算是再提醒你一遍吧,如果你真的不介意自己的将来会怎样,如果你真的愿意放弃自己的话,你现在真的可以跟我们一样消磨时间,敷衍光阴,敷衍自己。”马力不容置辩地盯着我。
  马力的话把我的心拽疼了,我发现我的心情原来并没有完全凋敝,在我的心灵深处,依然有一种渴望,有一种激情,有一种信念,只是这些天自己把这种渴望,把这种激情,把这种信念给残忍地掩葬了:
  前尘往事如云如烟
  现在的心情如雨如雾
  泪水未干的心愿
  本不想重蹈覆辙
  沉重的脚步已乘上旧怨
  伤在我的肌肤
  痛在心灵深处
  悲哀的感受始终走不到黎明
  本该洒脱地超然物外
  不经意已介身其中
  或许是命运出尔反尔
  或许是自己不守信用
  原初明晰的心情
  渐渐看不清
  同样的感受不停地循环重复
  尽管可以找出千百个理由原谅自己
  不失严肃的心灵却无法接受
  站在这样一个交错的路口,重足而立
  伤痛未愈的心事飘摇不定
  不是悲哀挥之不去
  不是伤害永劫不复
  认识遗憾,我再也不敢启程
  本该微笑着感恩生活
  自己却已太多地将它的恩赐辜负
  挥不去的愧意,沉沉地
  沉沉地站在自己的胸口
  沉沉地站在自己的前头
  
  今天的梁玉似乎比昨天好了一些,稍见了点儿精神,但依然不像前几天那样每天可以把脚脖子上的铁镣不在乎地弄得哗哗啦啦地响,今天他依旧躲在那个墙旮旯里,无神的目光不知道在盯着什么一动不动,饭也不吃了。是不是真的像传说的那样,要死的人在死之前就已让无常把魂魄带到阎王那里去签到了?说起来这是迷信,可生活中的很多现象科学却解释不了。或许真的就有因果报应,或许真的就有那么一双我们人类看不见的眼睛,在时时盯着这个世界上的善恶美丑,然后把这些善恶美丑记在一个什么簿子上,当一个人的善恶美丑积累到一定限的时候,这双眼就会用不同的方式进行赏罚。
  或许号里的其他人已经不止一次地看到过这样的现象了,对于梁玉,虽然人们目光的漠然还是有些让我不能释怀,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变得对一个即将离去的生命如此漠然,对一个即将离去的生命如此的不在意。这儿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是地狱?可眼前都是活生生的人!是天堂?可这里的人都是这样的冷酷!是社会?又少了社会上的善良与同情!
  这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谁能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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