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杏花

　　一声春雷震醒了地下越冬的各种虫子，也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换了一茬血似的精神，纷纷甩开膀子开始操弄这片土地。也就在惊蛰这一天的一大早，牛二筢子找来的泥瓦匠开锹动土，依着地面上撒下的石灰线挖出了地槽，两人把夯四人拽绳把地基来回夯了几个来回，然后四角沿着扯上的细线按上四块砖，一挂鞭炮噼里啪啦响了一阵，这就开始下地基盖房子了。
　　“二筢子盖房子，不是个事儿，看这砖瓦梁檩准备的，足足的。”一个瓦匠师傅沿着拉扯的细线一手瓦刀一手砖头，忙活着跟供料的小工说。
　　“三村五寨的，能跟牛二筢子比试家境的还真没有几户人家。”小工把一铁锨泥灰倒进瓦匠师傅身旁的泥斗子里，看着这个瓦匠师傅说，“你看他家盖这房子，全用砂灰。其他人家眼下能盖起瓦房的多稀泥坐墙，然后再砂灰抹缝儿。”
　　“这牛二筢子真的很会往家里搂钱啊！”瓦匠师傅很有些眼馋地说，“啥时候咱们能赶上他牛二筢子家啊！”
　　“这就是人比人气死人。”小工叹了一声，“都是早起晚归，都是两腿黄泥，咋的就有这样的差距啊。”
　　“方圆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他牛二筢子脑袋瓜子灵通？琢磨事儿总在别人前头，等咱们这些人把事儿琢磨明白，他又开始琢磨别的了。”瓦匠师傅说，“多亏的他没文化，他要是有文化的话，当个县长也不吃力。”
　　“咱们呐，牛二筢子这房子要多用些心，手下还要快一点儿。这座房子给收拾好了，还有他女婿家的房子要盖。”和牛二筢子年纪不相上下的小包工头子贾领导嘴里噙着燃了半截的纸烟，一手拎砖一手噼里啪啦地往砖上抹着砂灰，头也不抬地吆喝着他的这些手下，“他这三间堂屋两间旁房盖好之后，咱们就去他女婿家那儿起房子，这儿留三个人紧把手儿把院门院墙给砌了。牛二筢子说了，今儿管顿饭，上梁管顿饭，房顶收拾完了再管一顿饭。还有，院门院墙完工了，手工费全部结清，这样咱们就不用像别的地儿要狗肉账似的要工钱了。”
　　贾领导的话立马引得了手下的叫好。
　　“这样好，不光管了三顿饭，还工钱结得利索！”
　　“还真没碰上这样大方似的主儿！”
　　“这活儿真得给他干得漂亮了！不然，咱们心里也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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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瓦匠师傅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些赞誉牛二筢子的话，牛二筢子咯吱窝里夹着一条纸烟，一手拎着开水瓶一手捧着几个碗走过来，招呼着说：“各位师傅，这儿有开水，渴了自己过来倒。”说着，他把开水瓶和那几个碗放到了砖垛上，又从咯吱窝里拿出那条纸烟，“刚才只顾忙活了，这买的纸烟往了拿过来，给我牛二筢子盖房子，我牛二筢子也没啥子心意，每个师傅每天一包纸烟，这纸烟几毛钱一盒，师傅们别介意，咱眼下没有那个能力给师傅们买更好一些的纸烟。这纸烟我也放到砖垛上，你们自己分着抽。”说完，他把手里的纸烟向泥瓦匠师傅们扬了扬，就把手里的纸烟放到了开水瓶的旁边。
　　“每天还有一包烟啊！”泥瓦匠师傅们见牛二筢子说每人每天一盒纸烟，马上惊喜地互相叫嚷着。
　　“以前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东家，盖房子还每人每天给一盒纸烟！”
　　“就凭着东家这份心情，咱们也要把这房子盖得更结实，盖得更快！”
　　“这是肯定的，不然，咱们就对不住东家的这份心情！”
　　“筢子老哥，你这也太客气了！”贾领导握着瓦刀的手两根指头夹着快烧到指头的纸烟屁股，吐了嘴里的烟雾看着牛二筢子笑着说，“就是你没有这份心情，这房子我们也是该咋盖咋盖，你有这份心情，我们倒不知道这房子该咋的盖了。”
　　“啥子客气呀，这房子让师傅们费心了，我这就是一份心情。”牛二筢子笑着向贾领导说，“师傅们挺辛苦的，我有这份心情也是应该的。事先讲好的工价是工价，我的心情是我的心情，这两样不搭嘎。”
　　听了牛二筢子这句话，几个师傅向牛二筢子同时竖起了大拇指，纷纷说。
　　“给你二筢子干活就是心里舒坦！”
　　“二筢子，你就放心吧，这房子保证盖得让你没话说！”
　　“二筢子，你有这份心情，我们也不能没有那份情分！”
　　“是，你就只管放心了，这房子一准盖得让你满意！”
　　听几个师傅这么说，牛二筢子马上笑着说：“谢谢师傅们了，谢谢师傅们了！你们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活儿要干，不能累着！”
　　“二筢子，你有这份心情，就算是累趴下，我们这些人心里也舒坦！”一个师傅接过牛二筢子的话说。
　　“那可不能累趴下！”牛二筢子转头看着这位师傅笑着说，“累趴下耽误挣钱不说，主要是委屈身子骨了。”
　　这位师傅嘿嘿一笑，说：“是不能累趴下，家里的老老小小还都指望着咱呢！”
　　“是啊，咱们老爷们儿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趴下！”牛二筢子向这位师傅点了一下头，转头看了看其他师傅，说，“今儿下地基砌墙我心里舒坦，今儿午晌饭咱们一块儿吃，好歹弄上几个菜，咱们坐一块儿高兴高兴！”
　　“这午晌饭还有酒喝啊！”一个小工师傅马上很吃惊的样子看着牛二筢子。
　　“有，不管酒好歹，都是我的一份心情！”牛二筢子笑着回了这位小工师傅的话。
　　“筢子老哥，原本我跟你说不用这么客气的，你这是……让我们怎么说你才好啊！”贾领导把手里的一块砖抹上砂灰，左右瞅着拉起的细线，很小心地摁倒下面的砖上，回头笑着向牛二筢子说，“我们干活讲究的是工钱，不在意吃喝。”
　　“工钱归工钱，我的心情归我的心情。虽说每天每人一包烟和这三顿饭不在工价之内，谈好工价之后我向你许了三顿饭，就得兑现这三顿饭。每天每人一包烟是我跟你谈完工价回来琢磨的，我琢磨着这盖房子是出大力气的活儿，给师傅们每人每天一包烟也算是我对师傅们的心情。”牛二筢子呵呵一笑，来回看了看这些师傅们，笑着对贾领导说。
　　“筢子老哥，你这是……真让我们这些人心里过意不去了！”贾领导看着牛二筢子一笑，然后转头看了看他的这些手下，吆喝着说，“咱东家有这样的心情，咱们手下就加点儿紧，干活儿时也多用点儿心，给东家的房子盖得漂亮些，让东家的这房子在三村五寨都看得出眼。”
　　“放心吧，领导！”
　　“东家放心，这房子一准盖得在方圆有个名气！”
　　这些瓦匠师傅满心欢喜，纷纷应和着贾领导的话嚷喊着。
　　“师傅们费心了，那边有水有烟，你们自己动手喝水抽烟，我这回去看看午晌饭的安排。”牛二筢子跟这些师傅们打了声招呼，就回了。
　　家里的杏花围着围裙在灶房里忙里忙外，不时地向小米询问着饭菜的安排。
　　“这些师傅都是出大力气的爷们儿，饭量大，饭菜咱们要多准备，免得他们有人吃不好吃不饱。”小米抱着小路生坐在灶门前，看着杏花说，“听爹说来了八个瓦匠师傅，另外还有三个木匠师傅，这样就要琢磨着做十一个人的饭菜。”
　　“以前还真没有做过这么多人的饭菜。”杏花笑着说，“一下子做这么多人的饭菜，这咸淡就掌握不住了。”
　　“咸淡试着放盐，虽说这些人不太计较味道，咱们还是要尽量让他们吃得合口。他们吃得舒坦了，干活儿才会用心卖力。”小米说，“咱们可不能管了饭还让人家背后抱怨。”
　　“这个不能！”杏花点了点头说，“我娘家就有那么一户人家，家里有了啥事儿待客，就可着劲儿往菜里放盐，做出来的菜齁咸，让上门的客人吃不了几口就风风火火地喝水，菜没吃几口就喝了个水饱。背后人家都说那户人家太会抠了，井水不要钱，拿井水待客。”
　　“这样人家就会慢慢不跟他家走动了，就算家里有个需要别人帮忙的事儿，别人也不愿意再帮忙。”小米说，“谁家愿意跟这样抠门儿的人家来往？”
　　“这个倒是，现在还真没有几家邻居跟他们家有啥子往来，就连亲戚也不愿意再跟他们家走动，亲戚也越来越少。”杏花点头笑了一下说，“我就琢磨着，这人跟人往来，不能小心眼子还抠门儿，只顾着自己贪便宜让别人吃亏，没有人愿意再跟你往来。”
　　“是呢，这人，谁都不傻，谁都会在心里权衡，吃亏的事儿人家只能吃一次吃两次，谁会愿意一直老是吃亏？”小米接过杏花的话说，“心里刁巧的人家，亲邻都会躲着走。”
　　“我爹说这户人家看得太近，没有长远的眼光，只看见眼皮底下的一丁点儿好处，看不见远处的沟沟坎坎儿。”杏花说，“这样跟人来往，慢慢就没有路走了。”
　　“这样的人家不光是你们落凤坡有，哪个村子里都有。”小米说，“一个村子里十户几十户人家，啥样儿心思的人家都有。这人，哪有一样的啊！有句老话咋的说的我倒说不得了，意思我还明白，说的是就算是东海龙王，他几个儿子的心思也都不一样。一个娘胎里下来的人心思都不一样，村子里这些人哪能有一样的心思？”
　　“我倒没想那么多，我爹说眼下人们的心思不像土地到户之前那样简单了，现在人的心思都在变。”杏花皱了一下眉头说。
　　“土地到户之前我还不大懂事儿，那时候人们都是啥样儿的心思。反正我觉得前几年老少爷们儿还没有太多的心思，就是这两年，我也觉出了人们心思不像前几年那样简单了。”小米说，“我琢磨着是因为土地到户之前，家家都是靠公分儿吃饭，就算哪一家是一年多挣点儿公分儿，日子也强不了别人多少。这土地到户之后，人们奔日子的门路多了，家跟家中间的家境也就慢慢有了差别。看是这家跟家没有啥子牵扯了，你奔你的日子，我打理我的日子，其实，这家跟家中间就有了提防，唯恐怕别人占了自家的便宜，唯恐怕遭别人家坑害。这人们的心思也就越来越多，老少爷们儿间相处也就没有以前那样简单了。”
　　“我可不想着这老少爷们儿间都是这样心思相处，这样太费心思。”杏花说。
　　“也不全是这样，还是实诚的人多。”小米一笑说，“这人跟人来往，只要咱们用心了就成。咱们用心了，别人也会用心。就今儿咱们管那些瓦匠师傅的午晌饭，原本可以不管的，房子是包工给他们盖的。就算咱们不管这顿饭，他们一样会把房子盖起来。盖跟盖就不一样了，不管这顿饭，这中间他们多给你抛费些砖瓦水泥啥子的，怕是这一顿饭也找不回来。管了这顿饭，他们就会小心着尽量少点儿抛费。这样，不光这顿饭的开销给他们找回来了，他们还会更用心盖这房子，咱们也不用太操心。”
　　“我琢磨着也算是这样。”杏花很认同小米的话。
　　“杏花、小米，你们姊妹两个开始准备午晌饭吧。小路生交给我来抱，今儿这顿午晌饭一个人收拾有些忙。”这时，牛二筢子从外面进来走进灶房，伸手去接小米怀里的小路生。
　　“望秋去集镇上还没有回来？”小米把怀里的小路生交给牛二筢子，向院子里看了看，问，“也不知道望秋都是买了啥子？”
　　“先不管他买些啥子回来，先收拾现成的这些。今儿晌午吃饭的人多，做的饭菜也多，这个时候开始收拾，省得到午晌着忙。”牛二筢子晃着接到怀里的小路生，转脸看着小米和杏花，说，“饭和菜都要多做些，咱不能让人家吃不好吃不饱。”
　　“刚才我小米嫂子就说了，他们出大力饭量大。”杏花回了牛二筢子的话。
　　“等会儿望秋再买些现成的熟菜回来，今儿这顿午晌饭一定要那些人吃得心里舒坦。”牛二筢子说着，逗了逗怀里的小路生，说，“快快长大哟，长大就能吃肉肉了。”
　　小米见牛二筢子这样逗着小路生，一笑，然后就洗手开始忙活。
　　牛二筢子抱着小路生出了灶房。
　　“嫂子，我这个月身上不见来了，是不是怀上了啊？”杏花见牛二筢子出了灶房，小声问小米，“半个月前就该来了，到今儿也不见有啥子迹象。”
　　小米听了杏花的话，马上盯着杏花看了一阵儿。
　　杏花给小米看得一下子难为情起来。
　　“可能是怀上了，我也说不清楚。”小米眨了眨眼说，“当时我怀上小路生我就不觉得。”
　　“你身上来不来你不知道？”杏花问。
　　“这事儿上我也没啥子经验啊！没嫁过来时我身上也没个准儿，有时候来，有时候几个月也不见影儿，还是成亲前蚂蚱大爷给我从半里湾儿的张老先生那里开了几服药，吃了那几服药成亲了。说出来你也别笑话我，结婚那天夜里还以为是大出血呢，谁知道是身上来了。身上干净了后，咱们的婆母娘掐着指头前七后八算了才让小路生他爹又跟我同房，没两天小路生他爹就出门走了。小路生他爹走后，我身上没来，我还以为跟以前一样不正常呢，谁知道就这样怀上了小路生。晚晌让望秋带你去半里湾儿，让张老先生给你号号脉，这样就知道是不是怀上了。”小米说，“我估摸着你这是怀上了。这事儿还真得早点儿确定了，怀上了就要小心着别动了胎气。”
　　听小米这么说，杏花很吃惊，瞅着小米看了好大一阵儿。
　　“你咋的这样看着我？”小米见杏花很不解地盯着自己看，问。
　　“你成亲前是那样？”杏花仍旧很吃惊。
　　“是啊！那个时候整天价就想着兄妹几个的日子，整天价就为着兄妹几个的日子风里雨里地操持，哪儿还有心顾着自己的身子。”小米笑着说，“那个时候身上不来，心里还高兴着不用担心会耽误了手里的活儿。”
　　杏花吃惊的脸色变成了无法理解。
　　“我们兄妹几个不像其他人家的孩子，其他人家的孩子有爹娘疼着。我们兄妹几个的饥饱都得操心，哪有心思顾及自己的身子。”小米说，“晚晌你得抓紧时间让望秋带你去半里湾儿给张老先生号号脉，要是真的怀上了，这些日子你真不能操太多的心，真不能出大力气。还有，晚上让望秋忍着，不能再那个了。”
　　“这阵子还赶上了盖房子。”杏花说。
　　“别说盖房子，就是再大的事儿，你也要歇着，这家里不是还有你嫂子我吗！”小米见杏花心里还琢磨着盖房子的事儿，马上说，“今儿的午晌饭你就打个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