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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章 怪病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2-16 17:03:16      字数:5166

  1993年5月13日(一)
  早晨起床后,我忽然觉得牙疼。吃过早饭,牙疼得越来越厉害了。我很清楚一种说法,叫“牙疼不算病,疼起来要人命”,现在虽然还没有疼到要命的程度,但在这个什么都十分不方便的地方,我还真的担心会疼到要命的程度。这些天来,谁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打过报告要药了,但我一直怀疑这儿的医生是个庸医,递进来的药并不见效,倒是药不死人。头疼的吃了药依然头疼,蛋肿的吃了药依然蛋肿。倒是这里的医生有个看守所医生的名义,每月吃着皇粮拿着津贴,有时还会冲着我们这些人虎视眈眈地发脾气。鉴于这些原因,除了一些大病,人们再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也就不再打报告要药了,很干脆地自己治,这得感谢我们的老祖宗了,一双手在身上不同的部位掐拧按推,就能立竿见影治好不同的病。比如胃疼,来回掐几次膝盖背后的大筋,头疼按几下头部的几个穴位,要是伤风感冒,就掐着脊背后的大筋来回拽几下,要比吃医生递进来的那些破西药丸子管用多了。
  吃过午饭之后,我的牙疼厉害多了,疼得连整张脸也不是滋味了。
  马力见我两手捧着脸,告诉我午休前喝上半碗牙膏水,只要不是虫牙,保证午休醒来就会好很多。晚上睡前再喝上半碗牙膏水,明天早起就能彻底好了。我虽然见识了人们用两只手能够治病,还真不大相信这牙膏水能够治牙疼,尽管我知道这是这里面的人经过反复试验出来怪方法。马力跟我说了这牙膏水治牙疼的理由,说这里面的人一般都心事儿重,睡不熟,时间长了就会上火,火气大了,就会牵扯得牙疼。牙膏一般都有清热消炎去火的作用,牙膏水喝下去,自然也就能清内热去内火的。内热清了,内火去了,牙疼自然也就消了。
  想不到这种怪方法还有一定的原理。我准备了半碗凉水,并且往里面挤了小半袋牙膏,然后用小勺慢慢搅得溶了,碗里的牙膏水像牛乳一般让人有一种急于喝下去的欲望。我端起碗尝了一口,想看看是不是像乳一样好喝,顿时整个嘴里苦苦的,甜甜的,麻麻的,凉凉的,还有一种说不上是辣还是什么味道,整个口腔里像被揭了一层皮一样火辣辣的,整个舌头也像被很多的蜜蜂蛰了一般,是沉疼还是木疼分不开了。这简直就像一种刑罚,但是别的也没什么办法能治疗牙疼,我闭上眼不再品味牙膏水的味道,很快喝完了这半碗牙膏水,顿时整个内脏,从上到下都是凉凉的。
  午休过后,牙疼真的轻了很多,只是有些隐隐地疼了。我不大相信地猛烈地摇了摇头,依然只有隐隐的疼,我十二分诧异地用手揉了揉脸,脸上竟然没了一点儿疼的意思了。
  “好多了吧!”马力见我很惊奇,笑了笑问。
  “你还别说,真的好多了。”我仍在用两手揉着两腮。
  “这是这里面的人病急了乱治得来的方法,时间长了经过反复试用,也就成了经验了。再过几天你身上还会出现一种怪病,就是烂蛋皮,整个阴囊奇痒,又用手抓不得,一抓就会溃烂,溃烂之后依然奇痒,越抓越揉越厉害。一旦溃烂了很难好。这不是湿疹也不是疥疮,这里的医生也弄不清是什么名堂,我估计跟我们的饮食营养有关。到时候要是你身上出现了这种怪毛病,你就打报告说是要害红眼病,医生就会给你递过来红霉素眼药膏,红霉素眼药膏搽这个很管用,好得也很快。你要是跟医生说是烂蛋皮,他就给你拿硫磺软膏,一点儿用也没有,反而越搽越厉害。”马力见我的牙疼好了很多,提醒我以后身上还会出现这样的怪毛病,“来这里之后每个人都会得这种怪毛病,这也是一个规律了。不过这里面的好多点子都是歪打正着得来的,就这治疗烂蛋皮也一样,据说是一个得了红眼病的在押人员,一袋红霉素眼药膏没用完,眼好了蛋皮又烂了。他脱了裤子把蛋皮在外面晾了晾,很快又干得难受,就用红霉素眼药膏抹了抹,谁知道这样一抹,蛋皮不干了,第二天也好了一大半。他又接着抹了两次,好了。从那之后,人们就用红霉素眼药膏治疗这种毛病了。”
  我看到过有人龇牙咧嘴地搓揉阴囊,也看到过放风时有人叉开两腿在阳光下晾晒溃烂个阴囊,那种严重溃烂的阴囊让我以为是湿疹或者疥疮所致,经马力这么一说才知道不是湿疹也不是疥疮。我有些害怕起来,惊惧地问:“每个人都一定会烂吗?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预防着不让它烂啊?”
  “每个人都会烂的,不过有的人烂过一次好了之后就不会再烂了,有的人好了之后还会再烂。”马力摇了摇头说,“这种邪毛病,还真没有什么方法预防。”
  “那滋味一定不好受!”我心里真的很怕自己也会患上这样的怪毛病。
  “好受的话,人都不会那么怕了。先是奇痒,用手抓着挺舒服,松开手热烘烘的,然后是火烧火燎的一样难受,恨不得让不让对准了狠狠地踢上几脚,可那个地方又碰不得,就龇牙咧嘴地忍着。有实在忍不住的,就会两手捂着裤裆在那儿来回地蹦。”
  估计就连天堂里的神仙也不会想到有这样的毛病,世上的凡人更不会想到,只有来过这里面的人才会体会到这种邪毛病的滋味。或许这也是对我们这些作过恶的人的一个天设的惩罚和折磨的内容。由此可见,正义难违,天理难违!不愿意尝受这种惩罚和折磨,最好的办法就是莫负正义,莫负天理。
  外面的雨虽然停了,但天还在阴着。那扇窗子透过来的天空中依然有很厚的云在沉沉地翻滚。人们推断雨还会下来的,并且势头一定要比昨天要暴。
  “冬不偷雪,夏不偷月。知道啥意思吗?”睡在我身旁的老偷子张福在问坐在他身旁的放风,“这冬不偷雪,说的是在冬天不能在下雪的时候去偷,冬天下雪天去偷,一来雪映得很亮,容易被人发现。二来留在雪地里的脚印不好脱身。这夏不偷月,意思的夏天不能在有月亮的夜晚去偷,夏天人睡得晚,有的一夜都睡不着,你要是在有月亮的夜晚去偷,万一弄出什么动静来,人容易发现,月亮又明,跑都不好跑。像今天这样的天气,夜里你就放心去偷,阴天,白天天就暗,夜里就更不用说了。就是不小心弄出什么声响来,你往哪儿一藏,就不好找了。要是夜里再下着雨,雷声又响,雨声也大,你就是偷了之后放上一挂大鞭炮,也没有人出来抓你。”老偷子很有经验地向放风传授着他多年来的偷盗经验,“撬门别锁那是最笨的方法了,你想,撬门别锁肯定会弄出声响来,那就是在告诉人家我来偷你们家了,这很危险。我有好几种方法,不知道你试过没有,不声不响地就把锁打开了,比钥匙还快。一把长把的不锈钢条勺,或者一个打火机,一把废钥匙都能开锁。至于说身份证开装暗锁的门,我估摸着这里面的人大部分都会。我还可以自己配一把钥匙通开一个型号的锁。”
  “是万能钥匙?你会配万能钥匙?”放风很吃惊也很敬佩地看着老偷子,差点儿叫了出来,“你还真会配万能钥匙啊?原来我只是听说过,不大相信会有万能钥匙。要不是听你说自己能配这样的钥匙,我还会认为他们是在吹牛说大话。从我进来到现在,这里面来来去去的这么多人,我都打听过,也都只是听说,没有谁真正地见过,我一直想着能有谁教我配这钥匙的方法,或者能给我一把这样的钥匙。”
  “也不能叫万能钥匙,这把钥匙比着哪个型号的锁配的,就只能通开那个型号的锁,别的型号的锁就开不了啦。”老偷子很自豪地向放风炫耀着,同时示意放风压低声音。
  至于老偷子接下来有没有传授给放风万能钥匙的配法,我再也无法听到了,因为他们已经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了。我也没有必要去听这个。尽管老偷子炫耀说万无一失,这次他栽进来,估计是他在他的第一万零一次作案时失手了,即使将来放风回到社会上拿着他的万能钥匙按照他的冬不偷雪夏不偷月的规律去偷,也难保就一定万无一失,进这里面的惯犯多了,也不能说他们的作案技巧没有长进,结果不还是这样的下场?如果放风将来真的因为这个再栽进来,老偷子也会因为传授犯罪方法罪再度走进来。不管作恶的手段多么隐秘,多么高明,我相信上天始终有一双正义的眼睛在睁开着,在紧紧地盯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善恶美丑。我还相信我们伦理还在,我们的道义还在。我同样相信我们的法律不容被践踏,不容被亵渎。这时,我好像听到远处的天空有打雷的声音!
  是天在发怒了!
  不知咋的了,忽地身上的伤在发热发痒,止不住我想用手抓。
  “别抓!抓破了容易感染。”马力见我浑身像长了蛆似的乱动,并且伸出手想去往脊背后挠,立即他就阻止我说,“是不是身上的伤发热发痒了?好事儿,身上的伤发热发痒,就预示着很快就要好了,这是开始活血散血了。从今天晚上开始,我把给你按摩的时间再延长一些,这样就会好得快,虽说你这伤没有月把半月好不透彻,要是这样任它自己好起来,那可真的早了,这次伤得太重了。我每天多给你按摩几次,每次多俺个把小时,我估摸着在我去劳改队之前也能好得清楚了。”
  我也知道是伤在活血散血,可痒的滋味真的忍受不了,总感觉浑身的肉皮下真的像爬满了蛆虫一样,蠕蠕动动的。虽然马力嘴里在这样安慰我说是伤要好了,但我也不排除是天气的原因,患有关节炎的人都知道,每逢阴天下雨,关节总是酸酸痒痒地疼痛。或者伤也是这样,阴天下雨也会作点儿怪?
  “天气也占一部分,更主要的是真的在活血散血了,已经好几天了,也该活血散血了。”马力很肯定地说,“这些天用盐水溻洗,又是按摩,也该见效了。”
  “我真的应该好好地谢谢你。”对于马力这些天的照顾我一直在心里很感激,在这样一个地方,一个人性已经不容易看到的地方,从七号那天起他每天都仔细地为我用盐水溻洗身上的伤,每天都仔细地为我搓伤揉伤,每天都仔细地为我想着法子能让伤好得快一些。我与他只是萍水相逢,并且相逢在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地方,相逢在这样一个尔虞我诈的地方,相逢在这样一个阴险歹毒的地方,并且他还有可能因为我遭致号头的忌恨,给他自己带来残酷的横祸。他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可他没有因为这个就像其他人那样,只是敷衍着与我来往。我看得出,在马力的心里,还保留着一份做人的善良。即使是他善良的人性在让他这样关心着我,我都承受不起他的这份真诚的举动。我十二分感激地看着马力说:“在这样一个地方,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对我,看看周围的这些人,我真不知道该向你说什么,你是朋友,也是我的恩人!”
  “别说这些!说真的,从我与你第一次谈话那一刻起,我觉得日子好过得多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就感觉着我们两个的心里有一份默契。我现在的心情比你进来之前好多了,虽然有时也会不好受,但不像以前那样整天不好受了。以前的那些日子,整天昏昏沉沉的不知所终,就是书上说的行尸走肉。现在虽然有时还会感觉心里有点儿空落,但要比以前好得太多了,最起码看到你,很多的时候感到很踏实,就像看到了前方的路上不再那么空荡荡的了。”
  对我来讲;或许比别人幸运,刚进来就碰到了马力,一个与我有着很多默契的难友。他几乎都在与我东拉西扯的谈话中,把我该做的事情和要做的事情向我点了出来,虽然我在渐渐变得有些执拗与偏激,但我不能否定他话中的道理。我在试图在慢慢混沌起来的感受中,给自己的心情保留一份清新,给自己慢慢绝望的感受保留一份清醒。
  “我也是一样,如果不是你,或许我已经变得与原来的自己面目全非了。可能我们注定了就有一份这样的缘分吧。”我这样看着马力笑了笑,尽管我知道马力并不欠我什么,无论怎样对我,都不能让我去计较,但是,这些天来他一直这样关照我,真的让我觉得我已经欠下了他许多,恐怕这辈子我都已经没法偿还了。对于马力,我从心里不光是感动,也不光是感激,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已经让我时常想流泪的冲动。
  马力盯着我,笑了笑,笑得也很感动。
  早饭之后,外劳号的犯人在放风场上打扫卫生传进来消息说,市政法委今天上午要来人了,大概要下达劳动教养裁定书了。有人应和着说,市政法委也该来了,已经很久没有下来了。号房里开始有人激动了,放风很激动,打火机也很激动,还有几个人很激动,我也抱有几分侥幸的心理激动起来,尽管我知道十二分的不可能会被劳动教养,但我还是自欺自慰地激动着,万一他们搞错了,把我的案子递到了市政法委裁定劳教呢?这样我就会很快就能走出这道铁门,走出这个高墙围固的院子,去另一个稍微开阔的空间了。我就这样希望着他们能够搞错,也这样模糊地看着号房里的人们。放风的激动不是整个号房的激动,打火机的激动也不是整个号房的激动,其他几个人的激动同样不是整个号房的激动,尽管我在模糊地看着他们,可我还是发现他们的激动竟然是那样的孤单,他们的激动是那样的苍白。很多人并没有因为外劳号犯人传进来的消息而激动起来,他们依旧像昨天那样,像前天那样,像以前的日子一样,或在百无聊赖地忙着手里的编织,或在百无聊赖地数着心里的记忆,或在百无聊赖地闲扯,整个号房里也就那么几个人在激动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已经很难见到人情的地方,或许只有震撼的东西,或者是牵扯到每个人的东西,才可以让所有的人有动于衷,才可以让所有的人关注起来。或者是那种能够让所有的人都能得到好处的消息,才能让整个号房激动起来。比如,刚才外劳号的犯人如果传进来的是上午要加餐了,或者是上午每个人的口粮增加一倍,或者是所里决定放开抽烟禁令了,这样的消息,绝对可以让整个的号房地震一样的激动,地震一样的在心里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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