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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章 横祸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2-13 10:15:28      字数:5208

  1993年5月7日
  中午放风时,C管教拿来了一把剃头推子,让在押的人互相剃头,交待完了,他就锁上放风场上的门走了。
  要剃头了!我反复用手梳理着自己的长发,真的舍不得让那把剃头推子在自己的头上嘎吱嘎吱来回地走。我反复嗅着手指上从头发间梳理出的残留的摩丝的香味,青春的气息沁润着我的肺腑,沁润着我的心情。今天这样的落发,不是让自己进入空门寻找更高的思想境界人生境界,而是向别人证明自己已经走进了一个肮脏的世界。如果这样的落发真的是象征着对我耻辱的灵魂的一次剃度,而不是象征着人性的丑恶的话,我不会耿耿于怀于这种最简单的发型。
  剃头推子在我的头上咔吱嘎吱地来回地响着,一撮撮显示着青春显示着朝气的头发落了下来,我的心情也在一层层血淋淋地被剥落了,我不敢想象自己被剃了光头的形象,我也不敢想象我那些显示着我风华正茂的头发被剃落之后,会是怎样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慢慢腐败,最终化成这样的一个世界里的尘埃。
  剃头推子在我的头上停止了声响,我捧起落在地上的自己的头发,不舍地认真端详着,这是我的头发,是装饰过我的青春形象的头发,是受之于父母的头发,我把它们落在这个地方了,落在这个被高墙紧紧封固的地方,落在这个被世人鄙夷的地方,我的心里酸酸的,沉沉的。我再也不能保留这样的头发了,就像我无法保持住原来蓬勃向上的青春心情一样。
  剃过头的人们开始争水洗头,由于天气渐渐变得燥热了,号房里关押的人又多,每天存的饮用水就已经很紧张了,何况还要洗漱冲茅池,差不多每天早饭后存的水已经用不到中午了。对于水的认识,我想起了《上甘岭》,想起了撒哈拉。
  我找出自己的饭碗,从人缝里向蓄水池里舀出大半碗水,宋强也舀出了大半碗水。由于号房里仅有的一个塑料脸盆被丸子和牛鼻子抢占去了,我们只好将就着另想办法。宋强和我合计着互相帮着用那大半碗水浇着头洗。
  我见马力还没有轮到剃头,就先与宋强搭伙互相帮着把头洗了。宋强要我先洗,我大致用了点儿肥皂,很快就把头洗好了。待我要帮宋强洗头时,宋强的那大半碗水不见了,只有他那只空碗放在那儿。宋强见自己准备的水不见了,就骂了几句。
  “哪个又在撒野?”狗仗人势的丸子大声喝。
  “我的水让哪个狗日的偷用了?”宋强虽然有些惧怕号头,但对号头身边的那几个人,他还真没有当作一回事儿。
  “用不就用了嘛,你也不能这样撒野吧!”丸子借着号头的权势居高临下地盯着宋强。
  “是你用的?!”宋强有点儿忍无可忍了。
  “我用了,你又能怎么样?刚才你骂谁呢?”丸子气焰嚣张地瞪着两眼。
  “你用了就骂你!”宋强已经怒不可遏了。
  “不服气呀?单挑!”丸子开始立胳膊挽袖子。
  “单挑就单挑。放风!”宋强挽起袖子,转头让人上去放风。
  果真有人上去放风了,并且有人开始往铺板上铺被子了。
  丸子或许没有想到宋强会敢和他真的要单挑,未及他有什么反应,宋强像久困的野兽一样,就那么激烈的几下,丸子已经满脸是血地倒在了铺板上。尽管宋强的拳脚很猛烈,由于铺板上铺了被子,却听不出什么声响。
  在放风场上的号头听说号房里有人打架了,急忙跑了进来。他没有想到的是宋强和丸子,更没有想到的是丸子给宋强打趴下了。他仇视着宋强问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私自用水,我说了他一句,他就骂我。我还了一句,他就要和我单挑。”丸子在强词夺理。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抱着头,虚张声势地呻吟起来。
  “啥是私自用水?今天剃头了,大家都用水洗头是私自用水?我的半碗水让他给偷用了,我不知道是谁用的,就骂了一句,他就说我不服气,就要和我单挑。”宋强向号头说着前因后果,“是他丸子先要动手的!”
  “打架这事儿我处理不了,谁有理还是到C管教那里说去吧。”其实号头心里应该很清楚,现在的宋强不会去惹丸子,但丸子是他的爪牙,他不能把一碗水端平了,也不会把一碗水端平了。他瞪着宋强,咬牙切齿的样子,两腮上的肌肉在咕咕哝哝地动。
  听到号头提到了C管教,宋强浑身不禁哆嗦了一下。
  我看得出来,宋强对C管教是从心底里怕了。
  
  ********
  午休过后,号房里戒严了。我知道,上午宋强和丸子单挑之后,号头纠集了他那一帮狼虫吱吱咕咕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写了一个纸条儿,放风结束C管教过来关门时,号头把纸条儿递了出去。今天下午戒严,恐怕为的就是等C管教过来处理事情。
  宋强不安地紧盯着号房的门,目光中全是极度的恐惧。
  放风场外面有哗哗啦啦铁镣拖地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在我们的放风场前停了下来,接着就是放风场的铁门在响。
  宋强的身子在剧烈地抖。
  号房的门开了,宋强被C管教吼着喊了出去。紧接着,放风场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和宋强鬼哭狼嚎的喊叫声。一阵这样的声音之后,又传来了叮叮当当盘镣的声音。
  宋强龇牙咧嘴地拖着脚镣,戴着铐子的两只胳膊耷拉在面前进来了,被扒光了的脊梁上青青紫紫的,有的地方还在往外渗着血丝。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接下来C管教喊我出去。看着C管教手里拎着一根经过加工的三角带,那副怒烧火急的样子,我的心里一紧,该不会是一场横祸降临了吧?
  “趴下!”C管教二话不说,就冲我这样怒吼。
  “为什么?”我知道C管教让我趴下是意味着什么,但我没有依着他的话趴下去,而是十分不能理解地看着他。
  “还跟我讲原因是吧!你自己做的事儿自己不知道?”C管教见我没有依从他的话,两只眼瞪得更大了,眼里的火气也更旺了。
  “我没做什么错事儿!”我向C管教辩解说。
  “趴下!”
  C管教根本不理睬我的辩解,再次向我吼着要我趴下,他的吼声未落,手中扬起的三角带已经狠狠地落在我的左腿上,顿时,一阵揭皮似的火辣辣的疼。我咬紧牙怒视着C管教,口中仍在为自己争辩着。
  “怎么?还不服?今天我让你皮服肉服骨头服!”C管教见我瞪着他,咬着牙,眼里喷着火,向我阴森森地说。他停下了手里的三角带,向放风场的门外喊了一声,“拿铐子和大镣进来!”
  C管教的话音一落,就有两个外劳号的犯人拉开放风场的门,拖着大镣拿着铐子进来了。按照C管教的吩咐,这两个外劳号的犯人强硬地扭过我的两只胳膊给我戴上了背铐,接着一人抱紧我的一条腿,又给我戴上了脚镣。
  几十斤重的脚镣往脚脖子上一套,顿时我觉得两条腿再也不能灵便地听我的指挥了。我背铐着两手,戴着脚镣,仍不服气地盯着C管教,疾声问他,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恼羞至极的C管教命令两个外劳号的犯人把我摁倒在地上,于是,他手中的三角带便开始疯狂地抽打我的脊背,疯狂地抽打我的屁股,疯狂地抽打我的大腿。他手里的三角带每落一处,都有一阵被揭开了一道皮肉一样的疼。难怪所里的干部和在押人员喊他疯子。
  我咬紧牙,任凭C管教手里的三角带在我的身上来回地抽,渐渐地,我的身上被抽得麻木了,再也感觉不到疼了,只有铐在背后的两只手还能感到嚯嚯地痛。
  C管教终于疯累了,手里的三角带也慢慢地感觉不出力量了。他喘着粗气,嘴里怒气的话因为上气不接下气也显不出什么恐怖了:“你小子才来几天呀,就敢煽动别人闹监!今天不治意治你,你还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了!”
  这个罪名可大了!C管教是在拿法律治我!C管教就是法律?他治我就是合法的了?
  最后,两个外劳号的犯人把我从地上抽起来,我怒火熊熊燃烧于胸,瞪了C管教一眼,戴着背铐拖着脚镣回到了监舍。
  回到了号房,我感觉到整个脊背整个屁股整个大腿都开始火烧火燎一样疼起来。我咬牙切齿地瞪着号头,如果此时我没有戴上背铐,没有戴上脚镣,哪怕会被C管教再疯一顿,我也会冲过去对着号头一阵猛烈的拳打脚踢,直到把他打倒在地动弹不得。可是,背铐和脚镣束缚住了我的手脚,我只能让怒火在心里燃烧,在眼睛里燃烧。
  “你小子说说我什么时候煽动别人闹监了?你给我记住了,这一顿我不会白挨的!”尽管C管教跟在我的身后,我还是这样怒不可遏地对着号头这样怒吼。
  “你小子还硬气是吧!”身后的C管教向我吼,然后吩咐号里的人说,“给我把他看好了!”
  号房里在沉默着,几十双眼都在看盯着我。
  我在咬牙切齿地盯着号头。
  号头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开始怯怯地躲避着我将要爆炸的目光。
  或许我是被怒火烧得两耳失聪了,C管教又对号房里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C管教锁上门走了。
  C管教走后,马力来到了我的身边,他看了看我身上的伤势,惊愕的眼神让我意识到我这次肯定挨得不轻,像C管教那样身强力壮满身是膘的人,居然打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我也能想象得出自己身上的伤势。
  “你咋那么倔那么傻啊,C管教打你的时候你干嘛不喊不叫向他求饶啊!”马力的眼里有泪水在闪动,“你要是喊了,叫了,向他求饶了,就不会被打成这个样子了。”
  别人都说从外观上看不出我会比别人倔,但真的遇到什么事儿了我的表现又会让他们不敢相信,为了一个朋友我曾经单枪匹马会过几十个人,尽管那次并没有动起手来,但我知道万一真的动起手来我就会很惨,可我还是没有听从朋友的拦阻执意去了。或许骨子里就有这样的本性,即便让别人把自己整残了,整死了我也不会开口向别人讨饶。
  马力让我坐下来,要与我先轻轻揉一下身上的伤,以便更快地散开伤处的淤血。
  我哪儿能坐得下来,整个屁股都已开始剧烈地疼。我一声不响地站在那儿,两只喷火的眼睛一直在紧紧地瞪着号头,此时我才知道什么是最卑鄙阴险的心肠,什么是最卑鄙阴险的手段。我深深地记下了这个仇恨。我的目光再一次告诉了号头,如果我在这里面与他结不了这笔账,如果他能侥幸回到社会上,将来最好别让我看到他,如果碰到我的手下,他不是少两只胳膊就会是少两条腿,反正我不会让他这辈子有好日子过。
  马力开始轻轻地为我搓揉脊背,尽管他的手很轻,但触及伤处,我还是感到一阵钻心钻肺的疼,我咬紧牙强撑着。
  “整个身上都打成了硬邦邦的紫疙瘩了,一个疙瘩连着一个疙瘩。你呀,咋就那么傻呀,你要是像宋强那样喊那样叫。喊得急了叫得急了,C管教也怕给检察院监管科听见了,也就不会下这样的很手了。你倒好,一声不吭,那他还不撒了劲儿地打你呀。你看宋强身上比你挨得轻多了。他身上的伤估计有十天半个月就能好了,你身上的伤,一个月也不会好的。”马力一边轻轻地与我揉着身后的伤,一边怪罪着我。
  “我喊什么叫什么,向他求饶?我可没有这个毛病!”我回答着马力,转头看了一眼宋强,已经有人开始帮他往脚镣圈子上缠布条子了。
  “大伙儿静下来,我来说几句。”早已不敢接受我的目光的号头仍旧那样人高马大地强饰虚威地这个时候说了话,“号房里出现了今天这样的事儿,我也感到难过,也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儿。可大家都走到这儿了就是兄弟。是兄弟,就不该因为屁大的事儿发生打斗,应该互相谦让。今天上午宋强和丸子因为半碗水就动起手来,这样的事儿我也处理不了,就把它递到C管教那里去了。C管教也处理了,以后我不希望号里再发生这样让人心痛的事儿了。也希望大家互相真的把咱们这些人看成兄弟,有什么事儿商量着解决,别动不动就动手单挑。再说了,咱们都是这个县里的人,在这里面处得好了,回到社会上还有见面的时候,处得不好,也会有见面的时候。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儿,那就看在这里面处的了。”
  “丸子和宋强单挑,为什么丸子没有被处罚?为什么单是宋强挨罚了?我又与这件事儿有什么关系?你别在那儿猫哭耗子假慈悲了!说的倒像人话!我告诉你,咱们之间的这笔账早晚要算的,你也记清楚了,在这儿算不了,回到社会上我也会去‘拜访’你。”听到号头说这样的话,我心里本来就在燃烧着的火这个时候烧得更旺了。
  “你……可能是个误会!”号头让我的话一下子给噎住了,他躲着我的目光说,“可能他们跟我反映的情况有点儿出入,这个我这两天好好调查调查。”
  我很清楚号头这次借助C管教的手整我,就是因为我进来之后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没有像别人那样孝敬他。他倒会推卸责任,把他整我的责任往别人的头上推。不管他怎么推卸自己的这个责任,反正我把今天的这个账牢牢地记在他的头上了。
  马力把我身上的伤从上到下轻轻地揉了一遍,然后不知道他从哪儿翻出了一撮盐放到我的饭碗里,接着又往碗里添了点儿水,开始搅拌着化盐水。盐水化好后,他又找出一块儿干净的破布,慢慢与我溻洗身上的伤。
  我无法看到马力在我的身后是怎样细心地为我拂伤。我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马力”,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我的喉咙已经发硬了。
  “别说了。”马力也许已经听得出我的感激,“待会儿我把你的伤溻洗完了就把我的那条裤子撕开帮你缠镣,免得镣圈子把两个脚脖子给磨破了。这戴上背铐大小便都不方便了,记得有事儿的时候喊我。还有,这一天的三顿饭我帮你打,我来喂你。”马力在身后这样诚恳地说着,“等一个礼拜之后身上的伤轻了些,每天我再给你按摩几次,那就好得快多了。这个地方,嗨……没法说。说实在的就是你心里对他们有啥成见,也不该表现在外面,平日里敷衍着跟他们说几句话,也不至于遭致这样的灾祸。其实号里的每个人都清楚他们为啥整你,可每次C管教整理号房,提出去问情况的只有他们那几个人,别人也说不上什么话呀。要是其他人有谁能跟C管教说得上话,他们也不会这样嚣张了。”
  在这个地方遇到马力,是因为我们有过相同的劣迹。在这个地方马力能这样帮我,我想,不光是我们能谈得来,而是在他的心里还有一份善良的人性。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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