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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章 串供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2-11 15:24:24      字数:3765

  1993年5月5日(二)
  今天下午开大帐了,除了日常的生活用品之外,我又在大帐上开了两张明信片。
  外劳号的犯人在往号房里一份一份地送着东西,接到东西的人们在对着大帐的单子一样一样地查对着。由于我的大帐单子递出去的比较迟,恐怕东西也会送来的迟一些。
  清点过自己的东西的人们有的在往号头那里扔方便面。
  我在心里咒骂他们,号头凭什么坐在那儿吃别人的东西?有些人也真是贱种!号头能给他们什么,值得他们这样孝敬?我开始怀疑号头是不是爹娘生养的,怀疑是不是他爹娘没有把人性传给他,在这个一袋方便面能抵上半条命的地方,他竟然十分心安理得地利用那么一丁点儿特权向别人攫获保命的口粮。看着他们如此,我心里要喷出火来!
  我的东西终于送过来了,我点了点数目,方便面只有四十袋,而不是我开的一百四十袋。怎么回事儿?我问明了情况,才知道这儿有个限制,每次开大帐,每个人最多只能开四十袋方便面,说是一个人一次开的多了,就会在号房里作祸。我不知道会作什么样的祸,既然这样限制,就有限制的理由,可能是因为我来的时间还晚,号房里的许多事儿我还没有看到。不管咋的,现在有四十袋方便面做接济了,以后就不会像前一段时间那样挨饿了。未等我把东西收起来,徐宝拎着他的食品袋子过来了。我知道他是过来跟我讨债的。
  “我欠你几袋方便面?”我看着徐宝,问。
  “八袋。”徐宝眼都不眨地回答说。
  “怎么会是八袋?想讹诈我?”我冲着徐宝瞪起眼。
  “你来的第一天卫生没有打扫吧!这是四袋。第二天起床刷牙洗脸后的卫生你也没有打扫,这又是四袋。我没有算错吧!”徐宝向我掰着指头说。
  “这样跟我算呀?一袋也没有!”本来我是打算给徐宝四袋方便面的,看他这样跟我耍无赖,我一下子来了火气,在社会上我最看不惯的就是无赖,有一次在大街上,看到一个无赖讹诈一位来县城买东西的老实巴交农民。估计那个无赖咋的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在他歪头向那农民要钱的时候遭人痛打。只是那么两拳两脚,那无赖被我揍倒在地上。但我还是害怕那无赖醒转过来会赖上我,扯着那个农民就跑了。我估计至今也不会知道是谁在那个时候揍了他。今天徐宝跟我耍起无赖了,或许他还不知道我的秉性脾气。
  “咋的呀?你想耍赖不给呀?”徐宝很有理似的盯着我。
  “我问你,我来的那天,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一听徐宝这样咋咋呼呼地对我嚷,我感觉脊背上的汗毛又立起来了,拳头也下意识地握了起来。
  “大家都要躺下来睡觉了呀。”徐宝比我记得还清楚。
  “那天的卫生用我打扫吗?”我瞪着徐宝问。
  “那倒不用!”或许徐宝在我火一样的目光中有点儿心虚了。
  “第二天起床后的卫生我是没有打扫,但早饭后的卫生是有打火机替我打扫的,还用掏方便面吗?”我紧逼着徐宝。
  “那也不用了。”徐宝或许以前就是这样跟别人耍无赖尝到了甜头,但他没有想到这次碰到的是我。这时的徐宝说话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那份底气。
  “一天四次卫生,你说的四袋方便面。”我拿起一袋方便面扔给了徐宝。
  正在这个时候,一直斜着眼看我的号头说话了,顿时,整个号房里静了下来。
  “说说吧,你们两个在那儿吵吵什么。”号头一副不经心的样子。
  徐宝一听号头的问话,马上就转过脸冲着号头说话了。
  “哪个人同意你们私自贸易了?你们又跟谁打招呼了?私自贸易,这是什么地方?是监狱,不是自由贸易市场!按号里的规矩,每人罚十袋方便面!”号头不容分辩地说,“每人十袋,趁着刚开的大帐,交过来吧。”
  徐宝一下子没了脾气,抱着他的食品袋子就过去了,然后一二三四五六地从他的食品袋子里往外数方便面。
  我的牙咬得咯咯地响。就因为我刚才没有给他号头扔方便面过去,他这样捉弄我!
  徐宝数过十袋方便面之后,号头开始向我招手,眼光里充满着戏弄和轻蔑。
  我拒绝交出这十袋方便面。我有些怒不可遏了!
  “在社会上混得当当响的尧克不会因为这十袋方便面丢身份吧。”号头见我没有丝毫要交方便面的动静,嘴角上的讥讽更明显了。
  我要是交出了这十袋方便面,那才真的把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人格给丢了呢。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号房里也一样,号房里有号规,没有个规矩,这号房不乱套了吗?再说了,不管你在社会上混得多牛气,到了这个地方都得守这里的规矩。这儿可不是社会上能容得人撒野,这儿是监狱,是专政机关。专政啥意思知道吧。”号头在恐吓我。
  “我不但知道什么是专政,也知道什么是制裁。我也知道这个地方容不得我撒野,同样也容不得别人撒野。我就是想清楚罚我十袋方便面是啥意思。”我不是被人恐吓着长大的,我当仁不让地逼视着号头。
  “啥意思也没有,就是号规。”号头鄙视着我,说。
  “规矩不是给哪一个人定的,大家都这样,没有个规矩也成不了方圆。”牛鼻子见我不让号头,忙过来劝着我,说,:“你想,这么巴掌大的一个房子里面关着几十号人,没有个规矩哪行?这些人在社会上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要是没有个规矩管束着,那还不把这个监舍给闹翻了呀。换你坐在老大的那个位置上,你也会拿着号规约束这几十号人。要是你这次开的方便面不宽裕,我先替你垫上。”说完,他就奔着号头过去了,然后就开始往号头面前数方便面。
  “我可没有同意你替我垫方便面。”我知道,牛鼻子是看我跟号头较上劲了,他这样做不光是给号头找回个台阶,同时也稳稳地把我的十袋方便面给拿过去了。但牛鼻子没有想到的是我撂给他一句这样的话。
  牛鼻子在号头面前怔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笑着说:“你不同意我也给你垫上了。你呀,也别这么倔。你要仔细想想,全号好几十号人,你今天要是开了这样的一个头儿,以后大家都跟你学着,这个号房以后还咋管呀。这方便面你啥时候宽敞啥时候还。”
  “我没有借你的方便面!”我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我没有同意让牛鼻子出这十袋方便面。我也清楚,我与号头之间的矛盾加大了,不单单只因为这件事儿。我还清楚迟早我会跟号头之间发生一场战争!
  
  1993年5月6日(一)
  吃过早饭不久,隐约听到了外面放风场的门咯咯啦啦响了一阵,顿时号房里所有的人都像老鼠听到了猫叫一样,纷纷绷紧了神经静坐下来。沉寂的气氛开始变得恐怖了,每个人的心都悬了起来。门这么一响,不知道会有什么降临到这个号房里。
  人们屏息等了很久,却不见了外面有什么动静,倒是隔壁监舍的放风场里传来了嘤嘤嗡嗡杂乱的声音,原来刚才是隔壁放风场的门响。一场虚惊!
  隔壁的号房里有人在有节奏地敲墙。这是暗号,这个我已经知道,好多人与隔壁的同案都是这样串通案情。我还知道了,无论是哪个号房里有这样的行动,都会在很注意安全的情况下进行的,基本上很少会让管教干部逮住,像放风这样的放风高手,为此立下了汗马功劳。外面这个号房也开始有人以同样的节奏敲墙回应隔壁的号房里。这样对上暗号之后,就说明平安无事了。
  “牛刚,牛刚!”隔壁的放风场上传来了小心翼翼的呼叫声。
  “牛建吗?”号头听到喊声,急忙把头从打饭的窗口伸了出去。
  “现在外面的案子到哪儿了呀?有啥消息没?”隔壁传来了焦急的问话。
  “别着急呀,前天家里来人讲过了,都在活动着呢,要不了多久就能走人了。”号头安慰着他的同案,然后提醒同案说,“刑警队再提审的时候,你就按我说的说,千万不能心慌了把证据给抖漏出来,没有证据,保证不会有啥事儿。家里人现在活动得挺紧的,刑警队提审的时候一定得挺住了,说话的时候要小心了不能露出缝子,说话一旦有一丁点儿闪失,我们就真的倒霉了。家里活动再紧恐怕也不行,死人的那一家人现在也天天在找人闹呢。”
  倒霉?这叫报应!尽管我知道号头他们经常这样串通案情,反复地这样互相安排。我还是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祖宗都这么说。
  “够种!”在号头与他的同案“打电话”时,号里的一个人去茅池经过我的面前,向我伸了一下大拇指。
  我已经知道这个叫宋强的人犯的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被捕的,据说进来时还是一个倔汉子,现在让号头给整得熊掉了。
  宋强向我递了个眼色,小声提醒我:“当心号头整你!”
  我已经有这样的预感,单挑群殴都行。虽说号头人高马大的,单挑我也未必就不是他的对手,以前我碰到的人高马大的对手多了,吃亏的往往是他们,眼前的号头,我还真不把他放到眼里去,何况他比我进来的时间久,身体也早就给关得虚了,再说,他还有丸子经常伺候他打马,我估摸着撂倒他也不会太吃力。即使说他手下的那些人,还真没看出来谁堪一击。就是说他们人多了点儿,能把我怎么样?号头仍在喋喋不休地与他的同案“打电话”,我有心无心地听着号头说的一切,心里却在琢磨着看守所在关押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隔壁会串案呢。
  宋强瞟了一眼号头,然后低声对我说:“单挑独斗他不敢,他就是一个人高马大的纸老虎。怕就怕他会让C管教整你,提防着点儿!”
  我看得出,宋强心里并不服气号头,但他还是怕了。
  是福,就不是祸。是祸,躲也躲不过。人心是难以提防的。只是,我想,一时三刻也不会有啥事儿,毕竟我是刚进来不久的新号,就是他把我递到C管教那里,C管教也未必完全相信他的话。不过,迟早会有我遭被他害的那一天。我可以肯定,并且是百分之百的肯定!如果哪天我真的忍不下去了,把他揍了,那一天也就来了。
  “有人!”放风在上面发出了警报。同时,隔壁的号房里也传来了警告。
  号头把头从打饭窗口里缩了回来。整个号房里安静下来了。
  放风场上的门响了,这次不是隔壁放风场上的门,就是我们这个号房的,每个人都听得很真切。有人开始小声议论是不是要放人了,说昨晚灯泡闪了好几下,即使不是放人,也应该会是有人接见了,总之,今天应该有人要出这道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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