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章 算命

　　1993年5月5日（一）
　　今天夜里，我梦见了月光，也梦见了她，梦见了我和她又在月光下携手走在那片故林，温馨地诉说着彼此的真诚心语与心愿，彼此用心用情地拥抱着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故事情节。后来，我们不知道被什么强硬地分开了，尽管彼此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但我们还是被越分越远，直到最后谁也听不见了对方的声音。我不知道这个梦是不是一个暗示，对于我和她的故事，由于这场灾难，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我的心中有一百个一千个不舍，但我知道，心中的自己已经不值得她爱了，更不值得她等。自己也再没有资格去爱她。是自己毁了我与她之间的那个故事，是我违背了我和她的诺言，是我辜负了我和她的约定。我不知道我会被判多久的刑期，即使她不计较这个，我也决定从今天开始强迫自己忘记她，忘记曾经和她拥有的一切，忘记彼此曾经许下的诺言。我知道，要做到彻底地忘记曾经与她的一切，恐怕一辈子也做不到。但我必须强迫自己去忘记！
　　我坐在自己的铺位上，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梦，不去想梦中的月光，不去想月光下的那片树林，不去想树林的情节。但是，我发现自己竟然是那么苍白！
　　“想什么呢？”马力坐到我的面前，拉起我的手说，“来，我给你看看手相。在这个地方什么也不要想，想也没用。再说了，这么一个屁大的地方，有什么可想的，又有什么值得想的。就是过去的那些事儿，也都像放电影，结束了也就结束了。不管情节好坏，散场了，什么也没有了，都已经结束了。”
　　“你会看手相？”我吃惊地看着马力，摇头笑了一下，“啥也没想。”
　　“在这里面呆着没事儿跟他们学的。”马力也笑了笑。
　　我伸开了左手，男左女右的说法我还是听说过的，尽管我并不相信看相算命这些名堂，这个时候为的就是能让自己的还留在梦里的心情舒展一些。
　　“右手也伸开。”马力倒煞有介事了。
　　“不是男左女右吗？干啥还要伸开右手呀？”
　　“时代不同了，手相的看法也不同了。过去讲究男左女右，现在是两手都要看才能看得准。左手相是命里带来的，右手相是后天自己努力补救的。”马力有模有样地上下左右地瞅起我的两只手来，眉头还不时地皱了皱，像是在推算什么。
　　我疑惑地看着马力。
　　马力扳着我的两手前前后后地看了又看，然后抬起头看着我，说：“你这次牢狱之灾躲都躲不过去，命里有这么一灾，后天也补救不了，定下来要有这么一回。在这之前你有过三次大的灾难，我说出来，你仔细想想，看看可有那么一回事儿。第一次是在你十岁左右，应该在十岁之前，有一次水灾，掉河里淹着了。第二次是在十五六岁的时候，是跌落之灾。十八、九岁的时候意外之灾，差点儿吃官司。”
　　我认真地想了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七、八岁的时候的夏天，跟小伙伴们在河里学游水，结果游水还没有学会，倒让水呛得不知了东西南北，亏得一个去河边扒鱼的老人用扒网子把我扒上了岸。十五岁那年，猴着上树掏鸟窝，只顾得手上了，没想到脚下踩空了，一下子从树上掉了下来，两条腿摔得好多天动不了。十九岁那年，我开始走出校园，跟社会青年为伍，打架斗殴，在一次群架中让联防队给抓了，因为自己还是学生，联防队教训了一顿就把我放了，其他参与打架的社会青年全给拘留了。这次进来，祸闯得大了，真的要坐几年了呀？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看过我的成长经历。
　　“这场灾难之后，以后的日子就顺了，并且你的寿命还很长，至少能活九十岁。”马力说了这些，又扳起我的两手来回地看，“从你的感情线上来看，有个女孩子会等你，但这个女孩子并不是你现在的女友，是一个几乎被你忽略的女孩子。三十岁之后你才能成家，在三十岁之前你还会有艳遇，但是你所遇到的女孩子都不会成为你的妻子。”忽地，他抬起头吃惊地看着我，说，“从子女线上看，你现在应该已经有孩子了！”
　　“这个就胡扯了吧！”我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荒唐，谁给我的孩子呀！”
　　“你还别不承认，两只手上的子女线都是这样说的。”马力很肯定。
　　“你这是有罪推定啊！我还是个童男子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马力指着我手侧的纹路说，“你自己看，肯定你现在已经有孩子了。你看这子女线多清晰，并且你还是二子一女的命，命里有两个二子一个女儿。”
　　“我不会看。并且我告诉你，这一点你看走眼了！”对马力这个说法我感到很可笑。但是，对于他说的有个几乎被我忽略的女孩子在等我，我想到了那个叫艳子的女孩子。不过，我还是感觉十分的不可能，我和艳子之间没有故事，更没有复杂的故事情节，只是青春的冲动让我结识了她。更何况艳子也清楚我不可能和她有什么可以再往下发展的故事了。谁会傻到为没有可能的东西付出青春时光呢？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这方面的事儿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不说这个了，看看你的头脑、性格和事业。”马力又像模像样地看其我的两只手来。
　　“根本就没有的事儿我承认啥呀？”我断然说，“我做过什么事儿或者没做过什么事儿，我自己还不清楚？”
　　“现在的人可跟前几年不大一样了，特别是年轻人，说不清的事儿，码不准你哪次蜻蜓点水就有结果了。”马力执拗地肯定说。
　　马力还真把自己当成大仙了。
　　虽然在社会上我身旁有许多女孩子，但在与她们的相处中，我十分清醒，也十分理智，尽管我有时也会有强烈的欲望，但我能克制自己。这一点我可以骄傲地向世人炫耀：古有柳下惠坐怀不乱，今有我尧克卧床不迷。至于马力这样肯定地说我有了孩子，简直是在对我尧克为人的亵渎。我怀疑马力在开始胡扯。
　　“从你的智慧线上来看，你很聪明，并且不是一般的聪明，是不同凡响的聪明。但是大智若愚，表面上是看不出来你比别人聪明在哪儿，甚至显得比别人有些迟钝。你的思维属于创造型的思维方式，静下心来，你会想到很多别人想不出来的东西。你现在的性格很开朗，但是经过这场灾难之后，你会慢慢变得内向，变得多疑，你的心灵也会慢慢变得很孤独，自我封闭得很紧，别人很难走进去。”马力摇了摇头说，“或许正因为这个，只要以后你能把握好自己，把握好机会，将来你会有一个辉煌的事业。从你的手型上看，手指长，手型美，你应该是一个搞艺术的奇才。不过，从你的事业线上看，三十岁之前很难有什么成绩了，就是三十岁之后，也不是那么顺利，慢慢才会好起来。”
　　“真的吗？我以后的一切就有你这张嘴决定了？”我抽回自己的手淡淡地笑了一下。
　　“大致应该如此。我看得也不十分准确，进来之后没事儿干，在这号房里得发慌，跟他们学的，打发时间。”马力见我对他的推断十分怀疑，笑了笑解释说，“不过，从你进来给我的第一印象，我就肯定你不是一个俗人。我很相信第一印象，也很相信由第一印象产生的判断。人，是不一样的，一个人的气质是有他内心里的东西决定的。”
　　“是吗？不是俗人就不会往这里面来的！我来了你也来了，我们都是俗人，是祸害。”
　　“话也不能完全这样说。”马力摇了摇头，忽然问，“你相信命吗？以前我不信，现在开始信了。我们生活里的许多事情是解释不清的，但命能给我们一个十分明白的说明。命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圈子，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命的圈子里混耍，就像孙猴子在如来手心里翻跟头一样，无论怎样翻怎样腾，都不能翻出命的圈子，都不能腾出命的圈子。”
　　看着马力忽然变得有些颓废，心里也一下子不自在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信命，但高考失败使我相信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栽进来使我相信了‘多行不义必自毙’，自从去年开始在报纸杂志上发表些豆腐块文字后，我开始相信自己。”我静静地看着马力，说。
　　马力还是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好些事儿真的是想不通啊，也根本没办法向自己解释。”
　　“有一天我们会想清楚的。到那时，也许我们就会真正明白谁才真正是我们的人生设计师，谁才真正是修剪我们人生的园丁。”尽管我已经无法让自己清醒了，但我还是清楚这场灾难只是自己人生当中的一次大挫折，失意，只要不失志向，才能守住自己的生命，才能守住自己的人生。尽管我无颜向自己的这段本该辉煌的人生负责，但从心里讲，我不愿意放弃对生命的守望，不愿意放弃对希望的守望，入狱以来我一直在心里这样警告自己，对于这次灾难，对于决定今天这个下场的那段历史，对于对未来的设想，我着暂时还有不曾退却的激情，但是我不知道这样的激情会不会保持下来，能保持多久。
　　马力默然地点了一下头。
　　我很欣赏最近两年流行的那首歌——《水手》，有几句歌词写得很好，‘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现在如果一直追问自己这是为什么，就会把自己问得更心痛，连心中那个支撑着自己的梦也会被问得疼痛起来，也会被问得渐渐失色。那么，自己还拿什么来支撑自己面对这个现实？如果拿命这么一说来哄骗自己，来麻醉自己，有一天自己明白过来，又能那什么向自己做出说明？或许马力的经历的灾难比我想象的还要多，社会经历也要比我多些，对灾难的认识，对社会的认识，比我更真切一些，换句话说，比我更现实一些。可能是被种种灾难给摔得悲观了，马力已经心无定律。前天他的谈话还充满着热情，还充满着斗志，可今天他忽然把一切都归于命的安排，我真的摸不透这是为什么了。
　　我想起了落榜那年写给自己的几句话：
　　无需怀疑自己的能力
　　只要不放弃努力
　　同样可以创造生命的奇迹
　　无需为自己的遭遇感到委屈
　　人生本来就有太多的悲剧
　　只要我们不自暴自弃
　　心灵就可以重新闪耀光辉
　　无需为自己的丑陋感到悲哀
　　眼泪洗不去人性的尘埃
　　只要相信伦理和公正
　　就能找回真正属于自己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