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拜年

　　新的一年在连绵不绝的炮仗声中来了，吃过新年第一顿饭的饺子，人们脸上洋溢着新年的喜庆互相拜年问候。
　　按着规矩，望秋带着杏花挨家给同族的长辈们拜年去了。
　　小米抱着小路生把盛着花生瓜子的小灶篓放到当门儿的方桌上，等着同族的晚辈过来给牛二筢子拜年。她刚放下小灶篓，院子里就传过来癞豆喜庆的叫喊声。
　　“太爷、奶奶，癞豆过来给太爷和奶奶拜年了！”癞豆喊叫着就进了堂屋。
　　牛二筢子和小米这个时候喜笑着看着进了屋的癞豆。
　　小米一手抱着小路生，一手拿起放桌上的小灶篓递到癞豆面前，让癞豆抓花生瓜子。
　　“癞豆，给牛牛太爷和奶奶拜年，磕头没有呀？”这个时候，癞豆娘年挎着一个满满的篮子进了院子，笑着大声说。
　　“没有。”癞豆听了娘的话，回头向已经进屋里的娘笑着说。
　　牛二筢子接过癞豆娘手里的篮子放到方桌上。
　　“没有磕头算啥子拜年呀！”癞豆娘笑着向癞豆说。
　　听了娘的话，癞豆扑通一声跪倒牛二筢子面前，来不及牛二筢子伸手去拽，就扑腾扑腾给牛二筢子磕了三个响头。给牛二筢子磕过这三个响头之后，他起身又跪倒小米的面前给小米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
　　牛二筢子从腰里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塞到癞豆的怀里，说是给癞豆的压岁钱。
　　小米也掏出了十块钱塞到癞豆的怀里。
　　癞豆娘马上从癞豆的怀里掏出这二十块钱要还给牛二筢子和小米。
　　牛二筢子马上正了脸色看着癞豆娘，说：“这是给癞豆的压岁钱。”
　　癞豆娘见牛二筢子不高兴了，只好把这二十块钱交给了癞豆，向癞豆说：“快谢谢你太爷和你奶奶。”
　　癞豆依着娘的话又向牛二筢子和小米分别鞠了个躬。
　　“这刚过去的一年啊，你们家也没少帮衬我们家，我跟癞豆过来给你们拜年也没有啥子能拿得出手的礼物，就收拾点儿自己家炸的年货和我买的二斤果子过来了。”癞豆娘难为情地看了一眼挎来的篮子，回头看了看牛二筢子，眼光落在小米的脸上，笑着说，“你们别介意寒碜。”
　　“你这话说的，啥子帮衬不帮衬的。爷们儿伙里，谁家有个啥子不如意的地方，能会眼睁睁地看着不管？”牛二筢子接过癞豆娘的话，转眼看了一眼癞豆娘挎来的篮子说，“拜年就是过来说说话儿，还拎这些干啥！我们家也不计较你们娘儿俩拜年带不带礼品，只要你们家的日子能慢慢见景气儿，我们看着心里能踏实，我们心里比你们娘儿俩这礼物还高兴。”
　　“是啊！”小米接过牛二筢子的话，看着癞豆娘说，“你们娘儿俩这么早就过来拜年，我跟爹心里就很高兴了。”
　　“婶子，”癞豆娘绷起嘴唇笑了笑，转眼看了看牛二筢子，又回过头来看着小米说，“我也知道你和爷不计较这点儿东西的好坏与多少，捎这点儿东西过来拜年，是我们一家人的心意。刚吃过饺子，癞豆他爷爷奶奶就要两个人亲自过来给你们家拜年，说这过去的一年你们家给了我们家天大的恩情，老两口儿咋的也过来给你们这个家磕个头。当时天还没有大亮，我琢磨着他们两个年纪也大了，天还这么冷，就没答应让他们老两口子。这不，这天一大亮我们娘儿俩就过来了，临来时他们老两口子还嘱咐着说，要我们娘儿俩替他们老两口子磕个头。”
　　“这老两口子……”小米听了癞豆娘的话，琢磨啥子似的咬了一下嘴唇，笑了笑说。
　　“他们俩啊，身子骨硬朗就是你们家的福气。”旁边的牛二筢子琢磨着说，“就是这一家的担子都压在你一个人的肩上，太委屈你了。”他一下子想到年前曾想着操心为癞豆娘说上一个上门女婿的事儿，由于年前事儿太多，也没有真正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这个时候想到这件事儿，心里总觉得亏欠了癞豆娘似的。
　　“委屈倒没觉得，只要一家人能平平安安不再有啥子坎儿就成。”癞豆娘回头看了一眼牛二筢子，笑了一下说。
　　“这年节儿是人们最清闲的时候，这些日子我就操心着年前给你琢磨的事儿。”牛二筢子抬手摩挲了几下脑袋。
　　“筢子爷。”癞豆娘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看牛二筢子和小米，说，“这事儿往后放放再说吧。”
　　听了癞豆娘的话，牛二筢子不由得心里一怔，他笑着看着癞豆娘说：“好吧，放放再说。”
　　“年前我娘家也有人劝我说再嫁一家人，我琢磨着这女人出一家进一家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再说了，这边的癞豆和癞豆爷爷奶奶我也不能丢，就没答应娘家人的劝说。”癞豆娘说，“往后我就守着这个家，陪着癞豆爷爷奶奶他们老两口子，带着癞豆往前奔。至于筢子爷你年前琢磨的事儿，我也琢磨了，要找一个愿意上门没那么容易，也就不打算了。”
　　“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儿。”牛二筢子眨眼琢磨了一下，说，“原本我琢磨着黄庄子的老蚂蚱，后来又琢磨了琢磨，觉得不合适，又加上忙，也就没有再往其他人身上琢磨了。”
　　小米听牛二筢子这么说，马上就验证了当初牛二筢子的说法，只是她没有追问究竟。她马上接过牛二筢子的话说：“爹当初想到的是我蚂蚱大爷啊？”
　　“是的。不过后来我琢磨着不合适，也就没有再继续琢磨。”牛二筢子回着小米说，“老蚂蚱是个好人，可他的身子骨应承不了这个家的担子。”
　　“蚂蚱大爷不合适，他们这个家不光要的是个好心人，更需要的是一个劳力，蚂蚱大爷的两腿给火烧得几乎残废了，吃不了重，这个家田地里的收种蚂蚱大爷应承不下来。”小米马上肯定了牛二筢子的说法，“给癞豆娘找的这个人不光要心好，还要勤快有劳力。”
　　牛二筢子和小米他们说话间，癞豆吃着花生嗑着瓜子不安分地出出进进在院子里放着捡来的炮仗，他在院子里每点燃一个炮仗之后，就会马上两手捂住耳朵往屋里跑，待院子里一声啪的声音之后，他马上又会跑出屋子到院子里放炮仗的地方瞅着地面看上一阵儿，然后用脚踩着爆成的纸屑来回划拉几下。
　　这时，牛绠拎着两瓶贴着烫着金字儿的白酒进了院子，嘴里称呼着牛二筢子“二大爷”就直奔堂屋里去了。
　　牛二筢子见牛绠过来拜年，马上迎了牛绠。
　　牛绠把拎来的瓶酒放到方桌上，依着牛二筢子的劝让坐到了牛二筢子身旁。
　　“听说开春儿你师傅要给你分个肉架子，让你自己单干？”牛二筢子看着牛绠笑着说。
　　牛绠点了点头，说：“二大爷，这得多谢你给我找了这样一个好师傅，找了这样一个好营生。”
　　“别跟你二大爷说这感谢的话，只要你以后好好经营你的肉架子，好好跟你娘把你们那个家经管出景气儿来，你二大爷我就心里踏实了。”牛二筢子看着牛绠说，“你们家的担子重，单指望你娘一个人的力气带着你们那个家往前奔，没有几个年头儿也不会出了啥子景气儿。开春儿你能支架子做营生了，要不了两年，你们家就有景气儿了。”
　　牛绠点了点头。
　　“孩子啊，啥事儿只要争气，没有成不了的事儿。”牛二筢子看着牛绠说。
　　牛绠很重地点了一下头。
　　牛二筢子见牛绠很懂事儿地点了一下头，很舒心地一笑，他不由得转头向门口的院子里看了看，往年赶在这个时候，大棒子就已经会闷声闷气地喜笑着过来拜年了。不知咋的，他忽然想到了牛大棒子。想到牛大棒子，他的心里还是紧了一下，牛大棒子没了，这年也不会来拜了。
　　“筢子爷，我这就回了。”牛二筢子想到牛大棒子这个节骨眼儿上，癞豆娘把篮子里捎过来的东西往方桌上一倒，拎着空篮子扯着癞豆，与牛二筢子打了个招呼就迈出屋门。
　　牛二筢子给癞豆娘的招呼唤了个惊醒，他起身追出屋门夺过癞豆娘手里的空篮子，怪罪着向癞豆娘说：“哪儿有拜年空着篮子回去的？”说完，回身进屋把癞豆娘倒在方桌上的东西重新拾进篮子里，回头看着癞豆娘，“这年节儿，你跟癞豆把这些东西捎带过来了，我们家也不能不留下一点儿，你一下子都倒了，说不过这个理儿！捎过来的东西我们家留下两片儿馓子，其它的就都拿回去，这年节儿底下你们家还要串亲拜邻。”说完，他拎着给他收拾的篮子出了门就送癞豆娘回了。
　　送了癞豆娘回来，牛二筢子又坐到了牛绠的身旁，看着牛绠问：“今年多大了？”
　　“过了这个年就十九了。”牛绠笑着回了牛二筢子。
　　“这个年龄该说亲找媳妇儿了。”牛二筢子笑着向牛绠说着，转头向小米说，“小米啊，你替你牛绠兄弟琢磨琢磨亲事儿，要是黄庄子那边儿有合适的人家，给你牛绠兄弟牵个线儿搭个桥儿。等会儿杏花回来，我也跟杏花交代一下这事儿。”
　　“成！爹，我记住给牛绠兄弟操这份心。”小米应了牛二筢子的话，看着牛绠问，“牛绠兄弟有啥子要求？长相啦，身高啦，家境啦。”
　　牛绠难为情地向小米一笑，红着脸说：“我也没啥子要求，咱们这样的家境，还能要求别人家咋的？咱们这个家境，只要别人家不计较就成！”
　　“你这个事儿，你二大爷也放在心上，今年也是你二大爷的一件大事儿。”牛二筢子看着牛绠说，“这说媒牵线儿的事儿，不是说一家就能成的，咱们多问几家，多牵几家。”
　　“二大爷，嫂子，”牛绠看了看牛二筢子和小米，咬了一下嘴唇，说，“昨个儿晚上我们一家人一起守岁的时候我娘还说这事儿呢。这年一过也就是去年了，去年我娘托人给我说媒牵线儿，人家女方连面儿也不愿意见，我估摸着就是因为咱们这个家不景气。”
　　“眼下有了手艺，只要你争气，以后好好地做生意，我琢磨着这亲事儿也不算个事儿。”牛二筢子说，“这事儿你不用放到心上去，你只管用心做你的肉架子就成。说媒牵线儿的事儿有你二大爷，有你嫂子，你就放心了。”
　　“那就谢谢二大爷，谢谢我两个嫂子了。”牛绠马上感激地看着牛二筢子和小米。
　　“别说啥子感谢的话，说感谢的话你就把你二大爷看成外道的人了。”牛二筢子看着牛绠说，“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可能不太合适，不合适也罢，我还是说了。虽说你爹没了，可毕竟咱们都是一个牛家的人，不操你们娘几个的心，咱们牛家的祖宗也会不安生。”
　　“二大爷，”牛绠依旧很感激地看着牛二筢子，皱了一下眉头，说，“咱们村上像你这样能全心全意把老少爷们儿放到心上去的人真不多了，我总觉得村里人慢慢都在变，心眼儿也越来越多。”说完，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牛二筢子笑了一下，叹了一声说：“这也不怪，世道儿变了，是人都会跟着变。”
　　“二大爷，我咋的觉得你没啥子变呢！”牛绠看着牛二筢子说。
　　“二大爷也在变，二大爷变的是挣钱的心思，二大爷没变的是为人处世的良心，二大爷没变的是跟老少爷们儿们的情分。”牛二筢子看着牛绠，“二大爷希望你也是，不管这世道以后会变到啥地步，咱做人的良心不能变，咱跟老少爷们儿们相处的情分不能变。这人啊，一旦把良心丢了，一旦把与老少爷们儿们相处的情分丢了，那他以后的日子就没人愿意跟他相处共事儿了。这人一旦混到没人愿意共事儿的地步，你想，他还能做成啥事儿！这事儿以后你跟你那个师傅多学学，想必你跟他学手艺的这些日子也看到了，为啥子驴堆集儿上那么多肉架子，没有哪一家的肉架子能赶上他的买卖？那是他会为人处世，三村五寨的老少爷们儿都愿意去他那儿买肉，都愿意把自家养的猪羊卖给他。”
　　牛绠听着牛二筢子的话，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今儿二大爷也给你提个醒儿。”牛二筢子看着牛绠，正起脸色说，“开春儿后你就自立门户做生意了，不管以后生意做的大小，千万不能忘本！”
　　牛绠又重重地点了点头，起身向牛二筢子说：“二大爷，你的话我都记住了！我这也要走了，我还要去几个长辈家走动走动。”说着，他走向小米，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塞到小路生的怀里，“我眼下还没啥子买卖，回来过年时我师傅给了百十块钱，这五块钱是我给我侄子的压岁钱，你们也不要计较多少。”说完，容不得牛二筢子和小米有啥反应，就离开了。
　　牛二筢子和小米两个人怔怔地看着牛绠离开院子。
　　“牛绠这孩子，以后一准会有出息。”见牛绠走了，牛二筢子回头看了一眼小米说，“这孩子骨子里有一股子倔劲儿。”
　　“我也看得出来，牛绠性子倔，有志气。”小米回头看了一眼牛二筢子，又转头向院子里看着说，“就是牛绠他娘，我那个婶子，心眼儿有点儿小。”
　　“她呀，就那个见识。”牛二筢子说，“要是她有点儿见识，也不至于眼下他们家会是这样的家境。”
　　牛二筢子的话音还没有落，院子里又进来了一帮本家的后生。他们进得屋子，就纷纷喊着牛二筢子“二大爷”或者“二爷”说拜年了。
　　牛二筢子见家里一时间这么热闹，脸上开花一样笑着要这些后生吃花生嗑瓜子。
　　后生们也不客气，顿时，噼里啪啦吃花生嗑瓜子的声音响满了整个屋子。
　　“这去年一年，你们这些后生都咋样儿啊？”牛二筢子来回看了看眼前的这些后生，问。
　　“还成吧！要比在家种那几亩地强多了，一个人一年能抵得上几亩地一年的收成。”一个外号叫大喇叭的后生回了牛二筢子的话。
　　“我这一年长见识了，外面真比咱们卧牛岗子好玩多了。挣钱不挣钱，落个肚子圆了。”这一年在外面混个“牛飘飘”外号的银磙说。
　　“你这可不成，你倒是在外面肚子圆了，你就没想到家里的爹娘和兄弟？”牛二筢子听了银磙的话，马上有些抱怨地看着银磙说，“出门在外就是为了多挣些钱回来。”
　　“当时没想这么多。”听了牛二筢子的话，银磙伸了一下舌头说。
　　“你这孩子啊……”牛二筢子叹了一声。
　　“二大爷，你不知道，银磙这一年在外面弄了两个女朋友呢。他挣的钱都花给他那两个女朋友了。”旁边一个跟银磙一道儿出门的后生说。
　　“长能耐了啊！”牛二筢子听了这话，说不清心里是啥子滋味儿出了一口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