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三个响头

　　望秋在院门口放了一嘟噜鞭炮，牛二筢子点上当门儿靠后墙的条几上两个白色蜡烛，整了整蜡烛前的贡品，接着就着烛火点着了三根筷子粗细的草香插在贡品和烛台之间的香炉里，然后从条几上拿起一叠烧纸点上放到正当门的地上，在着起火苗子的烧纸前跪下来磕了个头，嘴里念叨了几句，又磕了两个头这才起身，招呼着让望秋把方桌挪到当门儿偏东的地界儿。
　　望秋依着牛二筢子的吩咐摆好了方桌和板凳，就去了灶房端菜。
　　牛二筢子见望秋来回几趟，估摸着两个儿媳妇收拾的菜也应该差不多了，就喊着望秋让小米和杏花上桌吃饭。
　　“爹，你们先吃，我再做个热菜。”小米听了爹对望秋的招呼，马上向灶房门口喊了一声，然后让杏花去堂屋吃饭。
　　可能是牛二筢子招呼望秋的声音大了，也可能是小路生睡得久了，这个时候他在床上哭了起来。
　　这哭声一下子拽得牛二筢子心里一紧，他慌忙奔进小米的房间抱出了小路生，嘴里还哼哼哈哈地哄逗着怀里的小路生。到了当门间儿，他向灶房招呼了一声：“小米，热菜有两个就够了，不用再做了，小路生也醒了。”说着，他抬腿出了堂屋去了灶房。
　　小米见牛二筢子抱着小路生进了灶房，站在那儿看着牛二筢子说：“爹，再做一个热菜吧，这大年节儿的。”
　　“有两个热菜就成了，不用再做了。你看，小路生挣着要你抱呢。”牛二筢子说着，看了一眼怀里的小路生。
　　小米听牛二筢子这么说，就罢手不再忙活。她接下腰间的围裙，伸手就去接牛二筢子怀里的小路生，回头向杏花说：“走吧，一起吃饭去。”
　　杏花听了小米的话，收拾了一下灶台上下就随着小米去了堂屋。
　　牛二筢子进了堂屋，从靠在西面的厨子里拿出了一瓶甜酒放到方桌上，说是为小米和杏花准备的。接着他又从厨子里拿出一瓶白酒，说是要跟望秋喝上两盅子。
　　“爹这是咋的了？”望秋见爹拿出白酒要跟自己喝上两盅子，看着爹笑着说。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顿饭，咱们一家坐到一起喝上两盅子，不管这一年咋的，这顿饭吃完就彻底过去了。”牛二筢子坐下来看了一眼望秋，拧开了手里的酒瓶盖子，又抬眼看着望秋说，“快给你小米嫂子和杏花把甜酒倒上。”
　　望秋听了牛二筢子的话，马上端起那瓶甜酒掘开了酒瓶塞子，正准备去给小米和杏花倒酒，却给小米叫停下来。
　　“你先给爹倒酒，这甜酒我跟杏花自己倒，我们两个谁喝多少倒多少。”小米抱着小路生坐下来，看着望秋说。
　　听了小米的话，望秋马上放下瓶子里的甜酒，从牛二筢子手里夺下酒瓶子，满满地给牛二筢子倒了一盅子酒，然后又给自己倒上了一盅子酒，这才放下酒瓶子去给小米和杏花倒甜酒。
　　牛二筢子见望秋给每个人面前都倒上了酒，来回看了看望秋、杏花和小米，说：“今年呐，咱们这个家呀，也坑坑坎坎的经了不少事儿，总归这些事儿都过去了，咱们就看着明年的光景儿往前奔。我先说这几句，咱们爷儿几个先一起喝上一盅子。”说着，他端起酒盅子向望秋、杏花和小米一比划，让他们几个也端起酒盅子一起喝上这第一盅子酒。
　　小米一手抱着小路生，一手端起面前的酒盅子。
　　就这样，一家人一起喝了这一年最后一顿饭的第一盅子酒。
　　牛二筢子放下喝空了的酒盅子，拿起面前的筷子，要小米他们几个一起叨菜吃菜。
　　小米他们三个依着牛二筢子都叨了菜吃了。
　　望秋又给爹倒了一盅子酒，自己也倒上了一盅子酒。
　　杏花见望秋倒酒，也拿起甜酒瓶子给小米倒上一盅子，自己也倒上了一盅子。
　　“杏花进这个家时间晚些，今年这一年外面望秋没少受累，家里呢，小米没少受累。我呢，心里有数。再说杏花，虽说进这个家晚些，可自打进了这个家，里里外外的也没少操持。刚才我在给家神和祖上魂灵烧纸钱的时候，我就感谢了家神和祖上的魂灵让我有福气娶了这么好的两个儿媳妇。”牛二筢子嚼了嘴巴里的菜，一抹嘴巴看了看望秋、小米和杏花说，“跟前有这样好的两个儿媳妇，我日后的日子就踏实了。”
　　“爹，可别这么说！”小米马上看着牛二筢子，转脸看了一眼杏花，又转脸看着牛二筢子说，“我跟杏花就是为了这个家做了我们该做的，是吧？杏花。”说着，她转过头来看着杏花。
　　“是啊，我跟小米嫂子也没做啥。我跟小米嫂子觉得吧，成了一家人，就该掏心掏肺地为着这一家人。”杏花看了一眼小米，转脸看着牛二筢子说，“一家人要是有其它的心思，这家人的日子能过得景气吗？”
　　牛二筢子听了这两个儿媳妇的话，立马想起了杨槐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唉……这儿媳妇跟儿媳妇也是不一样啊！”说完，他端起面前的酒盅子，咂摸了一下嘴，一仰脖子把酒盅子里的就喝了个干净。
　　“爹，你不能喝这么猛！”望秋见牛二筢子这样一下子喝光了第二盅子酒，马上劝着说。
　　牛二筢子点了点头，向望秋说：“给爹倒上。”
　　“爹，这酒慢慢喝，今儿晚上咱们边吃边慢慢唠扯。”小米看着牛二筢子，劝着说。
　　牛二筢子抬手捂着两眼搓了搓，脸上一副很满意的样子向小米点了点头。
　　“爹，你又没啥子酒量，今儿晚上这顿饭虽说是一家人守在一起吃着守岁，你也不能这样喝啊！”望秋看着爹说，“爹，虽说咱们家的日子在咱们卧牛岗子这个村子里说得过去，但我们都知道你心里苦楚的地方，今年我娘没了，麦上你摔了腿，我二哥他们两口子跟咱们不亲热，我大哥望春一走就没个音信儿，这些都在你心里横着。爹，我娘走了已经回不来了，可咱们家的日子总得往下过。麦上你摔了腿花了点儿钱，那又有啥？钱是挣来的，你现在腿已经好了，虽说吃不了重，可你能守着这个家，我们就能在外面多出点儿力。我二哥他们两口子跟咱们不亲热，那就由着他们，他们的日子他们自己过，你就算是再把他们放到心上，他们也不知道承情你这份心思。至于说我大哥望春，就由着他在外面混吧，咱们在家不管咋的挂念他，他都不知道，等他在外面混得一头疙瘩的时候，他自然就会想着这个家。”
　　听了望秋的话，牛二筢子抬手揉了揉已经红了的眼圈儿，琢磨了一下说：“眼下我啥也不想，跟前有那么三个我就心里踏实，只是这样的日子委屈了你小米嫂子。”
　　“爹，我不觉得委屈。”小米马上向牛二筢子说。
　　“孩子啊，你说不觉得委屈，这是让爹心里宽慰。爹能不知道你心里委屈不委屈？”牛二筢子一脸很觉得对不住的神色看着小米说，“在这个家，爹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你小米。”
　　“爹。”听牛二筢子这么说，小米的心里也是一酸，看着牛二筢子喊了一声说，“你这样说让我小米承受不住了。嫁进这个家就是这个家里的人，不管这个家里会有啥事儿，都是这一家人的事儿，不是哪一个人的事儿。虽说我小米是这个家的儿媳妇，在外人看来跟爹没啥子血亲，跟望秋也没啥子血亲，不会掏心跟这个家里的人亲近，那是外人的见识。”
　　“爹都看在眼里，爹心里也不糊涂。”牛二筢子看了看小米，回头看着自己眼前的酒盅子说，“自打你嫁进这个家，你对这个家里里外外的操持，爹都看在眼里，整个卧牛岗子的老少爷们儿也都看在眼里，整个卧牛岗子的老少爷们儿们都说，这个家娶了你这样的儿媳妇是这个家的大福分。可望春那孩子不懂事儿，不知道横竖啊！”
　　“爹，这大年节儿的，咱不说他了。”小米看着牛二筢子一笑说，“今年这一年，虽说娘没了，可咱们身边又多了小路生，多了杏花这个知事儿懂理人又勤快的妹子，这也是上天给咱们家安排的亏欠补偿。今年这一年马上就要过去了，新的一年马上就来了。这一年过去也就过去了，不管这一年有啥儿，都翻过去了。这马上就要来的新的一年的日子要过，咱们就琢磨琢磨这新的一年的打算，琢磨琢磨这新的一年日子。”
　　听了小米的话，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转头看着望秋，似乎有些为难地想说啥子，但没有说出口。
　　“爹？”望秋一怔。
　　杏花也是一怔，看着牛二筢子。
　　小米端起眼前的酒盅子，向牛二筢子说：“这酒虽说是甜酒，以前我也没有喝过酒，今儿晚上我敬爹一盅子。”
　　牛二筢子见儿媳妇小米给自己敬酒，马上端起眼前的酒盅子，说：“小米，这盅子酒爹心里领了，这酒你等会儿再喝，听我再说几句。”说着，他放下酒盅子。
　　小米听牛二筢子这么说，也把手中的酒盅子放到桌子上。
　　“咱们一家人呢，下面我说的这些就显得见外了。不过，这总归要说，省得一家人心里疙瘩。这也是咱们这一家人多少年来的一个做法，虽然以前这个家只有我和你们的娘，还有春梅望秋他们哥儿仨，但这一个做法一直都保存下来了。”牛二筢子来回看了看小米他们，“我们这个家的做法，其他人家不会做，也理解不了，但这是咱们这个家必须要保存下来的一个习惯，就算以后你们都分开独立了门户，这个做法也有必要保存下去。”
　　“爹，你就别算了。”望秋马上看着牛二筢子说，“这一年的收入和开销一家人心里都明白，哪用这样算啊！”
　　“你这孩子啊，还没独立门户，也不知道咱们家的这个做法的好处。”牛二筢子马上看着望秋说，“这一家人一年有多少的收成，又有多少的开销，结余多少，或者欠了多少，这样一算，一家人心里都有了底儿。家里人心里都有底儿了，就知道第二年为这个家该咋的做了。”接下来，牛二筢子把今年这一年大的进项和大的开销一五一十地说给了望秋他们，“这一年大的进项和大的开销基本上算是扯平了，也就是说今年这个家没啥子结余，怪也就麦上我给摔了腿，不光耽误了挣钱，还支出了一大笔开销。至于小的进项和小的开销，基本上也是扯平。这样一来，明年的一年除了开春后盖房子，也没有啥大的开销了。虽说开春盖房子是一家人很大的事儿，毕竟砖瓦梁檩今年都准备齐整了，花销也就是下地基和上梁的开销和泥瓦工的工钱。这份开销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我估摸着开春给人犁地播种就能把这笔开销挣回来，望秋给人拉砖的进项就能结余。”
　　“爹，你这账算得也太精细了。”望秋看着牛二筢子，一笑说，“一家人哪能这样精细？”
　　“老话说：亲兄弟，明算账。这一家人也是这样，进出没有个精细，你咋的能知道这一年有啥子闪失？又咋的能知道第二年该咋的打算咋的操持？看起来这样算账没啥子必要，对于一家人来说，这非常必要。”牛二筢子紧盯着望秋，“这一年的进出有个精算就能知道这一年的差池，就知道在来年的打算。”
　　望秋不再说话，瞅着牛二筢子静静地听着，似乎他觉出了这个家的日子为啥会比其他人家要有光景。
　　杏花忽然想起了啥子，马上站起身来，向牛二筢子招呼了一声就离座去了灶房。
　　牛二筢子见杏花去了灶房，心里一怔，就眉头拧到一起看着杏花走出门。
　　“爹。”小米见牛二筢子不解地看着杏花去了灶房，马上向牛二筢子说，“我估摸着杏花是去灶房里收拾锅灶了，大锅里还有米稀粥没盛出来，新年的第一顿饭不是要头天锅里兑上水，箅子上放上蒸馍，盖上锅盖儿，灶膛里放进一把柴，做饭只要坐到灶门前把灶膛里的柴点着烧火就成吗？杏花这会儿去了灶房，肯定是收拾锅灶了。”
　　牛二筢子听了小米的话，叹了一声，琢磨了一下嘴说：“要是杨槐花能比上你们两个一半就好了！”
　　“爹！”小米听牛二筢子这么说，马上提醒着向牛二筢子喊了一声。
　　听小米这样喊了一声，牛二筢子笑着摇了摇头说：“不说她了，不说她了！”
　　“开春后还有你们春梅姐那边，咱们也要给他们打算打算。”牛二筢子眨了眨眼说。
　　“爹，这事儿等会儿杏花收拾好过来再说吧。”小米马上止住了牛二筢子。
　　牛二筢子马上明白了小米的意思，点着头说：“还是你小米想得周全。这个时候说咱们为春梅的打算，杏花不在跟前，就会让杏花觉得咱们把她当成外人了。”
　　这时，望秋瞅着小米叹了一声，端起面前的酒盅子向小米说：“嫂子，打你进了这个家，委屈你了。这一盅子酒是我敬你的，你不用陪喝。”说完，就一仰脖子把酒盅子里的酒喝下去了。
　　小米看着望秋，怔怔地不知道该向望秋说点儿啥子了。她心里很清楚望秋的心思，虽说望秋现在有杏花，虽说望秋对于杏花也很掏心掏肺，但从望秋和她对视的眼睛里，她看得出来，在望秋心里深处还藏着她的影子。
　　“嫂子，”望秋见小米怔怔地看着自己，马上酸酸地一笑说，“这一年你受委屈了，我替我大哥望春向你赔个不是，也替我大哥望春谢谢你！”说着，他站起身子来到小米面前，噗通一声跪下来，来不及小米有啥子反应，他给小米磕了三个头。
　　望秋的举动让牛二筢子和小米都惊呆了。
　　牛二筢子琢磨了一下，马上笑了笑向小米说：“望秋替他哥望春向你赔不是是应该的，替他哥谢谢牛牛也是应该的。”
　　小米马上伸手拉起望秋，怪罪着向望秋说：“你这是……我嫁给你哥是我愿意的，为他守着家生娃带孩子是应该的，你这样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小米，要不是我有这个辈分，也会替望春那个没有心肺的东西给你磕头赔不是。”牛二筢子马上接过小米的话说，“我知道，你嫁了望春就委屈你了。嫁过来之后，望春那东西又这样对不住你，这让爹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呀！”
　　“爹，你别这样说！当初嫁给望春是我愿意的，没有啥子委屈不委屈的。”小米马上接着牛二筢子的话说，“爹，我在这儿喊小路生他爹的名字，显得不够妇道了。”
　　“这没啥。”牛二筢子看着小米说。
　　“至于说望春这一走就没有音信儿，可能他在外面混得不如是，也可能是他有了啥子坎儿了，这些咱都不知道，咱们这样在家里怪罪他没个音信儿也不是个理儿。”小米看着牛二筢子，笑了一下说。尽管她嘴上这么说，可她心里的滋味儿只有她自己知道。
　　牛二筢子和望秋听小米这样为望春说话，两个人的心里都是扑扑腾腾的说不清是啥子滋味儿。瞅着小米，这爷儿俩老半天没有说话。爷儿俩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地离开了桌子走到堂屋的正中间，几乎就在同时，两个人一下子向后墙摆着的神位跪了下来，纷纷扑扑腾腾地磕了三个响头。
　　“承蒙诸神的庇佑，承蒙列祖列宗的厚爱，让我们老牛家娶了这样一个通事达理的儿媳妇。在此我祈请诸神，祈请列祖列宗，在以后的日子里保佑我这个儿媳妇能平平安安！”牛二筢子神位拱手说完，又向神位磕了三个响头。
　　望秋虽然没有向神位说啥子，在牛二筢子说完之后，他又随着牛二筢子向神位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