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儿蝶儿飞起来(五)
作品名称:蝶儿蝶儿飞起来 作者:科扬 发布时间:2009-07-25 08:17:58 字数:7465
第五章保险公司将负责买单
端午节似乎没听见锣鼓,也没看见龙舟,在无数次停车上客再停车下客的过程中,就这么毫无节日感地过去了。不过葫芦头的口袋里确实有了四百来块钱。现在,这是他唯一的流动资产,虽然微不足道,却也令他心里有了些底气。而端午过后,天气热了起来。
江南的天就是这么怪,才阳历六月,太阳就毒得简直可以把人晒出油。现在到了“懊恼砣”们最难熬的时候。“懊恼砣”排量小,只有800CC,三个气缸工作。打开空调,不光没什么凉意,感觉连油门都一下子沉了许多,水温表也窜得老高。大街上经常有小奥拓趴着不能动弹,只见车老板急烘烘地跑下来,打开引擎盖拿着一瓶水往散热片上淋。不要问,准是开了锅。这时候有些人就怀念起那些被淘汰的桑塔纳。还是那家伙好,任凭多辣的太阳,坐在里面总是凉嗖嗖的。不过怀念归怀念,眼前的困难总得解决。终于有聪明人想出了一个土法子,在车尾箱里装上一个水箱,连着一根管子通到空调散热片上,靠着流水的散热功能,居然不会开锅了。空调效果也好了许多,若遇上车况好的,人坐在里面,前排的感觉到一丝幽幽的凉风,后排的竟也只渗点毛毛汗。那些车况太差的自然仍旧像个蒸笼,好在这县城里的人要求都不算太高,而且地方也实在太小,热得有些受不了的往往是才说一句“太热,空调开大点行不”,目的地就已经到了,当然就不会再和他们计效。不过坐的士的人们却渐渐有了经验,上车之前先伸手在里面试探,估摸着坐在里面不至于蒸桑拿再上去。于是大街上又经常演出这样一幕情景剧:排着长长的一大溜的士,都等着要车的一台台地打开车门进行火力侦察,运气好被选中了的,如当了附马一般绝尘而去。那些没中附马的,则只有叹口气怏怏走开,再去寻觅下一个排队的机会。
葫芦头就经常得到这种中附马的荣耀。这一方面得益于他的车保养得好,三年多了还与新车差不多。另外也由于他心细,仪表台上总遮着块湿湿的毛巾,使它在太阳底下不至于象个烤炉。车内经常保持着两瓶冻得结结实实的矿泉水,冰融化时,可以带走不少热量,融化后,将水一部分淋在毛巾上,保持它的湿润,另一部分灌进肚里去,凉爽的感觉可以保持很长一段时间,这样那些原本对自己吹的凉风也省出来给了乘客。乘客上来时经常会赞一声:“凉快!”葫芦头听了心里甜丝丝的比什么都受用,他往往会故意不打表,等乘客发现后提醒:“嗨,你怎么不打表啊?”这才把空车灯拍下来。他就这么个人,有时候听了别人赞一两句车,少收点钱都觉得值。
加油站里经常有“懊恼砣”排着长长的队伍,却不是为了加油,而是为了加水。这不免要遭受加油站老板射过来的白眼,不过的哥们并不很在乎。他们看事情很明白,老板除了射白眼,并不敢停水。这里是特级防火单位,时时有警报在他的头上叫着,要停了水,还不等于将自已的防空洞给填了?但最令人心烦的是一箱水只能用个把小时,每天得灌七八次,注水的时间几乎比跑街挣钱的时间都多。可同时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只要车尾的水箱空了,仪表的水温指针就不干了,“哧溜”窜了上去,动力也开始作拉大车的老牛叫,这时哪怕有客人招手也不能停,否则准会趴在马路上。
的哥们聚在一起,总要说说笑笑一番。或取笑同伴:“黑不溜秋的,什么时候改了国籍到非洲去了?”或骂自己的座骑太不争气:“他娘的,不止要烧油,还要烧水!”最近,因葫芦头为救一个哑姑娘的事,成了圈子里的“名人”,则成了大家取乐的新目标。这个新目标很有几分怕羞,总缩在一个角落里去加水。年轻的哥们的眼尖总是尖些,不依不饶地追着他问:
“葫芦头,听说你花八千块买了个雷锋当当,什么滋味?”
“葫芦头,挣了个什么奖章,金子做的么?八千块换成金子足足一两三呢?够分量吗?拿来让大伙掂掂。”
葫芦头则低着头不作声,只管拿着管子嘟嘟地往水箱里灌水。灌完水,便拾掇他的小“懊懊砣”。擦洗得很细,要是遇上一个小污点,必用他的食指盖儿细细抠去。
年长的的哥则稳重得多,凑近去,拿水管帮葫芦头冲一冲车,顺便给他出主意:
“伙计,人不能太老实,老实人吃亏。得敞开嗓门去交警队闹,撒泼骂娘都行,就把他们的牛黄狗宝都掏出来,看谁敢不把钱退给你!八千块,不是个小数目,你大半年都挣不到这个数!”
这时葫芦头会抬起头来,勉强挤去一丝笑,算是表示感谢。然后低低地说:
“大哥,那钱……我去交警队要过了……”
几天前葫芦头拿到了那个鉴定结果,结论为非事故车,还盖着鲜红油亮的章儿。葫芦头的嘴巴乐得比那个章儿敞得还宽,他兴冲冲地跑到交警队里,接待他的却不是李队而换了一个瘦瘦黑黑叫刘副指导的人。刘指导很客气地端上一杯清茶,然后坐下来仔细看完了那份鉴定书,打开抽屉,抄起两包“牛肉面”,硬往葫芦头裤兜里塞。葫芦头哪敢要啊,一个劲地往外掏。刘指导摁着他的手,先说了一大堆客套话,接着很真诚地向他道歉,最后大大地表扬了他一番,把他的行为定义为见义勇为,还提出要通报每个出租车公司进行表扬,号召大家都来学习。葫芦头不大习惯这些虚套话,一边继续将烟掏出来,一边问道:
“我的钱呢?”
“这个……都被大头取走了。你知道,当时……是误会了……唉,这烟,你拿着。”
“我抽不惯这种烟。”
“抽不惯也拿着吧,我又不抽烟的,浪费。”
“八千五。”
“你知道那姑娘伤得挺重,医院里花了不少钱。”
“人不是我撞的,可钱是我的……烟不是我的,我不要……”
“烟也不是我掏钱买的,都是别人送的呢,你拿着吧。”
“我只要我的钱。李队答应过一定会给我的。”
“李队……出差去了。要不,你先去找大头……我给你找找他的电话。”
刘指导回到桌边拿手机翻大头的电话,看见葫芦头掏出烟想往桌上放,就板着脸说:
“拿着啊,不拿着你就太看不起人了!”
葫芦头只好硬生生地将手缩了回去。
刘指导将大头的电话写下来递给葫芦头。葫芦头犹豫了好几回也没拨过去,只说:
“这钱,我只找你们要。”
刘指导苦笑了一声,自已拨起了电话,边说边往外走,并将门掩了。过了一阵子回到屋里,对葫芦头说:
“我跟大头说了,三天内,一定将钱都还给你!”
“现在还不行么?”
“他现在去省城办点事呢,要三天才回。那你耐心等等……三天后不还,你打我电话。看他敢不还!”刘指导说着,砰的一声,将手机重重地掴在桌子上,“我肩上大小还是扛着一道杠杠呢!”
葫芦头被重重的掴手机声吓了一跳,顿了一阵,才迟疑地问:
“那我的证件呢?”
刘指导忽地笑了,露出一口很亮眼的白牙,说道:
“这个好办,跟我来吧。”
刘指导揽着他的肩来到了内勤室。内勤找到证件,却开了一张单子要葫芦头去交罚款。刘指导连忙走到柜台里间在她耳边叽叽咕咕了一阵,只听见内勤又说:“那这一百块的痕迹鉴定费总得出吧。”刘指导又叽叽咕咕了一阵,内勤说:“那也得找大队长批个条子才行,我担不起。”那位刘指导忽然红了脸,掏出一张大票甩在桌上说:
“这钱我交!都他娘的什么事。”
葫芦头拿着证件和一张写着大头电话号码的小纸条走出了交警队。刘指导一直把他送到门外,拉着他的手,嘴巴嗫嚅了半天,想说什么却终于没出口,只是拍了拍葫芦头的肩膀。葫芦头心里很有几分感动,觉得刘指导跟自己有些相类,也是个要紧话闷在心里的哑巴。刘指导硬塞给他的那两包“牛肉面”让他足足受惠了半个月,他在葡萄巷口的小店换成相思鸟的香烟,二十包,拎在手中一大堆。
离开交警队的当天,他屁股后还跟着一纸表扬通报到了各个公司,这张薄纸竟让他在同行的弟兄们面前抬不起头,原来英雄只是活在文字里的,一回到现实生活中,就变成了畏瑟的笑料。有一天他在十字路口等红灯,一辆的士窜过来,停在右拐弯道上摇下玻璃高声问:“葫芦头,听说你为一个哑姑娘扔了八千五,八成是老婆跑了给憋坏了吧?漂亮吗?怎么不让弟兄们看看?”葫芦头气得满脸通红,幸而交警走过来让那辆车接受检查,赏了他一张罚款单。活该!他在心里恶毒地骂道。
三天过后,大头真的找上门来了。那天他车上还载着一位女乘客,左边一辆夏利车猛然斜插过来横在前面,他一个急刹车,女乘客的脸都吓白了,他的心也咕咚咕咚跳到了嗓子眼。前面的车门开了,下来的是刀子,他吆喝女乘客下了车,转头换了一付笑脸对葫芦头地说:“兄弟,咱们喝茶去。”
其实大头比葫芦头更早看到那份痕迹鉴定,结果并不令他意外,但他丝毫不在乎。他是公汽公司的安全员,可又远不是一般的安全员。他平常的工作只是坐坐茶馆,另外邀几个人打打牌,钓钓鱼,喝喝酒,洗洗脚,按按摩。别人娱乐了九分,他便娱乐了十分。闲时到街头转转,看看又是不是有了交通事故。如果有,他就高兴;如果流血了,他更兴奋。交通事故落在别人耳中的都是呻吟,但以他这种专业知识丰富的人听来,却毫无疑问都是哗哗流淌的钞票声。
如果以漫画家的笔触来画一幅像,和肩上扛着的那颗肉乎乎而又极不协调的大头一样,他整个人就是新时代的怪物。
当天下午这个怪物只做了一件事,开着车到伤科医院把外甥女接回了家。这是他半个多月来第三次进这个医院,也是第二次来看他的外甥女。第一次是葫芦头从交警队拿走车的那天,他领了那些押金到医院交了三千元钱,对张医生嘱咐了不要用太贵的药,了了草草看一眼就走了。
出院时他找张医生要了医药费清单、病历本、住院证明,丢给他一条“牛肉面”,交代一声发票以后再说,张医生当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笑呵呵地说:
“行,行,到时就等你一句话。”
他的外甥女居然会有许许多多的东西,也不知道什么人送的,衣服、鞋袜、营养品塞了一大车。走出病房时许多医生护士都来送她,他们眼里都亮汪汪的。外甥女眼里也亮汪汪的。她又突然挣扎着要回病房去,一个三十多岁的护士大概明白什么,跑回病房取了病床上挂着的卡片出来。外甥女将它一直攥在手心里。
回到家他接到了事故中队刘副指导员的电话,要他把钱都还给那个老实蛋。他嘴里答应着可放下电话就骂娘。他老婆在一旁问:
“谁呀?”
“还能有谁?”
“就那个黑不溜秋不合时宜的家伙?”
“早晚老子撺掇得他卷铺盖滚蛋。”
他拿出纸笔坐在桌子旁开始做起了他的功课。外甥女割掉了脾脏,套上九级伤残,按照今年四月份才出来的最新赔偿标准,是二万一左右,由于又断了两根胁骨,还可以上浮百分之十;医院里虚开个两万住院发票没什么问题;再加上后期治疗费、护理费、误工费、衣服财物损失,这个案子怎么也有六七万左右,刨去医院的六千多,那个老实蛋的八千五,满打满算七八千的各种开销,赚个四、五万票子就如玩玩一般。当然,这里还有三个重要的环节。第一,得把一件肇事逃逸案变成一件的士伤人案。这个不难,因为事故队的李队是他的铁哥们。第二,保险公司得承认这件案子。这个也没什么问题,因为经理是他的干姐夫。第三,另一个人物,就是那个的哥,却傻得满世界打灯笼都找不着了,不过他手中倒是捏着一张保险单。别小看仅薄薄的几张纸,那可是打开保险公司钱箱金钥匙。
那人会上他的船么?
他已经阴阴地笑起来,脸上的肥肉便被挤到一边去。
“又有得赚了?”老婆问。她太熟悉也太期待这种笑容了,这种笑总令自己的男人满脸涨红。在别人看起来像血,但在她眼中,则具有某种攻击色彩,甚至于掺进了性感的意味,总能令她热血为之沸腾。
“不多,几个茶钱。”她老公说。
“这次赚了钱给我买台车。”
“你一个娘们每天只知道弄几把麻将牌,买台车干什么?”
“方便到外面找姘头去。”
“得了吧,谁还能养活你?”
“你以为就你能?一身肥肉,满肚子坏水。”她正嗔骂着自己的老公,只见他拿了车钥匙夹个黑皮包就往外走。
“又干什么去。”
“风满楼,找李队喝茶去。”
“那这小婊子怎么办?还要我来侍候她?”
“她不是都可以自己走路了嘛。”大头钻进车子,不一会儿响起了嗡嗡的引擎声。老婆才追出来还没来得及嘱咐喝茶就正经喝茶,不许到外面洗桑那,搞按摩,那辆夏利早已不见了影。
大头那时并没有把葫芦头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那个傻瓜蛋,还正光溜溜地捂着那话儿站在水中呢,唯一要做的,只是扔给他一条裤头。
葫芦头跟着大头、猫哥和刀子走进风满楼。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走进这种高档场所,当穿着高叉口旗袍的小姐走上前春风满面地说“先生你好,欢迎光临”的时候,他紧张得手都没处放。那双手太脏了,在加油站加水时他顺便摸了一把空调散热网却忘了洗,到现在还黑污污的。茶楼内大理石地板洁白如镜子,映照得他那双油污污的皮鞋简直无处可藏。屋内的人见这里边居然进来这么个人,都如同看见舞台上的丑星一样指指点点。他自己也窘迫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在很快一位小姐领着他们走上楼,来到一个包间。看着那蒙着洁白座套的皮圈椅,也不敢坐,生怕自己屁股太黑给弄脏了。猫哥走上前把他摁进椅内,招呼小姐端上四杯碧罗春。那茶可真好看,绿泱泱的水,一大簇齐刷刷细嫩嫩的叶儿都舒展着,好像还长在树上沐浴着朝阳似的。听见猫哥说:“兄弟,这里边的茶可是五十块一杯……”葫芦头端着杯子就舍不得喝下去。他想,乖乖,这该打多少个表。猫哥又叫小姐每人拿来一包“牛肉面”,葫芦头更是受宠若惊,本来窝在心里念叨了无数次的那句“大头哥,我那八千五百块钱?”,就无法说出口了。大头笑了笑说:
“兄弟,看来我们是不打不成交啊。”
“大头哥,没事。我这人皮肉结实。”
大头、猫哥、刀子忍不住都笑了,猫哥笑得连茶都喷出来,止不住地咳嗽。他们都觉得这个人实在是老实得有趣。
又听到大头很谦虚地说:“兄弟,眼下有件事情得请你帮帮忙……”葫芦头一脸的不解。猫哥说:“你那些钱都在医院里花光了,不止你的,大头哥也贴了不少。现在那撞人的家伙一时还找不到,就算找着了他也不一定能拿出那么多钱来。所以,今天这个忙你一定得帮。”葫芦头心想完了,钱看来要不到了,可又不敢开口,只苦着脸,就像一朵枯萎得即将掉下来的腊梅花。猫哥在一旁把他的心思看得跟明镜似的,笑着说:“你别误会。我们不是不还你的钱,刘指导电话里吩咐得明白呢,我们不还能行吗?只是大家合计合计给这笔钱找个好的事主。”他把如何利用葫芦头的保险弄钱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葫芦头在旁边听着先是习惯性地“嗯”、“啊”不住地点头,完了却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似的说:
“这不行。这不好。这样干不得,猫哥。这样犯法的。”
“犯什么法。你不说,我们不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鬼知道。再说了,就算知道了咱也不怕,在这里,大头哥就是法。”刀子说。
大头打开黑皮包,拿出一大摞票子数了二十张给葫芦头说:
“这钱你先收着,剩余的我们在保险公司那儿拿到钱再给你。你不是还耽搁了三天没做生意吗,我们按五百块一天算给你,我大头的身份地位你可以满大街打听打听,说话算数,决不让你吃亏。”葫芦头有点心动了,每天五百,三天就是一千五啊,那可是他大半个月都赚不到的!猫哥又在一旁歪着头笑道:
“你要不愿意我们也不勉强。不过你那几千块可别再找大头哥要。你找他外甥女要去。”
“对,你开口向哑巴要去。她满十八了,刚好具有独立承担民事责任的能力了。”刀子阴笑着补充。
“那要我怎么做?我可真是什么都不懂。”
大头、刀子和老猫又都笑了。猫哥说:“也不要你做什么,只把身份证、驾驶证、行驶证各复印几份,把保险卡交给我们,再写一份委托书给大头哥就就行了,简简单单。”葫芦头才说委托书我不会写,大头又从黑皮包里拿出一张纸,原来是早已写好的,笑着说:“名字总会写吧。”葫芦头在大头的指点下签了字,按下手印。刀子早向他要了证件去复印。葫芦头问: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你就等着拿钱吧。”
葫芦头收好两千块钱走了出去。这次他再也不敢接生意了,别看大街上人来人往,可一旦揣了大把的钱,都得像防贼似的防着他们。葫芦头直接跑到阿姐那儿把钱交给她。阿姐问清了事情的经过,先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好人有好报,却又不放心地说:
“田仔,这样不会出什么事吧?”葫芦头满有把握地回答:
“我看不会,大头挺有本事,再说出了事也不要紧,我什么也不要干。”
在阿姐家吃过饭,太阳早已西沉,看看天色还算早,葫芦头心想还可以到街上挣几块钱。这时亮亮吵着要回家。阿姐说:“带回家吧,反正明天我要过河去,你那些衣呀被呀的想必都臭了。”亮亮听了早跟得了圣旨一样跑到车上坐好,嘴里喊着:“回家了,坐车了,的的。”葫芦头问阿姐:“我一大早要出车呢,他怎么办?”阿姐说:“你交给隔壁二婶子,明天我早点来。”葫芦头说:“那你的店谁照顾?”阿姐说:“关几天吧,这破巷子的电线连个空调都带不起,天这么热,鬼才来,开着也是白白赔钱。”
回到小镇时,圆圆的月亮正从东边升起来,把古老的麻石街照得清清如水。葡萄架下已摆了几张竹床竹椅。人们或坐或躺都摇着蒲扇正聊着天上地下的故事,看见他的车这么早回来了,先是一愣,接着二婶子早跑过来叫乖孙子,于是满坪子的人都围了上来。亮亮不只是巷子里的开心果,也是葫芦头至今唯一的成就。人们常拿他开玩笑:“葫芦头,你这么木讷的人怎么会养出这样乖巧的儿子,小心是别人下的种。”葫芦头就一脸憨厚而又一脸自豪地笑。当然这还是他老婆在的时候,自从他老婆跟了人跑了,人们就再也不说这样的话。
亮亮围着大圆坪这个叫爷爷,那个叫奶奶,还有大伯大姨哥哥姐姐人人叫了个遍。人们这个抱起来掂掂长胖了没有,那个看看是不是更白了更高了,还有人特地拿了梨子苹果来,就为了凑上脸让他亲亲,一时间大坪里笑声一片。等闹够了葫芦头拿来毛巾桶子给亮亮洗澡。亮亮脱光了衣服跟一条小白泥鳅似的,井水淋下来他先是抱着小胳膊连声喊冷,听见人们说:“亮亮,看看你小鸡鸡长大了没有,剪掉你的小鸡鸡!”他又忽地弯下身一把捂住,口里叫着嚷着:“爸爸,进去洗,进去洗。”把一坪的人逗得前仰后合。洗完澡葫芦头扯亮亮进去睡觉,不提防他挣开爸爸的手跑出来,捂着鼻子连声喊:“臭,臭,熏死人了!”葡萄架下又是一阵笑声。有人让出竹床喊:“亮亮,到这里来睡。”
父子俩躺在竹床上,听着老人们慢条斯理地聊天,有人把蚊香移过来一些,不时还给小孩送几扇风。亮亮很快睡着了,几点清清的月光从葡萄叶缝中钻过来,落在他酣酣的小脸上。
葫芦头也有些迷糊了,不久扯起了鼾。月亮已至天正中,赶得原本满天的小星星只剩下了孤孤单单的几颗,都懒洋洋地眯着眼。渐渐地,聊天的声音也没了。露水不知何时上来了,天已经凉了下去,老人们都收拾东西进了屋。大坪里只剩下葫芦头带着儿子长一句短一句吟哦着,且愈来愈高亢。
也不知谁给这父子俩悄悄地搭上了一床毛巾毯,还小心地把亮亮的嫩腿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