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苦差（2）

　　安排妥当，众人皆去安排，我特意叮嘱他们不要告诉其他人。王衡、朱化留了下来，我想提醒他们几句，王衡忽然道：“大人，既然镇抚司让我们去抓人，可有告示牌？”
　　一句话提醒了我，钱彩确实没有给我，转念一想，治安司负责京城治安，有权力抓人的，“钱大人没有给我发，不过，治安司也可以抓人的。”
　　王衡沉默片刻，道：“大人，恕我直言，我总觉得这事不妥帖，你想，我们确实负责地方治安，当往昔抓人的事情，都该镇抚司自己去做，我们这里的人，哪有几个有本事的。”
　　我没法告诉王衡事情真相，王衡又道：“钱大人应该让骆大人前去，让你领着一群没多大本事的人去抓，一旦动起手来，岂不是以卵击石！”
　　“你这么想很好，但我们都是他的属下，只得遵从。你和朱化都要小心。”
　　朱化道：“王先生考虑的多，但我想，区区几个看家护院的，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王衡道：“朱兄想过没有，这家妓院，收入丰厚，却没有像样的护院，可能吗？”
　　王衡这么一说，朱化一时语塞，我也在心里有了疑惑，道：“那依先生之意？”王衡道：“依属下想，要么他们深藏不露，一定有高手隐藏于此，要么就是有官场的人照顾，没人敢动。”
　　“嗯，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我们既然接了这个差，就得去做，遇事别慌，按章办事。”我心里想着薛申说得话，觉得王衡的话虽然有道理，但不见得会发生。
　　正在这时，哈代急匆匆进来，道：“二哥，镇抚司送来告示，让我们今晚动手！”
　　“呵呵，真是和王先生想到一起了。”我赞许地看看王衡，哈代又看看我，走到近前，低语道：“来人捎来一句话，今晚小心！”
　　“是谁说的？”
　　“来人是个旗牌，送来告示牌，和我说，陆松传个话给我们，今晚务必小心。”
　　我吃了一惊，看看大家，哈代道：“那我们行动取消？”我摇摇头，道：“镇抚司下了宪命，我们如何敢违抗！该去还的去，只是要谨慎。”王衡道：“既然这样，依属下看，今晚就不要大张旗鼓去，而是摸准地点，直接带人走。俗话说得好，‘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们先进去，探准消息，大人再进！”
　　我点点头，道：“对，大家兵分两路，王先生和朱化先进去，找好地点，午夜发出信号，我领人进去，哈代在外面接应。”
　　众人应了一声，我长吁一口气，道：“今晚一定要成功！”
　　
　　随着天色渐渐变黑，我们已经换好装束，悄悄摸到彩云胡同附近。我们确实不敢从大门大张旗鼓进去，一道又一道院落，川流不息的人群，我们如何下得了手。但事情进展得很顺利，王衡、朱化扮成富家子弟，花了不少银子，混到了红楼里，而且一个红包给了一个小厮，便得知那玉姑娘并不住在红楼里，而是单独的一个小院，可喜的是，不但有几分偏僻，还临着院墙，甚至还有角门，可以直接到街上。
　　这给我们的抓捕，提供了许多方便。当我看见玉姑娘住的地方，那里地方宽敞，房屋连成片，虽然有人在里面走动，院落却是静悄悄的，我便让人马暂时埋伏在胡同外面，按照约定，朱化王衡在里面接应，我只等天黑，进入院子里，直接抓人。
　　天过戌时，玉姑娘的院子里，竟然支起了屋蓬，这屋蓬竟然连着墙边，正是绝佳的藏身之所，我知道我手下的人，功夫稀松，轻功更不用提了，只有我还可以，所以叮嘱哈代几句，便悄悄来到墙边，纵身上了墙，然后潜伏在屋蓬上观察情况。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忽见有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提着灯笼进屋，她们身后跟着一少年。
　　那丫鬟跪伏在东窗前，向里面的人说，郎君已经来了。里面一个女子，只是淡淡道：“请郎君到中堂喝茶！”丫鬟便请少年到中堂，很快便献上茶来，然后丫鬟退出。这少年看上去可谓面如冠玉，气质优雅，年纪不大，一副贵公子模样。他在中堂坐了许久，就连茶都喝了三杯，但人还是没有出来。少年有些坐不住，来回走动，就在我都替他不耐烦的时候，有四个丫鬟拥着一个女子出来，那女子明亮动人不可逼视，想必就是那玉姑娘。
　　玉姑娘客气地和少年施礼，少年眼珠子都落在玉姑娘身上，两人携手坐了主位，过一会儿酒席铺开，六个奇装异服的丫鬟在旁伺候，行酒奏乐，丝竹绕梁。这玉姑娘倒是体贴，喝了一会酒后便问这少年：“郎君可困了？”少年巴不得离开，赶紧点头。玉姑娘莞尔一笑，挥挥手，示意宴席撤下，然后便牵着这少年进了东窗不见身影，刹那间堂内的灯烛齐齐熄灭，只有屋前的纱灯随风飘荡，那情景是说不出的诡异。
　　我心知此番前来必有危机，但对钱彩允诺在先，便悄悄跟进了东窗，想要看看里面动静，然后再去开角门，让哈代等人进来。你猜如何？我蹑手蹑脚进了这玉姑娘的闺房，哪知灯火忽然一灭，我吃了一惊，刚待去摸剑柄，已有人惊起，二话不说便过来抱着我的腰，身上竟是一丝不挂！我略微一使劲，一女子哎呦一声，仍然就这么抱着我，轻声问我：“是哪个衙门叫你来的？”
　　我鬼使神差的竟应了她：“我们是锦衣卫！”那女子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真是冤孽啊，想必是来找我麻烦的。唉，既然镇抚司捉我，那我定是走不了的了。虽然我是被捉拿犯人，但光着身子见贵人实在是失礼，请大人允许我穿上衣物，小女子以十串明珠为谢。”
　　我听她语气诚恳，又没有武器威胁到我，再加上她赤身环绕实在尴尬，便应许了她。她竟然点亮烛火，白花花一女子站在我面前，发髻蓬松，两只眼睛闪着亮光，我只觉脸发热，急忙将衣物扔给了她，她却没有着急穿衣服，而是如约开箱取了十串明珠给我。我如何能收这东西，放在一旁，道：“赶紧把衣服穿上，还请姑娘和我走一趟！”玉姑娘点点头，赤身对我，竟是毫不羞涩，她穿好衣服后便很大方地和我聊天,她问我带了多少人，人都在哪儿，我鬼迷心窍竟又告诉了她。
　　哪知她的反应大大的有悖常理，玉姑娘对我说道：“既然大家都来了，那就快叫大家伙儿进来，这让大家为妾身劳累饥渴，妾身心里不安。”
　　玉姑娘说完此话立马吩咐下人置办吃食，而她的丫鬟仆人对我的到来，一点都不慌张，我心中越发奇怪，既然玉姑娘让我的人进来，那我怕什么，便都叫他们进来。哈代领着人鱼贯而入，见了玉姑娘，如同见到天人一样，都有些发愣。我忙呵斥一声：“还不搜查！”
　　哈代会意，连忙领人四处查看，确实没有外人，玉姑娘笑道：“大人，您可真认真，多少达官显贵在妾身这里，都是走马观花！”她意思是点拨我，我一笑，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不多时，外间酒席竟然摆好，玉姑娘本是坐在床上，如今站起身来大大方方请我吃饭，我摆摆手，道：“公事在身，怎么能在这里吃饭？”玉姑娘一笑，道：“大人是害怕妾身逃走不成？妾身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从威风凛凛的大人们的身边逃掉？何况妾身并无罪过，想必就是一场误会，大人还是坐下吃上几杯酒吧！”
　　我示意哈代搜查房间，忽然想着那个少年郎还未捉到，不想旁生枝节，便去揭那床上的纱帐。玉姑娘眼明手快，拉住我的手，哀求道：“大人切莫糊涂！里面的人可是贵公子，此事事关国体，况且都是妾身的错与那公子无关，我已让公子从地道走了。镇抚使若问起来，妾身愿一力承当。”
　　我能察觉床榻抖动，知道那少年就在床上，而玉姑娘苦苦哀求，我竟然有几分不忍，心中想我们要抓的是玉姑娘，这少年并无关系，如果真的是达官显贵的公子，难免有一番磨难。当下点点头，道：“既然这样，我们就不为难你。跟我们走吧！”
　　玉姑娘看看酒席，柔声道：“大人何不吃过再走，难道怕下毒不成？”我呵呵一笑，道：“这不合规矩，还是快走吧！”
　　玉姑娘仍是一笑，道：“都说男人铁石心肠，妾身一直不信，今日到了，可真不是，妾身一个弱女子，你们如狼似虎围着，插翅难逃，还怕这酒嚒？也罢，妾身不难为大人，只是妾身出去容易，回来就是难了。”
　　她说到后来，语气竟然强硬起来，甚至有些冷笑，我心知一紧，道：“我是奉命办差，有什么话，到大堂回话。”
　　说着，示意哈代把玉姑娘押走，玉姑娘不住冷笑，只是眼中含泪，越发瞧着楚楚可怜。
　　我想起王衡和朱化，一问哈代，却没有看见，心中生疑。我们刚出了角门，迎面奔来二三十人，打着火把，手持棍棒而来。
　　哈代走上前去，喝道：“锦衣卫在此办差，闲人靠后！”那些人渐渐走进，看装束，应该是彩云轩的人，他们听了哈代的话，稍有迟疑，一人走上前来，瞧年纪三十几岁，十分干练的样子，道：“原是镇抚司的大人们，那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敢问哪位大人带队？”
　　哈代道：“我们是治安司的，千户张英张大人奉北镇抚使钱大人之命，带走人犯一名，你是何人？”那人呵呵一笑，道：“原是千户大人，失敬，失敬，我是教坊司左韶乐曹正，瞧着您眼熟，哎呀，昔日在宫中奏乐，见过几位大人！”
　　这教坊司隶属礼部，主官是奉銮，次官有左右韶乐等等，虽然是从九品的官，却因为掌管天下乐户，又可以进宫为皇亲表演，和王公大臣、太监内侍十分融洽。
　　更主要的是，教坊司管理天下妓院，收取烟花税，是内廷不可或缺的收入。大明严禁民间私建妓院，更是严禁官员游荡官办妓院，但世风日下，虽有大明律在，虽有科道御史在，但私家妓院层出不穷，大多和教坊司有关，他们只管收钱，其余不问。
　　这彩云轩不是大明官家的，这也是为什么，它没有大的牌坊，当这个曹正出现，我想着陆松的话，看来，彩云轩和官家有关。只听哈代道：“曹大人，我们奉命行事，不要阻拦。”
　　曹正听了，哈哈一笑，道：“这位大人，卑职焉敢拦阻大人办差，只是卑职说了，我们是一家人，千万别伤了和气。”他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哈代警惕地看着他，我不知他说的和气是什么，道：“你过来！”
　　曹正忙到身前，冲我深施一礼，低声道：“您是张大人吧，是这样，这彩云轩是刘公公开的。”
　　“那个刘公公？”
　　“刘丰刘公公呀，大人不知道？”曹正一脸惊讶，我听过张忠提过这个人，目前在刘瑾面前，特别得势。只是没想到，他还开了一家妓院，想到这些去了势的太监们，热衷于此，让我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我想了想，道：“我是奉命办差，妓院是谁的，没有关系，我只抓人，其他不问。”曹正更是一笑，道：“大人，这玉姑娘刚刚到这里才三个月，她本是落了难的官家子弟，能有什么罪呀？您要知道，得罪刘公公的后果，可真是得罪刘公公呀！”他诡异一笑，似乎提醒我，得罪了刘丰就意味着得罪刘瑾。
　　“我说过，奉命办差，有镇抚司宪命，任何人不得阻拦。”哈代待我说完，上前一步道：“曹大人，请您让开！”
　　曹正脸一沉，道：“大人，您可是在玩火！”我没有说话，哈代直接推开曹正，喊了一声：“出发！”便押着玉姑娘往前走。
　　那些人拦在前面，哈代一声令下，所有的校尉都拔出刀来，那些人见了，目光齐刷刷投向曹正，曹正绷着脸，我看他一眼，道：“怎么？曹大人，你要和我们动手不成？”
　　曹正嘴角抖了抖，道：“岂敢，岂敢，我们都是芝麻粒大小的官，如何敢拦阻大人，只是大人三思，带走人容易，回来可难了。”
　　我呵呵一笑，道：“你既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还不去镇抚司说说，我说过，我奉命行事，若抓不到人，就交不了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