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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章 不可思议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2-05 20:24:49      字数:8169

  1993年4月28日
  “新号,快起来,站岗了!”
  模模糊糊中,我被人晃醒了。睁开朦胧的双眼,拥挤不堪的大铺使我立刻清醒过来此时已经不是在家了,容不得自己恋铺的坏习惯了。我从拥挤得转不动身的大铺上提抽出自己的身子,疾快地穿好在身下被压得已经打了皱折的衣服。
  昨晚睡前已经有人告诉我了,新号来后就要站岗,一夜分五班岗,新号要从第五班岗站起,一天一天地五、四、三、二、一地向前推着站。夜间值班站岗,说是为了防止号房里有人逃跑或者自杀等诸类事件的发生。说是监规上规定,值班站岗是每个在押人员必须要履行的责任和义务。
  “喂,新号。在外面做啥的呀?”
  一个低微的声音从茅池里向我打招呼。
  我伸头向茅池里看了看,这才发现与我同一班岗的两个家伙正蹲在茅池里捣鼓什么东西,其中就有那张让我同情与哀怜的脸孔,并且这个时候他还向我招了招手。
  我开始警觉起来,该不会是他们这两个小蛋子儿要折腾我吧。嘴里却有一搭无一搭地回着他们的话:“啥也不做。”
  “窝赃的价值有多少啊?知道不?窝赃和盗窃同罪。”那张让我同情哀怜的童稚很浓的脸一边捣鼓着手里的东西,一边有些不经意地问。
  “我哪儿知道那些东西值多少钱呀。”我摇摇头说。
  “有多少东西呀?”童稚很浓的脸停下手里的东西,很惊奇地看着我,问。
  “一个服装仓库里的东西全让他们给弄出来了,拉了一车呢。”我看着这张童稚很浓的脸,回答说。
  “都承认了?”童稚很浓的脸盯着我。
  “是呀。”
  “那你就安心地在这儿蹲着吧。”童稚很浓的脸轻蔑地笑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另一个站岗的家伙,说,“上去放风把,我这就开始打了。”
  我的心猛地一紧,这俩小子要折腾我?我周身的神经绷得紧了。到了这个地步,自己就是案板上的肉了,任凭他们折腾。折腾得急了,我就跟他们做个了结。如果象征性地来那么几下,一点儿皮肉之苦,倒也能忍得。我装出一副很不在乎的样子,可两个拳头已经习惯性地握紧了,心里一个习惯性的声音在警惕我,皮肉之苦是小事儿,那却是在折腾一个人的人格和尊严!疼痛可以忍受,侮辱不能忍受!
  被童稚很浓的脸吩咐的那位果真很快地爬到了茅池旁边的水池上,扒着上面武警巡逻走道上开着的一个小窗口,歪着的头紧贴着窗口,斜着眼极力朝着上面的走道的远处看。看了一阵,他低下头轻声告诉童稚很浓的脸说:“打火机你就快点吧,没武警过来巡逻。”说完他又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往窗口上边的走道远处看。
  被称作打火机的童稚很浓的脸一下子来了精神,一把从旁边抓起一只早已准备好的硬底布鞋,把手里的东西在墙壁上用鞋底儿擀了几下,接着就用力哧哧啦啦疾快地搓了几下。这时,一股子焦糊味儿从他搓的东西里发散开来。被喊作打火机的那张童稚未退的脸拿开鞋底儿,把那个搓得有焦糊味儿的小东西拿在手里甩了几下,立刻,那东西泛出火光来。
  “新号,过来抽一口。”打火机朝着那东西又吹了几口气,顿时红彤彤的火光从那个东西上面冒出来。他朝我招了一下手说,“过来抽一口大炮。”说着,他从腰里摸出了一根算不上大炮的大炮,躲到茅池里歪着头就着手里的火吸起来。
  我虚惊了一场,原来他们放风就是为了搓火抽烟。并且打火机一改我刚进来时的阴声怪气向我表示友好让我过去抽他的大炮。我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一些。我有些受宠地向他笑了笑,然后摇头说我不抽他的大炮。
  “是不是嫌弃这大炮呀?到这个地方没办法,只能抽这样的大炮。就这样的大炮也不会天天都有。”打火机执意向我表示盛情,他很是过瘾地深深吸了两口,咂着嘴仔细地品味一阵儿说,“你刚进来,说了你也不信,就这一个小大炮,可抵得上外面的一抱阿诗玛,比金子都贵呢。现在我跟你说你也不会相信,等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打火机又向我招手,我感觉有些盛情难却了,小心地在拥挤不堪的大铺上蹑手蹑脚地寻找着举手抬足的缝隙,来到了茅池。
  “话说多了就显得假了,都是落难的弟兄,吃一盆饭睡一间房,有烟也要一同抽一口。”打火机很义气地把他已经抽了几口的大炮递过来。
  我真的无法去接受别人的烟屁股!
  “怎么了?在这里面计较不了那么多了。这不是在社会上!在社会上,能来这里面的人没哪个会抽这样的大炮,也没有哪个会跟别人抽一支烟。你还没看到,就这样抽过几口的大炮,还能换上两袋方便面呢。没办法呀,将就着抽两口吧。”打火机看着我,说。
  就是这样一将就,我顿时感觉自己比原来矮了一大截,脸上也好像被人重重地扇过一阵耳光一样火辣辣地发热发胀。就这样一将就,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什么……
  “打火机,你小子忘了上面还有放风呢?”上面自称放风的家伙扭过脸低下头,几分不满地向打火机小声嚷了一句。
  “像你呀?你小子这话说的……我是看出来了,在外面你也不会咋的混世!我打火机心里有数,你看,给你留一根呢。”打火机有些不屑地又从腰间摸出一根大炮,吧唧吧唧两口对上火,递给了放风。
  得了大炮的放风抽了两口,低下头看了一眼打火机,说:“你小子倒会说话,我要是不喊你,谁敢保证你不会让我白放风呀。”说着,他又很深地抽了一口,“你就陪着新号好好聊聊,这上面的事儿就交给我了。”
  “看见没?这小子生下来就是看守所放风的好材料,斜眼。我就琢磨着在建这个看守所时,是不是设计人看见过这位,知道他要来看守所,根据他的斜眼设计的这个放风洞?”打火机抬头看了一眼放风,回头有些骄傲地跟我说,“他放风我搓火,只要我们两个配合好了,保证抽烟不会出事儿。”
  “昨晚他们给我念监规了,不是不准在监舍里搓火抽烟吗?”我很不解地看着打火机,“进来时搜身那么严,这烟是从哪儿弄进来的呀。”
  “啥是准,啥是不准?逮到了就不准,逮不到就准。就像我们现在这样,抓进来了就是犯罪,抓不到就是良民。”打火机很老成地炫耀着他的见解。或许事实就是如此!他向我又捻了捻手指,说,“只要有这个,还能弄不到香烟?老古语话都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钱不是也不允许往这里面带吗?”我更糊涂了。
  “你就看你玩得精不精了。”打火机很精明似的说。
  “你小子别净往大处哈,前天管教逮到的是谁呀?”上边的放风小心地低下头来,吐着烟雾,有些口齿不清地对打火机的炫耀表示不满,然后又保持着往远处窥望的姿势。
  “你小子不说话谁还能把你当成哑巴?”打火机被人侮辱般地抬头看了一眼放风说,“要不是有人向管教打报告呼马逼,那一百块钱管教能知道的那么清楚?从根儿上坏的!”
  “那也只能怪你自己,这里面的人都是啥品种,你自己还不清楚?都是隔着层肚皮,谁也不知道别人是啥样的心肺。今儿你给他大炮抽了,你比他亲爹都亲,明儿没了,你就比他孙子还招他不待见,背后还可能会害你。我琢磨着这些人都是婊子脱胎转世,个个拔屌就无情了!”放风有些责怪打火机不够谨慎,他很惋惜地说,“一百块钱在社会上是不算啥,可在这里面,够我们抽上一阵子的。下次家里再来人就小心一点儿吧!”
  “下次?”打火机被人戳了心病似的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我还指望着有下次呀?下次谁来看我?你以为我有家呀?我啥也没有!这次我爹偷偷地来看我,还不知道回去会闹到啥情况呢。”
  “你后妈也太过分了!不管咋的,你是你爹的儿子,就这个,她就不该干涉。当初你爹有你妈呢,咋的就会要她了呢?”放风也在为打火机感动心疼,他忿忿地说。
  “女人嘛,花把式一耍,啥样的男人能受得了?再说了,男人都是那个熊样,下面东西一硬,上面的头脑就充血发昏了,哪儿还顾得老婆孩子呀。”打火机对他的父亲显然很不满,“后来,我爹跟这个女人闹出事情了,就跟我妈离婚了。当初真应该跟着我妈,可法院的老爷把我判给了我爹,这下就把我坑苦了!那女人进了我家之后,经常打我,我就往外跑不回家了,为了填饱肚子,我就开始偷人家的东西吃。谁知道这偷也上瘾,越偷越多,越偷越大,把自己偷到这里面来了。”
  “也怪你自己,从拘留所出来不到俩小时,就又进到这看守所了。”放风很同情打火机。
  “我又怪谁啊?在拘留所蹲了十五天,每天四块钱的伙食费。要不是有保人为我担着,他们能放我出来呀?我也不能让保人为我出这六十块钱,咱得还人家吧!”打火机很苦衷地说,“要是咱装孬不还人家,下次人家还会跟咱共事儿吗?”
  “那事先你也该踩好点,瞅准了时机再动手呀!”放风很经验地抱怨打火机。
  “当时我就只看见那八捆咔咔新的百元大票了,只想到拘留所的那张欠账单了。手刚伸出去,当场让人给逮了个结实。”打火机很很遗憾地说,“当时要是有人配合着,那八万块钱就能到手了,也不会栽进来。”
  “好了吧,别吹得太玄了,还八万块钱呢!”放风好像有些不大相信这个数字。
  “骗你,是孙子!”打火机很严肃。
  “那就等回到社会上再做这八万块钱的梦吧。”放风从上面下来了,把抽下来的米粒长短的大炮屁股甩进了茅池。
  “你是说我在吹牛?那说明你小子没见过大世面。上次我去广州,在火车上没费啥事儿,踢皮球(拎包)一脚踢了一密码箱,都是成捆的大票,只可惜给别人吃了,要不是人家看咱年龄小,恐怕小命也丢那儿了。”打火机更显精明神气了,“说真的,没人在后面给我助威,要是有人在后面给我撑腰的话,这几年可真不少弄钱!”
  “你咋的不投个靠山呢,就咱们这个年龄,别说做不了大活儿,就是做了大活儿,也会给别人吃了。我也经过这样的事儿,不过不是很大,就一万多块钱吧。当时自己生气恼火也拿人家没办法,打不过人家。”放风对打火机的话有些信了,“出去之后,咱们搁一块干吧,咱再投个能打能斗的主儿,有事儿让他给咱们撑着。”
  “出去之后再说吧,要是在这里面你这几年碰上了老艺码子(老手),学几手绝活,到时候恐怕就不愿意找我一块儿干了,说不准你就会独来独往。话又说回来,单枪匹马有单枪匹马的好处,只要不被当场抓住,栽进来的可能性很小。将来出去的时候,我们的码子(身材)也壮了,到哪儿也都能压地(震得住人),就不容易被人吃了。”打火机眨巴了一下眼,琢磨着说,“以后能单干还是单干,最好别跟谁搭伙,虽说搭伙能做更大一点儿的事儿,栽进来的可能也大了,提溜一个,一串子都出来了,干过的事儿也都出来了。”
  面对这两张稚嫩的面孔,我不敢从他们已经十分老成的谈话里设想他们的将来。
  “喂,新号,倒忘了拜问你的蔓儿(姓名)和府上(住址)哪里了。”打火机忽地转过脸,歉意地对我笑了笑。
  我与他说了姓名和住址。
  “他们偷的时候你在场吗?”打火机看着我问。
  “他们去了楼上偷,我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就走了。”我实事求是地回答说。
  “那你也是同伙了,不光是窝赃了,还会有盗窃罪呢。”打火机很肯定地说,“你们盗窃的价值到底有多少,值不值三千块钱?要是在三千块钱以上,《刑法》第一百五十二条,起步就是五年。”
  “现在社会上物价涨得很厉害,谁也说不准值多少钱。”我摇摇头,我心里清楚,那些东西至少要在两万块钱左右吧。
  “我是说你们偷的时候的市场价。”打火机十分内行地向我解释说。
  “上万了吧。”我并不能判断那些东西到底能值多少钱,给他们看了一会儿风之后我就回去睡了,然后他们把东西拉到我那儿去了,第二天给我留了些,其它的又都拉走了。至于那些东西能卖多少钱,我真的不知道。
  “看这样子,估摸着你要在监狱里呆上七年左右了。”打火机十分肯定地说,“当然,如果你家里愿意为你花钱,又有那么一层关系的话,蹲不蹲,蹲几年,是另一说了。如果家里没人又没钱,就老老实实地蹲上七年左右吧。”
  我摇了摇头,有些不大相信打火机的话,法律岂能容得钱与关系?
  “没听说过这样一个顺口溜吗——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原告被告都吃完,然后才把官司管,张三的老婆判李四,李四的老婆给张三,糊里糊涂断了案,手中照捧金饭碗。”打火机的世故远远超过我的想象,“俗话说了——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也吃了,拿也拿了,还怕他不给你办事儿?老百姓有句话,养狗狗看门,养驴驴拉磨。我家倒不会拿钱养他们,也不会拿钱去找他们,大不了就是三年的劳教。”
  “我也不想会咋的,犯得起罪,就受得起罚。”我接过打火机的话,摇摇头,说。
  “本来吧,你那属于犯罪中止,可以从轻或者免于处罚的。可你一窝赃分赃,那就是共同犯罪了。就是请律师辩护,也辩护不掉的。你呀,别倔,赶紧写一封信,让人接见时给偷偷捎出去,让家里人想办法活动活动。要是真的判了刑,不但误了青春,也误了挣钱。你想想,算算哪儿合算?”打火机很不同意我的想法,他十分善意地说,“你跟我不一样,我是没人要的孩子,反正到哪里都一样。”
  “其实,错全在自己,出了这事儿家里人够担心难过的了,咋还能去拖累家里人呢?再说了,律师都辩护不掉的事情,家里人活动又会有啥用?我的家境也不好,也没有什么钱去为我活动。我也不想再让家里人为这事儿去求人。”我沉沉地说。
  “你真倔!算了,不说这事儿了,以后会有你向家里求救的那一天的。”打火机见说不动我,有些灰心地叹了口气,忽地,他皱起了眉头问,“当时你怎么想不开去跟他们偷那些东西,哪如偷现钱轻巧方便呀?那些东西给我,让我白拿,我都不要它,嫌它费事。”
  “当时我也并不知道是去偷东西呀。如果知道是去偷东西,他们与我闹翻脸我也不会去的。”我十分后悔当初的行为,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后悔已经挽不回当初了,“他们一开始请我吃饭,我以为是要我帮他们打架出气呢,就去了。酒后,他们溜达着就上了一个商业街的二楼,要我在下面等一会,说有人路过的话就打个招呼。我在楼下等了一阵,见他们一直没有下来,就跟他们说了一声我回去了。我回去很久,他们用一个三轮车来回往我那儿拉了好多趟东西。后来,他们依这为借口,时常要挟我,就因为这样,我还跟他们中的一个人干了一仗。打也打了,他们还是经常过来找我。”
  “这话谁能信呀?好孩子能会往庙里送?”打火机对我的话十分怀疑。
  我的诚实被践踏了!我真想揍他!!!
  我不再跟打火机说话了,只任他与放风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聊着些什么昨天的辉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一阵哨子声。
  听到哨子声,打火机和放风大声喊了起来:“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
  几十个人几乎同时坐了起来,纷纷揉了揉模糊的睡眼,立马就精神起来,一阵忙乱之后,被子被有角有楞地码在了一号铺板上。然后,所谓的老大安排丸子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排队叫号发水洗漱。
  我没有牙具,也没有毛巾。打火机很热情地让我用他的牙具他的毛巾。对于打火机,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监舍里乱而静着,洗脸刷牙都在沉默中有序地进行着。
  洗漱过后,整个号房里满地都是脏水。
  我开始跟在一个比我早进来几天的家伙后面学习打扫卫生。没有扫帚,没有拖把,只有两大块绒布。当我拿起一块绒布时,我的心像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一样疼。
  打扫卫生,在这个地方是最瘪三的人干的事情,在社会上自己从未干过这样窝囊的事情,后面有一帮兄弟跟着,什么事情只要一句话。今天,我被别人支使着去学着去干瘪三干的事情。自己现在就是瘪三了!我有一种很强的捏着鼻子吃大葱的感受。
  比我早来几天的家伙开始教我如何才能干得快,干得干净。他一边向我做着动作,嘴里一边向我讲着要领;“这绒布要摊开了,两手紧紧地拉着两个角,就这么一拉,水就都给拉过来了,这样多拉几次,里边就没什么水了。再把拉过来的水拉到茅池里,这样,茅池也给冲干净了。然后把绒布拧干了,从里面往外擦,多擦几次,地面就给擦干了。”
  我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他边说边干。
  他抬起头,见我站在这儿没动,张口就向我嚷了起来:“你这个新号,挺老B的,老子教你干,你倒好,站在这儿跟大爷似的。你要是不愿意也行,贸易,一天三袋方便面,老子一个人干!”
  “一天三袋方便面!”我甩下了绒布。
  “兑现的,不欠账!”他低下头,嘴里却仍在嚷。
  我大帐上现在没有钱,我没有方便面!
  “欠账就是四袋方便面!”他开始变本加厉。
  反正我没有方便面,四袋就四袋。
  大约四五分钟的样子,他已经把整个的号房打扫得一尘不染了。我惊讶于他的速度与仔细。就在他刚把手里的绒布放到茅池旁边的时候,监舍的门被人从外面敲了两下。号房里立刻有人端起一个大盆来到门下。只听见外面的人说了一句什么,接着就是呼呼啦啦的响了一阵,原来是早饭来了。门外有空铁桶着地的声音,接着门外又有喊话声传进来:“今天早上两桶。”门下接饭的家伙急忙把接满了的饭盆端了过来,旁边已经有人把另一个饭盆靠到了门上,又是一阵呼呼啦啦的声响。
  所谓的老大要丸子按号打饭,先是每人一碗,如果再有剩余,再从前面的号开始,打到哪儿是哪儿,下次如果再有剩余,就接着往下打。
  早饭是菜糊涂。我没有感到饿,也就不想打饭。旁边有人说:“不打不行,这是你的饭,哪怕你打过来倒进茅池里,那也没有人管你。”
  最后轮到我的号了,我打回这碗菜糊涂,上面还漂了几个很小的菜虫。我吃不下这样的菜糊涂,坐在我旁边的打火机提醒我说:“吃不下也得吃,以后都是这样的饭。如果真的吃不下,就先放在那儿,等饿了再吃。”
  别人狼吞虎咽,顷刻间就吃完了这样的一碗菜糊涂,并且有人开始舔碗了。我开始怀疑起来,可以这么说,这些人大部分在社会上久惯吃香喝辣穷奢极欲了,居然能吃下这样的菜糊涂,并且吃得这样利索,这样有滋有味,不可思议!
  打火机喝着他的那碗菜糊涂,眼光却不时地瞟我面前的碗。当他发现我在看他时,他急忙收回目光,但眼的余光仍留在我面前的这碗菜糊涂上。很快,打火机开始舔碗了,舔过一遍之后,他仔细地审视了一下被他舔过的空碗,片刻,他又开始第二遍舔碗。就这样,他整整把他的空碗舔了四遍。在他舔碗的同时,他没有忘记瞟我面前的这碗菜糊涂。在他发现他的碗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值得他再舔时,他转身“啪”地一下把他的空碗扣在了我的那碗菜糊涂上,嘴里极其为我着想地说:“我帮你把饭放起来,等你饿了再吃吧。”
  我早已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他在想什么。我为他把他舔过的碗扣在我的碗上感到恶心。我淡淡地说:“这碗菜糊涂我不吃了,你吃吧!”
  得到我的这句话,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把我的那碗菜糊涂送到了嘴边,就那么呼噜呼噜几口,满满的一碗菜糊涂已经被他咽下去了个净光,并且又有要舔碗的迹象。我不能让他舔我的碗,我急忙夺过自己的碗。我告诉他不能舔我的碗。他点了点头,又把空碗从我手里拿了过去,说:“我帮你洗碗。”他没有舔我的碗,但,他为碗上还粘着的菜糊涂显得十分惋惜。
  饭后,又要打扫卫生。满地都是洒下来的菜糊涂,这要用水冲过之后才能打扫得干净。反正我每天有四袋方便面,我不管那个家伙咋的收拾卫生。
  “那样吧,我吃了你的菜糊涂,我来替你打扫卫生。”旁边的打火机站起身,走到茅池边拿起了一块绒布。
  那个家伙见打火机拿起了绒布,瞪大了两眼,问:“咋的,你替新号打扫卫生?”
  “是呀,我吃了新号的菜糊涂,就得替他打扫卫生呀。”打火机很平静地回答说。
  那个家伙重重地出了一口长气,每天的四袋方便面没了,他又向打火机翻了一个白眼。
  打火机刚把卫生打扫完,所谓的老大发了话,顿时,整个号房里鸦雀无声。
  打火机和放风被所谓的老大叫到了跟前,每人掌了几个很响的嘴巴,然后用手一指门下,他们两个就去了门下跪下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感到了一种窒息的恐怖罩在这个监舍里,所谓的老大一句话不说,只是用手那么一指,打火机他们两个自己就去跪下了,这种恐怖绝不会是一天两天才有的,也不知道将会在这个监舍里笼罩多久。
  所谓的老大冲着我瞪了一阵眼。整个号房里的人也在看着我。我不知道所谓的老大为何这样瞪我,我只从别人的眼光里看到了和我一样的模糊。我也瞪着所谓的老大。旁边有人见我这样,偷偷地拽了一下我的衣服,暗示我不能这样。所谓的老大见我也在瞪他,嘴角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然后就转过头去,让旁边的丸子给他铺了条被子,躺下了。
  见所谓的老大躺下了,号房里的气氛这才稍稍轻松了些。有人轻轻地在我身边说:“你怎么敢跟老大对着眼瞪呢,这下好了,以后你肯定会有倒霉的时候。”
  说实话,我想跟所谓的老大干一仗,我看不惯他那副德性。要是在社会上,说不定已经把他的头打几个窟窿了。我慢慢地感觉到浓浓的困意在向我袭来,现在不考虑那么多,我坐在茅池旁迷迷糊糊地就睡去了。
  中午的时候我是被吵醒的,睁开眼,看见他们手里都拿着饭碗,是午饭的时候了。
  午饭是面条,不算稀,但好像仍有菜虫子漂在上面。我把面条又让给了打火机,但打火机这下吃的好像很担心。我只是稍稍注意到了这些,因为我的困意仍然很浓,别人吃饭,我眯着眼睡觉。就这样我一直睡到了晚饭时间。晚饭是一个馍馍和一碗稀粥,我仍旧让给了打火机。
  吃过晚饭,号房里的气氛宽松了些,人们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地在哪儿闲扯些什么我不知道,我就盼着外面的哨子响,哨子一响,就躺下来睡觉了,不会像白天这样坐着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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