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这个哥哥当的有亏欠

　　一斗盆一斗盆的粉面儿就这样在老少爷们儿们东长西短的闲话中给噼噼啪啪地敲成了粉条子，一天的辛苦虽然让这些老爷们儿腰酸背痛，但瞅着那一竿子一竿子的粉条子有序地排棚在粉架上，腰酸背痛就变成了这些老爷们儿舒心的谈笑。
　　“估摸着今年的粉条子一斤能卖到七毛钱以上！”叨粉的爷们儿把手里的竹筷子在面前的水缸里来回洗了洗，抬头瞅了瞅粉架上的粉条子，琢磨着说，“去年就有人家的粉条子卖到了七毛钱一斤，今年七毛钱一斤。”
　　“这两年南边儿的人来收粉条子的越来越多，价格自然会往上涨。”烧锅的爷们儿说。
　　“这跟人们的日子慢慢好过了有关。”猫春二大爷接过话说，“人们的日子慢慢好过了点儿，对吃食儿也就不委屈了。再说了，南边的人吃米，赶在这冬春季节上也没啥子青菜。再说了，咱们这儿的粉条子要比马铃薯粉好吃，炒也好，煮也好，都比马铃薯粉劲道。”
　　“人啊，不管是上到祖宗十八代还是下到子孙五百辈子，吃食儿是第一大要紧的事儿。现在人们的日子慢慢好了，自然首先要让嘴巴吃出点儿滋味儿。”烧锅的爷们儿接过猫春二大爷的话说，“今年的年成还算顺当，该旱的时候旱，该雨的时候雨，今年的红薯要比去年的红薯出粉，今年的红薯干面干面的，去年的红薯吃起来就不如今年这样噎人。”
　　“去年雨水多，今年后秋没怎么下雨，红薯开始上粉之后就一直晴天，虽说红薯长得个头普遍不如去年的大，可要比去年的红薯瓷实。”猫春二大爷说，“我估摸着今年咱们村子里豆子他们家磨的粉最多，他们家的麦茬地都给谷子栽上了红薯。”
　　“那就明儿给豆子他们家下一天粉条子，他们家的粉条子我估摸着两天也下不完。”叨粉的爷们儿听了猫春二大爷的话，马上征求意见地来回看了看这些抽着烟歇息的爷们儿们。
　　“明儿就下豆子他们家的粉条子吧！”猫春二大爷接过叨粉爷们儿的话，也把这些爷们儿们看了一遍，“这两天豆子家在拉砖，明儿给他们家下粉条子能早点儿换上钱，省得到时候手头上的钱紧张。”
　　“那就安排女人明儿晒粉条子，咱们还接着下粉条子。”烧锅的爷们儿封了灶膛里的煤火，把手里的煤铲子和火钩子往灶台上一靠，伸出两手泡在灶台旁的水缸里。
　　“那就明儿下豆子家的。”几个爷们儿吐掉嘴里的烟屁股，一致同意明儿先给豆子家下粉条子。
　　豆子原本打算过几天再下自家的粉条子，他没有想到这些老少爷们儿们会这样为自己家琢磨。听了老少爷们儿的这样安排，他马上感激地向这些老少爷们儿说了承情的话：“谢谢老少爷们儿一直这样想着我们家姊妹几个。”
　　“这孩子，咋的还跟老少爷们儿们外套了呢？”烧锅的爷们儿听了豆子的话，马上怪罪似的抬头看着豆子说，“你们姊妹几个能过上稀饭粘碗的日子，老少爷们儿们心里才能踏实下来。”
　　“豆子他们兄妹几个的日子已经开始稀饭粘碗了，这多亏小米那闺女。说句刺心的话豆子你也别不爱听，没有小米那闺女舍了自己给你成了家，你们兄妹几个的日子有这样的转机还真不容易。”猫春二大爷琢磨着看了一眼豆子，“这辈子啊，你们兄妹几个都承了小米那闺女天大的恩情。”
　　猫春二大爷的话让豆子心里马上又是一堵，前几天去卧牛岗子时的那份心思也一下子叠加在他心里这一堵上：是啊，这老天给自己兄妹几个安排了爹死娘嫁人的命，却又给自己兄妹几个安排了小米这个运。回头看看这么多年，自己这兄妹几个如果没有小米，真不知道眼下会是什么样的境况。
　　猫春二大爷把两个和粉面儿的斗盆刷洗干净放到一起，见豆子没有说话，回头看着豆子说：“小米那闺女……”说着，他摇了摇头，说了句半截话。
　　豆子给猫春二大爷的这句没有说完的话撕开了心肝一样。
　　“小米那闺女为了他们兄妹几个，真的把自己舍出去了。”烧锅的爷们儿在水缸里洗着他那双满是老茧裂开很多口子的手，接过猫春二大爷的话抬头看着猫春二大爷说，“今儿咱们的话也不忌讳给豆子听见，我听人说，望春那小子自打年后出去到现在，连个信儿也没给小米捎回来过，小米在那边儿受委屈了。”说完，他似乎觉得这话在豆子面前还是说得失口了，想伸手把说出去的话拽回来，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烧锅爷们儿的话让豆子心里腾地一下蹿出一股子火气，不由得他咬紧牙，两手握紧了拳头，他恨不得此时能抓过望秋狠狠地揍一顿。
　　“好在眼下小米跟前有了小路生，心里也就有了纠角儿，日子也就觉得踏实了。”烧锅的爷们儿马上圆着自己刚才说出去的话说。
　　猫春二大爷也觉出烧锅爷们儿刚才说出来的话不甚妥帖，马上接过他的这句话说：“你听说的也不一定确实，望秋给不给小米信儿是他们的家事儿，别人咋的能知道得确实？”其实，他也在驴堆集儿上听卧牛岗子里的人跟他这样说过，说望秋那孩子不顾小米在家，从年后出门到眼下不光没有给小米打回一分钱，就连信影儿也没有半点儿。虽说小米每次回黄庄子都是满脸的喜笑，但他知道小米心里的委屈，今儿这样圆着烧锅爷们儿的话这样说，他只是不想这个时候让豆子有啥心思，豆子眼下能成个家不容易。
　　“听人这么说，我心里也嘀咕，人家的家事儿咋的别人摸得那么清楚！”烧锅的爷们儿听了猫春二大爷的话，马上说，“不管别人说的是真是假，反正我是觉得小米那闺女……”
　　“其实小米那闺女的日子过得丰实，这是不用说的。”猫春二大爷担心说话不兜底儿的烧锅爷们儿再说出啥子让豆子心里窝火的话来，马上截住他的话说，“咱们不要相信那些眼红嚼舌头的人的瞎说。”其实，他心里也知道烧锅的爷们儿听到的不是别人的瞎说，只是他不愿意豆子的日子因为这些受到影响，小米受委屈就让她委屈着吧，豆子和春梅两个人日子热热和和的，要是豆子因为小米的委屈心里一时火急抹不开心思毁了自己这个刚热和的家，那就让这兄妹几个跌进更难爬出来的沟坎儿里。小米一个人的委屈换来豆子这边的热和与其他姊妹的心里踏实，也算值得了。琢磨到这儿，他还是很无奈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豆子听了猫春二大爷的话，虽然心里稍稍舒了一口气，但心思还是扑扑腾腾的不踏实。他咬着嘴唇皱起眉头看了看猫春二大爷，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些啥子，很快他又闭上嘴巴，不知道自己该问些啥子。
　　“豆子，眼下你就别琢磨那么多，只想着法子把你这边的日子过去点儿景儿来。你下面还有谷子、玉米和麦子，虽说到时她们该嫁人的时候不需要太多的花销，但总归还是要花销一些，这些担子都在你的肩上挑着。至于小米那边的日子，你就不用太多的心思，就算她有啥子不如心的地方，小米那闺女自己能解决得了，再说了，过日子免不了有磕磕绊绊的，其它她那边还能会有啥事儿不如心？”猫春二大爷见豆子要说啥子而没有说出来，瞅着豆子眨巴了几下眼说，“年前你就琢磨着把粉条子下出来换成现成的钱，把翻盖房子的砖瓦梁檩准备齐整，然后看这些准备齐整之后手里还有没有多余的款项，没有的话还差多少，准备向谁家开口。有的话，够不够明年春上的开销，万一不够该咋的打算。这有了家室，过日子不是那么容易，丝丝线线的都要过心。”
　　听着猫春二大爷的话，豆子的心里又是一阵的发酸，他听得出猫春二大爷在尽量回避这不说及小米，也能从猫春二大爷的话里判断出烧锅爷们儿的话不是听别人在胡说八道。他也知道小米在牛二筢子那个家里日子过得很丰实，吃穿住用一切挑费都不会紧手儿，但望秋那个没有良心的王八羔子心里没有小米，小米却守在家里为那王八羔子生孩子养孩子。他也很清楚猫春二大爷的这些话是要自己安心过日子，把眼下自己这个跟其他老少爷们儿们不一样的家能过出跟其他人家不一样的光景来。他瞅着猫春二大爷看了一阵儿，点了点头。
　　猫春二大爷见豆子没有回话，把刚洗过的两手在衣襟上来回膏了膏，从放在盆墩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噙到嘴里，衣袋儿里摸出一盒洋火，捣鼓着刺啦一声划着一根儿洋火，吧嗒着嘴巴吸着了噙在嘴里的纸烟。然后，他把手里的洋火重新装进衣袋儿里，抬起一只手夹着嘴巴里的纸烟又猛抽了两口，取下嘴巴里的纸烟，嘴巴里噙着没有吐尽的烟雾向豆子说：“今儿回去先把明儿的粉面儿、明矾、烧锅的无烟煤准备停当了，别到明早打急慌。”
　　“前两天我就让谷子把这些给准备停当了。”豆子看着猫春二大爷，“明儿一天能下多少粉面儿？”
　　“先准备二十袋子粉面儿，明儿早上还要抽出两个爷们儿帮着娘们儿拉粉条子晒粉条子，等粉条子挂上粉绠在回来下粉条子。明晚粉条子晒干了还要抽两个人过去打粉捆儿，这样难免会耽误点儿工夫。”猫春二大爷抽了一口烟琢磨着说，“一袋子七十斤左右的粉面儿，二十袋子就一千五百斤左右，我估摸着明儿也只能下这么多。”
　　豆子点了点头。
　　“要是今年的粉条子这样的下法儿，我估摸着今年你家的粉条子得三天下。”猫春二大爷弹了弹手里的烟灰。
　　“能下三天？”豆子一怔。
　　猫春二大爷点了点头，说：“我估摸着你们家的粉面儿得三天才能下完。下三天不好？我巴不得我家的也能下三天呢！今年的秋庄稼给我安排得失误了，磨了一千多斤粉面儿。”
　　“红薯栽多了吃力，我们家今年磨这么多粉面儿，谷子吃了不少的力受了不少的累。”豆子马上又心疼起谷子，谷子眼下身子骨虽说已经长成了大人的模样，可毕竟她年龄还小，力气还没有长全，今年自己家的秋庄稼都安排上了红薯，收秋从割红薯秧到起红薯，再把起出来的红薯一板车一板车地拉回家，再把这些红薯一板车一板车地洗干净磨成粉面儿，兜成的湿粉面晒干，一个还没有成人的女孩子干下这些，这中间出过多少力？流过多少汗？受过多少累？
　　“谷子这闺女……”猫春二大爷叹了一声，“屋里屋外的不让春梅插手儿，说只要春梅能带好牛牛就成。”
　　豆子一下子觉得整个心里又给工地上的混凝土满满地灌满了一样，又沉又堵的分量坠得他心里不光是痛，他还觉得喘不出气来。老话说，无父兄为大。这些年来，作为兄妹几个中年龄最大的哥哥，自己却没能真正支撑起兄妹几个的日子，小米没有嫁人之前，支撑着兄妹几个的是小米，眼下小米嫁人了自己成家了，支撑这个家的却换成了谷子。自己这个哥哥当的……他眼眶里热热的，抬起手扑扑腾腾地在自己的胸口上捶了几下。
　　见豆子这样扑扑腾腾地捶了自己的胸口，猫春二大爷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声。
　　那些洗过两手过足了烟瘾的爷们儿招呼着纷纷离开了粉锅回家去了。
　　“豆子刚才是咋的了？”猫春二大爷见爷们儿们都纷纷回去了，转过头来问豆子。
　　豆子慌忙向猫春二大爷摇着头说：“没咋！”
　　猫春二大爷很重地长长出了一口气，说：“这以后啊，你这个当哥的……”
　　豆子听猫春二大爷这样说了句半截话，也不知道该咋样回猫春二大爷的话。他从猫春二大爷的话里似乎听出了有埋怨的意思，也有提醒的意思。是啊，打今儿起，自己这个哥哥真得做的像个哥哥的样子，以前自己亏欠了小米的这辈子怕是也补偿不了，日后不能再亏欠谷子，不能再亏欠玉米和麦子。
　　猫春二大爷看了看豆子说：“今儿晚晌你二大娘从她娘家兄弟那儿捎回来一些荤菜，我那儿还有二斤白酒，打年初你出门儿到今儿咱们爷儿俩还没坐到一起吃过饭，今儿晚上跟我去我们家，咱们爷儿俩一起喝几盅子，唠扯唠扯。”
　　豆子沉静了一阵儿，向猫春二大爷点了点头，说：“大爷你先回，我把这水缸里和滤粉锅里换上水，然后回家一趟跟谷子和春梅打个招呼就去你家。”
　　“成，我先回去让你二大娘做个准备，我在家等着你。”猫春二大爷停顿了一下，说完就转身往回走了。
　　猫春二大爷走后，豆子就手拎着水桶把水缸和滤粉锅里的水换了清水，然后回家与谷子和春梅打了个招呼，捎上他从外面带回来的水果就去了猫春二大爷他们家。